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少才
我老家祖屋临街大门口有一棵老柳树,听父亲在世时讲已经有100多年了,是我爷爷亲手栽的,1950年爷爷过世,父亲是老大,老屋的三间土房就留给我父亲,自然那棵老柳树归父亲所有。
这棵老柳树粗壮得三个人合抱还有余,上个世纪60年代前,村中没电,自然也没有米加工厂,老柳树下还有一盘石碾,每到夏天,老柳树枝繁叶茂,人们边在树下乘凉边排号用碾子。每年秋天还能砍下好多树枝当柴烧。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这棵老柳树是父亲的棺材本。那时人去世还没实行火化,要土葬就得有棺材,所以那个年代以前,村中的树较多,房前屋后,祖坟路旁沟旁无处不有树,而且树都各有其主,那时的树不是建房就是等人去世时打棺材用。
树老能成精,这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可是这棵倍受我家呵护的老柳树到1965年后就日渐衰老,往年繁茂的枝叶也没那么多了。父亲有时就感叹着说:“这树都能通人性,它怎么知道往后人死要火化不用打棺材了呢?”问得我们一惊一乍的。父亲说老柳树托梦给他,不能陪伴他了,告诉父亲百年后,要移栽到父亲的坟头。那时我们兄弟几个太年轻,从来就没将父亲这样的话当回事,因为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别说迷信,就是梦也不信,再说这么大的百年老树,别说移栽,就放倒还得费一番工夫呢。
我的老屋在村子最南面,到1990年就只剩下我们一户人家了,我与哥哥早已经参加工作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一天弟弟来电话,说要搬家,叫我们都赶回去。原来弟弟日子好过了,在村中另买了房子。搬完家,我们就想到将那棵上百年的老柳树也放倒,反正这地皮再不属于我们家了,将树留在那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再说这树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了,中间也空了,再也没有机会做棺材用了。第二天,还有几个堂兄弟帮忙,找了一把大锯斧头绳子之类,准备放树。谁知锯还没走上几下,就见锯口处竟然流出血水,堂哥大惊失色。他说:“奇怪,这树有灵性,不能锯了。”弟弟不信,将锯换一个位置,几个人拉了两下就像锯在石头一样,发出难听的响声。哥说将树墩留高点,换个锯口,他还用斧子砍了几个,想先砍出印来好下锯,谁知他第二斧子刚落下,震得虎口发麻,竟将斧子也丢掉了。这时母亲赶来,她大声招呼我们不要放树,她说你爸爸有话,这树不能放。此时父亲已过80岁高龄,已经病入膏肓了,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放树的。看来这树真是放不得,村里不少人得知老柳树会流血都来看稀奇,两个叔叔赶来也阻止我们再放树。他说这是祖宗留下的,老树显灵,说明它命不该绝。最后我们也选择放弃了。这棵村中年岁最高的老柳树在无依无靠的旷野中独自顽强的生存着,因为村子最前面的两排房子都已搬迁了,原来的房基处都成了庄稼地。
两年后春节刚过,父亲在临终前,一再关照我们在他的坟前要植一棵树。父亲去世后的第七天,我用卡车拉来两棵多年生的松树、两棵柏树栽在父亲的坟前,浇足了水,了却父亲的心愿,也给村民带个坟地植树这个头。可是随着春去夏来,这四棵树无一成活。村里的老人说,我们这里是黑土地不适应松柏生长。是不是这个原因,我没法说得清。
第二年清明节,我与哥哥从不同城市赶回老家给父亲上坟。我说头几天做个梦,梦到父亲坟前有柳树成活了,哥哥也说做到相似的梦,是父亲托梦给他要在坟前植柳树。我们自然就想到老屋前那棵老柳树,弟弟小心翼翼爬上老柳树的最高处,砍下惟一健康的一根碗口粗的树杆,栽在父亲坟前,也没怎么呵护管理,这棵树杆当年就成活了,长了很多新枝。可老屋前那棵老柳树当年却没长出一个枝叶来,彻底告别了它那郁郁葱葱的时代,苍老得就像大漠里千年的胡杨一样,依然站立在那片土地上,村里人都知道它与父亲的关系,都知道当年想锯倒它流过血,就再也没人忍心对它施以刀锯了。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带着我的孩子来到那株早已干涸的老柳树下,向孩子讲述那老掉牙的故事,抚着树干,遥望村南父亲坟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新柳树,寄去做儿子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