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辉
(江苏科技大学)
“多语”,维基百科解释:“为某社会或个人,使用两种(亦称双语)或两种以上语言的现象。世界90%以上的人民处于双语或多语社会中。”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官方语言为普通话,本文所说的三(多)语使用者指的是在中国内地,在母语(汉语普通话/L1)的基础上,使用两种(L2&L3)或两种以上(>L2&L3)外语的使用者。在我们使用外语的过程中,外语对我们的母语汉语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面对这些影响,我们该如何面对?
20世纪90年代末期,国内部分高校日语专业开始逐渐招收英语考生,这些考生没有日语基础,入学后从“零起点”开始学习日语,四年大学本科完成日语专业教育所要求的内容。2000年国内第一次日语专业四级考试,2003年第一次日语专业八级考试,可以推断出自2000年后,这些有着英语学习背景的日语专业学生来说,日语虽为专业学习,但不是“第二语言习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SLA))”,对他们自身来说,已是“第三语言习得(Third Language Acquisition(TLA))”。其他小语种专业虽也有类似情况,但本文仅讨论日语专业方面。
20世纪90年代初期,Cook提出“Multi-competence”(多重语言能力),最初将其定义为“the compound state of a mind with two grammars”后又改为“he knowledge of more than one language in the same mind”,从这前后相差三年的两次定义。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一个正常人,在外部环境允许的条件下,同时掌握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体系,是客观存在的。其次,由“knowledge”取代“compound state”,可见Cook认为在人们习得某种语言后这种语言已转换为人的一种技能,可以是理论的,也可以是实践的;并且由原来的“two grammars”改为“more than one language”,这也将“Multi-competence”描述得更加准确,而且技能化为知识后,并不是简单的“11+12+13+… +1n=n”,而是“11+12+13+… +1n>n”,即“多重语言能力”是一个综合体,它包括语言使用者的全部思维,而并非简单的是第一语言思维或是第二语言思维。另外,其观点认为,与单一语言使用者(Monolingual)相比,掌握两种或两种以上语言知识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见解,这是因为懂得两种语言的这种状态改变了人们仅仅在母语状态下对语言的使用方式,甚至是思考方式。以此类推,懂得三种或三种以上语言的人的思考方式也将变得多样化。这就为多语使用者利用已有的多语种语言知识创造最终属于L1的新词或是新句式提供了理论可能性。
“语言迁移”(language transfer)在应用语言研究里既是一个传统领域,又是一个中心问题。Odlin在总结了二语习得领域数十年的语言迁移现象研究的基础上,给语言迁移下了一个简明扼要的定义:“transfer is the influence resulting from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arget language and any other language that has been previously (and perhaps imperfectly)acquired.”(迁移是指目标语和其他任何已经习得的(或者没有完全习得的)语言之间的共性和差异所造成的影响)。
根据Odlin的定义,可以得知:第一,迁移发生在语言之间的使用。语言的使用除了习得还有翻译,在翻译的过程中这种语言之间的共性和差异性所造成的影响会更加直接、明显;第二,在目标语与其他任何已经习得的(或未完全习得的)语言之间发生的。这句话如果放在由外语翻译成母语的翻译过程当中,则此时的目标语则为母语,而源语则为已经习得或是未完全习得的外语。由以上两点可以推断出,由外语向母语的迁移也是客观存在的,对于这种迁移学者们也有各家说法本文使用“reverse transfer”(逆迁移)概念。
虽然母语成为目标语,但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对于母语的使用就那么地游刃有余,尤其是在翻译的活动中。实际上从事翻译活动的人员,通常感到水平有限的反倒是自己的母语,在翻译过程中很难准确地将自己看过原文的感受准确地表达给母语听众或读者,所以最后就会出现中外参半、不伦不类的夹生汉语。
