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2013-11-19 06:47
作品 2013年7期
关键词:普通话

这一桌男人们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高丘明家的小店里。他们面对着一桌散乱的麻将,也不急于表达行动的欲望,只是像女人般闲坐着,半眯着眼睛有距离地望向彼此。桌子边沿散落着一些敲好的核桃,它们有条不紊地送到男人们的嘴里,那些肥厚、翘起干皮的嘴唇像是一个收纳盒,渐渐把核桃搅动成细碎的一团,按进了喉管。

高丘明安静地扫着地,但其实她是不需要这么做的,只是坐在凳子上很尴尬,让她必须找点事情做。男人们并没有在她扫帚触碰的边缘抬起脚,他们的脚像坚硬的石头,杵在高丘明的扫帚下,像是一种无言的挑衅,这让高丘明握着扫帚的手也变得强硬起来。女人的哭声渐渐从里屋传来,高丘明没有进去的意思,这些男人们当然更是。按照惯例,那哭声会持续三十分钟左右,接着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了,再之后,那房间就将如小店此刻的安静一样,像一具死尸。

核桃只剩下六颗了,除却一个不打算再吃的男人,这六颗可以不平均地分配到五个男人的嘴里。他们咀嚼的节奏也明显变慢,扫帚在干净的地板上磨来磨去,这些男人也拿着核桃在桌子上磨来磨去。高丘明知道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一阵子,而她是不能躲开走进里屋的。她已经二十二岁,在这个县城,没有人再把她当小女孩。

再过两天,高丘明大专毕业就满半年了。虽然像毕业半年这种日子是不需要去标注的,但高丘明却执拗地把它划在日历上。她其实不知道在提醒自己什么,她只是需要这样做,就像每一个在店里帮忙的白天,她都强迫自己不去看墙上挂着的钟表,也尽量不去感觉分针走动的声音。但她越是这样,那一束微弱的声音就在她体内蠢蠢欲动,甚至就像她自己发出的,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具活着的钟表,在这个小棋牌室里来来回回。也是这半年,她已经不再用手机,不再看电脑,她努力让自己按照小店的作息而作息,也努力把一切可操控时间用在不满一百平的小店里。除了偶尔会去里屋走动走动。

但她去的时候,女人却总是安静的。她像高丘明小时候那样柔和地注视着她,眼睛就像两汪湖泊,高丘明总觉得她又哭了,可她的手臂摆过去,那里却没有泪。她做这个姿势时,女人就会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候高丘明就觉得真的回到了小时候,不过是她作为成年人再次回到的“小时候”。在那个“小时候”的空间里,成年高丘明可以看到年轻时期的女人在均匀地给婴儿高丘明搅米粉,但高丘明知道这只是幻觉,那时候自己一定是没有记忆的,而此刻想到的也不过是作为成年女人的想象。而这样的想念却总会让高丘明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在这很快的空档里,女人将不知疲倦地始终微笑,高丘明也会一直沉默,她们这样的对峙已经有十年了,或许也还会更久远,就像高丘明家门前的井巷街,将永远向灌坑街延伸,不会有别的交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条路高丘明也走了十年,她知道她以后的人生也会在那上面来来回回。

男人们吃完了核桃,还按照刚才的动作坐着,里屋果然安静了,高丘明也不会再像少年时期去敲敲门——她知道女人已经睡了。关于这点,父亲高泽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他往往是头也不抬地说,哭累了,自然会睡,别吵她。

在豫南方言当中,“吵”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高泽是从豫北来到这里的,自然带着不符合井巷街所在县城人们的讲话习惯。虽然这在中原以外的人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当地人的耳朵里,这差异却是鲜明的。鲜明到仿佛沪语和粤语的差别。在更早的年头里,高泽会来往于县城各个棋牌室,和了牌之后总会习惯性吆喝一声,高丘明已经忘记高泽吆喝了什么,她也不会说高泽那一口豫北普通话,她的记忆总会湮没在高泽牌友们敏感的眼神里。虽然这种敏感并没有持续几年,但在高泽打牌最凶猛的那几年,高丘明每在一个牌场上等他,就能看到几个这样的表情——这些眼神通常只是敏感地朝向高泽处看一眼,就四下散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而她虽是正宗的中原人,却始终不会说方言,甚至连高泽使用频率极高的几个豫北言辞她也不会。

