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塔城柯尔克孜族的藏传佛教信仰特征∗

2014-03-03 00:38阿斯卡尔居努斯
关键词:柯尔克孜族塔城藏传佛教

阿斯卡尔居努斯

(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新疆乌鲁木齐830011)

新疆柯尔克孜族大部分信仰伊斯兰教,而塔城地区大多柯尔克孜人仍信仰藏传佛教。这个特殊的族群,人口近三千人,这应作为民族融合、族群矛盾与和谐共处的样板以及民俗学研究基地。

塔城地区柯尔克孜人最早是于1740年迁入此地。1765年,第二批塔城柯尔克孜族被清政府允准入塔城。他们是来源于叶尼塞河的天山柯尔克孜族,即来源于叶尼塞,成了天山柯尔克孜族分支。

无论是在叶尼塞河还是塔城,柯尔克孜族历史总与准噶尔蒙古有关。兹拉特金在《准噶尔汗国史》中写道:“在十六世纪末以前,叶尼塞吉尔吉斯的封建领地是这一地区(西伯利亚)最强大的,其他许多较弱小的部落和民族作为克什提姆(克什提姆即向胜利者缴纳实物税的战败者)从属于他们。”[1]189而从这时起直到18世纪,与叶尼塞柯尔克孜发生关系的除了辉特部、准噶尔外,主要就是面临沙皇俄国的武装侵略。并且正是由于沙俄的侵略,才使叶尼塞柯尔克孜大批迁往天山、中亚一带,完成了其迁徙的全过程。

17世纪前40年代,“蒙古阿勒坦汗国的建立和它的扩张,改变了原有力量的对比,吉尔吉斯人和他们的克什提姆都成了阿勒坦汗的克什提姆。”[1]189阿勒坦汗(《明史》记载的俺答汗,笔者注)对叶尼塞柯尔克孜的反侵略斗争给予极大支持,1643年,以普罗素别斯基为首的俄军进攻叶尼塞柯尔克孜人时,阿勒坦汗派自己的妹夫率领400人的部队前去帮助柯尔克孜人作战[2]。1667年,叶尼塞柯尔克孜归属准噶尔,柯尔克孜首领“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仰望着巴图尔珲台吉并服从他”[3]。巴图尔珲台吉始终对沙俄的侵略保持警惕,并声明“吉尔吉斯人是我的属民”,“俄国必须把这些属民归还,停止向吉尔吉斯人征收实物税”[1]168。

1697年,策旺阿拉布坦即位。在俄国殖民当局的压力下,他于1702年秋天,派出2500名士兵,强迫把他们管辖的柯尔克孜人从叶尼塞河上游迁到了西部伊塞克湖地区。据说这时他们有三千至四千帐[4]。这就大大减少了俄国征服这一地区的阻力,致使其在以后短短的五六年里最终实现了对叶尼塞地区的占领。

清朝为了稳定新疆政局,需要一种精神力量维系民心,藏传佛教就自然成为清朝维系民心的思想武器之一。此后,新疆藏传佛教有了较快的恢复和发展。在叶尼塞河时期,柯尔克孜族其宗主也笃信萨满教,因此,藏传佛教没有得以在柯尔克孜族中传播。而柯尔克孜族迁入塔城地区时,正是藏传佛教迅速传播时期。但柯尔克孜人不会轻易放弃几千年来信仰的萨满教,于是,喇嘛们便以召徒讲经、欺骗、欺诈、恐吓等手段传播藏传佛教。

1860年夏天,额敏县的巴尔鲁克库热(庙)的喇嘛们开始奉佛念经公开宣传藏传佛教,经过一个夏天的鼓动,有5家柯尔克孜人把孩子交给他们培养成藏传佛教徒。据当地老人讲,当初迁过来时一些人的经济情况比较好,多数人的经济情况非常差,连吃饭都成问题,一部分经济不太好的人服从了蒙古人,也就失去了本民族的风俗习惯、宗教等特色,就这样慢慢地接受了蒙古族的风习和宗教。当时,蒙古准噶尔部非常强大,人口少力量薄弱的柯尔克孜族屈服于其也是信仰藏传佛教的原因之一。

