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民俗中的雄浑之舞
——长三角滚灯文化基因的历史学解读

2014-02-03 10:11易宝红
浙江体育科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吴越民俗文化民俗

易宝红

(嘉兴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嘉兴314036)

我国传统民俗非常丰富,大多传统民间体育都存在于这些传统民俗之中,这些民俗都是历经千百年的演化传承至今,带有清晰的地域文化印记和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在社会转型期的现在,传统民俗体育文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如何避免这些古老的文化走向没落成为理论和实践当中亟待解决的课题。尤其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大背景下,传承好这些民族传统文化遗产对现代体育和文化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滚灯作为吴越民俗文化中的重要一员,其独特的风格迥异于一般的吴越民俗,从历史的高度对其文化基因进行解读,将有助于更好地传承其文化精髓。

1 纤柔之美与雄浑之舞

滚灯是杭嘉湖地区节庆民俗活动的重要内容,是集舞蹈、武术、技巧于一身的传统民俗艺术形式,也是一种传统民俗体育项目,历史上曾广泛流行于长三角核心地区,如今在浙江海盐、余杭、江苏太仓、上海奉贤等地都有滚灯。2008年滚灯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滚灯至少有800年的传承历史,蕴含着丰富的古吴越文化基因,在吴越民俗体育中显得卓尔不群。

1.1 吴越文化的纤柔之美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南宋词人柳永对杭州的形容,写尽了吴越地区的繁华与柔美。“长江下游温湿多水,河网纵横,使人性柔;长江下游种植水稻,养蚕缫丝,生产方式精致细密,使人心细;长江下游自古多艺术,南宋以后有“江南人文薮”之称,使人气质文雅。柔、细、雅,就是广义吴越文化的共同个性特征[1]。”

滚灯发源于吴越文化的中心地带——杭州湾北岸杭嘉湖平原,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河网密布,土地肥沃,自古就是天下粮仓。小桥流水的江南韵致,和风细雨的宜人气候,底蕴深厚的文脉传承,温和雅致的民风民俗,共同构成了一幅典型的江南水乡美丽图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人枕河而居、依水而生,古镇小河弯弯道,两岸小楼一杆挑,烟柳雨巷,古桥画舫,是烟雨江南的典型特征,清雅秀丽的自然环境濡养出江南人纤柔细腻、风流俊雅的性格特征和进取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特征,与高山大川孕化出的北方人豪爽、大气的人文品格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即使经过了上千年的文化融合,至今这种南北文化的差异依旧存在,这种差异性不仅反映在京派文化和海派文化的学术风格的差异,更体现在民风民俗和个体性格的差异上。这种文化差异造就了和安塞腰鼓、东北秧歌的雄浑大气风格完全不同的吴越民俗文化。莲塘、茶园、桑田、渔船、稻田构成了吴越地区生动的生活场景,与之相伴而生的江南花鼓、打连厢、采茶灯、采莲船等吴越民俗文化无不渗透着吴越民风中柔美精雅的特质,这种柔美精雅也是吴越文化的共性特征,即使是在像龙舞、狮舞等深受北方文化影响的民俗文化形式也处处表现出这种柔美和精雅。

1.2 滚灯文化的雄浑之美

滚灯是吴越民俗文化中具有典型意义的民俗文化和民俗体育样式,是江南节庆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吴越地区民俗众多,而每年的灯会则是最盛大的节日。传统灯会每年正月初五出灯,到元宵节最盛,至清明方止。而滚灯则在灯会中担任重要角色。明末清初海盐文人彭孙贻(1615-1673)曾经作《轮灯》诗专咏滚灯:“初惊丰隆呼阿香,火轮旋爇天中央。更讶地灵戏击鞠,赤球蹴起扶桑谷。规里星桥闪不停,寰中银瓮流何速。蹋灯壮士誇身手,腾掷纵横无不有[2]”。生动地描绘了古代滚灯的盛况。相传北宋矮脚虎王英在灯会舞龙灯时,观众围睹,街道拥塞,难以施展,便叫人用竹片扎制大的圆球在灯队之前开道圈场,成为后来滚灯的雏形。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从中可以看到滚灯在吴越灯会中一直扮演开路灯的角色。古代滚灯多是单人玩转滚灯,凭借单人的力量在拥挤的人群中开路,滚灯的刚猛由此可见一斑。

1.2.1 大气的滚灯道具。传统滚灯是由两只球体组成。外球用宽约1cm,厚约3mm的毛竹片12根扎成,直径约1m,内球用宽约6mm,厚约2mm的竹片编成,直径约50cm,蒙有色布,并有倒环装置,球内可插点燃的蜡烛,无论外球如何滚动,内球均可保持蜡烛的水平状态。大的滚灯重达30多kg,旋转起来灯火翻飞,如流星耀空,滚灯道具的体积、重量、精巧都是其他民俗体育形式难以比拟的。

