关于“汉语危机”命题的争论与反思

2014-03-11 04:20陈春雷
阅江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危机汉语语言

陈春雷

(池州学院,安徽 池州 247000)

汉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也是至今通行时间最长、影响最深远、发展程度最高的语言之一。但汉语的发展在历史上并非一帆风顺,每当文明碰撞、外强入侵、国家危难之时,汉语的发展都会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影响,遭遇一些困境,面临一些危机,如佛教传入、五胡乱华、蒙满入侵、鸦片战争、日军侵华等等,都曾在汉语演进过程中留下斑驳的印记,汉语就是这样一路披荆斩棘,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一、汉语危机观念的由来

关于“汉语危机”的讨论,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西方列强强势入侵、本土文明迫切需要现代化的背景下,汉语曾经历过一次危机。这次危机实质上是一次汉语书面语言文字的生存危机,当时中国知识界尤其是语言学界,对语言本质与汉语特性的认识不充分,在西方语言优劣观与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下,错误地认为汉语落后于西方语言,汉字落后于拼音文字,[1]并将文言文、汉字视为中国落后挨打的祸根,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新文化运动中为了向旧思想、旧道德和旧文化发动进攻,人们将文言文视为批判封建文化的切入点,对其展开猛烈的批判,并提出“白话文学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崇白话而废文言”、“全盘西化”等主张。同时,对汉字也是大加挞伐,指斥汉字是“断断不能适用于二十世纪之新时代。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2]甚至主张以西文取代汉字,如瞿秋白认为“要写真正的白话文,就一定要废除汉字,采用罗马字母,汉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龌龊最恶劣最混蛋的中世纪茅坑”。[3]可见,当时的汉语成了一个有待提高的弱势语言,在文言文的地位被颠覆,现代白话文尚未成熟的情况下,以汉语为母体的书面语言文字已到生死存亡的时刻。这次危机是为世人所普遍认同的一次真正的汉语危机,由于其影响深远,故而成为后来汉语危机观念的主要来源。

二、汉语危机命题真伪之辩

关于汉语危机的讨论,有的是针对历史上汉语的生存、发展问题,有的是针对近些年来汉语所面临的困境,二者在观念上具有明显的关联,但所关注的问题却又有各自的时代性。今天所言之汉语危机则是指后者,也是当前争论的焦点,它的提出大约始自20世纪90年代,当时一篇题为《中国人的汉语危机》的文章发表在《新青年》1996年第3期上,该文指出:“越来越多的现状让我们拍案称忧”,“不规范的语言文字,不但侵蚀着莘莘学子,也有碍于中华文明的尊严”,“汉语危机则可略窥斑豹”。文中所谓危机主要是针对“目前语言文字上的不规范现象”,强调汉语“是我国精神文明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必须尽快正本清源”,加强语言文字的规范管理与法制化,“还我们一片清新淡雅的汉语天穹”[4]。此后,关于汉语危机的探讨逐渐升温,人们针对汉语危机命题的真伪,汉语危机的表现,汉语危机的应对等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关于汉语危机命题真伪的争论最为激烈,大体可分为肯定与否定两派观点:一派认为汉语己在英语、网络等的侵蚀下被严重损害,语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乱,汉语已经危机四伏,我们应该心存忧患,奋起抗争,保卫汉语;另一派认为,汉语根本就不存在危机,所谓危机实际上是人们头脑里的汉语危机,而非事实上的汉语危机,语言的正常发展演变并不是人力所能干涉的,语言具有自我完善的功能,人们大可不必操心。[5]这两派观点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都有一定道理,到底孰是孰非,值得深思。

