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燕
(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广州 10520)
电视谈话节目的发展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源于国外的脱口秀,是以类似日常谈话的方式来呈现信息的一种节目。在最近的十多年来,该类节目在国内蓬勃发展,各式各样的谈话类节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典型的谈话节目,如《对话》,《名人面对面》等,都是采取比较严谨的一对一(主持-嘉宾)问答访谈形式。目前已有不少学者对此类节目的话轮转换,权势分配等进行了深入的研究。[1][2][3]而本文关注的是一种相对来说比较新兴,形式灵活,互动性较强的谈话类节目。本研究选取了凤凰卫视已播出的11期的《锵锵三人行》访谈节目作为研究对象。跟传统谈话类所不同,该节目呈现了以下新特点:(1)从组织形式上看,节目的参与人有三个(含一主持两嘉宾),可谓一对二;(2)从呈现方式来看,少问答,多自由讨论;(3)从内容控制来看,似乎没有固定的框架内的话题,比较灵活。此类节目自播出以来,广受观众喜爱。本文采用了会话分析的理论框架,剖析了《锵锵三人行》节目中的话轮转换系统,旨在能更系统化,深层化地体会与欣赏媒体话语的特点,以助于我们了解媒体节目的发展趋势。
由于被研究的节目《锵锵三人行》既贴近日常会话,又带有机构性的(institutionalized)媒体语言烙印,这一独特特点决定了它是一种混合型的话语类型,需要从多框架多角度分析。本文在分析中采用了 Sacks等人提出的话轮转换机制以及Drew & Heritage形成的机构化语境下的会话研究方法。[4][5]
Sacks et al在研究大量日常会话的基础上总结出,话轮转换通常符合以下三条基本规律:(1)当前说话人选择下一个说话人,那么这个被选的人自然有资格成为下一话轮的发话人。(2)如果当前说话人不选择下一个说话人,则任意会话参与者可采取自我选择的策略。首发话者获取下一话轮的发话权。(3)如果当前发话人不选择下一说话人,而其他会话参与者又不自我选择,主动争取发话时,当前说话人可以继续说话。在此机制中,话轮转换通常指的是发话人的变更。话轮可由任意不同长度的话语单位组成,有可能为单个词,短语,分句,或是完整的句子。当一个话轮即将结束时,所产生的话轮转换区通常被称为过渡区域[transition relevance place(TRP)]。
Drew & Heritage,Schegloff等人从机构性语境中对话语进行了研究。[5][6]Drew & Heritage认为,机构性谈话中有三个主要因素:(1)参与者的互动通常带有明确的目标导向,该导向与他们的机构性身份相关,如,医生和病人,老师与学生,访谈者与被访谈者。(2)参与者的互动有某种限制,需是该机制下允许的。(3)参与者的互动与某机构语境下特定的推论框架与程序相关联。Drew & Heritage提出可考察机构性语境会话中的六个互动领域:话轮组成,整体互动构成,语序组织,话轮设计,词汇选择,认知及其他形式的不对等。在参照此方法的基础上,本研究从其中三个侧面研究《锵锵三人行》节目,分别为说话人变更策略(speakership shift strategies),话轮的动作类型(action types in a turn),以及语言特征。其中说话人变更策略可进一步分为话轮分配策略(turn-allocation strategies)和话轮获取策略(turn-claiming strategies)。
在《锵锵三人行》节目中,一共有三位参与者,其中窦文涛为主持人,而另两位为特邀嘉宾。嘉宾可以是来自社会各个领域的名人,但并不一定是节目涉及话题的专家。整期节目完全由这三位参与者的话轮组成,无其他现场观众。在所收集转写的11期节目中,话轮在三位身份不同的参与者身上分布情况如表1所示:
表1.每位参与者的话轮数比重(%)
由上表得知,在大多数节目中,主持人的话轮数最多,这与他身份相符,因为他被赋予了机构性的话语权,例如通过提问等方式来分配嘉宾间的话轮。但是,主持人的话轮数并没有明显高于其他两位嘉宾,起到主导性的地位,最高为48.1%,而最低为34.1%,说明主持人在节目当中参与度比较平稳。而另外两位嘉宾的参与度浮动比较大,有时高达42.9%,高于同期主持人的34.1%(见第7期),而有时低至21.6%。这种参与度的变化可归因于嘉宾的性格,对话题的熟悉程度等因素。从总体的话轮分布可以看出,节目中各成员的参与度灵活性较大。而从话轮顺序来看,该节目也与传统的访谈类节目大有不同,并未突显出主持问——嘉宾答的固有形式,或是主持人调配嘉宾间的话轮。《锵锵三人行》比一般的机构性话语,在结构上没有那么拘谨受限,而是呈现了多种可能性,如可能出现嘉宾问,主持人答的情况(见例1),又或是纯粹嘉宾间的话轮互动(见例2)。例1:
H T68窦:哎呀,我见过一些女富豪,真是财貌双全。
G2 T69许:一些?
