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推销员之死》看审美现代性的批判对象

2013-11-21 21:03
电影评介 2013年9期
关键词:推销员之死林达阿瑟

刘 衍 陈 方

1949年阿瑟·米勒创作出《推销员之死》时,现代性已经历了一次严重的经济危机以及随之而来的两次世界大战。被誉为“美国戏剧良心”的阿瑟·米勒以新颖独特的手法向我们展示了他对现代性的反思,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将“这种以哲学、艺术和美学等形式来批判、反思现代性之特征的行为”称为审美现代性的表现,“它是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责任心的体现,其主旨为了实现人的解放,促进现代性健康发展以及增强人类的团结”。[1]所以在《推销员之死》中,我们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现代性的批判对象即变异的现代性动力、绝对化的同一性思维和逐渐式微的现代性主体的精神动力。

一、变异的现代性动力

“科学技术和货币”[2]作为推动现代性最终成为世界范围内占据支配地位的社会格局起了关键作用,因此说它们是现代性发展的两个不竭动力。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改良蒸汽机到第二次工业革命电力的广泛运用,从工场手工业到现代机器大工业,从狭小的区域贸易到世界市场的开拓,无不彰显着科学技术的英姿,但是由于人对技术的过分依赖,迫使人成为技术的奴隶,继而演变成“技术专政主义”。而商品和货币在促进全球交流的同时也在横冲直撞,“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3]由此,社会关系也完成了向“金钱关系”的转化。

首先,变异的科技碎片化了原本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作为一个与紧张、快节奏的工作时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放松、缓慢的私人时间,本应是与家人和邻居散步、聊天、谈心的场域,虽说其创造的价值无法同工作时间相比,但它充实了生活,丰富了人性,巩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科技使只重视信息的信号(signals)取代了富有内涵的象征(symbols),使人们投入追逐纯粹信息的潮流之中,而忘记了追问事物的意义”。[4]《推销员之死》中的主人公威利(willy)是一个已过耳顺之年的推销员(salesman),作为一个典型的兜售信息的信号(signal),他的出现即意味着某个商品的出现,人们不会在乎推销员所象征(symbol)的:勤劳、辛苦、幽默、健谈。因为无人在乎富有内涵的人性,所以威利才会对他的妻子抱怨,“我不知道什么道理,可他们就是不理我,我没人睬”,“可我一天得干十小时,十二小时呢”,“我笑话说得太多了!”[5]所以说,“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也是“象征之死”(death of symbol),而在常人眼中的推销员正如其它有助于加快形象传播的电影、广告、图片和海报一样扮演了这样的功能:“将多层次的信息和贬值的象征画贴满了墙,塞满了人的意识”。[6]透过对“3S”(signal,symbol,salesman)的分析,阿瑟·米勒侧面描绘出现代性下一个以信息为主的替代世界,虽然人们可以徜徉在信息的海洋,拓宽了眼界,但这些信息是过于具体、彼此分散的而非富有内涵、紧密相连的,由此可以说在变异的科技手中人们原本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被具体化、碎片化了。

其次货币征服了原本人们公认的友情、亲情、传统道德以及种族国家等维系社会的纽带,世界被金钱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出现“金钱至上论”。“在美国,人的命运与经济命运之间根本没有区别。人也就是由他的财产、收入、地位和前途构成的。反映经济状况的外部特征与经济的内在本质在人的意识中完全是一码事。每个人的价值就是他挣了多少钱,而他能挣到的就是他所值的钱”。[7]当威利被霍华德踢走之后,他去找查利借钱并向查利抱怨“那个拖鼻涕的小鬼。倒想想看!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我给他取名叫霍华德”。[8]威利一直认为凭他与霍华德老爹的关系以及为这个公司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工作,他所提的要求一定会兑现,还是查利一语中的,“你给他取名字叫霍华德,可你又不能把这个卖钱”。[9]金钱最终战胜了多年的友情和默默奉献,因为当威利上了年纪已经不能挣钱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如詹姆逊所言“不论任何类型的事物,通过转变成商品,本身都已经变成了对它自己消费的一种手段。它不再有其自身的任何定性价值,而且限定于它能被‘使用’的范围之内:各种形式的活动丧失了作为活动的内在固有的满足,变成了达到一种目的的手段”。[10]此时,商品化事物的形象反而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在主次颠倒、内外分离的情况下,“而是表象预设事物的命运,因为没有耀眼的表象就难以吸引人们的眼光,事物就难以被人关注”。[11]这一点威利算是明白的,他对他的两个儿子说,“你们哥儿俩总算都长得象美男子一般,这点我就要谢天谢地啦。因为在商界露脸的人,引人注目的人,总是拔尖的。”[12]

