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思想与《周易》经传

2013-11-14 07:15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墨家易学易经

张 涛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墨子是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社会活动家,他提出的兼爱、非攻、尚贤、节用、非命等命题,是先秦思想史上的重要内容。而由其所开创的墨家学派,更逐步发展成为与儒家并立的“世之显学”,在当时有着广泛的影响力。作为“诸子百家”的重要代表之一,墨家学派的中许多思想与《周易》经传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具体来说,一方面,春秋时期摆脱了宗教巫术束缚的《易经》,以其特有的思维方式影响着当时的知识阶层,成为墨家学派理论思想的一个重要来源;另一方面,墨家学派在社会政治观、历史发展观等方面的见解,为之后陆续形成的《易传》诸篇所借鉴吸收。关于墨家思想与《周易》的关系,学界虽有涉及,如日本学者池田知久在《〈周易〉与原始儒学》一文中指出,《周易·谦卦·彖传》等处所能看到的“天道”、“地道”、“鬼神(道)”、“人道”等,保留了浓重的《墨子》思想的色彩;孙熙国在《〈周易〉古经与墨家思想》一文里则认为墨家思想的许多方面都能在《易经》中见其端绪,但就整体而论,此课题仍有进一步研究之必要。因为,系统探讨墨家学派与《周易》经传间的联系与互动,不仅是对墨家思想的进一步研究,也是对先秦易学史的有益补充。

中国易学有着悠久的历史。最迟在西周初年,随着《易经》的成书,易学就产生了。人们常说的《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两个部分。《易经》本为卜筮之书。春秋时期,《易经》作为传统礼制的一部分,在周王室及各诸侯国间广泛流传。春秋中后期,社会大变革带来了思想文化领域里的新旧交替,中国步入了“轴心时代”。此时的《易经》开始逐渐摆脱宗教巫术的桎梏,向着人文化、哲理化的方向迅速发展。在此过程中,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者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史载,孔子对《周易》颇为喜爱,“读《易》,韦编三绝”,并以易学传授弟子。据《论语·子路》,他曾引述《周易·恒卦》九三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以说明卦爻辞有益于提高人的道德修养水平。《论语·述而》曾记述孔子之言:“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此处汉代《鲁论》读“易”为“亦”,只是在流传过程中产生的讹误,所以郑玄、陆德明等从《古论》对其加以改正。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要》篇也记述“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这些都说明,孔子已将《周易》视为道德训教之书,强调最大限度地发掘其中的伦理政治内涵,加以适当的引申,从而发挥它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借鉴和教育作用。孔子之后,儒家学者对《周易》的兴趣依然不减。《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与《汉书·儒林传》所述的《周易》传授谱系虽有不同,但至少说明,易学在儒家内部一直是前后相继、传承不绝的。

我们知道,墨子原为儒者出身,所谓“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就《墨子》书中对《诗》、《书》文句的随意称引来看,墨子对儒家所推崇的传统文化是颇为熟悉的,所以很难想象其对《易经》会一无所知。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墨子长时间生活于保存了大量周代典章文物的鲁国,而鲁国的学《易》之风是非常浓厚的。例如,早在鲁昭公二年,韩宣子奉晋侯之命出使鲁国,就“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可知《易经》在当时的地位。总之,就客观条件而论,墨子接触《易经》并非无稽之谈。并且,他完全有可能像那个时代的许多具有人文精神的官僚学者那样(如孔子),从《易经》那里得到不少理论上的启发,这在他的天道观中体现得尤为突出。

天人关系是我国哲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许多伟大的思想家都在此阐发过精辟的见解,墨子也不例外。在他看来,人是值得尊重的,人通过劳动使自己与禽兽从根本上区别开来:“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绔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强听治,即刑政乱;贱人不强从事,即财用不足。”墨子虽然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但是也非常重视天命,“天之所欲则为之,天所不欲则止。”墨子认为天是有意志的:“天之意,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之所不欲也。”正是因为如此,墨子强调“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因此,顺应天命成为墨子思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观其行,顺天之意,谓之善意行。反天之意,谓之不善意行。观其言谈,顺天之意,谓之善言谈。反天之意,谓之不善言谈。观其刑政,顺天之意,谓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谓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为法,立此以为仪,将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与不仁,譬之犹分黑白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顺也。顺天之意者,义之法也。”

