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的实践性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2014-02-11 01:01余建军丁成际
关键词:儒学中国化实践性

余建军,丁成际

(1.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300071;2.安徽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合肥230601)

儒学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积极作用,近年来逐步得到了肯定。这是一种正视历史与现实的值得称许的良好势头。本文从儒学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意义视角来探讨儒学的实践性,不是系统地论说儒学的实践性,而只是重点阐述儒学的理论基点即实践和思维方式即实践理性,从而澄明实践性不只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格,它同样是儒学的理论品格,并进而论证儒学的实践性理论品格有利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一、实践: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共有的理论基点

任何理论都存在着理论基点,即理论的出发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点是实践,儒学的理论基点也是实践,也就是说,二者都是基于实践来建构理论体系。

马克思主义在其创始人那里,就被牢牢地奠基于实践。在《关于费尔巴尔的提纲》中,马克思主义以实践为理论基点的特质得到了最初的明确说明。马克思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马克思首先指出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并论断任何理论皆根源于实践,是实践的结果,并可以通过实践得到说明。这就否定了历史上的一切思辨哲学与神秘主义。“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7这说明马克思的哲学与“哲学家们”的哲学不同,他的哲学不但解释世界,而且改变世界,或者说本质在于改变世界,具有强烈的革命性和实践性。值得强调的是,这并不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解释世界的功能,关键在于“改变世界”,使世界革命化。马克思主义的这种实践性,在此前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有所表现。马克思说:“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1]15。马克思、恩格斯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一步阐述了实践对于理论的基础性意义。指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72这表明,意识乃至人类的知识,只是对人类现实生活的反映,而不可能脱离人类现实生活。他们认为:“每个个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是他们神化了的并与之斗争的东西的现实基础。”[1]92-93他们更明确地将这些抽象的观念还原为了现实社会生活。综上,在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那里,实践的确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点或立足点。

儒学在其创始人孔子那里,就具有强烈的实践性。孔子注重现世人事,很少关心超越现实之物,比如对鬼神,他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对“天”究竟为何物,他也没有予以追究。他一心推行他的“仁学”,企图恢复周礼,使天下“归仁”。他认为,依循尽心知性知天的理论逻辑,人对“天”的认识就可以不必向外求,只要尽量地发挥理性作用,人就可以认识德性。因为德性是“天”赋予的,是所谓“天之所与我者”(《孟子·告子上》),那么,“知性”即可“知天”。因此,在孟子那里,“天”只不过是他借之来论证人事的一个形上保证,便于他推行“仁政”[2]。由此可见,和孔子一样,他的理论旨归依然在于为社会实践服务。较之于孔子与孟子,荀子对自然之天的认识要深刻得多,也正确得多。他主张“明于天人之分”(《荀子·天论》),倡导改造并利用自然。然而,荀子的天道观并未脱离孟子那种究天道以明人伦世事的理路,他认为“君子之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荀子·君道》)。可见,他对“天”的兴趣并不在于明确天之“所以然”,而在于如何利用“天”事服务人事[2],其理论旨归也在于社会实践。此后的儒学,纵使是建构了完整的形而上学体系的宋明理学,依然没有抛弃先秦儒家的传统,其理论的出发点或立足点依然是现实人世。因此,从总体上而言,儒学的理论出发点是人的现实生活,也即实践。

由上述可知,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点是基本一致的,皆是实践。值得指出的是,儒学的实践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还是具有本质区别的。儒学的实践基本上只是道德实践,它不具备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是奠基于物质生产这一基本人类活动之上的理论特质,故二者具有本质区别。但是道德实践活动也是人类实践活动,物质生产活动更是人类的基本实践活动。因此,在作为人类实践活动这一点上,儒学的实践和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具有一致性。从这一点上看,说实践是儒学和马克思主义共有的理论基点,还是可以成立的。

二、实践理性: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共有的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是理论活动的基本方式。一个时代的理论活动的思维方式必定是对于实践方式的表达[3]。尽管传统儒学与马克思主义所处的时代不一样,其理论匹配的实践方式也不同,传统儒学匹配的实践方式是自然经济,而马克思主义匹配的实践方式是后市场经济,但二者在思维方式上却具有一致性,即其理论的思维方式都是实践理性。理论的思维方式之所以不同,在于对待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理论主张不同。关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有两种理论主张:一种认为,理论活动是人的最为根本的能力,理论的功能也主要在于解释世界,理论理性超越于生活实践之上,高于生活实践,它自身是完满自足的,能够在生活实践之外找到自身构建理论体系的阿基米德之点;另一种认为,实践活动才是人的最为根本的能力,理论的功能主要在于“改变世界”,理论活动是实践活动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理论理性从属于实践理性,理论活动的阿基米德之点奠基于生活实践,理论理性不能绝对超越于生活实践,而只是相对地超越于生活实践,生活实践始终牵引着理论活动[4]。从理论与实践关系上看,二者的思维方式皆是实践理性。

