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神话是文学的源头,中西方创世神话对其后来的文学主题和思想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本文以中国早期神话和希腊神话为对象,探究创世神话和悲剧意识的产生的关系,以及创世神话对文学中悲剧意识的影响。
关键词:悲剧意识 创世神话 文学
关于什么是悲剧意识,邱紫华在《悲剧精神与民族意识》一书中表示:“人类生命的悲剧意识就是明知必死而求其生,明知生命有限而求其永久!人类就是这样首先在生命领域中,其次在一切领域中同必然法则抗争,企图并敢于超越必然而跨入无限的自由。”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悲剧意识倾向于表现人自身对命运的抗争,明知是既定的结局,却依旧以积极的心态去寻求改造。这种意识彰显的是人自身所具有的力量,是关注人本身的。
而创世神话,是从西方流入的概念,本来是指《圣经》中的“创世记”一篇,后来泛指讲述开天辟地、人类由来的神话。本文中所说的中西方创世神话,主要指中国上古神话,以及《圣经》中的“创世记”一节。
文学作为自古以来就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其受到神话主题和思想的影响是极大的。下面将从中西方创世神话分别和伦理观、宗教的合流来探究悲剧意识产生的原因,并从神在文学中充当的角色、神话对文学主题的影响,来阐述中西方创世神话对文学作品中悲剧意识的影响。
一、中西方创世神话分别与伦理观、宗教合流
中西方的创世神话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西方创世神话和宗教紧密结合,而中国上古神话则最终被伦理化和历史化。
从历史渊源来看,西方最早的一神信仰教中的犹太教,就是希伯来宗教和希腊神话的结合,从而成为了严格意义上的西方一神论宗教。由犹太教延伸出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也是将其教义和神话紧扣在一起的。并且,西方人对宗教有着极为坚定的信仰,因此,在西方文化中,宗教可以说是人们生活的中心,人们对唯一真神的崇拜也从内心达到了极致。例如,教堂从来都是比王宫更加恢宏,甚至在中世纪,皇帝的任命都是由教主来完成。因此,当神话与宗教合流,神话中诸神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成为了人们对自身认识的重要因素。就拿基督教来说,《圣经》作为宗教信仰的经典著作,其中的思想都或多或少地体现在西方文学作品中,例如“原罪”说这一理论,就使得西方的文学作品更加具有一种悲剧意识,包含了对个人的反思和自我救赎,也有关于对外界的自我抗争精神。
尽管中国早期文化中也不乏宗教思想,也和神话体系进行联合,但更多的是为了祭祖敬天,其原意也是为了寻求一种现世的庇佑,或是修炼自身,以脱出现世的束缚,比如道教。但这种脱出并不是对主体自身的否定。
而且中国人并没有固定的信仰,可以不信教,也可以信多种教,比如同时信仰道教和佛教。因此,在中国社会中,宗教并不能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
在中国,人们的生活中心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人伦,中国早期神话也早早地与伦理观合流。一方面,這是因为中国在上古时期的发展中逐步形成了一个以中原为中心的比较稳定的农业社会,并且这种封闭的农耕生产方式使得人们为了更好地进行农业生产,就必须抵御自然灾害和外族入侵,这样的话,就需要拥有强大的国家机制来进行保障,于是,中国传统社会就形成了以宗法制为基础的高度集权的社会政治结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产生了人们对神的遐想和崇拜,即将不能够加以解释的神秘的天象想象成为带有人类情感的天神,并希望这些天神可以带来风调雨顺和美好生活。同时,这种对神秘力量的崇拜也成了维持人伦关系的重要手段,统治阶级借助天象来附会人事,以天命的绝对权威来进行人事功用,提出“天人合一”的观念。
因此,中国人依靠天力的思想浓重,这一过程中就缺失了对自我的认知和反思,这和西方天人相争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这也造成了中国人悲剧意识的淡薄。
二、神在文学作品中充当的角色
中国的文学作品重在体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德伦理观。而西方文学则更过表现的是一种牺牲感、虚无感。这和创世神话中神在中西方文学中充当的角色有着很大关系。
