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卡夫卡《审判》中的双面女性观

2014-01-17 00:07杨茜王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女性观卡夫卡审判

杨茜 王芳

出于对当今大学生阅读状况的忧虑以及师范生职业训练的需要,2010年我开始搞课程改革,提倡名著精读,鼓励学生反复阅读经典作品,了解作品的相关阐释,在这个基础上努力形成自己的见解,并形成文字。这项改革得到了学生的积极响应,这几篇文章就是他们读书的成果,虽然略显简单,但都有一个完整的思路,表达也很清晰,对于一个本科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值得嘉许的。

我一直认为,反复阅读经典,是自我教育的最佳途径之一,是一个值得终生保持的习惯,正如卡尔维诺所说,经典作品“从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希望这个小小的改革,能够带动更多的学生,静下心来阅读,通过亲近经典,提升自己的修养,营造自己的精神家园。

——王芳 (绍兴文理学院副教授)

摘 要:卡夫卡《审判》中的女性乍一看是男主人公K的拯救者,但仔细分辨却都有着妓女式的诱惑者本质,她们或许存在拯救男性的可能,但最终都归于失败。这种双面女性观源自卡夫卡的个体成长经历,也是卡夫卡现代性哲思的体现。

关键词:卡夫卡 女性观 《审判》 女性拯救

在西方文学传统中,女性拯救是个永恒的母题。在《第二性》中,波伏娃在追溯神话中的女性地位时谈到,中世纪前期,出现了一个完美无瑕的、为男性服务的女性形象——圣母玛利亚。其中,女性作为“第二性”的存在,引领着男性挣脱灵与肉的精神藩篱从而达到灵魂的净化。{1}卡夫卡《审判》中有众多的女性形象,乍一看,她们似乎都是K的拯救者,但在最后,她们或实或虚的帮助却都归于无效,这些女性形象反映了卡夫卡什么样的女性观呢?本文以女性形象为切入点,对小说《审判》中的性形象进行归纳整理,探讨出现这些形象的深层原因,并由此分析卡夫卡对女性可能持有的态度。

一、女性形象及其特质。在《审判》中很难找到理想的、传统女性的形象。相反,大部分女性的出场都是淫乱而龌龊不堪的,都隐约有妓女的特质。小说中三个主要的女性:布尔斯特纳小姐、门房妻子和律师看护莱妮,都被塑造成放荡淫乱、不守妇道的女人。布尔斯特纳小姐虽然“友好、整洁、严守时刻、工作勤奋”{2},但格鲁巴赫太太“光是这个月就有两回在对面的马路上碰见她,每回跟她在一起的先生都不一样” (审:17)。K在和她谈话时注意到,她的手不在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臀部,这激起了K的欲望,在离开之前,他“在她的脸上盖满吻印,好像一头口燥舌干的野兽,在贪婪地喝着渴望已久的清冽泉水一样” (审:24)。法院门房的妻子对K则是赤裸裸的勾引,“她拉住K的手……坐着未动,只是紧抓住K的手” (审:41),是她让K看了预审法官那本满是淫乱内容的书,也是她主动提出要帮助K,但也是她欺骗了K,在K的面前让“矮个子,罗圈腿,蓄着又短又稀疏的红胡子” (审:45)的大学生抱走了,她实际上是作为男性“引诱者”的身份出现的;而作为律师看护的莱妮,她不仅是律师的情妇,还爱上所有的被告,滥情无疑是对她最合适的定性。

除了上述三个着墨较多的女性之外,小说中还有一类女性充当着背景性人物的角色,她们或只有寥寥数笔的描写,或只是无关紧要的叙述,有的甚至只出现过一次,但她们的短暂出场同样乏善可陈,被描绘得丑陋、龌龊。房东格鲁巴赫太太“腰圆体胖,围裙带插在腰间,深深陷进肉里” (审:13),艾尔莎是一个酒吧女郎,“每夜都通宵达旦,白天则在床上接客” (审:13)。布尔斯特纳小姐的朋友蒙塔格“脸色苍白,有点发烧病态,脚还有点跛” (审:60),甚至连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都是个“有点驼背……身体有缺陷,却过早地自甘堕落”的人(审:113)。而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K看到的是她们“身上好像只穿着围裙” (审:28),这种在现实生活中极其荒诞不经的景象给人的感觉则是这些女人是不顾羞耻的,她们俨然成了赤裸裸的“性”的象征。

除了这些直接写到的女性之外,《审判》中的女性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特点:母亲的缺席。房东格鲁巴赫太太没有孩子,门房妻子也没有孩子,小说中写到了K的叔叔,却没有提及K的婶婶。小说中虽然写到了不少女性,但却没有一个是母亲。母亲作为人类社会结构中唯一可以和父亲相抗衡的力量源泉,她的缺席和K的最终莫名其妙的死亡命运是有内在的、必然的关联的。

二、女性:拯救与诱惑的混合体。有意思的是,《审判》中的女性,虽然在形体、品质等方面并不完美,却都多少存在帮助K或满足K某种需求的可能性,K在诉讼过程中的也确实总是在寻求女性的帮助,正如K自己所意识到的那样:“我好像一直在找女人帮忙” (审:89),但K所求助的三个女性却不能看成是K的拯救者,相反,随着情节的展开,她们无一例外都蜕变成了诱惑者。