汉语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并非空穴来风,并且越来越受到各界专家学者的重视与讨论。由季羡林、任继愈、王蒙等发起的“2004年中华文化高峰论坛”上,很多学者都对汉语在全球化语境下所面临的危机,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忧虑。王蒙认为,在全球一体化的语境中,汉语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母语已面临危机,他呼吁国人尤其是青年人应该重视汉语的传承。之后不久,余光中、莫言、苏童、马原等作家在上海的“文学与人文关怀”高校论坛上,也发出了同样的警示:优雅的汉语正濒临失落与亟待拯救的边缘。[6]在这两次论坛的推动下,汉语危机的话题迅速引起文化界的巨大反响与热议。2005年朱竞主编的《汉语的危机》一书出版,书中感慨:当我们身处全球化、国际化的热浪中时,便会感到汉语已经越来越面临着危机,这已成严峻的现实,谁来拯救汉语?[7]朱竞的这部书是汉语危机论的一次集中展示,并引起了人们对于当今汉语所处状况的进一步反思,很多有识的文化人士纷纷发表了各自对汉语危机的看法。如肖鹰认为,我们处于汉语传统被严重损害的现实境遇,我们必须修复和重建汉语传统,才能建设一条文化还乡之路。[8]有人甚至提出了保卫汉语的言论,如马庆株在王蒙“汉语伤害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保卫汉语”的口号,并上升到爱国的高度,称“保卫汉语就是保卫祖国”[9]。这种论调迅速得到了一些学者的响应,《语文报》创始人陶本一等专家就大声疾呼“全社会要像保卫黄河一样, 保卫汉语!”[10]。那么,汉语危机的命题是否成立?汉语到底需不需要保卫呢?不少学者尤其是语言学者并不认同汉语危机的命题,例如李心释等人通过对20世纪首尾出现的两次汉语危机的比较分析,认为这两次危机实质上都是中国文化危机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表征,汉语危机论在语言学上并不成立,其中世纪之交的汉语危机论者提出的纯洁汉语、保卫汉语论调,似乎被赋予了明显的政治色彩和商业企图。[11]周力等人则对作为汉语危机论延伸的汉语保卫说进行了批驳,认为无论是从语言的内在因素还是社会因素来说,汉语都是无法人为地去保卫,也没有必要将汉语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提升到“汉语保卫战”的高度,因为语言中的创新与发展是语言本身富有活力的体现,语言对社会变动具有应变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汉语有足够的能力和空间吸纳语言中的精髓,剔除其中的糟粕。[12]随着汉语危机命题真伪之辩日渐升温,越来越多的语言学者开始参与讨论,在2011年4月8日由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语言舆情研究中心举行的“汉语危机”与语言教育研讨会上,来自教育部国家语委、教育部语用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北京大学等单位的众多语言学专家,针对社会各界颇为关注的“汉语危机”与语言教育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与会专家普遍认为,汉语不存在危机,所谓“汉语危机”是一个伪命题,从语言学理论角度来看,语言是承载思想、承载社会生活的重要载体,语言的社会属性决定了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随着社会的消亡而消亡,只要使用汉语的社会存在,只要社会生活在继续,汉语就不可能消亡,也不可能被任何一种语言所替代。

三、两派观点的辨析

综观两派观点,固然均有合理之处,但也都失之偏颇。先看汉语危机论,其一,持此观点者以作家、文学批评家居多,其眼中的汉语更多的是“优雅的汉语”,或是“汉语书面语”,而非汉语的全部。这种看法在批评者看来至少有两个瑕疵:首先,将汉语等同于“优雅的汉语”。危机论者提出,对用中文写作的作家来讲,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就是以典雅、蕴藉的汉语为载体的文学,因此有必要对汉语精神进行深入的体认,重新发现汉语的“诗性品质”[13]。这种对汉语的认知实际上是把汉语定位在典雅这个理想层面,而语言本身是没有雅俗之分的,汉语也是如此,“典雅只是语言运用形成的效果,作为一种风格的文学,每种语言都能达到”。[14]其次,将汉语书面语的问题看成整个汉语的危机。危机论者讨论的汉语问题大多是其书面语问题,如作家对汉语不够尊重,作品中充斥着一些污秽、暴力的语言,学术话语的严重“西化”,语言文字的不规范使用,国民汉语应用能力的下降,网络语言在学生书面语中的滥用,英文过分而不当的使用,官话、套话、八股话的流行等等。语言分口语和书面语两种形式,书面语不代表语言的全部,因此,即使汉语书面语面临危机,也不能说整个汉语出现了危机,否则就会有以偏概全之嫌。所以,与其说汉语出现了危机,不如说是汉语书面语的传承与使用出了问题更确切些。但汉语危机论者并没有看清这一点,而是将汉语与“优雅的汉语”、“汉语书面语”混为一谈。综上可见,危机论者并没有把握住汉语危机的实质,因此其立论的根基就不牢固,这是最易遭受批驳的理论缺陷。汉语是否存在危机?到底哪些方面出现了问题?这些问题能不能称作危机?如果危机论者能在这些方面作更深入的理论辨析,对其抓住问题的实质会大有好处,也会大大增强其理论说服力。其二,孤立地看待语言生活中的问题。实际上,语言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语言生活出了问题并不全是语言的责任,可能是更大范围的文化出了问题,语言身处其中也不能独善其身,作为文化的重要载体甚至会被推至文化问题大潮的风口浪尖,不得不面临更直接、更尖锐的责难。汉语在世纪之交的处境即是如此,在现代化、国际化、信息化浪潮的冲击下,汉语特别是其一般词汇层面发生了巨大的动荡,新词新语新用法层出不穷,同时还涌现了很多不文明、不健康、不符合现有规范的语言现象,语言生活的很多领域都出现或活跃着它们的身影,有时甚至被引为时尚、奉为宝典。这难免引起社会的高度关注和巨大忧虑,甚至将语言生活中的问题全部归咎于汉语本身的发展,使汉语承受着无法独自承受的压力。于是,汉语危机的论断就有了依据,“汉语危矣!”的感慨就有了振聋发聩的力量,汉语的伤口也成了众矢之的,但无论人们如何评判、感慨和攻击,这个伤口始终无法自愈,因为这不全是汉语本身的问题,而是整个中国文化发展所面临的大课题,所以有人提出汉语危机实际上是中国文化危机的表征。[15]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我们漠视当前语言生活中诸多问题的借口,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汉语也要认真审视自身发展中存在的各种不足,进而为解决汉语自身乃至中国文化发展的问题做出不可或缺的一份努力。