1.2.2 刚猛的滚灯套路。传统滚灯共有九套二十七个动作,其中二十三个动作为单人表演。滚灯的套路和动作难度都比较大,糅合了武术、杂技和技巧的元素。表演者手握重达10到30kg的滚灯,使其绕身滚动,上下翻飞,并围绕滚灯做各种武术动作,如“虎跳”、“旋子”、“窜猫”等。一般一人表演一套动作,换人不停灯,人随灯转,灯绕人飞,勇猛洒脱,气势宏大,能充分展示表演者强健的体魄和扎实的武功,其刚猛的艺术风格在柔和的吴越民俗中显得非常突出。

1.2.3 明快的滚灯音乐。滚灯的传统伴奏主要是锣鼓和曲牌,采用的锣鼓经有:急急风、走马锣、七字锣、四击头、冲头、马腿、水底鱼等。铿锵的节奏、粗狂的风格、震撼人心的气势为滚灯表演增色不少,也把滚灯刚猛、雄浑、大气的艺术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

1.2.4 传统的“抢灯”习俗。传统滚灯还有“抢灯”习俗,在“抢灯”过程中体现个人的滚灯技艺和团体的实力,谁的技艺高,谁的武功好,滚灯就归谁所有。这不仅是一个滚灯的归属问题,而是代表了村坊的实力和尊严,所以抢灯保灯都会倾全村之力,在历史上不乏因为抢灯而引发的斗殴事件。可见滚灯刚猛的艺术特征不仅是体现在表演风格上,而且体现在传承形式上。这种习俗让滚灯始终保持着刚猛大气的风格,成为吴越民俗文化中不可多得的雄浑之舞。

2 滚灯文化基因的历史解读

“文化基因”是借用了遗传基因学的概念,认为文化也和生物体一样,存在着遗传基因,构成了文化传播的基本单位。“文化基因”是人类文化系统的遗传密码,其核心是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属于无形文化中的基因构造还包括观念、习俗、常规等许多方面,还有来自远古的禁忌等等,全都能像基因一样排列于现存的文化中[3]。

基于“文化基因”这个概念来关照滚灯文化,可以解读滚灯文化特异性的原因,寻找出决定滚灯风格的文化基因,对我们更深刻地认识滚灯文化和吴越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2.1 古吴越文化基因的传承

“吴越文化”这个概念,事实上存在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吴越文化”囊括古今,狭义的“吴越文化”限于秦统一中国以前,甚至仅限于青铜时代[1]。本文暂且把秦以前的吴越文化称为古吴越文化。古吴越文化有文字记载的是在春秋早期,当时吴越地区还是少数民族,为蛮夷不化之民,不但居处偏僻,“弃在海滨”,与中原各国“习俗不同,言语不通”[4]。而且在服饰上与中原也大相径庭,人人“断发纹身,赢以为饰”[5],所以那时候在中原人眼里,吴越地区是落后的蛮荒之地。吴越人尚武敢死、蛮勇好斗,从春秋一直到战国时期,吴国和越国在诸侯列强中先后称霸,这和吴越人尚武敢死的性格是有联系的。一直到“永嘉以后,帝室南迁,衣冠避难,多所萃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6]。”东晋末年,北方经历了八王之乱以及五胡乱华,晋王室南迁,受来自北方士族大户们所带来的中原礼教和儒家文化传统的影响。吴越文化逐渐转向儒家正统,后世吴越地区也一直秉承着诗书传世、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7]。唐宋以后,吴越地区逐渐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苏杭成为天堂一般的繁华都市,吴越人的性格也渐趋柔顺宽和,但古吴越文化中固有的蛮勇好斗的基因仍然根植于吴越文化的血液中。滚灯风格的形成与古吴越文化基因传承有着天然的联系。

2.2 地缘因素的影响

在众多的吴越民俗文化项目中,独滚灯具有古吴越之风,这和其起源及流行地域密切相关。从滚灯的起源探查,可以清晰地看到,滚灯起源于钱塘江北岸民众抵御潮水的劳动中。南北朝以前,钱塘江海塘都是土建造的,难以抵御大潮,特别是海盐,其潮水为钱塘江潮水之最,海盐也是历史上受潮水危害最深的地区,晋唐宋元明各代曾多次出现海岸大面积崩塌,大片土地沦于海中[8]。所以当地群众抵御潮水的劳动是非常惨烈和繁重的,这同江南一般的农作劳动截然不同。吴越钱镠天宝三年(910年)始创用竹笼装石筑塘,并用木桩护滩,称竹笼木桩塘[8]。而“竹笼装石”就是滚灯的雏形,这是迄今为止最有说服力的滚灯起源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滚灯从产生之初起,就带有刚猛的文化基因。

滚灯的流行区域主要是杭州湾北岸地区,这里不仅屡遭潮水危害,沿岸渔民也深受海盗侵扰,人们必须要依靠武力才能保卫家园,因此这一地域民风尚武,有古吴越遗风,这也是滚灯能形成并长久保持雄浑大气艺术风格最重要的因素。

2.3 南北文化融合的结果

我国历史上有过三次大规模的北民南移事件,在覃德清主编的《中国文化概论》中对南北文化的碰撞与交流做了比较多的阐述。北方文化对吴越文化的影响已有定论,而对一些局部地区和艺术个体,其影响的力度可能更大。而滚灯的独特风格与南北文化交融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从滚灯流行最盛的浙江海盐可以看到这种文化融合的影响。

