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赫尔德的翻译观及其哲学基础

2014-02-10 14:04雪,
关键词:译者原文哲学

王 雪, 刘 蕾

(天津大学文法学院, 天津 300072)

论赫尔德的翻译观及其哲学基础

王 雪, 刘 蕾

(天津大学文法学院, 天津 300072)

通过分析赫尔德的翻译观并揭示其翻译观背后的哲学根源,文章认为:赫尔德的翻译观体现了异化翻译思想。这在赫尔德时代具有开拓性意义,预示着翻译将成为语言与文化扩充的手段。同时,赫尔德的翻译观融会了语言哲学和阐释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加深了其翻译思考的理性和思辨性。

赫尔德; 翻译观; 语言哲学; 阐释哲学

赫尔德(Herder)是德国近代时期的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和语言学家,他在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就近年来才得到学术界的关注。国外学界涉及赫尔德翻译理论的论著和文章主要有美国芝加哥大学哲学系教授迈克·福斯特(Michael Forster)的专著《赫尔德之后:语言哲学的德国传统》(AfterHerder:PhilosophyofLanguageintheGermanTradition,2010)和他的文章“赫尔德作为哲学家的重要性”(Herder’sImportanceasPhilosopher, 2012),以及法国当代著名的语言学家、德语文学翻译家安托瓦纳·贝尔曼(Antoine Berman)的专著《异的考验》(ExperienceoftheForeign, 1992)。 国内学界关于赫尔德翻译理论的介绍主要散见于谭载喜的《西方翻译简史》(2004)、许钧的《当代法国翻译理论》(2001)和杨建华的《西方译学理论辑要》(2009)。这些研究成果从不同角度探讨了赫尔德在翻译方面的建树,成为研究赫尔德翻译思想的重要资料。本文以“论赫尔德的翻译观及其哲学基础”为题,目的就是将这些林林总总的研究成果加以梳理和提炼,以期对赫尔德的翻译观及其理论根源做一全面、系统的介绍。目前国内对赫尔德就此方面的研究少之甚少,本文旨在起到抛砖引玉之效。

一、赫尔德的翻译观

赫尔德在其论著《近代德国文学散论》(FragmentsonRecentGermanLiterature, 1768)一书中写到:翻译所面临的巨大挑战首先来自于人类的思维差异,特别是概念上的差异。这些差异不仅存在于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文化之间,也存在于同一历史时期和文化的个人之间。因此,在许多情况下,这使得翻译成为一项极其困难的任务。面对这种情况,译者采用的翻译方法有两种,即“宽松法”( lax approach)和“适应法”(accommodating approach)。“宽松法”是指目标文本的语言和思想允许与源文本的语言和思想有所偏离;“适应法”是指目标文本的语言和思想要适应源文本的语言和思想[1]。赫尔德提倡“适应法”,反对“宽松法”。他认为,采用“宽松法”会使译文通顺流畅,读者感觉不出是在阅读译作,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对原文语义上的忠实。采用“适应法”则会使译文从最大程度上保留异族语言和文化。在实践中,他鼓励译者优先选择“适应法”,并就如何实施“适应法”,明确指出:

第一,译者应具备阐释知识和技能,这一点尤为重要。赫尔德强调说,阐释是教学,是读者获取知识的途径[2]。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通过自己的阐释将对原文的理解展示给读者,一是让读者对原文有直接的理解;二是让读者对原文相关的民族和历史知识有深入的了解。要达到这一目的,译者必须具备娴熟的阐释技巧和非凡的创造力才能忠实地向读者传达原文的语义内容。

第二,为了忠实地再现原文的语义内容,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以采用“变通法”(bending approach)。这一翻译技巧主要是为了克服源语言与目的语言之间存在的概念差异。赫尔德认为,意义和概念都是词的用法,如果目的语中不存在与源语文本等同的概念,译者为了再现源文本的这一概念,应在目的语中选择与原文意思最为贴近的词语并变通(bend) 该词的用法,但前提条件是,这样的“变通”是为了模仿该原文词语的用法[3]23。尽管赫尔德深知这种翻译方法会导致读者阅读译本的困难,但他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译文在最大的程度上达到了忠实于原文的语义内容。