众所周知,《庄子·天下》中有“《易》以道阴阳”之语。《易经》原文之内虽无“阴阳”二字,但谁都无法否认阴阳之学是《易经》的核心所在,其独具象征意义的“—”、“– –”两个基本符号,为人们生动地呈现出阴阳变异的世界图式。应当说,受这种天道观启发、影响的并不仅仅是某一位、某一派思想家,而是当时知识阶层一种普遍思维模式,墨子也是如此。如上所述,墨子思想体系中的“天”,虽然有着某种宗教的性质,然而,“墨子的天道思想同时又不是西周以来无条件的上帝,他在‘天’的性质上附加了使天老爷也难接受的条件,那便是天等于一个‘方法’。”至于这个“方法”,墨子是如此说的:“凡回于天地之间,包于四海之内,天壤之情,阴阳之和,莫不有也,虽至圣不能更也。何以知其然?圣人有传:天地也,则曰上下;四时也,则曰阴阳;人情也,则曰男女;禽兽也,则曰牝牡雌雄也。真天壤之情,虽有先王,不能更也。”墨子进一步指出,真正的圣王之道,就是以此“天壤之情,阴阳之和”为前提的,他说:“《周颂》道之曰:‘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与天地同常。’则此言圣人之德章明博大,埴固以修久也。故圣人之德,盖总乎天地者也。”由此可见,墨子的天道理论,并不是仅仅停留于“天之意不可不慎也”的层面,探讨符合“天意”的圣人之道无疑才是其旨趣之所在。而这一切恰好是以《易经》阴阳理论为出发点的。事实上,如果将墨子有关天道的相关阐述与之后《文言传》中的“与天地合其德”加以对比,可以发现二者之义如出一辙。总之,《易经》是春秋时期各知识阶层较为重视的一部典籍,墨子接触《易经》并非无稽之谈。追本溯源,墨家的部分理论中有《易经》思维模式的烙印自然也属情理之中。

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春秋战国是一个极其辉煌的时代。群贤并起,百家争鸣。对一时代之思潮,梁启超先生曾下过经典的定义:“凡‘思’非皆能成‘潮’,能成‘潮’者,则其‘思’必有相当之价值,而又适合于其时代之要求者也。”所以此时期的思想发展也自有其轨迹可循,具体说来,“与政治渐趋统一的形势相适应,诸子各家之间出现了互相吸收、互相渗透、互相融合的局面。黄老学派或者说稷下道家的形成,《吕氏春秋》的编撰,都是这一局面的反映,而包容性、超越性表现得最突出的就是《易传》诸篇的问世”。《易经》人文化趋向始于春秋时期,历经数百年的积累在战国中后期随着《易传》的出现从而建立起了一个囊括众家的理论体系。《易传》以开放的姿态、广博的胸襟,将各家各派的思想学说吸收过来为己所用,墨家也在其列,而其对《易传》的影响首先表现在政治思想领域。下面就具体加以分析。

自古至今,历代思想家、易学家都十分注意总结提取《周易》之中所蕴含的经世之道。“《周易》历来为统治阶级重视,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是能够为历代王朝之正道和治道提供借鉴的一部不可或缺的重要典籍。”我们知道,《周易》歌颂变革之道,但其所追求的社会变革又不是毫无目的、毫无秩序的,其“向往的理想社会确实是一种有君臣上下之分、尊卑贵贱之别的等级社会,但这里的等级关系不是那种建立在强权和暴力基础上的简单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而是像自然界阴阳、刚柔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一样,相互联系,相互感应,协调配合,相辅相成”。因此,在施政理念与社会组织方面,《易传》并不认可法家的绝对君权理论。相反,墨家思想中以兼爱、尚同为主要内容政治思想,却与《易传》所强调的天人整体和谐的政治观有着不少共通之处。

首先看兼爱。墨家认为,圣人治理天下,应该考察乱之所起,而乱之所起的缘由便是不相爱。儿子不爱惜父亲,弟弟不爱惜兄长,大臣不爱惜君王,父亲不疼爱儿子,兄弟不疼爱弟弟,君王不爱惜大臣,这一切汇集到一起便构成了混乱的根源。正所谓“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因此,“若使人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可见,墨家“兼爱”的主旨既不是要否认社会等级,也不是在提倡宗教式的、无差别的“爱”,而是将社会政治稳定的关键归结为人与人关系的融洽和谐。父子、兄弟相爱,家才能和睦,国才能稳定。对此,《周易·家人·彖传》中也说:“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这里强调的是家庭和睦,才能使得天下稳定有序,这与墨家所强调的通过父子、兄弟、君臣之间相爱以求治理天下的思路是一致的。另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家人》九五爻辞《象传》中有:“‘王假有家’,交相爱也”之语,更是与墨家所强调的“兼相爱,交相利”非常相似。