海盐从五代起就是京畿重地,江南大县,因此这里的外来人口特别多,尤其是南宋时期,因为靠近都城临安,所以这里成为北民南迁的重地。据史料载,在宋代淳熙年间(公元1174—1189年)海盐人口42 205户[9];而到了宋绍熙年间(公元1190一1195年),海盐人口高达110 701[8]。从淳熙年间到绍熙年问,海盐人口户数增加了2倍多。从户籍数变化来看,当时的海盐有大量北方移民。而滚灯正是在这种文化交融的背景下产生的,因此滚灯文化基因中蕴含着北方民俗的豪迈大气就十分自然了,滚灯大开大合、阳刚威猛的艺术风格就是这种文化基因的外在表现。

2.4 抗击外侵的选择

钱塘江沿岸民众历朝都饱受海盗袭扰,所以这里一直保持着尚武的传统。到了明代,倭寇频繁侵袭,沿岸民众深受其害。据海盐县志记载,明三十二年四月,倭寇在县城郊外数十里,焚民房、掠财物、杀乡民,被害乡民1 300余人。随着倭寇的侵扰规模的扩大,政府决定增兵围剿,嘉靖三十五年五月,朝廷决定调集军队20万抗敌,其中5万驻海盐。这就是明朝著名的抗倭战争,这些北方军队的驻扎,给钱塘江沿岸带来了很多的异地风俗,尤其是武术方面,更给这一区域民俗文化带来深刻影响,现在滚灯中许多套路还延用了北方武术套路的名称,比如苏秦背剑、乌龙扫地、关平捧印、金鸡独立等套路的名称都是从北方武术中演变而来。军队的影响与参与,给滚灯带来了更多的武术元素和阳刚之气。

3 滚灯文化基因传承的现实选择

我们从滚灯文化基因的形成和影响因素的分析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滚灯文化蕴藏着丰富的吴越文化基因和地缘文化基因。文化基因是一种文化的遗传密码,它和生物基因一样,在不断地发生变异,也正是在这种基因变异中,文化悄然发生着嬗变。文化基因是多方面的,包括滚灯传承的方式、心理、价值和功能等,对这些信息的深入解读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滚灯文化。进而更全面地认识吴越文化。这对现实境况下如何传承滚灯文化具有指导意义。

在当前社会加剧变迁的大背景下,传统民俗文化面临现代文化的挑战,民俗体育文化也未能幸免,如何保护好传统文化,如何让传统文化走出困境是我们面临的现实问题。对滚灯文化基因解读表明,文化基因是在传承中不断发生变异的,变异是永恒的,关键是这种变异不能改变其基本性状。所以在传承中,必须要注重对其文化基因的保留,如果失去了这些文化基因,滚灯就失去了传承的基础。

基因的变异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面对剧烈变化的外部环境,靠基因自身的变异难以生存,许多生物物种的消失就说明了这一点。这时,必须依靠外力的作用来加速基因的变异,在遗传学上有个名词就是基因植入,通过人工的操作,将目的基因导入到受体细胞,使其获得新的机能和活力。文化基因植入就是在原有基因载体上,重新植入新类型的基因,或者在原有文化基因载体上,植入新的功能,使基因载体焕发新的活力,使文化基因得以重生和延续[10]。

基于社会结构变化加剧,现代文化侵入加速,滚灯文化基因中传统功能退化的现实,对滚灯文化进行基因植入应该是古老文化基因得到新生的必然选择,这种基因植入应该是一种新功能的植入,就是要根据现代文化主体的需求,在最大程度地保留滚灯传统文化基因的基础上,给文化体植入新的内容,以促进文化基因的变异,形成适应时代的新的文化基因,这样才能使滚灯文化重现生机。在现实的滚灯传承中,我们欣喜地看到这种基因的变异正在发生中,滚灯正由单人独舞变成多人协作,由田野民俗变成舞台艺术,现代舞蹈、音乐、灯光、服装等新的元素被注入到滚灯之中,滚灯变得更加雄浑大气、光彩夺目,滚灯文化基因得到了极大丰富,这将为吴越传统民俗文化的传承带来积极的影响。

结束语:从文化基因的角度对长三角滚灯独特艺术风格的成因进行研究,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到了一个传统民俗体育项目的前世今生。因为相关史料的缺失,这种考证工作只能是粗线条的定性分析,但从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滚灯独特的文化价值,更透彻地领悟到滚灯的本质内涵,这对滚灯的现代传承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同时也为研究者多角度认识吴越民俗传统体育文化乃至中国发达地区民俗体育文化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1]王建华.广义吴越文化通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4,2.

[2]清乾隆刻本.盐邑艺文续编甲集[M].卷七:38.

[3]吴秋林.原始文化基因论[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6.

[4]左丘明.国语[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228.

[5]左丘明.左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37.

[6]杜佑撰[唐代].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4:668.

[7]朱岩.海盐:嬴政二十五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87.

[8]海盐县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257,137,302.

[9]单庆修[元代].至元嘉禾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48.

[10]毕明岩.乡村文化基因传承路径研究[D].苏州科技学院,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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