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
晚 归
说不清那只白色的小狗,是从何时
追随上我。散步晚归
要沿河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路
路旁树木葳蕤,但已被夜的涂料
遮蔽了本来面目
这种时候,总是要想起一些鬼故事的
或者,报纸上令人惊骇的新闻:
食用转基因饲料的
小白鼠,浑身长出粉红色肿瘤
某地又爆出残忍的奸杀案;昆明
乌鲁木齐发生暴力恐怖袭击……多么可怕
那些死去的冤魂,在生前,也许
并没有享有过“社会”给予的优待
但在成为暴徒袭击、报复的目标时
他们却代表了“社会”
“这不公平”。我的脚步加快起来,随着
思想的漫游。前方,林荫尽头渐至
灯光从楼宇发出,多像家人
召唤的手。就在这时,有毛茸茸的东西
拱蹭我裸露在裙外的小腿,和脚踝
我感受到温柔
还有一种讨好的依恋
我停下脚步,在路灯的光晕下打量
一只白色的小狗正亦步亦趋
被毛发遮挡的眼睛闪烁着热切和期待,并试图
跳起来亲吻。我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
这只走失了家园的小动物,用充满爱意的声音
和手势,长时间地,给它温暖
但不能带它回家。请原谅
在这不安定的人世,保护自己,和家人
已花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一些有毒的
原谅我不喜欢一些事物
就像你的味蕾,天然地嗜甜,嗜辣
但抗拒苦
苦的东西当然也有好的
比如良药苦口
比如苦丁茶,凉瓜,苦杏仁
蜜柚的前味也是苦的
而我要说的是,一些腐败形态下的
比如一潭冒着绿色泡沫的死水
比如将万千普通人挡在外围的规则
比如,网络上流行的戾气
人们廉价的赞美
以及笑容背后涂满了毒液的箭
我还在恶狠狠地信仰着唯美主义
我是说关于情感。我还
生活在蒸汽机时代
在故事之井中挖掘的深度
与这快捷的时代格格不入
因为爱慕隔壁弹琴的书生
我一度修缮了心性
因为陷进一群藏着尾巴的人
我现出了我的原形
就像昆曲的水磨腔在女人的喉咙中婉转
我还在过时地信仰着一种慢
为了彻底地收服偶尔不老实的日子
我给它饮下抒情的砒霜
这是个连“死”都无法明志的时代
一个熟悉的诗人死了。花费了毕生的勇气
金钱,和友情。处心积虑地
去死。他成功了
他是饿死的。从去死,到
被发现死
10天。在京郊的一座深山。旁边
整齐叠放着从身上脱下的衣物
他生前帮助过的人说:他永生了。
也有另一种声音传来:瞧
那个内心脆弱的人,对这不公平的
诗歌生态,绝望了。
未名湖小醉
落地窗外是去年的青竹
酒倒是新酿的梅子红
足足有40度
墙上的明代美人眼眉真清秀
香颈似玉,躲在一袭锦衣后
把目光收回来,我与你共举杯
看呀,杯是信乐烧,几是酸枝木
腕上的兰花沾了少许玄宗墨
只有我这形影消瘦的人
穿了一身旧旗袍
说什么“心在江南雨里偏安
身在未名湖畔沈醉”
怕只是怕,诗越写,人世越悲凉
不知不觉就欠下了画家的文章
欠下太守的画儿
还欠了公子你一段风流账
唯有黑暗使众生平等
我常常羞于说出一些事物,比如
一个神秘的梦境。或某个词汇
当我看到一个鼠目寸光的人在大面积地
解构一个伟人的时候
我背负的羞愧,压弯了我的腰身
因为疼痛,才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而快乐是轻的,风一吹就散了
在我的时代,白昼有多少明亮与喧嚣
它的尸体就有多少黑暗与寂静
当白昼像巨大的追光显露出万千面具
唯有黑暗使肉体中的灵魂溢出
半生记
在这人世活着
我宁愿微阖起双目
只有写诗的时刻
我的瞳孔大睁
清晰地看到这世界累累的伤痕
而我的眼神
清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