英、日二语对母语汉语词汇逆迁移的微观表现主要发生在翻译过程中。在夏全胜与石峰对语音迁移的研究表明,第三语言学习既会受到母语迁移的作用,也会受到母语因素的影响。但当第三语言的音位在母语中没有,而在第二语言中有对应音位时,迁移主要来自第二语言。这个论断是用顺式迁移(forward transfer)说明语音学习的,如果是词汇逆迁移的话会是如何呢?我们以汉(L1)、英(L2)、日(L3)对应词汇为研究对象。
首先,请看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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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读到①②③④⑤⑥时,我们头脑第一反应会是相应的英语单词,然后才会反射出相应的汉语,而看到⑦⑧⑨⑩时,我们的头脑中第一反应则是汉语。这是因为①~⑥属于日语外来语,并且是均来自英语的外来语,采用音译方式造词,而⑦⑧是取自中国古典,在日语中改变原来的汉语词义而使用,后又以新义重新传入汉语,例如:⑦“経済”一词,取自“经世济民”,但在当时的汉语中的意思更多地偏向于“政治”,后日语中将其用作“economy”的译词,后由孙中山先生从日本将这一说法引入中国。⑨~是汉日同形异义词,⑨⑩是中文词义发生了变化,而古代词义残存于日语,与现代汉语出现差异, 是汉日各自无关地形成的词,偶然词形相同,词义上毫无联系。(吴侃,2005)汉日之间的同形异义词是译者翻译路上的“陷阱”之一。下面分别来看:
首先对于①レーダー(rada)②コーピー(kopi),这两个词不论是日语还是汉语均来自于英语,日、汉语发音与英语发音相似,且三者无意义上的差别,所以在翻译的时候,不论是从L3直接反应到L1,还是L3先到L2再到L1,都不会发生错误;相对来说,③コンピューター(konpyuta)④リハーサル(rihasaru)略有些难度,首先这两个日语词汇来自英语,日语发音与英语原词相似,且在意义上日英没有差别,但在汉语中,国人根据英语含义对其进行了再造,所以读到这样的词时,要视使用者对哪两种语言互译的熟悉程度而定——是汉日还是汉英?若是汉英,则使用者还是会按着L3→L2→L1的思维走向;对于将日语当中来自英语的外来语翻译成汉语,最易出错的就是像⑤エスケープ(esukepu)⑥フェミニスト(feminisuto)这样的词汇,虽然日语词汇来自英语,但融入到日本文化后,除了发音与英语原词还有几分相似外,意思几乎完全变了,在将这样的日语词翻译为汉语时,极易出错,“escape”在《Oxford现代英英辞典》中的最基本的解释为“to get away from a place where you have been kept as a prisoner or not allowed to leave.”中文解释为“逃脱,逃跑”,而在《广辞苑》中⑤エスケープ的解释为“(逃亡?脱出の意)学生語で、授業中教室を脱け出たり講義に欠席したりすること。”中文意思就是“逃学”;“feminist”在《Oxford现代英英辞典》中的解释为“a person who supports the belief that women should have the same rights and opportunities as men.”中文意思为“男女平等主义者”,同样日语外来语⑥フェミニスト在《广辞苑》中的解释为“①女性解放論者②俗に、女に甘い男。女性崇拝家”,汉语意思为“①女性解放论者(与英语意思一致)②(通俗用法)对女性温柔热心的男人”。日语中类似这样的词还有很多,这种情况下如果翻译者仍按着L3→L2→L1的思维运行方式的话就会导致误译出现。
当遇到⑦~ 这样的词汇,任何一位汉语使用者都不会有L3→L2→L1思维走向,但是L3→L1也不是轻松愉快的,如上所述,⑦経済(keizai)⑧組織(soshiki)由于中国也在使用新义,所以翻译的时候根据汉日的相同或相似点可以直接进行翻译而且没有错误,⑨~ 若此时误将词形的相同点或相似点当作词义也相同或相似的话,必将出现大失误。
综上所述,在逆迁移过程当中,L3的词源和词形是逆迁移发生的关键,若L3词源与L2有关时,则L1会受到L3与L2的同时迁移,若无关系,则L1直接受到L3的迁移作用,这种由L3的词源和词形对译者在进行母语选词时造成的心理影响,即为外语对母语逆迁移的微观表现。其次,当逆迁移也被看作结果时(俞理明,2006),逆迁移的过程当中也存在“正迁移”和“负迁移”。笔者认为,逆迁移的正迁移是指利用已习得的(或未完全习得的)语言与母语的特征相似点或相同点并结合已有的语言知识在翻译过程中未发生错误;而相反情况是,误将已习得的(或未完全习得的)语言与母语的不同点错认为相似而在翻译过程中出现了错误则是“负迁移”。
日常生活中我们有时会听到:
A.“**人很 nice的。”
B.“只要你的ability还ok的话,graduate之后不愁拿不到好offer的。”
C.“这花开得真元気(げんき)!”