马克思开创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现代实践哲学,其思维方式是实践理性。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十一条中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7马克思所说的改变世界,是说要“改变对于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理解,改变对于世界的静观态度,不再把理论视为灵魂出窍式地在世界之外的沉思默想,而是视为关联于生活实践并构成生活一部分的理论实践。”[4]36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许多场合谈到过哲学的终结或否定哲学,这“亦当视为对于传统理论哲学的否定”[4]36。而他们要建构的哲学则是实践哲学。因此,他们并没有否定一切哲学,否定的只是理论哲学,肯定的则是实践哲学。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批评理论哲学的哲学家们“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1]66。因此,认为“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1]73,而取代这种理论哲学的哲学则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1]73-74,新哲学的“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1]74。“显然,这种不能离开现实历史而又是一种最一般的结果”的哲学,“只能是一种实践哲学”[4]37。就思维方式而言,这种理论植根于现实之中的哲学,其思维方式便是实践理性,而不是理论哲学的理论理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维方式是实践理性,那么,整个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思维方式也应当是实践理性。

儒学尤其是先秦儒学,就其理论出发点是实践而言,在本质上也属于实践哲学,只不过是基于自然经济之上的古代或朴素实践哲学。既然它在本质上是实践哲学,那么,其思维方式也就只能是实践理性,而非理论理性。实则,并非只是先秦儒家的思维方式是如此,此后儒学的思维方式也主要是一种实践理性。李泽厚先生认为:“在中国古代,具有抽象思辨色彩的名家理论和墨家逻辑没有得到发展,于汉代大一统意识形态确立之后,实用理性的思维模式便随之确定而难以动摇了。”[5]他认为实用理性是“中国传统思想在自身性格上所具有的特色”[5]303,这种实用理性“执着人间世道的实用探求”[5]304。李泽厚先生所说的“实用理性”实则就是实践理性,因为二者的理论出发点都是实践,理论旨归皆在于为现实生活提供有效的方法论。

由于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点皆是实践,故而致使二者的思维方式皆是实践理性,这是它们的共同之处。当然还应该指出二者思维方式的不同之处。一定思维方式总是匹配于一定的实践方式,决定于一定的实践方式。“基于一种有机的、非构造性生活基础上的哲学则必定只能取实践哲学的理路。但有机的、非构造性的实践方式只有两种可能的存在方式:一种为前工业、前市场经济的自然经济的农业社会;另一种则只能是后工业、后市场经济的社会。前一种实践方式在历史上现实存在过,与之相应的哲学便是古代实践哲学,其典范当推中国传统哲学。后一种实践方式尚未成为现实存在,而只是人们试图超越工业与市场经济社会的一种努力、一种探求。”[3]32很显然,儒学的思维方式所基于的实践方式是自然经济,而马克思主义的思维方式所基于的实践方式则是后市场经济,这便是二者思维方式的不同之处。

三、儒学实践性:有利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由上述可知,实践性堪称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的共同理论品格。毋庸置疑,自现代直至当下,儒学的这种实践性理论品格,都一直在推动着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在思维方式上具有亲和性。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在思维方式上的亲和性,有利于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从而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在中国现代,在众多可供选择的西方思想中,中国先进人物为何只认同和接受马克思主义?个中原因很多,但是有一点不可忽视,“那就是中国传统哲学作为古代实践哲学的典范与马克思哲学作为现代实践哲学的典范,在思维方式上的相近或亲和性”[3]37。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旨在改变世界的理论,马克思主义的这一理论特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已经阐明。马克思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人类解放之道。他的理论不是那种书斋式的学者的主观臆想,他的理论总是带有实践特质,旨在以其理论的理想性改变非理想性的现实世界。因此,他的理论是批判理论,是对现存的有缺陷的社会的批判。“这个批判的过程即是在现实世界实现的过程,现实以自由精神的形式克服了自己的缺陷,在这一过程中哲学也就丧失了自由精神的圆润。……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区别其他哲学的根本标志,又是奠定新唯物主义理论大厦的基石。因而,马克思主义是教给我们一种改造世界的方式,一种不断与现实、实际展开对话的理性与批判精神。”[6]对于马克思的批判理论,马尔库什认为:“批判理论的有效性预设了一个理论主张和一个实践主张应同时获得满足。这个理论主张是,在区分‘物质条件’与‘社会关系’的基础上,从社会的结构性的紧张关系和功能障碍的视角出发,提供一个关于社会总体的再生产的‘可证实的’模型。这个实践主张是,指出社会组织的一个可能的替代品,以便批判理论主体可以把这个替代品视为自己的愿望表达。”[7]马克思理论的这种“理论主张”和“实践主张”契合了中国现代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需要和实践需要,从而使他们心悦诚服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并将之应用于对中国现实社会的改造,在实践中发展出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