第三,为了达到忠实地再现原文的语义内容之目的,译者应保留原文的音乐形式(musical form)。赫尔德认为,音乐形式(如韵律、节奏)和语义内容密不可分,并且以其独特的方式表达意义。他说:“荷马(Homer),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创造了语言之美,当他们的作品被转换成另一种语言时,译者能够保留源文本中的六音步(音乐形式)就可以使他们的作品在翻译中遭受的损失降到最低”[4]。在他看来,音乐形式是语言的外在形式,是思想和情感的外衣。因此,忠实不应局限于语义方面,而应得到拓展,进而包括对原文音乐形式的忠实。这样一来,除了达到传统意义上的翻译之目的,即准确再现原文的意义,还要达到更深层的重要目标,就是扩充目的语语言。而“适应法”是实现这些目标的重要策略[3]25。

赫尔德在自己的翻译实践中遵循上述原则,翻译了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比如,他在译文中模仿原诗的形式,并采用音乐效果类同于原文的德语词汇,把英语的Sea-Change(海的变化)分解成动词Wandeln(变化)和名词Zaubermeer(海)[5]。赫尔德这种刻意地模仿原文形式不仅保留了原文的语体色彩和风格,而且为德意志语言输入了新鲜而独特的词汇和表达方式,从而扩充了德语的语言和文化。

综上所述,赫尔德所提倡的“适应法”,实际上,是以忠实于原文为前提,达到扩充目的语语言之目的的异化翻译策略,它体现了异化翻译思想。赫尔德强调民族之间、个人之间存在着思维差异、概念差异和文化差异,翻译就是要凸显这些差异性。而忠实的翻译是探究这种种差异的重要途径。为此,译者不仅要忠实于原文的语义内容,还要忠实于原文的音乐形式。在忠实的基础上输入新内容,新的表达方式,以资借鉴。这样既可以达到翻译之根本目的,与此同时又实现了翻译的最终目标,扩充目的语语言。从这一点上讲,赫尔德的翻译观触及了异化翻译的实质,这在赫尔德时代完全是崭新的理念,它揭示了作为一名译者,真正的目的并不止是使读者读懂并接受异域的作品,而是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丰富和扩充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化[6]。赫尔德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意识到了翻译将在一个民族的语言和文化拓展过程中起到中坚的作用。今天看来,翻译在此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见证了其翻译观的前瞻性。

二、赫尔德翻译观的哲学基础

上述内容概览了赫尔德的翻译观,但要把握其翻译观精髓,就需要探究其翻译观形成的根源。从以往不同著作对赫尔德的分析中不难看出,赫尔德翻译观的理论基础主要来自于其语言哲学和阐释哲学。

1. 语言哲学

赫尔德是语言历史理论的创立者,他在《论语言的起源》(1772)一书中提出4个学说,这4个学说对赫尔德翻译观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并在他的翻译理论中得到体现。

第1个学说是关于语言的起源。赫尔德认为语言不是由神灵创造和赋予的,而是人类情感的表达并源自人类的灵魂深处。这表明语言之间存在着“可译性”,因为语言不再是上帝赐予的神秘礼物,而是人类发明的,任何用语言编写的文献,包括圣经在内都可以被解读或阐释。另外还表明语言是创造性的而不仅仅是描述性的。翻译时,当目的语中不存在与源文本等同的概念时,译者完全可以发挥想象力,通过“变通”的方法在目的语中创造出新的概念和表达方式。不难看出,这是赫尔德提出“适应法”的理论基础。

第2个学说是关于思想对语言的依赖。赫尔德认为思想依赖语言,没有语言人类无法思想,语言是思想的可靠标志。他在《论语言的起源》一书中这样写道:“在日常生活中,思想只能是言语,这一点的确很明显。因此,每个国家的人的言语都和思想一致,思想也和言语一致”[4]50。在某种意义上,这表明语言不仅存在于思想之中而且与思想一致。语言成为人类的认知形式,是用来表达自己和理解他人思想的手段。这一学说为赫尔德的“忠实于原文的音乐形式”的翻译原则奠定了基础。赫尔德坚持文学翻译不仅要忠实再现原文的意义,还要忠实再现原文的音乐形式。依照赫尔德的观点,原文的音乐形式是作者表达思想和情感的语言外在形式,即作品的音乐形式体现了作者内在的思想和情感。忠实地再现原文的音乐形式将会提高准确表达原作者思想的准确性。