在离开县城之前,高丘明始终用一种怪异的普通话作为交流语言。说它怪异,是因为这种口吻不同于电视上那种饱满洪亮,端正的语言。它小声小气的,好像主人无师自通学了它,但又觉得自己漏洞百出。尽管高丘明离开中原之后,发觉自己的普通话与外人无异,可再次回到井巷街,却还是觉得怪异。只是再不愿像小时候那样学说豫南方言,而是用一种强硬的勇气将这些在故乡听起来怪异的普通话一字字往外甩。这让长大之后的她又得了一个绰号——“那个粗声大气的高丘明”。这文绉绉的一句话用豫南方言说起来很像是井巷街最初建立时那个炸爆米花的男人。

那个男人最初是个说书人,有一对快板,但总是被他打成慢板,他讲话不紧不慢的,即便后来沦落到去炸爆米花,他的爆米花也不会像别人家那样从钢盔头麻袋中发出闷隆隆的声音,往往是等的人打了一个盹儿,爆米花就轻声轻气地从麻袋袋里倒出来了,而戴着麻布手套的男人拿篦子一篦,新鲜的爆米花就端到了买者面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说话却是洪亮得可以超过卖油茶的。

不过高丘明是厌恶这样的称呼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来自过年走的那些根本不知什么关系的亲戚,他们通常会说到农村娶亲多么花钱,说到高丘明这年纪应该孩子都生了,还有的亲戚,会对着她传方言版的福音。

这些人,都是女人的亲戚。

最开始的女人当然还是很漂亮的,在高泽还没有开棋牌室,来往于各个牌场时,她作为一个从外地回到家乡的人也时常会说说普通话。她的普通话应该是比高泽好得多,可惜高泽把这种差异性延续了下来,女人又说了回去。高丘明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直让高泽很自豪,虽然幼年的高丘明总是因这样的发言被小伙伴鄙视,甚至没有朋友,但高泽却始终鼓励她留着这样的发言。

“有好处的。”高泽说。

这好处到高丘明去外地读书之后才逐渐发觉,很多人练得多了都能讲得不带方言味,高丘明也不过就是早习惯了些。可无奈她读了一个省内大专,这里的人讲得都是豫北方言,也有人讲得和高泽一样的豫北普通话。每个假期高丘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中原,虽然她最远也就到过四川和宁夏。她在绿皮火车上用普通话冒充过北京人、河北人,甚至东北人,也以这样的身份交过两三个男友,但都不长。有一个查到了高丘明的户口。那个人叫张三,是个上海人。上海奉贤人。

这个身份让张三很不满,导致他和高丘明交往初期就宣称自己是上海人。但对此高丘明觉得没有去深究的必要,所以当她问高丘明是哪里人时,她没有隐瞒什么,不过也习惯性说了县城所在的市名。但就这样,也依然在最后让张三认为高丘明欺骗了他。这段关系在高丘明某一次和爸爸高泽打电话时被张三听到豫北普通话而彻底宣告结束。

“你是有地域性的人,我不喜欢。”张三当时站在浦东某地铁站口,用高丘明从未见过的深沉语调吐出了这句话。

“你不也是?奉贤人。”高丘明自以为自己这句话刺激了张三的自尊心。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没说什么。而天一亮,高丘明就提上行李踏上了早就买好的火车票,回到了那个充满方言的地方。而这一去,高丘明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再离开。

