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本潮州戏文《金花女》宾白疑问句研究

2013-10-30 03:15欧俊勇黄燕璇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特指句末金花

欧俊勇,黄燕璇

(1.揭阳职业技术学院师范教育系,广东揭阳 522000;2.揭阳市东山区工商行政管理局,广东揭阳 522000)

一、明本《金花女》及其潮汕方言研究价值

《金花女》全名《重补摘锦潮调金花女大全》,现存30页60面。原刻本现藏于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为天壤间孤本。前人推定该刻本时间为明朝万历年间。英国剑桥大学龙彼得教授最先发现并将该书微拍胶卷交与台湾著名学者吴礼让先生,吴氏将该书校正整理并介绍到国内[1]7。随后为学界所知。吴礼让先生将《金花女》与《苏六娘》校本合编,作为中国民俗学会、国立北京大学合编的《民俗丛书》第八十册编集出版[1]7。本文所录问句均来自吴礼让先生校正的《金花女》版本。

《重补摘锦潮调金花女大全》共分十七出,作为传统优秀剧目,广受欢迎。剧本故事主要讲述金花女弃金聘而受荆钗,嫁与清州韩岗(一作潮州韩江)刘永为妻,婚后感情甚笃。刘年少多才,而家资落薄。金花女自兄处假金劝夫赴京,以酬科名。二人途中遭劫离散。女投江获救,返兄家誓不再嫁,为嫂所逼而牧羊南山。刘及第授官赴任,途经女投江处致祭,不意于南山与金花女相会而团圆。剧本故事的地理环境及生活习俗皆是明代潮州一带,虽然在第一出《刘永攻书》中,刘永自报家门:“小生姓刘名永,祖居清州韩岗之阳。簪缨名门,乃中山靖王之后。”[1]81但是据林淳钧、陈历明《潮剧剧目汇考》,刘永系外省人占籍潮州[2]。康保成、詹双晖、郑守治等人的研究都认为明本《金花女》是南戏向潮泉调剧种转变的重要轨迹。[3-5]

明本《金花女》中的宾白比较口语化,反映了当时潮汕口语的实际状况。在方言历时材料较少的情况下,是具有很高价值的语言材料,为方言的历时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线索。曾宪通先生曾依据明本《金花女》对方言词语进行研究,并讨论了其所反映的明代共同语与方音的一些问题[6]。可见,充满宾白的明本《金花女》是一部研究明代潮汕方言的重要参考资料。本文通过对剧本中疑问句的统计,考察当时潮汕话中疑问句系统的基本情况,再将其与现代潮汕话进行比较,希望能推导出潮汕话疑问句系统的发展趋势。

二、明本《金花女》疑问句使用情况

学界一般认同把疑问句分为四种:是非疑问句、正反疑问句、选择疑问句以及特指疑问句。据此,笔者对明本《金花女》宾白疑问句进行的统计,如表1:

表1 明本《金花女》宾白疑问句类型统计表

从表1 统计可以看出,特指问句共102 句,占全部问句的80.3%;正反问句共15句,占全部问句的11.8%;是非问句共10句,占全部问句的7.9%;选择问句没有采用。这与戏曲的舞台表演中向观众传递焦点信息有一定的关系。

(一)是非疑问句

是非疑问句结构上与陈述句相同,疑问信息由语气承担。明本《金花女》中,是非问有两种类型。

1.S+疑问语调“↗”

S 表示句子,这种类型的疑问句结构上与一般的陈述句相同,书面上以“?”号为标志,口头上以语调来区别。虽然现在我们不能直接得知当时为何种语调,但根据人类语言的一般情况,可推出疑问语调为升调↗,以区别于陈述语调降调↘。例如:

行许久了,正到赧南山?

阿,借盘缠?

这种是非疑问句疑问的语气较弱,一般还带有惊讶的语气,或者是基本上已经知道情况,用于确认所关注的事情是否属实。

2.S+疑问语气词“吗”①这里“吗”只是当时用来记音的一个符号,可能是同音字或者近音字,我们不能就此认为明代的潮汕话疑问语气词与现代共同语的疑问语气词相同。

这是是非疑问句最常见的形式,疑问语气强烈。如:

受气吗?

