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九江血液深处的龙舟

1

去九江，看龙舟。

我一直觉得九江身体停靠着一艘龙舟，它在九江的身体暗处潜伏着，它淤积着时间之泥，它等待从九江的身体暗处挖掘出来，清洁龙头、龙尾，上漆翻新，竞渡远洋。

九江四处迷弥龙舟的气息。从新堤西路到新堤东路，从九江大道到儒林路，从洛浦大道到下北大道——竞渡的声音从四处传来，从门面房，从士多店，从宽阔的厂房，从机台，从鱼塘，从庄稼地里，从佛开高速公路，从货运车，从码头轮船，从皮衣，从包装箱，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外贸订单。从九江每个角落里，它们朝着四处涌向四处，涌向广州、佛山、深圳、上海、美国、日本，你站在九江的街道。竞渡，竞渡，竞渡，是九江的节奏。它从小镇内部生长出来，整个九江像一艘巨大的龙舟在竞渡。

竞渡的声音，九江的气息。

2

赛龙舟正在竞渡。

我遇到的325国道、佛开高速、龙高公路、九樵公路纵横交错、珠二环高速，它们纵横交错，像一条条河流伸入到九江的躯体血肉深处，它从九江的皮肤上铺开、伸展、漫延，从工业区到楼盘，从老式住宅到政府大楼，从车间到街道，它们象一条条巨大的河流，那些纵横交叉的道路无边无际铺展着，你不知道它将深入到九江哪里，它们是河流也是血管，它们贴着九江最深处生长着，像根紧紧地扎在九江的身体上，整个城市因为它们而充满了生机。水乡上的九江成为道路上的九江，它们像赛龙舟的呐喊，将工业区唤醒，将楼盘唤醒，将农业的小镇唤醒，它们迅速地行走、奔跑。道路，这新世纪的河流，工业化的长河，它将把农业的小镇带往遥远的地方，它让时间进行的速度变得迅捷，轻便，有了方向感，比如从九江到佛山，到开平，到广州，它像赛龙舟般虎虎生风，奋勇向前。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事物都以一种快速的姿态向前奔跑。你看它经过的机台、车间、业齿轮、九江酒、塑料、五金……它们似乎都被公路的速度感染着，奔跑着。曾经的九江是从水陆码头出发，现在的九江是从每一条道路出发。货柜车、汽车、集装箱似一艘艘赛龙舟，在九江的大地上竞渡。我在工业流水线上生活了八年，我感觉九江的工业都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在前行，它巨大的力量冲击钢铁、塑胶、玻璃、水泥、皮具、布匹、纸页，坚硬而准确。在九江，我感受工业的喧哗像潮水一样朝着我的神经深处涌动，掀起波浪，沿着我的皮肤到四肢到肌肉到骨头的深处，直接波及着我的整个躯体，它迅速而尖锐，带着一种令人兴奋的喧哗与涌动，每次站在岸边观看赛龙舟，我都有着类似的感觉，舟在水中，水浪声、鞭炮声、呐喊声、鸣鼓声、锣声……它们交织着，前行着。

3

九江的游龙舟如此展示着它的美丽。

在纵横交错的河、涌、沟、墉、江、汊……荔枝林、蕉林、树木、蔬菜、庄稼地。粘稠而湿润的水与人混和着，河湾、龙舟、水、河流、人、树木、鱼、码头、飘洋过海、九江通衢、桑麻、蚕、纺织、烟桥、碉楼、大院、儒士、酒液……它们构成了过去的九江，带着农耕的气息。农业是潮湿的，温润的，柔软的，带着水一样的气味。在水的世界里，在水底有鳙、鲢、鲩、鲮、鲈、鲫、鲤、鲶……在水上有舟、桨、船、舵、橹、罾、网……在水边有树、畜、五谷、桑麻……人出没水中、水上、岸边，它和谐地交错，水清天蓝地绿。它是缓慢的、从容的、悠闲的，像月下轻摇的船桨在河上泛行，散发着蔗林般柔甜的气味，犹若深夜塘边一团微暗的火散着温温的热气。农业的九江是坐在月下塘边饮酒喝茶，垂钓，你不知道自己是钓水中的鱼，还是天空的星，或者仅仅只是垂钓内心消失的宁静，你会觉得古典的九江折叠在水的皱褶里，被风吹拂着，在波浪与波浪之间，若隐若现，它们跳舞着，像游龙舟一样划过，充满了怀旧的气息，它在低低地叙述着五市通衢、珠江鱼米之乡的九江繁华的过去。你站在水边，感觉在波浪下不仅仅只是折水的柔情与线条，更折叠着属于过去的记忆，消失的农业时代与属于农业时代的内心，不须我们寻找，它还会重现，它被水折叠进水波中，朝着大海流去。它是缓慢的，它带着农业的宁静、富裕，缓慢地在河流上行走，经过一个又一个的码头，飘向遥远的地方。像从九江出发，远在他乡的游子，在水波间藏着温暧而安详的回忆。它们像水中的那条游龙舟一样，带着属于龙舟事物的记忆，它是温情的，敏感的，让我想起九江的一座烟雨中的弯桥，一段古院落春天伸出墙外的绿枝，一条青草绿树丛的小径，一幢曲水廊亭，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秋收后的草垛，水中青砖的码头，流向远方的西江，高耸的碉楼，在水汽浓重的水乡九江天空中弥漫开来，保留着九江昔日古典的神韵。它们缓缓从我们身边经过，有着游龙舟的龙筋般的柔韧，也有着游龙舟般的富丽与庄严，在它的身体上有着一股魅人心性的神秘力量。墨绿的塘水中映照着蓝天白云，吐着气泡的鱼将嘴伸出水面吸啜着晨露，风吹着蕉林，安宁，像年轻人的呢喃，沙沙地响。它像一颗古老的隐秘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那种宁静如同游龙舟划过水面，游动如神迹，安静的神韵缓缓自心灵深处升起。置身于农业的塘边，看看水，看看天空，看看静卧大地上的塘水，它安详、高古而超然，那些碧波擦拭着内心的烦躁与尘土，也洗涤着喧哗声中的疲惫。“碧水绿树引燕啾，家事国家话烟桥。”

4

九江的龙舟在所有的日常事物中，它不仅仅是水间的龙舟、国庆的龙舟、怀念屈子的龙舟，传统的龙舟。它们是日常的龙舟，是高速公路的车轮，是工业车间的齿轮，是店铺的商品，是九江酒厂的发酵车间，是皮具厂的皮衣，是包装车间的纸箱，是一块皮革，是一个机台上的零件，是流水线的电子元件，是裁衣者的剪刀，是广告招牌，是床居用品，是车间的模具，是不锈钢器械，是烟桥的兰贵坊的岭南院落，是风情各异的岭南民居，是生活在九江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龙舟的气息潜伏在九江每一个人，每一个工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车间。如果你行走在这片土地，你能感受一个有着赛龙舟那样高速、喧哗、自强、奋进的气息，也能感受到犹若彩龙舟那样悠闲、典雅、斑斓的岭南小镇的味道。

你感受到在经济发展的长河竞渡的一切事物。它们与龙舟的气息凝集在一起，构成了现代九江的节奏。

在发展的长河间，九江一遍龙舟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