在中国文学中,神话充当的角色主要是起着济世的作用。这是因为上古神话的内容多偏重救灾救世,善与恶之间的冲突十分明显,因而,对上神和圣王的道德礼赞就成为了后世对神话主题的印象,并且构成了人们对圣明神王的向往。
如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都可以看出神为人们生活做出的贡献。再比如《中国神话传说》中关于女娲的传说,女娲不仅赋予人生命,更是在天上裂痕时为人们炼石补天,排除生活的隐患。除此之外,女娲甚至还规定了人们的婚姻制度。
这样慈母般的形象给人们以一种依靠的心理,从上古,我们的神话就告诉我们,在危难时刻,会有神来帮助。
这也是为何神鬼之力在中国文学中不断出现。无论从伦理观还是神话观,在中国人的意识中,代表着善的神主需要充当救世的角色,人们难以达到的、或者不可能达到的愿望,都可以通过神力达到。
比如《窦娥冤》冤案平反,就是一种借助上苍显灵,使得窦娥血溅白练,六月飘雪,楚州三年连旱的神力来达到目的的行为。还有《牡丹亭》中杜丽娘还魂,终于和柳梦梅成为天作之合,所谓“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也是显示了怪力乱神的作用。再比如《红楼梦》中薛宝钗自小难以治愈的病根儿,是一个专治疑难杂症的秃头和尚开出冷香丸这一药方才使得病症缓解;林黛玉幼年有癞头和尚说她只有跟他出家才能治好顽疾,否则“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贾瑞在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后大病难治,也是一个神秘的跛足道人忽然出现,并给了他一面“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的神镜“风月宝鉴”。这些贯穿全文的外界的神秘力量,都起着一种拯救人类的作用,不难看出中国人对外界神力的向往和依靠。
然而一旦当神力缺失时,愿望无法达到,人们就会发出苍天无情的怨言。
这种情况在《窦娥冤》中十分明显,比如在窦娥快要被斩首时,她詈骂“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指责上苍不公,如果窦娥是一个西方人,也许她会说:“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上帝要如此惩罚我?”这就可以看出来,中国人由于创世神话中神对人的无私帮助,而对神给予的福利成为了习惯性的接受,当自身命运不济时,首先想到的是上苍不公,这和西方的出于赎罪的反省自己是完全不同的。
在西方文学中,由于神话中人被赶出伊甸园后就是生生世世的罪人,神不仅不会给予帮助,甚至还经常扮演为难世人的角色,所以这种依靠天神获得现世的幸福的思想在西方是很少存在的。
比如上帝在看到人类不断相互仇恨厮杀时,他想到的是将人类毁灭,最后仅留下挪亚一家人;人类打算在繁华的巴比伦城修建可以通天的高塔时,上帝看到人类即将企及自己的智慧,并没有为之高兴,而是要阻止狂妄的人类,于是他下界将人类的语言改变,使人类交流受阻,不断引起猜忌,从此人们就搁置了修塔一事。
就拿人类的繁衍生息来说。中国神话中,当人类面临了死亡而无法延续生命的困境时,是女娲为人类指明了生存之法,而西方创世神话中,人类的繁衍生息却不是靠着上帝的,而是自己为了生存的结果: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为了自身的生存,不得不学习劳动,刀耕火种,胼手胝足,自食其力,尽管辛苦,也乐在其中。他们因上帝的诅咒,已认识了死亡。为了死后地上仍旧有人种流传,他们想到了生儿育女。有一天,亚当和夏娃同房,不久夏娃就怀孕,生了长子该隐。
人类不断和神的诅咒抗争,在抗争中忍受命运的不济,在恐惧中对神产生崇高感。于是就有了类似《老人与海》这样的作品。也许人类终究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但是依然要依靠自身的力量进行最后的反抗。
在这里,神的力量是被隐藏的,对人力的探讨就成为了文学的主体。因而,在西方文学中,创世神话所承担的角色就是时刻提醒着人们的负罪意识,人如何在这充满罪恶和悖论的人世活下去,如何得到精神和肉体的升华,是西方文学不断思考的。