D.“**老师的レポート我还没有finish呢!”
E.“这道菜的味道一级棒(一番(いちばん))!”
外语对母语汉语逆迁移的宏观表现——“宏观逆迁移”——带给母语的影响主要有两种——“语言磨蚀”(language attrition)与“词汇新增”(new vocabulary increase)。
语言磨蚀(language attrition),亦称“语蚀”,意指双语或多语使用者,由于某种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其运用该语言的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退。Lambert在1980年的首届语言磨蚀研讨会上最早使用“attrition”一词。1983年,Van Els根据受蚀语言种类(母语或外语)和语言磨蚀发生的环境(母语环境或外语环境)将语言磨蚀分为四类:
类型1.母语环境中的母语磨蚀,如老年人的语言磨蚀、语言消亡、方言群体中的方言磨蚀等。
类型2.外语环境中的母语磨蚀,如移民的母语磨蚀,离开方言区的方言磨蚀等。
类型3.母语环境下的外语磨蚀,如在学校学习的外语。
类型4.外语环境下的外语磨蚀,如老年移民的外语磨蚀。
例句A~D属于类型1,作者推断说话人起初在说出这样句子的时候,无非是觉得洋气一些、个性一些,只是在寻求一种装饰性效果,但久而久之,便会成为说话人的语言习惯,那时若要求其完全使用汉语母语表达,可能对其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困难。这也成为当今时下的一个社会问题。
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如例E。例E当中的“一级棒”,来自日语“一番”,意为“最(好的),最(棒的)”,最早出现于港台,后传入中国内地,像这样开始属于语蚀,后经人类创造成为新词的现象不计其数,如“过劳死”“宅急送”“干物女”“晒”“便当”“跑酷”等,有些词也被纳入了《汉语年度新词》。
本文不欲讨论解决策略,因为策略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本文只寄希望能够引起思考。潘文国先生曾在《危机下的中文》中说道:“坐而论”是为了“起而行”。但不论是“论”还是“行”都需要有一个“思”相伴左右。世间事物变幻莫测,需要随时思考我们“坐而论”时的解决策略是否符合已经发生变化了的事情。在现代信息交流高速发展的社会,我们不愁没有策略,而应引以为重的是“思考”,思考一下我们如何将前人留给我们的或是我们自己创作的这些策略适当地应用于我们的生产、生活。“快速发展”随处可见,快得有时让我们没有时间坐下来思考。我们剖析现象,发现规律,最终寻找解决策略,而这个策略注定不是唯一的——“三思而后行”——希望我们在行动中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找出适合自己的、适合具体情况的解决策略,真正地为自己解决问题。
当今世界,国家间交流频繁,双语或多语使用者大量存在已是客观事实,语言之间互相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对人类有利有弊,世间万物都是在这样一组矛盾中螺旋式向前发展,也许真的有一天人类会登上盼望已久的“巴别塔”之顶。面对外语对母语汉语的种种逆袭,我们是否该采取手段?该采取怎样的手段?应该要好好地思考一下。
[1]Cook,V.J.The poverty - of- the - stimulus argument and multicompetence.Second Language Research,1991,7(2):103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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