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中国人的眼神大多漂浮无所依托,茫然空洞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儿。物质主义的喧嚣声中,我们盯着眼前之物,苍白浮泛地走在极其有限的人生之途。然而传统中国,站在东半球的中国人的眼神是确定的。当我们遥想古典中国人的形象时,除了帝制下君王和臣子没完没了的更迭之外,儒服长衫的文人墨客,短衣的农民,长袍马褂的商人,头顶乌纱帽的七品芝麻官,以及伴随着这些文化符号出现的儒释道思想等等。中国传统社会有其稳定的社会结构和精神特征,这决定了中国传统人格、信仰和精神所在。中国繁盛昌隆的古典传统曾经长时间覆盖了亚洲的大部分版图,如今也随着儒家文化的衰微,成为一种无法存留的影像。据说天空中成群的飞鸟是由恐龙进化而来的,如此说来恐龙并未灭绝,而是以别样的形态留存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当文言诗歌散文所代表的古典传统日渐为现代大众文化所遮蔽,我们的写作如何从古典意蕴中寻求别样的存留?像恐龙进化成为翱翔天际的飞鸟一样,从精神传承的意义上实现从传统到现代的中国叙事?
现代小说文本所承载的人性特质、精神意义、人文情怀在传统中国更多的是由文学中的诗歌、散文来承担的。传统中国最为优雅繁盛的诗句、意象和意境都蕴涵在海量的诗词歌赋中,中国人对于诗词歌赋的吟诵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替代了宗教。传统散文作品实际上是中国知识分子通过文字和著述参与国家各个层面生活的见证,记录了中国传统社会的人文理想和对于现实事功的具体实践。近现代社会产生的大量小说体现了中国人从古典精神向现代意识的转变,呈现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种种欲求。这些欲求包括中国人面对强大的官僚体制、赋税、徭役和饥荒所产生的最为直接的行动,中国近现代小说大多是在这样一个层面上反映中国人的现实生存和精神面貌。但是大多数的中国人的精神状态并非如此简单直接,可能中国普通人在峻急社会变化中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坚韧——忍耐苦难和痛苦,这种精神体验并未大量地体现在我们的白话文写作中。同时这种叙事并非集中体现了传统中国人文精神中最为阔大和辽远的部分,比如天人合一、家国天下与和美虚静等等。
进入当代语境,中国写作更多接受西方叙事的技巧,一路以先锋的名义从文体到内容都在革故鼎新。中国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与自己异质的文化如此零距离地接近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自己的人文传统如此地隔膜过。自现代社会以来的中国人其实是文化断裂语境中的一代新人,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中国叙事的众声喧哗与集体失语,代际身份表达的焦虑与个人欲望书写的汹涌澎湃,这些构成了中国作家进入现代精神体验的文本特征。写作进入现代日常性经验之后,恰恰如一片片漂浮的羽毛,在精神涣散的城市与乡村上飘零游荡。
记得卡尔维诺曾经说过:像鸟儿一样轻,而不是羽毛。在无法承受之轻的现代生存中,轻因其无法承受,应上升羽化成飞鸟,以飞鸟翱翔的姿态对抗轻。在对母语的守望中,借鉴西方叙事传统,从而以现代个体的身份重建人文理想和中国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