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2014-02-25 13:50刘军
躬耕 2014年1期
关键词:自然界题材散文

刘军

地理学意义上,河南散文的基本格局与河南小说类似,同为两处重镇,多点开花的局面。两处重镇指的是省会城市郑州,以及地级城市南阳;多点开花指的是其他地级城市的有效补充。就河南省范围而言,各个地级城市皆有作家群的提法,比如文学汴军,比如周口作家群,等等。不过,提法归提法,真正能够越过河南省辖的范围,走向全国,且名号如鼓声的唯南阳作家群而已,其鼓点之响以至于被誉为“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地市级作家群”。

省会郑州所云集的名家数量,自不待言,毕竟是省文联、作协所在地,再加上大都市的基本功能摆在那里。而地处偏远的南阳之地,其文学成就与省城能够鼎足而立,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也许有人以文化底蕴解释之,因为南阳是汉文化的中心地带,不过,若比较文化底蕴的话,洛阳、开封似乎底气更足。在我本人的理解,一个地方文学事业的繁盛,除了和人文、地理环境有关之外,比较核心的要素还是地方文学传统的承继,其中包括新老交替、名家提携、体制支持这些关键内容。

两相比较河南散文的两处重镇,郑州有王剑冰、冯杰、鱼禾、乔叶、郑彦英这些名家的驻守,南阳散文则以周同宾先生为旗手,旗下有廖华歌、李雪峰、祖克慰、水兵等一干实力作者压阵。若是给以两军对垒式的假设,整体实力孰高孰低则不易言之。

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祖克慰先生恰值当年,常言道散文是老年文体,一般而言,落定到个体身上,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往往会进入一个黄金时段,汪曾祺的性灵小品,孙犁的云斋随笔,他们的黄钟之声皆是发于知天命之后的时段。最近几年,祖克慰的散文写作有一个突然提升的过程,如走过缓缓的长坡后陡然而跃上崖壁之上,进而摆脱了地方性作者或者票友的面目,进入当代书写的阵容。这里提到的陡然跃升直接对应的是其动物系列题材创作。有许多次,我曾谈到系列写作对于散文作者的意义,其重要性类似于运动员大赛前的封闭训练。固然,吴宓先生曾言之:“在文学和艺术中,重要的不是题材,而是处理。”其实题材集中在一起,同样具备较大的辐射力。通过系列写作以抵及题材的集中,就足以呈现写作主体思维、情感水平、发现能力的整合效率,尤为难得的是,系列写作,往往会贯注一以贯之的气韵,如此这般,系列写作的成果就会形成一个张力场。已故的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系列,最近成为散文热点的新疆李娟的阿尔泰系列,江西作家江子的田园系列,徐刚的江河系列,杨显惠的定西系列,皆可作为系列写作形成巨大冲击力的明证而存在。祖克慰的动物系列散文,总篇目有五十多篇,这个系列中的部分篇章,近两年集中在《散文》、《山东文学》、《飞天》、《青海湖》、《黄河文学》、《山花》等重要文学刊物刊发,作为写作成果得以集中展示。

提及动物题材的文学创作,也许,读者很容易想到当下流行的儿童文学作品,再进一步,熟悉中西文学史的读者,会注意到寓言这一文体,似乎偏爱动物题材,除此之外,中世纪后期欧洲城市文学的创作,则擅长以动物形象讽喻世相。白话散文语境中,动物题材散文相对稀少,至于系列写作,几乎是林中绝响。动物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也好,寓言也好,往往撷取动物的某些特性加以放大,采取人格化的视角,并赋予其人伦指向的内涵。风格呈现上,难以以现实性加以考量,而动物题材的散文则不同,现实性因素作为基石而存在。动物的生命存在形式、自身的命运,是这一类散文书写的实体。众所周知,撇开人这一高级哺乳动物,动物和植物一道,打造了自然界这一斑斓的舞台,它们以自然界主人的身份因为人类的出现而遭受逆转,尤其是从农耕文明过渡到工业文明的时代,就中国而言,准确地讲指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野生动物的消失以及命运的沦落呈现出一个加速坠落的过程,人与自然界的关系随之加速破碎。2000年前后,尽管有与保护野生动物的环保活动风潮骤起,那也仅仅是碎裂之后的反弹而已,野生动物的生存境况在当下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保护区化的格式,如同文化的博物馆化一般,其再生的生命力,实在令人堪忧。

