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记
1
五十年前 西草地上的月亮飘忽不定
一旦云彩的边缘透明而发亮
就会影响到人们的梦境
每到这时 总有亡灵回家探望
而梦游者将趁机溜走 恍恍惚惚不知老之将至
事已至此 我也不必隐瞒了
在一个风清月朗之夜 我曾经看见
西草地上留下了神的脚印
没有一点声息和征兆
风就来了 随后出现了大星
随后整个天空都在漂移
从山坡的背面
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个夜晚注定不同寻常 西草地上
聚集了一群孩子 其中一个将在五十年后
写下慌乱的见证 那时我五岁
流着鼻涕 惊讶地看着
青草歪向了左边 青草歪向了后边
石头静静地趴在地上 一动不动
2
西草地上的月光越积越厚
最后流动起来 浮力产生了波纹
人们越跑越慢 凡是两尺以下的孩子
都在尖叫 像钢针扎在气泡上
那一夜 时间混杂在月光里
有些淡淡的青草味 我们跑来跑去
已经捉住的流星因烫手而扔掉
已经沉睡的山脉被我们吵醒
在轻轻地翻身
那一夜 谁敢举起小脏手
谁就成为国王 统治并命令我们奔跑
直到累死也不停下 在西草地
允许累死 也允许死后回来
发出空虚的喊声
3
大约后半夜 河流剩下一个尾巴
小路也萎缩了 跑丢鞋子的娃娃在哭泣
挨揍是确定无疑了 但我们仍在努力
帮他找
眼泪已经多于露珠了 鞋啊
你就出来吧 鞋没有出来
我们愁了 不知如何是好
一尺高的孩子 当即长出了皱纹
后来他停止了生长
白须飘飘 在青草间出没
最后遁入土地 成为一个地神
4
曙光总是出现在山顶 随后顺着山坡
向下滑动 等到西草地上洒满阳光
会有烟霞飘然而起 现出一片迷蒙
这时小懒虫还赖在洞里睡觉
而年老的甲虫已经起身 在洞口探头张望
它们一旦爬出立即奔跑 就像仓皇逃命
我追它们 但不捉住
当它们吓破胆 仰面装死
我就哈哈大笑 扬长而去
我有足够的时间和兴趣玩耍
那时我弟弟两岁 跟在我身后
胖乎乎的 像个肉虫
5
山村的阳光可以当酒 喝多了会冒汗
但不醉人 不像花粉那么香艳
一旦粘在衣服上 就会进入体内
迫使雪白的妇女散发出芳馨
我见过一个透明的丫头
在河边洗澡 阳光穿过她的身体
没有阴影
那天我藏在空气里 看见柳丝飘啊飘
柔软极了 怎么就那么柔软呢
在西草地 空气也会发光
我晒得直冒油 感到体内骨头在拔节
头顶上长出了树叶和花环
6
事实证明 妇女会结果子
她们的果子长在体内 成熟以后落地
发出哭声
在西草地 分不清树林和妇女
哪一个会摇晃 我只能大致区分
这个是桃子 那个是樱桃
正在奔跑和喊叫的 是顽童
有时神也混在我们中间 玩耍到深夜
遇到大雪就踩碎 遇到闪电就抓住
遇到雪白的妇女就脸红
我认识一个姓王的老头
我们叫他王 他有一群孩子
其中一个是苹果树生的
小时候特别圆 后来成了条形
7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在一条河的岸边
有一个村庄 在村庄的西边有一片草地
在草地的边缘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
后来他老了
他把小鱼种在地里 如今都已发芽
他装进瓦罐的喊声 现在还有回音
他走失的伙伴从天上回来 已不见形体
他摔碎的露珠还是露珠 他
做过的事情全部忘记 他
从新人变成了旧人
他一路追赶我 他钻进了我的身体
他替换了我 迫使我交出记忆
他无数次折叠我的履历 加大我的厚度
他把千斤换成四两 把四两换成密码
把密码换成文字 然后
抓在我的心
现在他迫使我沿着重活之路
返回原籍 已经回到了西草地
我恍然记起 这就是我和他
分手出发的地方
现在我们合而为一
成为一个原初的——人
他人
1
他已经离开 而影子仍然留在原地
像污水泼在地上
他和阴影之间 时间的缝隙在膨胀
里面充满了空虚
我喊道:嗨 我在这里
他没有听见 他不认识我
我枉然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之后 他的影子开始起飞
2
他是一个过客
脱下外衣搭在胳膊上 继续走
命运在他的身体里 像一个包裹
系着解不开的扣
嗨 我在这里 我喊
他回头看了一下 继续走
他的影子追上了他 贴在他身后
像一件披风
3
世界从不隐瞒真相
只是两者之间出现了真空
我和他之间隔着传说
语言成了障碍 总是无法接近
他走着 试图超越自己
看 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远远看去 一前一后
像是两个人
4
一个人一旦走得太快
时间将脱离他 把未来变为背景
他将预知自己的命运
甚至改写谜底 自己设计人生
嗨 不能那样 我喊道
他回了一下头 没有理我
这个固执的家伙 继续走着
已经离开自己 彻底成为他人
5
我看不见他了 他经过的地方
阳光里混杂着清风
那里的时间是松软的 没有来者
他几乎把时间穿出一个洞
我记起来了 他曾在我的体内居住
从前我们乃是一人
他有探知的欲望我没有拦住
我知道他还会回来 他是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