H T70窦:几个,几个。对,我像蜜蜂一样,叮着它。我是说=
G1 T71李:=那是什么财量级的呢?
H T72窦:我跟你讲,我~我,几个阿,不代表普遍现象。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长得白白净净。(from Data 6:《新生代富豪的“羡慕、嫉妒、恨”》)
例2:
G2 T115郑:然后呢,男的会给她甜头。她为了这个甜头,她忍受前面的苦头,对不对?对,那你说这个男的,他讨打了之后,他的甜头,难道他老婆也给了他什么甜头?
G1 T116何:那肯定也有吧,我觉得。
G2 T117郑:所以才愿意被打,是不是这样?
G1 T118何:也说,其实有些东西,被打和打人,有些东西,我觉得有遗传因素。
G2 T119郑:行为的。
G1 T120何:这个,因为我~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同学就是,他就比较暴力,实际上我觉得,因为他父亲。
G2 T121郑:打妈妈的。(from Data7《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
在例1中,嘉宾1和嘉宾2轮流向主持人发问,而主持人只负责回答。而在例2中,嘉宾1和2的7个来回互动中,完全没有主持人的出现。前面的话轮分布数据以及例举的话轮形式均表明,《锵锵三人行》节目已脱离传统的谈话类节目典型,通过宽松的话题控制,灵活的信息呈现形式来构建一种新颖的谈话节目。它的机构性仅在某些少数特殊话轮中有明显体现,如一些节目主持人专属的进行全局控制或是预设的话轮。具体包括在节目开头与电视观众致意,介绍节目嘉宾的话轮,引出首个话题的话轮,以及在节目中间安排商业广告的话轮。
说话人变更策略包括两套策略:话轮分配策略和话轮获取策略。据Sacks et al.的标准,话轮分配策略又分为自我选择为下一发话人或他人分配话轮(可通过放弃话轮或产生相邻话对的第一部分实现)。因此,话轮分配策略类型要基于与前一话轮的关系来判断。在现有标准的基础上,考虑到谈话节目的机构性特点,本研究增加了一个叫预分配(preallocation)的标准,指由节目的机构性决定分配的专属话轮。对11期节目的分析结果表明,自我选择策略为主要的话轮分配策略,支配了80.6%的话轮。他人选择策略中,主持人的话轮有10%属他人选择的结果,嘉宾的话轮有20.77%属他人选择的结果。而预分配策略专用于分配主持人的话轮,支配了主持人8.73%的话轮。
表2.话轮分配策略分布情况
需指出的是,在横向比较分析每期节目的话轮分配策略数据时发现,他人选择策略的运用比例有较大波动,无论对于主持人(0%-23.4%)还是嘉宾(10.4%-40%),都如此。此情况表明,他人选择策略是一个动态的特性。数据分析同时表明,主持人比嘉宾更常用他人选择策略将话轮分配给嘉宾。
另一个策略,话轮获取策略,可定义为三种类型:顺利过渡,插话,重叠。该策略判断了话轮获取时话轮间的过渡方式,是否前一话轮已到达过渡区域。表3展示了各策略类型在语料中的分布情况。
表3.话轮获取策略分布情况
由上表可知,顺利过渡为主要的话轮获取策略,插话和重叠策略也在节目中有不小的比重。插话和重叠策略的频繁运用表明该节目营造出比较自然,轻松的聊天环境,参与者可自由插话。从参与者身份维度来观察策略数据,发现很多时候嘉宾是插话策略的运用者。这种迹象表明,《锵锵三人行》节目中,主持人的机构性身份被削弱,被赋予的话语权也在弱化。以下为嘉宾采用了插话策略获得话轮的例子:
H T9 窦:……所以这个郭凤莲又出来解释阿,说这是我们大寨旅游的一个延伸,别以为我们这光是什么红色旅游,我们那个,一直,佛教旅游也源远流长着呢。所以现在,接上了。增加大寨的这=
G1 T10马:=这比较生硬。这连不上,她要自己生要连,我觉得肯定是连不上,什么普乐寺。普乐寺是个景,还是确有其事,不知道。(from Data11:《现代中国面临传统文化与信仰的缺失》)
在分析话轮的动作类型时,作者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该谈话节目中占主导性的是评论和支持性反馈的话轮,此类型话轮多属自主性发起,表明节目的自由讨论氛围比较浓厚。而提问-回答话轮共占比重还不够三分之一,这与Clayman and Heritage’s 的观点不大符合[7],他们认为问答形式是新闻访谈的核心结构。提问一向被认为是谈话参与人权势关系的风向标,与话题控制紧密相连。在前人的有关电视访谈的节目的研究中,往往侧重分析提问-回答形式。[8][9]
表4.话轮动作类型分布情况
表5.提问话轮在主持人和嘉宾间的分布
从上表来看,提问的权利在主持人与嘉宾间并没有明显的差异,说明在此节目中,提问不是主持人的专属特权,嘉宾也可以充分发挥主动性去引出话题,提取信息。但主持人的提问更具有定向性及预设性,而嘉宾的提问多是现场发挥。
在语言特征方面,最显著的当属非正式语言在节目中的广泛使用,通常有以下几种形式:
H T40窦:所以越来越像狗屁了。但是我是想起什么呢?那闭幕式人家是看着了。不,不,就希腊的那个,咱们不是有~有一个八分钟吗?(from Data1:《张艺谋“铁三角”导演团队谈奥运》)