第3个学说认为概念或意义等同于词的用法。依照这一观点,词的用法与意义或概念是一致的话,翻译的目的之一是需要再现源语文本中的词汇用法。如果目的语中不存在用来表达源语文本中某个概念相应的词汇,为了弥补两种语言之间在某个概念上的差异,译者应该在目的语中选择与源语文本中的这个概念最为接近的词语,然后“变通”该词的用法,进而来表达源语文本赋予该词的概念或意义。显而易见,这一学说为赫尔德翻译理论中所提出的“变通法”原则提供了理论依据。

第4个学说认为意义和概念本质上是以人的感觉为依据的,概念来源于真实的感觉,而不是抽象的推理。赫尔德在强调思想在经验中的根源时常使用的词就是感觉。他认为,感觉是通过外在物理感官和内在情感状态对外部世界的知觉,感觉使外部世界和感性人发生关系。因此语言反思世界就是和一种特殊的感性、感觉相遇[7]。概念与感觉密切相关,感觉是所有概念的基础和源泉,人类所有的概念最终都依赖于这样或那样的感觉[8]。因此,理解别人的概念就是要求解释者重新体验别人当时的感觉。这一观点对赫尔德翻译观的启发在于:译者不仅必须从外在形式掌握作者对于某个词的用法,还要以某种方式重新捕捉其相关的感觉,这样才能了解作者的概念。此外,由于语言的始基就是感觉,它们是由产生于特殊社会的特殊地方的复杂的知觉、情感和活动的网构成的。不同世界的不同人们的感觉是不同的,这反映在他们语言的差异之中。因此,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是困难的[7]76。在此情况下,译者的任务就是弥合不同民族之间的语言差异。

2. 阐释哲学

赫尔德对现代阐释学理论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他提出的阐释原则决定了现代阐释学的面貌。赫尔德所提出的阐释原则主要包括:“移情原则”(feel one’s way in)、“世俗阐释”(secularism)、“心理阐释”(psychology) “分类阐释”(generic interpretation)和“整体阐释”(holism)。“移情原则”是指阐释者要与被阐释者处于同一境界去神游冥想,以期达到真正的了解被阐释者的思想之目的。“世俗阐释”要求阐释独立于宗教思想,并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心理阐释”强调阐释者应该把重点放在作者的“心理”层面, 捕捉作者的某些感觉。“分类阐释”是指阐释者要正确识别文本的类型(genre),避免把碰到的文本类型误做自己很熟悉的类型。“整体阐释”强调阐释者在更为宽泛的语境下(如整个文本,历史背景等)来审视一个词的用法。

赫尔德的阐释学思想对其翻译观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阐释原则成为翻译的使用方法。他在翻译理论中特别强调译者的首要任务是进行阐释,这表明赫尔德将翻译划入“阐释”领域范畴。译者即是阐释者,为了准确表达原文的意义,译者需要阐释文本中所要表达的思想。首先,译者需要采用“移情原则”对所阐释的文本进行“深入其境的理解”,这要求译者不仅对选定的文本语言做全面的研究,还要研究它的历史、地理和社会背景;同时,译者还需要达到一种境界,能够想象地重建作者当时写作文本时有知觉的和有感情的感觉(perceptual and affective sensation)[9]。也就是说,译者只有产生与作者书写原作时的情感和思想时,才能真正理解所选定的文本。移情原则强调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积极作用,使译者能够在翻译过程中采用“适应法”,忠实地再现原文的意义。