其次,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皆重视实际,不尚玄虚。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就是基于中国现实实践,使马克思主义适应中国现实并为改变现实中国提供智慧——理论智慧尤其是实践智慧。马克思主义是以实践性为标志的理论,因此,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我党在理论上的最大宿敌便是脱离实践的主观主义。主观主义既包括只会从马列主义本本出发的教条主义,也包括只从狭隘的个人经验出发的经验主义。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程,可以说就是我党不断与党内外各种主观主义作斗争的思想历程。毛泽东从《反对本本主义》开始,就一直强调马克思主义必须基于中国的现实,反对脱离中国现实的“本本主义”即教条主义。他说:“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证明了是对的。我们的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我们欢迎这个理论,丝毫不存在什么‘先哲’一类的形式的甚至神秘的念头在里面。……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我们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情况的本本主义。”[8]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毛泽东强调了解中国实践、文化传统的重要性。他要求中国共产党人“不能割断历史”,要了解历史与现状。他说:“不单是懂得希腊就行了,还要懂得中国;不但要懂得外国革命史,还要懂得中国革命史;不但要懂得中国的今天,还要懂得中国的昨天和前天。”[9]1和马克思一样,毛泽东也认为认识或思维的真理性根源于实践,脱离实践活动,认识或思维就会出错,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他说:“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他一切活动的东西。人的认识,主要是依赖于物质的生产活动,逐渐地了解自然的现象、自然的性质、自然的规律性、人和自然的关系;而且经过生产活动,也在各种不同程度上逐渐地认识了人和人的一定的相互关系。一切这些知识,离开生产活动是不能得到的。”[8]282-283并指出,最基本的实践是物质生产活动,它是人类其他一切活动的物质基础,“决定其他一切活动”。在毛泽东看来,实践是理论的前提和基础,理论不能脱离实践。邓小平也非常重视实践对理论的这种决定性意义。改革开放以来,他多次强调:“实事求是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要提倡这个,不要提倡本本。我们改革开放的成功,不是靠本本,而是靠实践,靠实事求是。”[10]儒学和马克思主义一样,也不是一种崇尚玄虚的理论,主张知行统一。实践是儒学的理论基点,正因为儒学的理论都基于实践之上,它的一切理论都表现出了实践性。

最后,儒学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皆重视道德实践的作用。众所周知,道德主义是儒学的理论基调,它非常重视道德实践的作用。毋庸置疑,儒学关于道德修养的理论资源和重视道德实践的理论品格深深地影响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尽管二者皆重视道德实践的作用,但是二者还是有所区别的,道德实践对于儒学而言是基本的,理论建基于道德实践之上,其理论也主要是道德理论;而道德实践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而言,则并非是基本的,因为物质生产实践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而言才是基本的,其道德实践建基于物质生产实践之上,其主要理论也并非道德理论。

四、结 语

马克思主义具有基于实践的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而这一点便使之有可能被中国化。反之,如果它不是基于实践的理论或者说其理论立足点不是实践,不具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它就不可能被中国化。儒学也是一种基于实践的理论,具有鲜明的实践性,那么,它和马克思主义一样,在逻辑上也可以与时俱进。由此,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儒学的实践性,使之能够始终与马克思主义结伴而行,始终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2]葛晨虹.试论先秦儒学的实践理性[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6(1):42-48.

[3]王南湜.追寻哲学的精神:走向实践哲学之路[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347.

[4]王南湜.社会哲学:现代实践哲学视野中的社会生活之路[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35.

[5]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6]邵龙宝.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儒学的现代化[J].思想战线,2011(6):57-62.

[7][匈]马尔库什.语言与生产:范式批判[M].李大强,李斌玉,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167.

[8]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11-112.

[9]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0]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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