同时,“阿瑟米勒一直非常注重戏剧的社会功能和道德教育作用”,[13]他作为“美国戏剧的良心”,也借《推销员之死》警示那些耐不住寂寞和清贫而投降到大众文化阵营中的艺术家们:要坚持戏剧对社会的批判而不是出于作家对经济利益的考量而使其同化为商品。因为“在全球范围内,留存的最后一些飞地——无意识与‘自然’,或文化、美学生产、农业——现在都已被同化为商品生产”。[14]

二、绝对化的同一性思维

与同一性相对立的是非同一性,“辩证地看,非同一性的认识还在于它的同一恰恰不单是、而且不同于同一性思维。非同一性的认识想说出某物是什么,而同一性思维则说某物归在什么之下、例示或表现什么以及本身不是什么”。[15]不可否认,同一性可以集合差异个体来集中力量实现宏伟的计划,但当它绝对化之后,就会扼杀给事物的发展带来动力和反思的非同一性。

纵观现代性的发展过程,同一性被绝对化的主要表现就是极权主义统治。“为了使社会稳定发展,统治阶级利用技术、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多种手段来控制大众,使他们顺从国家的政策,使他们安于现状、不做斗争。这样,政府就上升为一个不考虑大众诸多需求的‘极权主义者’,它设计着国家的前进方向,预设着大众的幸福,它似乎在为大众的幸福着想,实质上,它是一个极具控制力、压制力和欺骗性的体系”。[16]在商品经济与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美国,马尔库塞所说的“‘虚假的’需求”[17]更是充斥于各个角落,尤其是广告、电影、电视等文化工业所提供的感官享受和诱人的虚假宣传。威利和他妻子生活拮据,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得为一堆商品忙活:

林达:说起来,先是冰箱就得付十六块。

威利:为什么要十六块?

林达:唉,鼓风机皮带断了,所以要出一块八。

威利:可东西还是簇新的呢。

林达:唉,那人说这东西就是这副样子。你也知道转转就出了毛病。

威利:但愿机器没坏。

林达:他们样样东西都是广告做得最大的!

威利:我知道,这东西机器好。还有什么?

林达:唉,洗衣机要付九块六。还有真空吸尘机到十五号也要付三块半。再加修屋顶,你还剩下二十一块!

威利:屋顶不漏了吧?

林达:不漏,修得很好。你还欠弗兰克汽化器的钱呢。[18]

……

威利:为什么手头紧?

林达:唉,你汽车上的马达要修……

威利:那辆史蒂倍克老爷车!

林达:还有电冰箱又得付一期款……

威利:可冰箱刚才又出过毛病啦!

解题过程中,要培养学生应用数学知识解答物理问题的能力。如在运动学中,应注意矢量正、负号的意义以及正确应用;讲解相遇或追击问题时,注意引导学生将物理现象用数学式表达出来;讲运动学图像时,结合运动过程示意图讲解,搞清图像的意义,进而学会用图象分析过程、解决问题。

林达:唉,冰箱旧了,亲爱的。

威利:我早跟你说过,咱们应当买一个广告上说得好的冰箱。[19]

……

即便是威利把老冰箱的分期付款还完,不出时日他还会为在广告上宣传的天花乱坠的新冰箱继续拼命赚钱,当人们为了这些“虚假”的满足而周而复始地陷进怪圈时,他们也付出了反思、批判等禀赋。这就是现代文化工业被统治阶级利用的典型例子。从更大的范围来说,弥漫在不少普通美国百姓之间那个追求金钱财富、名誉地位的“美国梦”更是极权主导下的产物。人们期盼像赫赫有名的摩根一样成为金融巨鳄,威利也梦想成为有名的老推销员辛格曼(Singleman)似的人物:“拿起电话机,就有那么多的各种各样人记得他,喜欢他,帮助他”。[20]再加上那个时代所盛行的成功励志类刊物,“从而致使大众甘愿听从支配和控制,使他们遗忘了反抗和反对”[21],人们相信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美国梦”,这就是绝对化同一性的体现,所以普通群众根本不会从整个社会体制的运作上寻找“追梦”失败的原因,他们正像威利一样,渺茫、恍惚,然后将希望寄托给下一代,他们甘愿在“美国梦”中死亡也不愿在梦外清醒。