对汉语危机命题持否定论见者以语言学家为主,他们在语言理论的把握上明显要更加准确,所以对汉语危机论中的语言学瑕疵看得也很清楚,另外还指出了孤立地看待汉语危机问题的认识误区。不过,反对者在批驳汉语危机论的时候,也有不足之处。其一,未正视语言生活中的问题。反对者固然看到了汉语危机论者在汉语概念理解上的模糊与矛盾,也看到其孤立地看待语言生活问题的认识误区,但在批评过程中并未正视危机论者所提出的语言生活中的各种问题,而是一味地加以否定、驳斥甚至嘲讽。如有人提出随着20世纪末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各种文化之间的差异正在逐渐消弥,高科技、网络化、信息化不仅为这一过程提供了平台,也加速了这一同质化的过程,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对科技信息含量最大的英语的片面重视和强调已在所难免,而对网络的日益依赖则使国人以往的语言生活产生巨大变异。由于这特殊的时代原因,使得汉语危机论者的批评之词只能成为“悲剧英雄式”的叹息,那些作为汉语危机的事实性证明并不充分。另外,语言具有自我完善的功能,任何人为的介入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无效的,人们大可不必操心。时至今日,汉语危机论所体现出的对语言和语言学的无知令人吃惊,除了无知和过于敏感的民族神经,以及由此而来的道德义愤,恐怕还有出于其他意图的托辞。[16]从这些论述可见,反对者对汉语危机论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与嘲讽,对危机论中提出的语言生活热点问题不以为然,对汉语的演变与发展也十分乐观。不过,语言生活的现实却并不是那么让人乐观,所以反对者在批判时也常有一些底气不足的矛盾言论,如“真正的危机实在是现代社会所共同面临的语言的危机,不只是汉语”[17],“对于汉语,重视是必须的,因为这可以使汉语得到良性发展”[18],试想,既然遭遇危机的不只是汉语,那么,汉语显然也遇到了危机,这实际上是隐晦地承认了危机的存在。另外,既然说必须重视汉语,那么也就应重视汉语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如果不能正视这些问题,也就不能有效解决这些问题,又何谈汉语的良性发展?其二,未理性看待汉语危机论的意义与价值。在现代化、国际化、信息化的大背景中,汉语危机论的意义与价值不在于其危机定位多么准确,概念表述多么清晰,而在于其中的危机意识、忧患意识,在于它能够提醒人们保持对汉语演变与发展的清醒认识,冷静看待汉语及其运用方面所存在的问题,积极应对汉语发展过程中的消极现象,从而促进健康而富有活力的语文生活氛围的营造,促进母语在国民心目中地位的提升,还有“国家汉语战略”的形成与完善。而反对者对危机论的批评却过多地纠缠于其理论缺陷,以语言学家的身份对其大加挞伐。如有人将一部分有些偏激的危机论者喊出的汉语危亡论当做靶子,并加以非理性攻击,称作家、文学批评家染指语言问题是“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幼稚可笑”、“无知”,甚至是为了“市场效应”[19]。其三,批驳有余,建设性的思考不足。反对者强调,谈汉语问题,语言学的视角不能缺位。[20]所以,语言学界加入当前汉语问题的大讨论是一大好事,这可以为讨论提供更权威的视角,加大研讨的理论深度,但也需要理性争鸣,更需要语言学界对汉语演变与发展问题的建设性思考。但反对者在对危机论作了有力甚至激烈的批驳之后,却没有对如何正确看待和应对当前汉语问题进行实质性探讨,大多只是简单地罗列了一下当前汉语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并加以简单分析、归纳,然后象征性地提出如何看待和应对这些问题,明显是批驳有余而建设性思考不足。如有人说拯救语言危机的途径就是“把诗与思的本质方式归还给语言,不断进行语言创新”[21],这种认识的问题在于过分相信语言的自我调节能力,却不知如果语言的混乱程度超过了语言的自我调节能力,那么整个语言系统就会面临着毁灭的可能性,语言的自我调节与语言规范化并不矛盾。[22]