伊向穷吗?

我随奁个,有通到尔食吗?

现代潮汕方言的疑问语气词主要为“□[me33]”,如:

你是学生□[me33]?(你是学生吗?)

你爱去□[me33]?(你要去吗?)

这种用法与现代潮汕方言看似不同,实质上两者是同一来源,是书面语和口语的区别而已,只是语音弱化的表现。

但是在现代潮汕方言中,在很多情况下不用这种纯粹意义的是非疑问句,而是在句末加上否定词,如上例中对应的现代潮汕方言如下:

这种句末否定词读轻声,已经开始虚化,但未完全虚化为纯粹的句末疑问语气词,仍有较为实际的否定意义,笔者认为应属于正反疑问句,将在下文进行讨论。

(二)正反疑问句

正反疑问句提出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由对方选择其一作答。在现代共同语中,典型正反疑问句是“V不V”句型,例如:

你要不要去?

你是不是老师?

在明本《金花女》中没有发现肯定成分和否定成分连在一起的情况,而是以否定词结尾,如:

阿娘你识古人呾不?

既是做三月日夫妻,见面可认得不?

你都戴方巾,那不知是君子不?

明本《金花女》中这类正反疑问句比较少,只有上面三例。

另有一种更为普遍的句子是以“那+否定词”结尾的。如:

1.“那不”结尾

刘兄在厝那不?

阿郎在厝读书,都好那不?

你是我刘永夫主那不?

2.“那(是)无”结尾

娘子一场到处岂有下落那是无?

我使你去街上看有异事那无?

借有盘费那无?

这里的“那”相当于现代潮汕方言里表示选择关系的连词“□[a]①甘于恩认为福州话和闽南方言中选择疑问句多用“抑是”插入选项(A、B)之间(参见甘于恩著《闽方言疑问句比较研究》,载《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3 期第161 页)。笔者认为这里的“□[a]”应该也是“抑”字,书写上仍采用标音形式。”和“□[a]是”。现代潮汕方言中有如下三种句子,试比较:

表2 现代潮汕方言中的三类正反疑问句

这三种句子意思相同,其中A、B 类句末的否定词读原调,而C类句末的否定词读轻声,我们可以推导出从A到C逐渐简化的过程。

现代潮汕方言中“啊[a33]是”主要用于选择疑问句中,连接具有选择关系的两项,如:

你爱食苹果啊[a33]是梨?

伊是去北京啊[a33]是去上海?

上面的A 类句子实际上与此相同,都是用“啊[a33]是”连接具有选择关系的两项,只不过连接的是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

正反疑问句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选择疑问句,即从肯定或否定两方面进行选择,因此在潮汕方言中,正反疑问句跟选择疑问句一样,用“啊[a33]是”连接肯定和否定两项,如A类句子。

我们发现,A 类句子可以省去“是”简化为B 类句子,但一般的选择疑问句并不能省去“是”,如:

你爱食苹果啊[a33]是梨?→★你爱食苹果啊[a33]梨?

伊是去北京啊[a33]是上海?→★伊是去北京啊[a33]上海?

据此我们可以看出两种句子的不同,这是我们把A 类句子分析为正反疑问句的原因,明本《金花女》中以“那+否定词”结尾的疑问句同属此类。

B类句子可以进一步省去“啊[a33]”简化为C类句子。C 类句子句末的否定词读轻声,已经开始语法化了,但还没有完全虚化为句末语气词,一是因为否定的意义仍然比较明显,二是这类句子末尾还能再加语气词,如:

你有去无啊?

你食饱未啊?

因此,我们仍应该把这类句子分析为正反疑问句。

明本《金花女》中同时具有这三类句子:

A类:娘子一场到处岂有下落那是无?

B类:我使你去街上看有异事那无?

C类:阿娘你识古人呾不?