在这个短短的话轮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主持人窦文涛的语言风格。在他的选词方面,他就采用了‘狗屁’这么一个非常口语化的词汇,他并没有选择较中性,较正式的词汇如‘没意思’。此外,在称谓方面,他采用了更能表达亲密感,更口头化的‘咱们’而非‘我们’。除此之外,他的话语中出现了修正性用词‘不’来更正其话语,并且存在如‘有~有’这样的不自觉的停顿或重复。这都让整场谈话体现了一种非正式,日常化,口语化的风格。语料中还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如主持人常采用第一人称代词,并不忌讳他身为主持人应该保持的媒体立场,中性立场。主持人的口头禅有‘你比如说’,‘我跟你说’,‘你知道’,‘我感觉’等等。这让观众感觉这是一场朋友间的私人谈话而非公众节目。此外,感叹词在节目中也被频繁使用,有利于表达强烈的情感,让节目更生动,例子如下:
H T7窦:《老夫子》,哎哟,我从小就看,但是啊,我才弄清楚,我从小看的那个《老夫子》啊,是他爸画的。(from Data 2:《再议校园枪击案根源》)
以上的语言特点,都是让节目去机构化的一种手段,让节目看起来更亲切,真实,自然,擦除了精心准备,代表媒体立场的痕迹。
通过前面的逐点基于数据的详尽分析,我们可以得出《锵锵三人行》节目是一种新颖的谈话性节目,与传统的访谈类节目不同,它具有半机构性的特点,是日常会话与媒体话语的结合。这也十分符合节目的定位。该节目旨在针对每日热门新闻事件进行探讨,并各抒己见,但却又不属于追求问题答案的「正论」。窦文涛引导嘉宾发表具个人色彩的大胆言论,营造日常聊天的形态、谈笑风生的气氛,力求轻松、惹笑,节目氛围真诚而有智慧,秉承平民视角的清谈态度。
基于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总结出《锵锵三人行》节目的话轮系统特征如下:首先,在该节目的话轮系统中,会话人数是固定的。主持人的参与度比较稳定,发言占总话轮数的40%左右,而其他两位嘉宾的参与度表现出很大的灵活性。大部分话轮的顺序并不固定,多为现场协商。其次,在说话人变更策略方面,话轮分配策略主要表现为自我选择,他人选择和预分配只是一个补充手段。主持人和嘉宾在他人选择策略的运用上都有较大的弹性。而在话轮获取策略中,顺利过渡占主导性地位。但是,插话和重叠也占了相当的比重,接近20%。主持人和嘉宾似乎都能自由在谈话中打断他人。再者,在话轮类型的分配方面,问答话对,评论及支持性反馈话对共同构建了整场的谈话节目。参与者所讨论的话题只有部分是预设了的(如通过提问)。话轮类型的分布跟参与者的机构身份并无明显相关。但是,主持人的提问更有定向性,而嘉宾的提问更有即兴性。另外,嘉宾在发表评论方面表现得更为积极。最后,该节目采用了多种语言手段来营造一个自然,真实的日常谈话环境。谈话中出现了许多非正式用词,如民间口语表达,口头禅,感叹词,修正性用词,重复,多用第一人称等。总之,该节目是介于日常谈话和正统访谈节目之间的一种新型的话语类型。它的两面性逐渐在参与者的谈话互动中动态构建,自成特色。
[1]鹿婷婷.机构性权利:广播谈话节目中的话轮转换[D].山西大学硕士论文,2003.
[2]师晓晶.英语新闻访谈——对中央九台“对话”的会话分析[D].新疆大学硕士论文,2006.
[3]薛艳.电视谈话节目主持话语中的话轮转换[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07,(2):162-164.
[4]Sacks,et al.A simplest systematics for the organization of turn-taking for conversation[J].Language,1974.50(4):696-735.
[5]Drew, P.& J.Heritage.(eds.)Talk at Work: Interaction in Institutional Setting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
[6]Schegloff,E.A.On talk and its institutional occasions.In Drew & Heritage(eds.)Talk at Work: Interaction in Institutional Setting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101-34.
[7]Clayman,S.E.& J.Heritage.The News Interview:Journalists and Public Figures on the Air[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8]崔佳.访谈类节目中提问的顺应理论研究[D].山西大学硕士论文,2005.
[9]李成团.电视访谈“问答句”中“附加信息”的语用顺应之探究[D].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硕士论文,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