四、对汉语危机命题之辩的反思

这次关于汉语危机命题的论争从20世纪末一直延续至今仍未结束,它推动着我们对当下汉语生存与发展困境的深入思考和研讨,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也留下了一些问题。

(一)关于汉语危机的定位及性质

汉语危机论的重要理论缺陷就是其危机定位不明,危机性质表述不清,这是最易受反对派指摘的方面,如不加以澄清,危机论或真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20世纪末至今的情况来看,汉语遭遇的困境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汉语使用混乱。汉语使用的混乱集中体现在汉语的不规范使用上。从上世纪末开始,汉语的规范使用又一次面临挑战,各种媒体上语言差错百出、广告商随意玩弄文字游戏、学生笔下语文错误连篇、粗俗怪诞之语充斥网络甚至波及网下……有人总结道:当今中国,汉语正面临着一场深刻的危机,语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乱,已经成为影响一代中国人文化素质的大事。[23]

2.汉语能力下降。近年来,国人汉语能力的下降,除了人们的切身感受之外,还可从一些调查、测试数据中得到印证。2009年,北京4所高校学生语言文字应用能力测试结果显示,30%的人不及格,68%的人在70分以下。2010年,《光明日报》“汉字书写问卷调查”显示,41.52%的人经常提笔忘字,14.23%的人经常写错别字。[24]2012年,《中国青年报》的一项调查显示:83.6%的人认为现在人们的汉语应用水平下降,其中45.0%的人表示“下降很多”[25]。显然,国人汉语能力的下降已是不容忽视的现实。

3.汉语教育弱化。当前流行一种汉语国内“冷”、国外“热”的说法,这主要是针对汉语教育的现状来说的。一方面是国内汉语教育的边缘化,国人母语意识的淡薄;另一方面是国外汉语教育、汉语应用的不断升温。汉语教育的弱化在这种对比中昭然若揭。另外,在国内与汉语“冷”相对的却是英语“热”,人们对英语的狂热追捧以及对英语教育的高度重视,使得汉语教育的弱化显得更加刺眼。

由上述分析可见,虽说汉语并没有像某些危机论者所说的已到危急存亡之秋,但确实在一些重要方面遭遇困境。显然,我们不能将这种状况定义为整个汉语的生存危机,因为迄今为止汉语依然是中国乃至海外华人社区的主要交际工具,而且其作为交际工具的影响范围还在不断拓展。但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汉语的问题所在,从总体上看,汉语的问题更应该定位于汉语书面语的使用与传承方面。因为,汉语使用的混乱与国人汉语能力的下降主要体现在书面语上。而母语教育的弱化则是这种状况形成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在功利色彩浓厚的教育框架下,语文课程的学时数遭到削减,拿分难使学生对语文课学习的热情普遍不高,大学中文专业及课程也面临被边缘化的危机。母语教育的弱化使国人的母语意识日渐淡薄,这不仅影响了人们对汉语使用的责任意识,使汉语沦为追名逐利的工具,陷入使用的混乱,而且造成了国人母语书面语能力的下滑与母语文化传承上的裂痕,影响了国民综合文化素质的提高。另一方面,老百姓的口头语言依然鲜活生动,普通话的推广卓有成效,国民的口头表达能力也不断提高,而网络语言、英语等对大众口语的消极影响却很有限。可见,汉语遭遇的困境更集中地体现在书面语的使用与传承上,汉语的危机应定位为汉语书面语的使用与传承危机。关于危机的性质,有人认为是中国文化危机的表征,这实际上只能说明汉语危机的所属范围,而非其本质属性。另外,语言有其独特价值,并非文化的附属品。所以,这种定性不合理。从汉语危机的定位与影响来看,这场危机并没有触动汉语的主体地位,更不会危及汉语的生存,但确确实实又让人牵肠挂肚,忧思难眠,甚至引起人们对汉语的生命力与未来命运的担忧。因此,从本质上看,这场危机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由汉语书面语的使用与传承问题而引发的对汉语安全与发展问题的深度忧虑。