三、现代性主体的精神动力式微

虽然启蒙运动之后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思想解放,以极大的创造力和勇气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面貌,并逐渐成为现代性的主体。但今非昔比,人类的主体地位已不像以前那么坚实,不同理论家从内部与外部对此作出了种种分析。从外部对人之主体进行质疑的有尼采的“末人之死”和福柯的“人之死”;从分析内部冲突来说有如弗洛伊德对“多重人格”的阐释和拉康对“分裂人格”的剖析。再如马克思的“异化”、卢卡奇的“物化”、阿多诺的“石化”、卡夫卡的“变形人”以及马尔库塞的“单面人”等都表明人出现了问题,人的身体与精神产生分裂。“现代性主体之所以陷入如此困境,外在原因可以归咎于技术、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而内在原因在于人丧失了两个重要精神动力——快乐和否定”。[22]通过对弗洛伊德和尼采等人学说的分析,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一个完整的人必然是既能肯定又能否定、既享受快乐又受到压抑的综合体;快乐使人自然地流露出创造潜能,使人能够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而遭受压抑的人往往只能沦为强权的附庸;人精神的独立和思维的创造性离不开否定,只知肯定的人往往机械地听从他人的领导。所以说“拥有‘快乐’和‘否定’的人不断抗击着现实的压制,也与强大的文明进行着坚持不懈的斗争,就是在这种不断抗击和斗争的磨炼中,人类逐渐地走向成熟和强大”。[23]

阿瑟·米勒恰是看到了二战后生活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中的美国人民正陷入只知肯定和饱受压抑的困境里,人们正异化成没有“快乐”和“否定”的人。作为文明之一的高度专业化与理性化的经济秩序压制了人们的性欲望和攻击欲望,努力使人们遵守“超我”所设定的道德标准,尽管如此,人们更多的幸福还是会被统治阶级以“额外压抑”的方式剥夺。“马尔库塞指出:在操作原则的支配下,大众听命于自己无法控制的机器设备,而且随着资本主义的劳动越来越细致化,大众的劳动也就越来越异化,大众的力比多就受到越来越强的压抑。此时,处于基本压抑和现实原则、额外压抑和操作原则双重压制下的人不再是一个流溢着生机、冲劲、乐观、勇敢和坚强的‘快乐的人’,他们仅仅是一种材料、物品和原料而已——僵化、麻木、萎缩和悲观。”[24]《推销员之死》中的威利就是一个典型的在既有体制下只知肯定且饱受压抑的人,他一味肯定推销员这份职业可以帮助自己成为像辛格曼那样的人,甚至鬼使神差地硬让原是运务员的比夫相信自己是推销员,以期完成他未竟之“美国梦”。他的一辈子都被一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僵化而又麻木,本应该是真实而又快乐的家庭生活也是在争吵与压抑下度过。他不懂得如何反抗,这样的群体是最让统治者放心的,因为他们的破坏本能即否定的能力已被彻底瓦解,他们最容易被迷惑和控制,更不要说反抗和斗争了。

不!没人上吊,威利!今天我手里拿支笔一口气奔下十一段楼梯。忽然间我停下了,你听见吗?就在那座办公大楼的中间,竟看到了——天。我看到了这世界上我所热爱的东西。工作和食品,还有坐下抽口烟的时间。我瞧着那支笔,心里嘀咕说,我拿这支笔到底干什么?为什么我要勉强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我在人家办公室里,对人家低声下气,哀求乞怜,这又是何苦来着?……[27]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像比夫那样勇敢地否定现状,勇敢地表达诉求?虽然表面上看威利在比夫小时候曾经纵容过他,并且有评论称“这种教育观念深深毒害了他的儿子”[28],以致比夫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但威利“纵容”比夫干的事情恰是威利一直压抑在心底,受“超我”控制和约束,在潜意识中想干而又不敢干的事。

结语

通过对《推销员之死》这部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审美现代性的批判对象即变异的现代性动力、神化的同一性思维和现代性主体的精神动力式微。与此同时,我们还能真切地感受到阿瑟·米勒对1929年“大萧条”以及两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的怀疑和反思:科技变异,金钱至上;极权主义,绝对同一;失去快乐,不知否定。他举起审美现代性的大旗,以一个负责任的艺术家的态度,号召广大底层人民看清自己的现实处境,争取享有快乐和批判的权力。

[1][2][4][6][11][16][21][22][23][24]李进书.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审美现代性与续写现代性[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28,30,30,33,34,34,36,37,38.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6.

[5][8][9][12][18][19][20][25][26][27]阿瑟·米勒.阿瑟·米勒剧作选[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137,199,199,134,136,174,183,162,163,237.

[7]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38.

[10]王逢振.文化研究和政治意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54.

[13]尹露.从《推销员之死》看阿瑟米勒对“美国梦”的阐释[J].新乡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113.

[14]詹姆逊.文化转向[M].胡亚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130.

[15]阿尔多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46.

[17]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6.

[28]詹蓓,杨国静.它批判“美国梦”了吗?——《推销员之死》的主题新探[J].中国戏剧,2007(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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