其次是尚同。墨家非常重视尚同,并且把尚同作为治理天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故古者圣人之所以济事成功、垂名于后世者,无他故异物焉,曰唯能以尚同为政者也”,“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尚同”,并不意味着立场的缺失。相反,墨家尚同思想的根本是强调天下同“义”,也就是说人们的言行、思想、行政决策、世事的道理等都要和同于一,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天下大乱,实现社会的和谐。墨子曾说:“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赏,而下之所誉也。”可见,所谓的尚同是希望通过上下一心,同心同德,由此来达到社会的和谐、安定。墨家的这种理念也为《易传》所采纳,成为其政治理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周易·同人卦》强调要“和同于人”,只有“和同于人”才能避免一些咎害,尤其是《同人卦》六三爻辞《象传》强调“‘乘其墉’义弗克也,其吉,则困而反则也”,意思是说:高居城墙之上,说明六三在“和同于人”的意义上是不能发动进攻的,获得吉祥的原因是困陷不通时能够回头遵循正确的法则。从整体来说,《同人卦》就是强调要“和同于人”,其实也就是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

《易传》除了在天人整体和谐的政治理念方面深受墨家思想的沾概,在一些具体的政治举措方面,更是直承墨家的思想。例如,近来就有学者指出,《周易·节卦》之中“俭德辟难”的训导,其源头就在于墨家所倡导的“俭节则昌,淫佚则亡”的“尚节”理论。另如,尚贤是墨家思想中非常重要的内容,墨子还有专门有论贤德专篇《尚贤》。在其看来,国家有没有贤人是评判一个国家“治厚”“治薄”的标志,“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墨子提出举贤应该以德为标准,而不应该看贤者的出身,指出应当“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这种重德行、尚贤人的思想在《易传》中有着多处的体现。《大畜·彖传》中有“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养贤也”之语,其意是说,《大畜》卦刚健笃实,故能辉耀光荣,日增其德,阳刚居上而能崇尚贤人。《系辞传上》中也说:“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此句话可以看出《易传》已经把尚贤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此外,《颐卦·彖传》中有:“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大矣哉!”这里将“天地养万物”与“圣人养贤以及万民”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规律性的东西来进行阐述,这与墨子所提倡的“尚贤,政之本也”的观点是一致的。由上可见,无论是墨子还是《易传》,其思想中都有注重尚贤的思想,在这点上两者有着清晰的承继关系。

总之,考镜源流,《易传》的社会政治理论中有着墨家学派的深刻烙印,不论是整体的政治理念还具体的政治举措,都莫不如是。离开墨家这一重要思想源头,无疑很难对《易传》中所蕴含的政治智慧作出一个准确的评价。

中国历代思想家一直非常关注人类自身的发展进程,注意总结其特点和规律,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历史发展观。历史发展观在先秦思想史上也占有特别突出的地位,而陆续形成于战国中后期的《易传》诸篇中也有着独特的历史观。《易传》肯定事物的变化、发展,强调“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而变化的根本要义在于“日新”、“生生”。它推天道以明人事,强调人类历史是进化的、发展的,并呈现出盛极则衰、物极必反的趋势,汤武革命那样的变革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也是历史演进的关键环节。《易传》这种以变为本的历史发展观对后世的易学家、思想家产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影响,而究其源头,则深受墨家思想的启示。

对于墨家的历史发展观,目前学界有着一种较为普遍的认识,即“墨子的历史观是进化史观”,这在《节用》上、中、下三篇中有过具体的叙述:

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

古之民未知为衣服时,衣皮带茭,冬则不轻而温,夏则不轻而清。圣王以为不中人之情,故作,诲妇人治丝麻,捆布绢,以为民衣。

古之民未知为饮食时,素食而分处,故圣人作,诲男耕稼树艺以为民食。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

古之民未知为舟车时,重任不移,远道不至。故圣王作,为舟车,以便民之事。其为舟车也,全固轻利,可以任重致远。

在这里,暂不论墨子的这种观点是否合理,只就其内容而言,就可见其对《易传》的影响。《系辞传下》中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易传》此处叙述的根本虽然是圣人模拟六十四卦而治民,但其中所勾勒出的社会历史发展、进化简图,其中流露出的乐观主义态度和进化史观,却与墨家学派对上古历史的认识一脉相承。之前学界在论及此处时,大都谈到墨家历史观对法家商鞅、韩非的影响,其实《易传》也是如此。事实上,它不但借鉴了墨家对上古历史的具体描述,更充分汲取了墨家历史观中的核心思想,这主要表现为对“时”的重视。