相对于塔城的地理位置而言,伊斯兰教势力薄弱,在新疆乃至中亚,越往南其影响越大,南北疆宗教影响的差别一直到今天还存在。而在17、18世纪这里是藏传佛教的中心之一。两个宗教的相同点是越往北,其影响越小。柯尔克孜人在叶尼塞时期,全民信仰萨满教,包括其邻近各部,虽然17世纪藏传佛教传人了新疆蒙古族,但它在叶尼塞的蒙古族中的影响不大,作为当时柯尔克孜族的宗主国的蒙古阿勒坦汗国,没有在当地柯尔克孜族中传播藏传佛教。相对于当时叶尼塞的蒙古族和柯尔克孜族,信仰的是共同的宗教——萨满教,反对的是共同的敌人——沙俄,因此,柯尔克孜族在当时当地没有信仰藏传佛教的客观条件。而真正信仰藏传佛教则是迁入塔城后的事了,因为额敏一度是准噶尔汗国的都城,柯尔克孜族处于这里虔诚佛教徒的包围之中,宗教信仰的改变是顺理成章和早晚之事了。

柯尔克孜库热的建立加速了柯尔克孜人改信藏传佛教的步伐,它的作用不容忽视。首先,作为藏传佛教的组织机构,寺庙当然具有宗教功能;作为整个社会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寺庙又具有社会和精神作用。寺庙还通过大大小小的佛事活动传播佛教道义,佛事活动中经常使用的六字真言、度母经和心经等经文中都包含着佛教思想。因此,它承载了寺庙的大部分传统功能。

其次,它是精神慰藉的象征。柯尔克孜族大多过着游牧生活,每年都要在冬牧场、春牧场、夏牧场往来穿梭,恶劣气候是他们财产和人身的巨大威胁,几乎每年都有牛羊被冻死;一些野生动物如狼也常在草场周围出没,威胁着人和牲畜安全;牧民还经常会生病、遇到意外事故,为缓解这些问题带来的不安全感,他们需要精神上和现实中的保护。

它也是各种节日的活动场所。作为塔城柯尔克孜族的唯一寺庙,过去每年有五次大型佛事活动,都在这里举行。由于节日的需要和信仰的传统,柯尔克孜族百姓就是想通过上述佛事活动获得佛组的庇护和生活上的安全与幸福,因此,包括出家人在内的寺庙组织是实现他们这些美好愿望的直接途径。可见,寺庙组织能够给柯尔克孜族百姓带来精神安慰。

塔城柯尔克孜族佛教知识贫乏。宗教心理学家世谨结合心理学的观点和宗教研究状况指出宗教认识归根结底是个体所知晓的与宗教相关的东西或个人经验所获得的宗教知识[5]。可见,知识是衡量认识状况的最直接标准。

佛教建立者、产生地点是和藏传佛教相关的最基本、最简单的问题。对此,许多受访人都回答不上来,说明他们对藏传佛教知识贫乏,其原因是藏传佛教知识的来源是知识缺乏的客观原因。宗教学家认为,从结构上来看,宗教意识可以分为理性和感性因素两种形态,它们都为宗教的确立、生存和发挥宗教的功能,起到了自身独特的作用。一般来说,宗教的理性因素对文化素质较高的信徒具有更大的影响,他们中许多人在信仰上较少急功近利的倾向,较少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往往着重于探索人生的真谛,到宗教中去寻求解答。佛教中的一些高僧和具有佛学修养的居士,主要是为了避俗而去追求精神的升华,以便达到涅槃的最高精神境界。很多知识来源于家庭和朋友的影响,也就是说知识来源和传统联系紧密,这种知识的传递会随着时间的延续而大量遗失,限制了知识的广度和深度。按照宗教学家的研究结论,在塔城柯尔克孜族现有的文化水平上,他们信仰的理性程度必然很低。

被动接触的柯尔克孜族缺乏对藏传佛教的深刻体会和情感联系,因此也不会积极主动地去获得藏传佛教知识,大部分当地柯尔克孜族被动接触的状况是导致其宗教认识欠佳的主观原因。

另外,由于柯尔克孜族普遍认为藏传佛教是由于历史上蒙古族强迫他们信仰的,因此,对它和由它联想起的是一种羞辱感,苦恼、悔恨、尴尬使得他们从内心就不是情愿接受。

值得一提的是,青年一代人的民族觉醒和回归民族传统的思潮,多少也影响了人们对宗教知识的渴求。有些人的看法是对宗教从不信,因为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只不过存在信仰佛教之名罢了。实际上,点蜡烛、念佛经的事已经很少了。