她回来就发现,高泽不见了。高泽的消失并没有被井巷街的牌友们议论,相反,他们仿佛觉得高泽本就该是个离开的人。更神奇的是,他们甚至因为高泽的离开也遗忘了女人的存在。这让高泽家旁边的门面房一楼终于租了出去,还有人在那里开了美容院。但生意始终不见好,可也没有关门,大白天的时候女店主会在门前太阳底下织毛衣,遇上阴天下雨就显得阴森了。因为安静,女店主也终于成为第一个听见女人哭声的人。

“恁听见来呗,可瘆人。”女店主通常会在早上天蒙蒙亮时拉住最先出现的卖油茶老头诉说这件事,可除了她,似乎没有人觉得高丘明家里还有个女人。但她这一问,却让人们渐渐记起了高泽的存在,或者说,曾经存在。

高丘明小时候不明白高泽为什么娶了这个女人为妻,虽然她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在一次裸身起夜之后就得了精神病。虽然高泽解释说,她本来就有这方面的遗传,只是以前是潜伏期,看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跟她结婚。”高丘明严肃说话时就像某女主持人。

“因为她不一样。”高泽的普通话也会在这时变得标准起来。

可女人的不一样在很久的时间里被高丘明认为是得病之后没有变老,虽然眼神会深刻许多,但始终没有鱼尾纹。她的肚皮上也没有生高丘明之后的妊娠纹。对此高泽解释说,因为生之前都以为高丘明是个男孩,却不料是个女孩。这一点高丘明觉得解释不通,但无论如何,没有变老和没有妊娠纹,让女人足以睥睨全县女精神病患者了。

然而父亲消失的这个冬天,高丘明终于深刻明白了女人的不同。那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五个月,女人突然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读起了古诗,虽然高丘明没听明白那是怎样两句诗,但女人的口音却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

女人自此一直讲普通话,有时候棋牌室里来了人,她会用普通话喊高丘明,只要高丘明走得不是太远,就一定听得见。倒不是因为声音多洪亮,而是它俨然区别了其余音节,成为独立的一支——在这个县城。

“恁爸今儿个管回来呗。”男人里最先点起烟的一个问了起来。

高丘明握紧的双手猛然松了一把,扫帚掉落的瞬间她答:“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两句对话,人群已经显得没那么寂静。六个男人中的四个坐成一桌,另两个自动成为看牌人,高丘明从外面小食店叫了一盆捞面条,番茄鸡蛋浇蒜汁。往常,高丘明会在饭盆送来的时候收下一桌的牌底钱和饭钱,但这一次她没有这么做。分针的走动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眼前的六个男人也像是蹲坐的六堵墙,让高丘明看不见高泽可能回来时,会走的那条路。

她不觉得饿,便也没有去盛饭,男人们也不叫她,他们更不看向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大婶。高丘明隐隐觉得他们今晚不会走,这一个月,他们已经徘徊了五六趟,据说高泽在外县牌场欠了这些人钱,他们是追债来的。高丘明莫名其妙想到某警匪片,但在这个慢节奏的县城,她找不到足以匹配的点。除了高泽到底会不会回来这个问题。

这六个男人,都是做小生意的,也都来自本县,至于怎么跑到了临县做事,高丘明是不知道的。他们说起话来和县城人没什么区别,但他们白天来的时候也会有人敏感地投之一瞥,只是很短暂,而且第二次来,就不会有人这么做了。大家似乎已经默认这六个男人就是本地人。男人们蹭了几天饭,在六天前终于向高丘明说明了来意,并且坦诚,本来是不愿说的,想着高泽会回家,谁知道根本没有人影。他们耽误了生意,也就不要赔偿了,让高泽把钱还回来就行,否则高丘明可以搬走了。

“我还有我妈呢!”高丘明急了。

“恁妈?”男人们面面相觑,“这房不是你一个人住的吗。”

