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与中国文化的整体性呈现

2014-01-17 09:01陈心哲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京华烟云中国文化林语堂

摘 要:《京华烟云》所呈现的中国文化具有整体性特点,无论从它的原始创作动机,从选择的历史背景,还是从文化设计、人物设计和人物思想变化,都体现了文化的整体性特征。而只有把握住文化这条主线,读者才能品味到《京华烟云》精彩故事背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关键词:《京华烟云》 林语堂 中国文化 道家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的扛鼎之作,被誉为现代版《红楼梦》,四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全书以姚木兰大半生的经历为线索,描述了三个富贵之家的兴衰沉浮,反映了从义和团运动到抗日战争三十多年间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研读《京华烟云》需把握中国文化这条主线,唯有如此,才能品味到精彩纷呈的故事情节背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一、有关《京华烟云》文化主线的两种观点

有关《京华烟云》所呈现文化的争论存在两种观点。一种认为,《京华烟云》创作的文化主线是道家文化。林语堂的两个女儿认为道家思想才是《京华烟云》的思想框架。《京华烟云》“全书受庄子的影响;或可说庄子犹如上帝,出三句题目教林语堂去做”{1};“全书以道家精神贯串,故以庄周哲学为笼络”{2};“《庄子》才是全书的血肉和全书的精华之所寄”{3}。该观点认为无论是小说核心人物塑造、人物命运安排,还是小说的写法都体现了强烈的道家文化思想。《京华烟云》通过姚、曾、牛三大家族的对比,着力“宣扬了道家文化的处世、养生、修身等方面的积极作用”{4}。小说中核心人物姚家父女被赋予了道家思想,姚思安和姚木兰是道家信徒,“他们顺应自然、超脱是非名利的困扰、保持本性、柔弱不争、隐忍慈让,将‘全生葆真当作人生的理想,力求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得以身心两全”{5}。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京华烟云》创作的文化主线与道家思想相去甚远,是“亦孔亦耶,半东半西”的结果。“实际考察这部作品的内涵,它并非按照庄子的思想去‘尽致‘发挥的,甚至与庄子的这些思想相去甚远”{6}。刘勇从考察林語堂接受宗教文化的思想轨迹着手,得出“虽然林语堂的宗教文化思想是繁杂的,但总体来说有两个基本构成,即‘亦孔亦耶,半东半西”的结论。{7}

二、《京华烟云》所呈现中国文化的整体性

综上两种观点,文化主线是其共同点,差异在于是道家文化还是其他文化、一家文化还是多家文化。仔细研读《京华烟云》文本,细细品来,让人感觉最深的也是文化,但却不是一家文化,而是中国文化的整体性呈现,是儒道佛的整体呈现,是中国文化固有特性和生命力的整体呈现。

1.从小说的原始创作动机来看。“一九三八年的春天,父亲突然想起翻译《红楼梦》,后来再三思虑而感此非其时也,且《红楼梦》与现代中国距离太远,所以决定写一部小说。”为什么林语堂要翻译《红楼梦》,又为什么决定不翻译《红楼梦》而最终决定还是写一部小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向西洋人介绍中国文化,“本书对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既非维护其完美,亦非揭发其罪恶”,“只是叙述当代中国男女如何成长,如何生活,如何爱,如何恨,如何争吵,如何宽恕,如何受难,如何享乐,如何养成某些生活习惯,如何形成某些思维方式”{8}。小说的畅销和巨大影响力说明《京华烟云》创作达到了这个目的,“《京华烟云》在实际上的贡献,是介绍中国社会于西洋人。几十本关系中国的书,不如一本道地中国书来得有效”{9}。由作者的创作动机,可以推断出《京华烟云》向读者所要呈现的是中国文化,而不是仅仅是道家,儒家,或释家,更不是一些单独的民俗和节日,这些思想、民俗节日以及人物形象,都不过是反映整体多元中国文化特征的支撑而已。林语堂真正想展示给西方读者的不仅是整体多元的中国文化,还有那种蕴含在中国文化骨子里的一种力量,即中国文化的包容力、同化力和自新力,中国文化的这种力量无疑给作者带来了自豪感,因为所有人都愿意将自家最好的东西呈现给客人,林语堂也是一样。正如林语堂自己所说的那样:“自我反观,我相信我的头脑是西洋的产品,而我的心却是中国的。”{10}

2.从小说选择的历史背景来看。林语堂选择了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社会时期,四股社会力量同时作用于中国文化,其中两股力量是来自国内的,一股是义和团运动,一股是北伐革命。另外两股是来自国外的,一股是八国联军,一股是日本侵略军。小说以义和团战乱开篇,以全面抗战结束。第一篇的背景是八国联军侵满、维新失败、义和团起义。在这种背景下,第二篇的背景是国民革命爆发,满清崩溃。第三篇是北洋政府腐败统治,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如此动荡的社会中,中国文化又如何承受?如何应对?如何变迁呢?小说通过儒、道、释、耶的各类人物,生动描绘了他们的爱恨情仇。但小说“秋季歌声”篇开篇庄子的一句话:“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却是道出了作者的真实想法,中国文化上下五千年,历经内部战乱,外族入侵,但最终不还是一个“一”字,统一的中国文化,可见中国文化的包容力、同化力和自新力大不一般。