其次,译者要对选定的文本进行“分类阐释”,这表明译者阐释时还要考虑作品的文本类型。赫尔德认为,在不同的历史和文化时期的作者之间,在同一历史和文化时期的作者之间,甚至在同一作者的不同相关作品之间,文本类型都会有微妙的变化。文本类型随时代、文化、个人写作风格而不同。因此,赫尔德在翻译理论中强调译者要忠实于文本的“音乐形式”,因为不同的文本类型会有不同的音乐形式。只有正确地识别文本类型,译者才能成功地再现原文的语言之美。

除此之外,译者还要对选定的文本进行“世俗阐释”、“心理阐释”和“整体阐释”。“世俗阐释”要求译者摆脱宗教偏见的影响,忠实于对相关语言的观察。“心理阐释”要求译者注重作者的心理层面,以此来弥补对文本在语言层面上的解释。这样做的目的不仅可以弄清文本中一些不确定的意义,而且可以领会作者所要表达的概念(语言的个性特点)。“整体阐释”要求译者在一个更宽泛的语境下审视所选定的文本。作者写一部作品时,通常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写,因为孤立的文本片段往往包括含混不清的信息。单独来看,一个特定部分表示一定的意义,再把各个部分合在一起看,也传达出意义。如果未能将把作品作为一个整体阐释,就会导致重要信息的缺失。因此,译者要在一个更宽泛的语境下审视所选定的文本,如作者写作的历史背景等。这三种阐释意在表明译者要忠实于文本的语言背景、心理背景和历史背景。只有这样,译者才能忠实地传达出原文的语义内容。

综合起来看,赫尔德的翻译观来源于他思想深处的语言哲学和阐释哲学的高度融合。这种融合不仅为赫尔德探索翻译问题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工具和深厚的理论基础,而且使其翻译观更具理性和思辨性。

三、结 语

通过分析赫尔德的翻译观和其背后的哲学根源,有以下几点值得思考。

(1) 赫尔德的翻译观体现了异化翻译思想, 这在赫尔德时代完全是全新的内容和崭新的理念,它预示着翻译将成为语言与文化扩充的手段。从这一点上看,赫尔德的翻译观在当时乃至今日都有着积极的意义。

(2) 赫尔德的翻译观与其哲学视界紧密关联, 它融会了语言哲学和阐释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使得对翻译的思考更具有理性和思辨性。

本文探究赫尔德翻译观形成的根源对全面认识其翻译观有着重要的意义。长期以来,翻译研究领域各种翻译思想层出不穷,流派纷争。究其根本原因无不与其背后的理论根源有直接的联系,要理解和认识不同流派的翻译观,就要探究其理论渊源。本文算是一得之见,希望对后来的研究有指导作用。

[1] Forster, Michael. 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 [EB/OL]. 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herder/ 2007-09-27.

[2] 杨建华. 西方译学理论辑要[M]. 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 2009: 117

[3] Forster, Michael. Herder’s Importance as Philosopher[EB/OL].http://philosophy.uchicago.edu/faculty/files/forster/HerdersImportance.pdf/, 2012-12-09.

[4] Herder J G.TreatiseontheOriginofLanguage[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42-50

[5] 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增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106.

[6] 许 钧.当代法国翻译理论:第2版[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189.

[7] 程志民.希卡:“赫尔德的语言与世界的关系”[J].哲学动态,2005 (8): 75-76

[8] 赫尔德. 论语言的起源[M]. 姚小平,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9] 陈怀宇. 陈寅恪与赫尔德[J]. 清华大学学报,2006 (4):20-32.

Herder’sConceptofTranslationandItsPhilosophicalFoundation

Wang Xue, Liu Le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Law,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Herder’s concept of translation and its theoretical basis,this paper argues that Herder’s translation thought embraces the concept of foreignzing translation. In Herder’s era it had a pioneering significance, anticipating that translation would become the means of language and cultural expansion. In addition, his translation thinking endowed with his philosophy of language and philosophy of interpretation becomes more rational and dialectical.

Herder; translation concept; philosophy of language; philosophy of interpretation

2013-04-10.

王 雪(1963— ),女,教授.

刘 蕾,maxsimliu@hotmail.com.

H0-05

A

1008-4339(2014)01-06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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