除了搬走的女店主之外,或许这里是不会有人知道女人的存在了,这样一想,高丘明觉得有些悲哀。

这伙人坦白说像一个骗子团伙,但高丘明又觉得不该是,来往于高家棋牌室的人们也觉得不像,或者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不想管闲事。女人得病之后,家里走动的亲戚越来越少了,如果不是高泽带着走动走动,估计更加没有亲戚,现在临近年关,除了两三个老迈的,别的都不见了人影。她突然迫切希望高泽回来,至少会让她自在些。虽然从内心深处,这种自在或许是因为高泽可以照顾女人,这样高丘明就可以不用每天惦记她。这种想法很残忍,但高丘明不能否认确是如此。

面条很快就见了底,男人们开始打牌了,牌场上的事,高丘明看不懂,虽然高泽离开财政局之后就做起了这小生意,且一做就是十年,高丘明还是不懂。高泽认为她是不想懂,高丘明没有反驳。他消失的日子里,女人的作息变得比以前规律,哭泣也渐渐像一场例行公事。高丘明只需要提前几天把卫生纸放在女人床头——因为每一次哭她都会用很多纸,也同样只需要在饭前把饭盆放在女人门口,等她再回过身,女人一定已经把饭端进了屋。只消几场牌的时间,吃完的饭盆也已经安安静静放在女人的门前。高丘明觉得这样很好,可以避免更多接触,除了钟表走动时,她内心涌出的焦虑和厌恶。

如果不是必须,她是不会走向灌坑街的,那里是走出县城的必经之路,高丘明最初是从那里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车,也是从那里下车一步步走回家。有时候高泽会去接她,父女俩都在摩托上,高泽开得飞快,全程没有一句对话。除了高考前去省城艺术考的时候,高泽静静说了句:“离开这里。”可惜高丘明还是没能离开这里。但她是有更多选择的,至少在回来之前,她不知道高泽的消失,她可以当作不了解一切在外面随便一个城市安营扎寨,甚至可以换很多工作,游走在这个国家的边境线上。从内心深处,她痛恨自己乖乖地回来了。而这只是因为高泽六个月前那通电话,也是张三和她分手的导火索。

但当时的高丘明是感谢那通电话的,让她就此离开了那个男人。但如果知道是现在的局面,或许高丘明可以仔细一点听清楚当时高泽说话的声音,小声小气的,就像高丘明儿童时期在县城说起普通话的样子。而高泽背后是怎样城市的怎样风景,或者又是怎样的另一种方言氛围,她统统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高泽终于去了可以自在说普通话的地方,那里也应该有很多如女人一样讲普通话的人,在那样的街道上说起普通话,是绝对不会像在县城一样可以轻易区分的。

她的手机上已经有九十九个打向高泽的无人接听,高丘明知道她还会打下去,这些男人不走,她就会一直打下去。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除非她也一走了之。但方言是走不出去的,她习惯了,但高泽还没有。

女人房间的灯在三十分钟前亮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是昏暗的,直到现在,完全灭掉了。高丘明觉得有些怪异,只是在男人们的烟味中,她也没有进去的欲望,但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一如既往,女人没有回应。高丘明知道她应该是睡着了,可她却更加凶猛地敲起了门。她的敲门声惊醒了玩到深处的男人们,他们齐刷刷瞅了她一眼,很快又继续打牌了。但高丘明还在继续敲着,她知道这个门她是打不开的,高泽也打不开,只有女人从里面开的时候,它才是可以打开的。记忆中,从女人唯一一次出走之后,这扇门就是这样的了,高泽制造了她可以离开的条件,她却再也没有离开过。

高丘明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她的手指关节也越来越痛,直到渐渐麻木,但男人们没有再抬起头,仿佛高丘明也变成了不存在的物体。钟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麻将声却越来越小,直到耳朵完全屏蔽了它。