“时”是墨家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命题,《墨子》各篇中也有很多关于“时”的论述,如《七患》中说:“故时年岁善,则民仁且良;时年岁凶,则民吝且恶。夫民何常此之有?为者疾,食者众,则岁无丰。故曰:‘财不足则反之时,食不足则反之用。’故先民以时生财,固本而用财,则财足。”可见,“时”决定着人民的善恶,而一句“先民以时生财”更体现出“时”对于人民的重要意义。其实“时”不仅对人民有着重要的意义,对帝王也是如此。《墨子》中所引《大雅》之语:“有周不显,帝命不时。”强调帝王受命也是需要一定的时机的。

墨子重视“时”的重要性,他认为祭祀、饮食等应顺应时势。如在《节葬》中,他指出“若苟乱,是祭祀不时度也”,在《非攻》篇中指出商纣王“祀用失时”是导致其灭亡的原因之一。另外在《节用》篇中还有“饮食不时”之语,从一个侧面也体现了墨子对按时饮食的重视。另外,墨子思想中,“时”还有另一层含义:自然和社会的普遍规律。《尚同》篇中有这样的论述:“故当若天降寒热不节,雪霜雨露不时,五谷不孰,六畜不遂,疾菑戾疫,飘风苦雨,荐臻而至者,此天之降罚也,将以罚下人之不尚同乎天者也。”此段话是说如果出现寒热不符合节气,雪霜雨露不能按时等异常现象时,就说明上天降罪以惩罚那些不能崇尚和同于天的人。这里提出了雪霜雨露不时,隐含了雪霜雨露的出现都有一定的规律和时间,这与易学中的“后天而奉天时”等思想含有相似之处。又如《号令》篇中,墨子指出“非时而行者,唯守及掺太守之节而使者”、“逾时不宁,其罪射”等,同样强调了与“时”偕行的重要。所以,“时”在墨家理论体系中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命题,它没有明确的概念性的界定,而是历史发展观之下的一种思维方式,《易传》亦如是。

“时”同样是《易传》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汇,比如:“与时偕行”、“后天而奉天时”、“承天而时行”、“应乎天而时行”等。就其在上下文中的意义而论,大体上有两种含义。一是传统意义中时空的观念,如《观卦·彖传》中:“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系辞传上》中:“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二是指某种特定的条件与情况,如《易传》中多次出现的“颐之时大矣哉”、“大过之时大矣哉”等等。此外,还有称“时义”或“时用”的,如“豫之时义大矣哉”、“睽之时用大矣哉”,也可归于第二种。因囿于《易传》各篇的表述形式,“时”虽多次出现,却始终没有一个正式的从概念范畴角度所作的解释,也就是说《易传》并没有说明“时”具体是什么。这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时”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概念,而是阐述一个命题或者一个理论时的思想基础。《周易》原为卜筮之用,虽然在《易传》诸篇的形成后,建立起了一个以阴阳学说为基础的庞大思想体系,但其始终没有摆脱原始《易经》的框架结构,因此探讨圣人因占施教之旨、趋吉避凶之道一直是传统易学里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故而“时”在易学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虽说其内涵相比先秦墨家更加丰富,但却不能因此无视而墨家学派的发凡启示之功。

综上所述,墨家思想在历史发展观方面对《易传》的影响同样巨大,这不仅包括对上古历史演变的具体描述,还包括“时”的观念,而这种理念正是源自对人类历史发展、变化趋势的肯定。故而,在评述《易传》的历史观思想时,应当对墨家的理论贡献予以充分重视。

除社会政治观、历史发展观外,墨家还有许多与易学思想的相似之处。如《墨子·非命下》说:王公大人勤于国事,是“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卿大夫勤于政务,是“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农夫勤于耕种,是“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妇人勤于织作,是“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墨子所推崇的这种人生态度,与《易传》自强不息、健行不怠的精神是颇为相通、相近的。

虽然《墨子》中没有具体地称《易》引《易》之处,但不能因此无视墨家学派与《周易》经传之间的联系,更不能忽略其理论体系中的易学因素。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墨子·贵义》,翟闻之:‘同归之物,信者有误者。’按此文孙诒让释之云:易系辞云‘天下同归而殊途’,孔疏云‘言天下万事,终则同归于一’。盖谓理虽同归,而言不能无误。然则墨子此语与《易·系辞》同……”可见,探讨墨家与《周易》经传的互动并不是好为异论之举。先秦是传统易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在此时期里,易学完成了由《易经》到《易传》的转变。在墨家思想的基础上,探讨传统《易经》思维对其的影响以及其思想学说对《易传》的启示,从而进一步深化先秦易学史、经学史的研究,才是本文的题中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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