现代潮汕方言还有一种正反疑问句,结构上与共同语的“V不V”形式相同,如:

你是唔是老师啊?

明本《金花女》没有这种形式,同属闽南方言的厦门话也极少这种格式[7]161。而且这种形式在现代潮汕方言中也不普遍,一般的说法还是:

你是老师□[me33]?

因此,我们推断这种句型可能是受到共同语的影响,近代才逐渐进入潮汕方言的。

(三)特指疑问句

特指疑问句是带有疑问词的疑问句,需要对疑问焦点进行回答。通常的疑问词是“谁”、“什么”、“为什么”、“哪里”、“多少”、“怎样”等。明本《金花女》中的疑问词除了个别采用比较接近官话的书面语形式,如“谁”、“那里(哪里)”和“如何”,其他的多为当时口语,颇具特色。

下面介绍几个比较有特色的疑问词。

表3 明本《金花女》特指疑问词与普通话及现代潮汕方言特指疑问词对照

1.“值”

在明本《金花女》中,询问人、时间和地点的,都用到“值”字。如:

值个有向快活年?

值时得肯安歇?

今旦值处来?

这里的“值”的本字应当为“底”。甘于恩认为:“‘底’是一个古汉语的疑问代词,比较完整底保留在闽语中。”[7]162事实上,“底”用作疑问代词是后期义,多见中古文献:

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关汝诸人底事,而生异议!(唐刘肃《大唐新语·酷忍》)

底处飞双燕,衔泥上药栏。(宋范成大《双燕》)

“底”在现代潮汕话中读为[ti22],是一个不成词语素,不单独使用,必须与其他语素构成“底人”、“底块”、“底时”等词使用。明本《金花女》中的用法也是如此。

2.“若”

“若”也是个古汉语疑问词,如“若个”、“若何”等等。明本《金花女》中询问“多少”、“多久”就用“若多”和“若久”,如:

不知你绣有若多花了?

鸡啼若久了?

现代潮汕方言也用“若”来提问,“若”同样是一个黏着的成分,不能单独使用,可以和其他语素构成“若□[tsoi22]”(多少)、“若久”、“若长”、“若好”、“若大”、“若宽”等等,相当于共同语的“多少”、“多久”、“多长”……

3.“乜”

“乜”意为“什么”,在明本《金花女》中是一个非常常用的疑问词。如:

有乜事分付?

是乜话?

阿嫂许一丛是乜花?

许二个是乜故事?

伊昨戊日有乜来赧处?

有乜较量?

把是乜通来报得尔?

现代潮汕方言依然用“乜”表示“什么”,用法基本相同。

从明本《金花女》中疑问词的使用情况,可以看到潮汕方言多沿用古词语的现象,这是潮汕方言的特点之一。

三、结 语

戏曲语言是当时社会语言的一种记录。通过对明本《金花女》的宾白疑问句的统计分析,以及与现代潮汕方言的比较,可以看出,现代潮汕方言疑问句系统,在明本《金花女》形成时期或者更早就已经基本形成了,而且保存着古汉语的语言特点,这反映了语言的稳定性特征。而从语言的历时特点看,潮汕方言疑问句也有一个发展的历程,这可能受到共同语和周边方言的影响,具体变异情况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1]吴礼让.民俗丛书(第八十册)·金花女[G].台北:东方文化书局,1972.

[2]林淳钧,陈历明.潮剧剧目汇考(中册)[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956.

[3]康保成,詹双晖.从南戏到正字戏、白字戏——潮州戏剧形成轨迹初探[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8(1):27-31.

[4]詹双晖.从明本《荔镜记》《金花女》看白字戏的形成——兼谈外来剧种在乡社祭祀小戏衍变成地方剧种过程中的作用[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27(5):33-42.

[5]郑守治.明代潮调剧本的版本及其遗存[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12,33(1):29-34.

[6]曾宪通.明本潮州戏文《金花女》之语言学考察[J].方言,2005(1):7l-76.

[7]甘于恩.闽方言疑问句比较研究[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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