3.从小说的文化设计来看。这一点也是最容易引起研究争议的一点,一些研究者认为小说想展示给西方读者的是中国道家文化,论据是小说中三句道家的话。其实并非如此,从中国文化的特点来说,多元性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特征,犹如华夏民族的概念一样,不能说华夏民族是汉族,是苗族,是蒙古族,但却可以说汉族是华夏民族,五十六个民族组成了华夏民族。中国文化呢?是儒家文化,是道家文化,是释家文化,这样的回答显然有失全面,中国文化是一个融合儒家、道家、释家等等文化的多元文化体系。小说以庄子的三句话为线索,想呈现的却是整个的中国文化。

“道家女儿”篇以“道”的诠释为开篇,“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 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庭院悲剧”篇以“大梦与大觉”的“悟”作为开篇,“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幕遇之也”;“秋季歌声”篇以“神奇臭腐相对论”为开篇,“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通过这三句话,林语堂想对读者说明什么问题呢?“道”的精深之处在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恶梦,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面对庭院悲剧,国家灾难,“大梦谁先觉”,却已然给出了答案,这就是中国文化本身所具有的自新力,将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化为臭腐,中国不可能被灭亡,“故万物一也”,统一的中国文化不可能被分化。

在此,借用姚思安对木兰的一句话来解释,“物各有主。在过去三千年里,那些周朝的铜器有过几百个主人了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占有一件物品。那现在说,我是主人。一百年之后,又轮到谁是主人呢?”{11}古玩物件如此,国家的分分合合又何尝不是如此,文化的冲击和融合又何尝不是如此!八国联军入侵,义和团运动兴起,光绪皇帝变法失败,国民革命爆发,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等等,中国文化早就给出了答案,化神奇为臭腐,化臭腐为神奇,《京华烟云》三篇的三句话,前后呼应,给出了中国文化“九九归一”的答案,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包容力、同化力和自新力。

4.从人物设计和人物思想变化来看。中国文化不仅有道家的开放、儒家的规整,还有释家的慈爱。在中国文化体系中,儒、道、佛是相互渗透和补充的,因此,即使是“道家女儿”,也是一个儒、道、释兼具的人物,姚木兰就是这样一个综合性的人物形象。她遵循道法自然,因此,木兰有几种别的女人所没有的本领,“第一,她会吹口哨;第二,她会唱京戏;第三,她收集古董,而且能鉴赏”。“要知道在旧时,音乐、跳舞、演戏完全是妓女、男女伶人的事。”{12}这一点恰恰是违反儒家礼数的。她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嫁给了他并不爱的曾荪亚,而没有与深爱的孔立夫走到一起,这是典型的儒家情怀。她心地善良,在逃难途中先后收留了三个孤儿,又表明了她的菩萨心肠。

中国文化中的儒、道、释是在发展中不断融合和自新的。姚思安是小说中的道家人物,他遇事冷静,似乎看透了社会人生的发展规律,开明道家文化的包容力体现在姚思安对女儿木兰的教育上,木兰不裹小脚,还会吹口哨,“木兰的母亲总是把她(木兰)父亲看做一个腐败或是破坏的力量”{13}。道的力量就在于它的开放和接纳。姚思安出国后还给木兰买了一只金表等等。西方的自然科学和好的文化元素开始被中国文化吸收,并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儒家文化代表人物曾文璞在感慨“无君无父无师的时代”的同时,却开始服用西药胰岛素治疗糖尿病,还“不得不屈服于妻子的压力,让自己的女儿进教会学校学英文”,虽然曾文璞服用了胰岛素,但却没有影响到他所尊崇的儒家文化的主流。再如即使是在社會如此动荡、战乱纷飞的年代,中国式的礼仪却一点也不少,曾家祖母在死后还是要从北京迁葬回山东老家,阿菲虽然从英国留学回国,又逢战乱,却仍然遵循“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儒家规矩。只是在原有的仪式中增添了一些新的元素,他们开始穿西装,打领带,虽然打领带实在不舒服,女子也开始带文胸。因此,与其说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交锋后败下阵来,不如说是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得到了再一次的验证,中国文化终究还是中国文化。

三、结语

从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京华烟云》无论是从小说的背景选择,还是从文化、人物设计,亦或从婚丧嫁娶等民俗细节的安排,都表明了文化整体性这一主题,即向西方读者呈现了一个真实的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这一文化具有西方文化所无法比拟的强大包容力、同化力和自新力。中国文化于和平鼎盛时能看出它的博大精深,各种礼仪、各派宗教仪式,而在社会动荡、文化变迁过程中更能体会到它的柔性和韧劲,因为中国文化就是在一个社会不断动荡、文化不断变迁的过程中形成的,这是西方文化所无法比拟的。

{1}{9} 林如斯:《关于〈京华烟云〉》,林语堂:《京华烟云》,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著者序后。

{2} 林太乙:《林语堂传》,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年版,第153页。

{3} 周黎庵:《评〈京华烟云〉》,转引自刘勇:《论林语堂〈京华烟云〉的文化意蕴》,《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第97页。

{4}{5} 童珊:《论〈京华烟云〉中的道家文化》,《作家杂志》2009年第3期,第5页。

{6}{7} 刘勇:《论林语堂〈京华烟云〉的文化意蕴》,《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第98页。

{8} 林语堂:《京华烟云》,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著者序。

{10} 林语堂:《林语堂评说七十年》,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

{11}{12}{13} 林语堂:《京华烟云》,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第66页,第66页。

作 者:陈心哲,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康慧 E?鄄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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