天色渐渐暗下去,井巷街在流行起门面房之后的这些年也不再有人坐在门前吃饭,除了老一辈的人,年轻人之间也不再会问:“喝汤了呗。”不过高丘明没有朋友,她唯一的朋友在省城,而且二人可能不会再见面,她已经不上网也不用手机,她屏蔽掉所有的选择,今后可能不会再出去。但这个选择本来是她自己决定的,此刻却像是被高泽逼迫的,这让高丘明觉得再次不自由了,她仍然不停敲着门,这扇门也许永远不会开,也许开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这个动作就像是一场仪式,直到焦虑感消失,高丘明知道自己不会停止。

她想到女人的历史,也就是在她还叫她妈妈的历史里。女人会以敲打的方式阻止焦虑感的蔓延——包括无数次敲核桃。弓起中指,用指关节由轻到重敲打着核桃,作为儿童的高丘明声明这样是敲不烂核桃的,但女人微笑了一下,就把一个咧开得完整的核桃壳呈现在她面前,那样的核桃壳在幼年高丘明看来,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笑脸。可这样的举动,别人是做不来的,高丘明尝试过,除了疼痛和麻木,她没有任何成绩。

女人和高泽应该认识在某个牌场,虽然他们彼此都没有提到过。在女人正常的年代里,高泽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灌坑街上的恋歌房。那种恋歌房现在普遍被叫成了K T V,但在这个县城,人们还是习惯叫它恋歌房,而且似乎将一直叫下去。那里比起洗头城洗脚城,小姐算少些,但只有警察局的人知道到底少多少。在女人某个焦虑的晚上,高泽在那里和一个小姐跳了一场舞,高丘明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她也没有见过父亲那几年中任何一个情人。她唯一一次捕捉过一个情人的身影也是来自一把撑开的阳伞。那把伞从楼梯间伸出头,一直遮蔽那个女人的脸到身影的消失。高丘明就追着那把伞走了很远,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她称呼她为“花阳伞女人”。花阳伞女人后来又出现过一次,还抱着一个半岁的男孩儿,女人曾经看到过这一幕,这更加剧了她的焦虑,但高泽当然很快识破了这个骗局。但高丘明记得,那时候家里的核桃就越来越多了。此刻她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继承了这种焦虑感,她的手指像两把木柄在枯老的树干上来回打磨。此刻完全陷入到一种连贯而重复的音符中。

已经过了十二点,男人们打牌的节奏更加有条不紊,如果是在白天,高丘明也许很满意这种安静的氛围,但现在不同,她的手指在木门上停留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希望人们朝这里看过去,即使是几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可是没有人打算这样做,他们步履不停,但是在另一个和高丘明平行的空间。

她已经听到了隔壁的狗吠,通常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高泽就是回来了,但现在她觉得不是,甚至连狗吠也只是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高泽是断然不会穿过邻家院子走回来的。

“沏茶呗。”其中一个男人招呼道,仿佛高丘明就在他旁边坐着。

指关节已经磨出了血,高丘明试图放弃敲门,走向厨房,却发现根本挪动不了脚步,她开始急躁了,但男人们却更加大声地让她沏茶,他们都不知道她已经被困在这里了。手指的血已经染红了木门的某个缝隙,而这扇门也在她眼前渐渐生出几年前的霉斑,她像是从此走进了自己的记忆。

这让她生出女人会从床上爬起来的希望,所以敲得又开始耐心了。男人们也不再招呼她,一切又恢复安静。而就在一瞬间,门却缓缓打开了,它不是被高丘明推开的,也不是被女人打开的,它像是根本没有上锁一样,把高丘明迎了进去。而在那面高高的,爷爷奶奶的年代里喷了红漆的,空荡荡的木床上,高丘明只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它看起来很漫长,但随时都可以终结。它是流质的,可以穿过任何固态的物体,甚至鲜活的肉体。它像是一条不会下垂的雌性睫毛,一直穿过她的视点,往灌坑街的方向去了。那条路高丘明十年前就走过,以后的十年也还会走。它从地平线升起,还会走进地平线,它的弧度好像从来没有在平原上突出起来。每个嗅到它气息的人也只知道是油菜花开得太茂盛,虽然高丘明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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