(二)关于汉语危机论的价值与意义

汉语危机命题的提出正值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世纪之交,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巨大成就,经济发展突飞猛进,物质文明迅速提高。与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攀升相比,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质量与精神文明水平却不断下滑,功利思想盛行,并渗透进社会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在语言文字生活上就是热衷于把语言文字当做一种能够获得经济利益的交际手段,却忽视了其在民族精神中的重要作用,淡漠了汉语言文字的感情。[26]21世纪,人们不禁要问,我们准备好了吗?一定要以精神文明为代价去换取物质文明的发展?长此以往,我们能适应新世纪的挑战吗?答案是否定的,现实更是不容乐观。由前文分析可知,汉语面临的现实是人们运用汉语的听、说、读、写能力不尽如人意,民族的语文素质在下降,语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乱,母语教育也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这一切又会引发人们对母语的安全与发展问题的担忧。与此不相称的,是我们的母语意识的淡薄。一些人过分强调语言自身的调节能力,殊不知语言也是一个生态系统,超过了其承受能力,这个系统就会遭到破坏。还有一些人过分执着于语言的工具性,殊不知语言也是民族的徽章、文化的表征,如果没有自觉维护和提升母语地位的意识,我们又何谈继承和发扬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进一步说,母语意识的淡薄还会影响我们对母语问题的研究与宣传,汉语一旦遭遇困境,就可能陷入积重难返、束手无策的尴尬境地。所以,在这样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下提出汉语危机的命题,不论其是否成立,都是有积极意义的。反对者往往抓住危机论的理论缺陷不放,而忽视了其出现的特定环境和在特定环境中所体现出的危机意识的价值与意义。相对于汉语危机论者的高歌猛进,反对者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汉语危机命题的提出起初也许并不完美,甚至有重大缺陷,但也不能因此而完全否定其积极、合理之处。正视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并通过研讨完善、发展其理论,会更有助于汉语摆脱困境,健康发展。

(三)关于汉语危机的应对

针对汉语危机的讨论集中于其命题真伪的争论。危机论者由于对汉语危机命题持赞成态度,所以进一步提出了拯救汉语、纯洁汉语、保卫汉语、修复和重建汉语等应对之方。但由于对汉语危机的认识存在一些理论偏误,他们提出的应对办法更多地体现为建立在文化学者的忧思上的一种直觉,甚至沾染上了较明显的民族主义色彩,而缺乏对语言问题的深入而精准的理论剖析。反对者长期以来固执地否定汉语危机命题,所以对于汉语面临的困境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也没有正视汉语危机在某些层面的存在,因而在大力批驳汉语危机论的时候,却没有在汉语困境的应对方面进行深入的思考与讨论,即使不得不说,也只是象征性地提出一些应对之法,并不展开论述,明显是批驳有余而建设性思考不足。当然,随着讨论的深入,近年来反对者也开始注意到自身观点的不足,对当前汉语存在问题的认知也逐渐成熟,并针对这些问题开出了应对的药方,如在2011年的“汉语危机”与语言教育研讨会上,与会专家虽然不认为汉语存在危机,但也不否认汉语使用、汉语教育中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在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分类归纳与成因分析之后,又从语言舆情监测、汉字使用监管、语言资源开发利用、语文教育、语言规划、政策制定宣传等方面开出了应对之方,在汉语问题的应对方面迈出了建设性的一步。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汉语的国际地位也在逐步提高,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汉语学习热潮,国外每年有数千万人需要学习汉语,致力于汉语国际推广的孔子学院,截至2014年9月,中国国家汉办已在全球122国合作开办了457所孔子学院和707个孔子课堂,成为汉语教学推广与中国文化传播的全球品牌和平台。在国内,汉语是我们的官方语言,普通话是全国范围内的通用语言并得到大力普及,汉语规范化事业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尽管在某些层面遭遇困境,但总体来说,汉语的国际国内形势差强人意。然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需要冷静的思考,因为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容易放松警惕,越容易忽视汉语面临的问题。汉语危机命题的提出促使我们思考汉语面临的各种问题,汉语危机命题之辩则推动我们深入思考汉语的现实状况及应对之策。围绕汉语危机问题的争论给了世人诸多有益的启示,但在汉语的使用与传承、安全与发展方面,仍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进一步思索和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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