比如莎士比亚的悲剧作品《奥赛罗》,其主人公奥赛罗就是因为听信了伊阿古的谗言,怀疑自己的妻子苔丝狄梦娜不忠,所以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最后在真相大白时拔剑自刎。造成这一悲剧的不仅有着反面角色的原因,更是奥赛罗本人单纯又冲动的性格造成的。由于自身性格的缺陷,造成了最终的悲剧,在这里,既没有神在里面指导奥赛罗如何去看清真相,也没有神忽然跳出来将奥赛罗夫妇复活,并惩罚伊阿古。这里的神力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如何依靠人力来获取最终的胜利,就成为了引导人们由虚无的神话看向现世的指针。
三、创世神话对文学主题的影响
上一节所阐述的创世神话中神充当的角色,是造成创世神话对文学主题的影响的直接因素。由于中西方人类对神与自身关系认识的不同,其文学主题的差异就主要体现在西方强烈的悲剧意识和中国对大团圆结局的崇拜。
西方文学强烈的悲剧意识正来自于《圣经》中的“原罪说”,在前面已经说过。
在西方,人们早早地就开始探查悲剧的概念。从悲剧历史发展的角度,悲剧分为了命运悲剧、性格悲剧和社会悲剧。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就属于性格悲剧的典型例子,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则属于社会悲剧,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属于命运悲剧。
西方文学作品中强烈的悲剧意识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而中国人由于悲剧意识比较淡薄和创世神話中神对人们的帮助,以及善的一方战胜了恶的一方(比如炎黄二帝与蚩尤的征战)的故事有着极大的关系。因此国人更多的是对大团圆结局的向往,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也提到:无论是小说,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现今戏园里唱完戏时总有一男一女出来一拜,叫做“团圆”,这便是中国人的“团圆迷信”的绝妙代表。
正如王国维曾说过: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
中国的文学作品中,很明显的特点是“善恶分明”,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更多的是来自善恶两股势力的冲突,而不是西方那种多元化的冲突。
比如《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二者都是以复仇为主题,《赵氏孤儿》中有着明显的善恶势力,一股是以屠岸贾为首的恶贼奸臣,另一方是以程婴等组成的忠臣烈士。围绕赵氏孤儿复仇这一主线,展开了善恶、忠奸的冲突和斗争。而《哈姆雷特》中的主人公哈姆雷特所承担的并不单单是道德上的困扰,因为他除了要承担“重整乾坤”的历史使命,也要为父亲报仇,可为父亲报仇,就意味着要杀死自己的母亲,这位母亲又并非一个奸恶的形象,她对哈姆雷特呈献的却是慈母之心。这样,主人公就陷入了历史和道德的双重困扰,进入了难以抉择的悲剧命运。
所以,中国人向往的是“惩恶扬善”的团圆结局,而西方则更多的是对人世本身存在的悖论和人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思考。
尽管中国也有所谓的悲剧,但那更多的是孤怨、消极、哀而不愤,自欺欺人。而缺乏对自我的否定和反思。
关于中国究竟有没有悲剧的思考,大约如胡适所言:有一两个例外的文学家,要想打破这种团圆的迷信,如《石头记》的林黛玉不与贾宝玉团圆,如《桃花扇》的侯朝宗不与李香君团圆;但是这种结束法是中国文人所不许的,于是有《后石头记》《红楼圆梦》等书,把林黛玉从棺材里掘起来好同贾宝玉团圆;于是有顾天石的《南桃花扇》使侯公子与李香君当场团圆!
但是,这种对于大团圆结局的崇拜正确与否,笔者认为并不能够下定论。因为这本身不是一个正确与错误的问题,不能够用西方悲剧的理念作为标杆来衡量自身文学的价值。虽然学者胡适先生的观点更倾向于贬斥中国文学中悲剧思想的缺失,认为这是一种写书人隐瞒现实的做法,但这做法本身却也给予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果能够正确认识书中的美好结局,直面现实的残酷,这样或许更加能够激发创造美好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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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贺贺,西南大学文学院201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