祖克慰的动物系列散文,主要涉及两个门类,一个是哺乳动物这一块,一个是鸟类的集中书写。作为一个出生于伏牛山南麓的农家孩子,房前屋后的山坡、低地、河道等,曾经是这些众多动物活动的区域,也留下了作者本人青少年时代的处处足迹,他曾无数次地和它们近距离接触,那些带有自然界或赤诚或残酷的体温的故事,经过多年的发酵和沉积,多年之后终于在城市的书桌前喷涌而出。如华兹华斯所言:“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直面这批散文作品,你会发现它的表层是沉静的,内核却保持了足够的热度,这是时间和作者胸中澄怀观照两个因素复合作用的结果。主题学层面,动物题材的文学化处理,易触发人们的望文生义,觉得必然以反思人与自然间关系为核心支点,对两者关系的反思因素,祖克慰的动物题材散文无疑也有所包含,但绝非主要的内容,如果仅仅是观照人与自然间的关系,众多纪录片的解说词,在基本功能上足以传达,更何况,纪录片还配以直观的画面因素。或者可以这样说,动物题材散文,若仅仅触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层面,其深度和感染力依然有所欠缺。在具体处理上,祖克慰尚有另外的锋刃,恰是这些锋刃才得以保证纵深处的切割。展开来说,其一是生命意识的投射和贯注。涉及散文对象的处理,能否将写对象纯粹而彻底地融化到自我生命情境中来,乃成功之关键。如其笔下的豹子、野猪、野兔、红狐、黄羊、狼等野生动物,以及家畜和鸟类,它们的命运和存在形态各自皆有不同,不过,皆透出生命的力道和味道。《一匹狼孤独地嚎叫》中,家狗与野狼因为人为的安排实现组合后,其自然的野性被激发,身份转换为一匹嚎叫的狼,它所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地感染了狼的特性;《最后的豹子》中一头年老的豹子,为生存所做的努力抵达一种极限,即在乡民枪声中吞食捕获而来的羊肉,撕裂、吞食、死去几乎同步完成,这些细节完全超越动物与人的对峙与斗争,而进入大自然生命的悲壮起落之中,不由让人想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蛇舞》以自然中心主义为出发点,展现了自然界中最私密的,也是最广袤,同时也是最美丽的蛇类的舞蹈;还有《苍鹭》篇中,失伴的鸟类,因为忠于情感而陷入绝望的泥淖,当一场大雪最后带来死亡的讯息之际,它的等待,已然定格于自然界生灵最崇高、最深刻的等待。诸如这样的故事,在这一系列散文中还有很多很多,作为一种故事结局,死亡似乎成了某种共性。里尔克曾言,死亡是生命的成熟。这句话作为这些故事结局的注脚,非常匹配,它们的死亡或者退出,已然越过个别或类别的特性,呈现出的是自然界生命的庄严感和神圣感。为了传达这些独特的生命感,作者采取了去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并配以悲悯的情怀和万物平等的思想底色。

其二是将自我放在砧板上加以切割的反思精神。无情地剖析对象,这个相对容易,无情地剖析自身,则无比艰难。这个道路上行者寥寥,鲁迅和巴金为其中的前行人。自我中心,是一种必然的心结,如果不经过炼狱的煎烧,“世界”作为一种影像只能曲折照射进我们的身体,欲抵达“我”与“世界”的同一,炼狱为必经之路。《狗殇》、《敬畏一只野兔》、《寻找远去的黄羊》等篇什,直接对应了反思、审判自我的主题。审判的不是年少轻狂,而是自我对生命的漠然。也正是因为敬畏的缺失,利害关系的计算和纠结,那些斑斓的自然界生灵最终被“我”和“我的同类”轻易地掐灭。舞台上光亮依次熄灭,剩下霸道的人类狂舞之,如此孤独,如此炫目!作为个体,也许我们无法挽救趋于绝灭的物种,但是,记住它们最后的眼泪,乃基本的道义和良知。

主题的纵深掘进为这组散文最大的亮点,除此之外,在艺术处理上,我注意到涉及叙事的篇章,作者的语言传达和叙述能力显然高出抒情篇章一大筹。朴实的语言风格加上妥帖的细节勾勒,使得叙事类篇章呈现出流线型造型。而抒情篇章中的部分内心独白或篇末的议论,整体上还不够自然,游离于文本之外,这也部分伤害了散文的肌体。另外,就中原散文群体来说,语言能力的有所欠缺乃普遍的病灶,恪守乡土气息的本位,难以向或灵动或力道处突围,也算是守缺之表现。

《汉书·艺文志》曾用“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这八个字来评价乐府诗的艺术成就,表征对那些具备现实关怀的作品的推举。祖克慰的动物系列散文,既指向它们的故事,也从中叙说着自己,并置入自我热切的体温,以此照见生命的宽度与温度,也因此拥有了贴近大地和自然界生灵的品质。在城市化加速行进的今天,重新遭遇和抚摩这些原态生命的气质,在我的理解,既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修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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