但是,当地柯尔克孜人对藏传佛教从情感方面的依赖性很强。宗教情感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该族群信仰的虔诚度。W.詹姆斯在他的名著《宗教经验之种种》一书中提出:“我确实认为,感情是最深刻的宗教来源,而哲学和神学理论仅仅是派生的上层建筑,犹如将原著翻译成别国语言那样。”[6]有中国学者提出了积极情感在宗教信众增加中的作用[7]。已有的众多研究都十分关注教徒的情感状况,情感日益成为衡量信仰状况的核心因素。

宗教经验有强烈的、有不那么强烈的或者是温和的多种形式,尽管形式多样,但却包含着某种“核心”的特征,那既是一种超验感(敬畏、崇敬、与一种神圣存在的关联),同时有一种神秘的和上天无处不在的感觉(失去自我、永恒等等)。

这种超验的感觉是双刃剑,一方面,人们敬仰佛,一方面人们又对佛以及信仰相关的事情怀有恐惧。日常生活中自然灾害、财产损失、生理疾病等困扰着广大柯尔克孜族,在当时的条件下,他们没有能力和恰当的途径对上述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传统和周围环境解决上述问题的办法主要是各种类型的宗教活动,如果不参加上述宗教活动,他们和家人朋友的关系就会出现障碍,他们和民族文化会产生裂痕,最终将自身陷于孤立和恐惧之中。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的需要从低到高分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5个层次,层次越低,需要未获得满足时产生的驱动力越大[8]。安全需要是人比较基础的需要,如果得不到满足将产生巨大的驱动力,成为社会安全的隐患。塔城柯尔克孜族现在还过着游牧生活,每年都要在冬牧场、春牧场、夏牧场往来穿梭,恶劣的气候是他们财产和人身的巨大威胁,几乎每年都有牛羊被冻死,一些野生动物如狼也经常在草场周围出没。他们还经常会生病、遇到意外事故,为了缓解这些问题带来的不安全感,他们通过集体的和个人的宗教活动获得保护,毫无疑问,宗教确实在精神层面上给牧民提供了安全感。

祭祀敖包是塔城信仰藏传佛教柯尔克孜族的一个重要的集体仪式。他们去祭祀敖包时要带酒、糖、酥油、肉等祭祀用品,祭祀时在心里祈祷风调雨顺,祈祷土主保佑自己的牛羊。用这种方式他们觉得自己和所拥有的牲畜获得了庇护,心理上也获得了安全感。

宗教行为是衡量信仰状况的外显指标,诵念经文、参加宗教仪式、宗教活动花费是宗教行为的具体表现形式。很简单的经文,除了最近才成为喇嘛的柯尔克孜族青年外,几乎无人会念这些经文,宗教行为存在比例较低。哈达一般都与白色的围巾一样,有时候白色的毛巾也可以代替。塔城信仰藏传佛教柯尔克孜族除了与认识联系的宗教行为比较少以外,日常生活中吃、喝、住、行方方面面都存在受宗教影响的行为。因此,其宗教行为比较普遍,这对情感的满足、信仰的延续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自古以来,信仰问题已成为全社会极为关注的问题。在塔城同族信仰两种宗教的特殊氛围下,在人类不断处于社会转型的情况下,其信仰问题已是整个民族的“社会大问题”。

塔城柯尔克孜族信仰藏传佛教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历史的长河中,经过试探、依附、冲突、改变、适应、融合,宗教已深深地渗透到塔城柯尔克孜族传统文化之中。藏传佛教作为信仰体系的同时又是兼容并蓄的文化体系,对其信仰者来说,有时文化和宗教很难有明确的界限。当我们说到塔城柯尔克孜族文化时,它的核心的价值观念大部分来自于藏传佛教。如果离开了藏传佛教,塔城柯尔克孜族文化基本上无从说起,或者说塔城柯尔克孜族文化中那些对当今人类仍有启迪意义,仍有价值,甚至超前的观念就更无从谈起。如果没有了这些,塔城柯尔克孜族文化也就剩下了一些原始而简陋的内容。藏传佛教对塔城柯尔克孜族社会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无处不在,甚至可以说藏传佛教就是其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藏传佛教的气息弥漫于他们的内心深处。

其信仰特点主要如下:

1.对藏传佛教知识掌握程度普遍不高。在采访中,他们对基本宗教知识不了解。我们从认识、情感和行为角度分析了塔城柯尔克孜族对藏传佛教的信仰情况,总体看,塔城柯尔克孜族各个层次的宗教知识都较贫乏,较长时间内都不具备深入了解藏传佛教的主客观条件,可以预测,未来塔城柯尔克孜族对藏传佛教知识状况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2.普遍对藏传佛教有深厚的情感。当地大多数柯尔克孜族对藏传佛教有广泛而强烈的情感依赖,这些源于信仰和现实生活的情感体验有利于他们面对和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这可能是当地柯尔克孜族几代信仰藏传佛教的深层动因。

3.藏传佛教给塔城信仰此教的柯尔克孜族提供了安全感和归属感。塔城柯尔克孜族的生产生活方式和相对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安全需要即寻求依赖和保护,避免危害与灾难,维持自我生存的需要。

4.塔城柯尔克孜族对佛的观念日趋淡化,除节日外,很少参加佛事活动,烧香拜佛的事已很少了;其次,对社会上出现的新事物接触快,持中立或赞同态度的较多,和世俗社会联系紧密。

5.藏传佛教在塔城柯尔克孜族中已是世俗化趋势。一是社会的世俗化,虽然宗教仍然存在并对塔城柯尔克孜族发挥着特定的作用和影响,但是这种作用和影响根本无法与过去相比,而且还是在世俗力量和因素的控制下与影响下发挥的;第二,就宗教自身而言,宗教越来越按照世俗的观念、方式和风格来解释自己的教义,安排自己的组织结构、生存方式,以及组织各种宗教活动与规定自己的方向、任务及目标,从而使自身的面貌越来越具有世俗的特征。

6.藏传佛教信仰将长期存在,虽然他们没有频繁的佛事活动,但藏传佛教的理念已深深扎根,融汇于其生活和风俗习惯之中,藏传佛教在塔城柯尔克孜族的生活中依然依然有很强的精神作用。宗教学研究认为,我国宗教问题的长期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解决贫困问题的艰巨性和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的艰巨性。长期以来,藏传佛教已经渗透到塔城信仰藏传佛教柯尔克孜族日常生活中,其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因此,短时间内改变牧民的宗教认识、宗教情感和宗教行为的条件还不充分,藏传佛教在其生活中将长期存在。

随着新时期与社会转型,其信仰理念和形式有所变化,原因有:

1.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人口死亡率降低和人口增加,牧民们亲眼看到了医疗科学技术力量。

2.党和人民政府领导牧民们进行抗灾自救斗争,使牧民们认识到自然灾害是自然造成的,人们能够战胜它。

3.科学技术的渗入,不能不潜移默化地影响到牧民们的思想,使他们当中一部分人的宗教信仰发生变化,由信仰宗教到弱化到不信仰宗教。

4.无产阶级世界观(无神论)的宣传、自然科学知识和社会政治知识的普及教育,也在帮助牧民们克服着宗教迷信的偏见。

5.现在柯尔克孜族地区广播电视普及,年轻人也经常上网,他们能够接触到更多更先进的信息,和父辈们相比,他们的思想转变快,经济意识强,因此年轻人不愿意出家。

6.1958 年,柯尔克孜库热被毁,柯尔克孜族信教群众没有了固定宗教活动场所,柯尔克孜族喇嘛都已还俗,直接影响了下一代的宗教信仰状况。

7.1962 年的“伊塔事件”后,塔城柯尔克孜族迁到了塔城市及市属几个农牧场,散布于哈萨克族聚居地,占据主统地位的伊斯兰教氛围,使其宗教活动受影响,渐趋淡化。

[1]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M].马曼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89.

[2]胡延新.十七世纪的叶尼塞吉尔吉斯及其西迁[J].甘肃民族研究,1986(4):26.

[3]巴 德 利.俄 国·蒙 古·中 国:下 卷[M].吴 持 哲,吴 有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8.

[4]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新疆简史:第1册[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241

[5]世谨.宗教心理学[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9:67.

[6]德·莫·乌格里诺维奇.宗教心理学[M].沈翼鹏,译.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85.

[7]姚学丽.试探中国伊斯兰教的心理慰藉和情感宣泄作用[J].新疆社会科学,2004(5):21.

[8]马斯洛.动机与人格[M].许金声,程朝翔,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5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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