布尔斯特纳小姐是K的第一个倾诉对象,K在被捕的当晚向她详述自己清晨的遭遇,当听说她即将去一个律师事务所當秘书时,K立刻表示希望得到她的帮助。但这个寻求帮助的过程,却以K对她的激吻结束。法院门房的妻子因为预审法官钟情于她,存在帮助K的可能性,但她其实是一个对法院的事一窍不通的人,在K求助她之前,她“并不知道他(法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官员,但是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 (审:44),可见,她对法院的事情并不熟悉,因而她不可能给K提供任何有实质意义的帮助。提供帮助虽假,但她却成功地引诱了K,在她被大学生抱走后,k甚至感觉到了嫉妒。

莱妮是律师的看护,“她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不仅双颊和下巴,而且两鬓和额头也是圆溜溜的……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它们之间的那层薄皮几乎一直延伸到短指头最上面的那个关节” (审:80)。生活在律师身边、长着蹼的莱妮显然是一只被囚禁在“法”的身边的“鸟”,是被告们失去的“自由”,带蹼的手指“指示着某种‘动物性,表明了某种被压抑事物的回归”。{3}K期待“认识很多法院的人”的莱妮能够给他提供帮助,莱妮也的确向他透露了律师、法官们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一针见血地指出K“太过倔强”的症结。然而,与其说莱妮帮助了K,不如说莱妮诱惑了K。K跟着叔叔去找律师,却将律师和叔叔抛在了脑后,和莱妮像胶水一样地黏在了一起,忘记了在律师的房间里正在进行与他的案件至关重要的谈话,失去了获救的良机。K想利用莱妮,却陷入性的罪恶之中。

找女人帮忙,结果却免不了自陷于恶,K同女人纠缠不清的行为使他在罪中越陷越深,最终在布尔斯特纳小姐的引领下走向刑场,像一条狗一样被处决。这种情节安排显示了卡夫卡自身的矛盾。一方面,他承认女性有着某种力量,是男性之间的桥梁,期望通过女性来改变或影响男性的命运走向;但另一方面,他又感觉到女性无法抗拒的性诱惑力,认为它会导致男性的彻底沦落,成为真正的罪犯,两者的矛盾在小说中则表现为女性拯救的最终失败。

三、女性态度及其溯源。克劳斯·瓦根巴赫在《卡夫卡传》中说:“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女性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描写成了妓女”,“她们中有的是职业性的娼妓,专以出卖肉体为生,有的把卖淫当做业余爱好,有的是律师和城堡高级官员的姘妇,她们在小说中各司其职,对整个故事的发展起着不可缺少的作用,每当在故事进入高潮,在决定主人公命运的关键时刻,她们便出现,抓住主人公就往自己身上拉,她们一面给主人公制造种种麻烦,一面诈称自己在帮助他。”{4}虽然这样的说法不免刻薄,但毋庸置疑,放荡、性、缺陷……的确是对卡夫卡笔下的女性恰如其分的概括。

笔者认为,女性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她们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是理解卡夫卡及其作品的一个突破口。一系列妓女式女性形象影射出的,是作家本人的生活经历和由此衍生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卡夫卡的父亲非常强势,母亲只是父亲的影子,弱小软弱,而在写作《审判》期间,他为了逃离父亲所给的压力,三次和菲利斯订婚,但为了保住自由,又三次取消了婚约。他“视女人为吸血鬼或者瓦尔基里,认为她们代表着可恶肮脏的性事”{5}。卡夫卡渴望永恒的拯救,渴望摆脱肉体的诱惑,但由于母亲缺席,圣母玛利亚的安慰与拯救是不可能出现的,于是只剩下了妓女式的性诱惑,而这,正是他拼尽精神力量也要打压的“有限”,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妇女是无处不在的陷阱,她们在等待着把男人都拖入到有限之中。”{6}同时,终生反对父权的卡夫卡,无法完全否定女性的价值,女性的温柔、安慰以及所提供的肉体愉悦让他无法忽视,这在客观上造成了卡夫卡对女性的矛盾态度,并进而表现为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拯救与诱惑混合的矛盾特征。

卡夫卡的作品思想隐晦艰涩,歧义丛生,笔者对《审判》中女性形象的解读,只是一种理解卡夫卡的简单尝试,真正深入的解读,还要留待后来者。

{1} [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舒小菲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年版,第65页。

{2} [法]弗朗茨·卡夫卡:《审判》,赵大昌等译,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页。本文相关引文均出自此版本,為了行文简洁,后文只随文标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

{3} 李晓娟:《卡夫卡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解读》,南昌大学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

{4} [德]克劳斯·瓦根巴赫:《卡夫卡传》,周建明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

{5}{6} [英]大卫·赞恩·梅罗伍兹、[英] 罗伯特·克拉姆:《视读卡夫卡》,孙文龙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104页,第125页。

作 者:杨茜,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本科生;王芳,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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