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有关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理论观点述评:基于《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专辑的讨论

2013-09-26 08:46杜洁
妇女研究论丛 2013年6期
关键词:妇女评估发展

杜洁

(全国妇联 妇女研究所,北京 100730)

1995年,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纲领性文件——《北京行动纲领》正式提出将性别平等纳入主流(简称社会性别主流化),开启了国际社会促进性别平等的新纪元。2015年北京世妇会20周年即将到来,催发了评估和研究社会性别平等主流化的热潮。2000年联合国制定的千年发展目标到2015年结束,当前正处于评估和总结各项目标实施进展、成果以及酝酿新的发展目标的承前启后的重要阶段,这也为广泛评估和深入研究社会性别主流化提供了动力和机遇。如何评估20年来社会性别主流化的作用和影响?有哪些经验和教训?如何在当今复杂的态势下继续推进社会性别主流化进程?有哪些机遇和挑战?是当前社会性别与发展研究领域关注的一系列焦点,也是联合国和各国政府思考和总结的重点议题。

近年来,社会性别与发展研究界开展了各种研究,代表性的有:2004年英国发展研究院对社会性别主流化进行讨论,并结成论文集。2007年Andrea Cornwall,Elisabeth Harrison&Ann Whitehead将该论文集编辑出版。[1]该书首次较为系统地回顾和反思了1995年以来联合国倡导的社会性别主流化策略,并初步对它在一些国家的实施和影响进行评估,特别指出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策略在运用过程中的误区。2005年乐施会(OXFAM)在《社会性别与发展》第2期以专辑的形式对一些发展机构执行社会性别主流化的成果进行评估,指出社会性别主流化虽然被很多政府和发展机构认同,但是,在执行方面存在很大不足;2012年《社会性别与发展》的《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专辑,更是站在社会变革的高度,分析社会性别主流化的进程及影响,探讨如何使它在新时期为加速改变性别不平等发挥更大作用。[2]

本文主要基于2012年《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专辑,同时参考英国发展研究院研讨会论文集和《社会性别与发展》2005年专辑,梳理社会性别与发展领域的理论动态,对一些观点进行评论。

一、对社会性别主流化影响的评估:“变化”还是“变革”

对于近20年来社会性别主流化的作用和影响一直存在很多争论。正如《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中Caroline Sweetman[3](PP389-403)所提出的,对社会性别主流化结果的评估十分复杂:一方面,现实中各种复杂因素互相交织影响着性别平等进程,很难将社会性别主流化作为单一因素解释特定的措施和干预的成败;另一方面,因为对社会性别主流化的认识和期待的不同,评估标准有所不同,也影响了对结果的看法。尽管如此,该专辑主要通过以下两个层面评估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作用和影响:从联合国、国家或者相关机构对性别平等议题的认同和投入,肯定公共管理和政策方面所发生的变化;从变革社会性别不平等视角,提出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局限和困境。

(一)评估的层面和视角

对社会性别主流化概念的定义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1985年联合国第三次世界妇女大会提出相关思想,①这个观点虽然在1985年第三次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内罗毕前瞻性战略》中有所反映,但被正式写入联合国文件是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它确定将性别观点纳入社会发展各领域的主流为促进性别平等的全球战略:“在处理提高妇女地位的机制问题时,各国政府和其他行动者应提倡一项积极鲜明的政策,将性别观点纳入所有政策和方案的主流,以便在作出决定以前分析对妇女和男子各有什么影响”。1995年北京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正式写入《北京行动纲领》,1997年联合国经社理事会通过了对社会性别主流化的一致定义:“把性别问题纳入主流是一个过程,它对任何领域各个层面上的任何一个计划行动,包括立法、政策或项目计划对妇女和男人产生的影响进行分析。它是一个战略,把妇女和男人的关注、经历作为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各领域中设计、执行、跟踪、评估政策和项目计划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来考虑,以使妇女和男人能平等受益,不平等不再延续下去。它的最终目的是达到社会性别平等”。[4](P5)

这个定义蕴含了两个层面,一是聚焦公共政策“过程”,即关注将性别平等纳入法律政策的制定、执行和评估过程,强调公共管理和政策法律的变化。从这个层面分析社会性别平等主流化的作用和影响,侧重对公共管理和政策的具体投入和阶段性成果进行评估考察;二是从“战略”的层面,期望通过它的实施改变歧视妇女的社会结构。从变革的视角分析社会性别主流化的作用和影响,更侧重妇女地位改变程度以及男女社会关系是否迈向平等,比公共管理和政策法律视角更为宏观。这两个层面成为当前对社会性别主流化评估的主要出发点。

(二)从公共政策层面肯定投入和变化

在宏观法律政策层面,Caroline Moser和Annalise Moser[5](PP11-22)指出,社会性别主流化从开始的不被认同和接受,到几乎所有国家都接受并纳入政策和工作日程,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主要进展包括:一是联合国和各国领导人的承诺。在1995年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上,与会各国承诺执行《北京行动纲领》,将性别平等纳入政策和法律主流。此后,对性别平等主流化的承诺不断深化:2000年23届特别联大成果文件重申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策略,2005年世界高峰会议认定主流化是实现性别平等的工具。二是在法律及政策层面,性别平等已经成为重要议题。联合国在人口与发展、环境保护、城市发展、粮食安全、人道救援、人权、扶贫、贸易、难民、移民、残疾等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专题和领域,都把性别平等提到了战略高度,制定了相应的策略和方案,发展了将性别平等纳入工作的指南等一系列参考资料;许多国家纷纷推出性别平等战略,并配有执行和监测措施。三是组织机构的变化。联合国促进妇女发展的机制不断加强。2012联合国妇女署的成立标志着性别平等机制建设的新阶段;一些多边组织如欧盟、经合组织、亚太经社理事会等,设置了专门致力于性别平等工作的组织机构和人员;特别是几乎所有国家都建立了促进性别平等机构,配备了人财物,实行了包括性别平等协调员、性别平等巡视员、性别平等专家等工作机制。四是妇女运动成功推动了性别主流化话语的传播,成立了跨国跨境的妇女组织网络,它们在联合国事务(主要是联合国大会)和国家事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6](PP368-396)

从微观操作层面,一些机构在推动性别主流化方面积累了经验,发展了工具和方法,包括社会性别分析和计划、社会性别培训、社会性别评估、组织建设等。《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继2005年的研究之后,重点针对社会性别主流化执行的难点,总结了一整套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策略和手段。

第一,社会性别分析的专业化。20年来,社会性别分析被广泛地运用到政策/项目的酝酿和制定中,主要做法包括:收集分性别的数据资料,研究男女的社会角色和权力关系,分析他/她们不同的政策需求,在此基础上制定减少两性差距的目标和计划,并进行监测评估,以使政策和措施更有效地促进两性平等关系。Joyce Ndesamburoet al.,[7](PP453-465)Franz F.Wong[8](PP467-480)以及 Caroline Moser[9](PP435-452)的研究显示,在防洪抗灾、消除社区暴力等各个领域的项目中采用社会性别分析和计划,能帮助决策者制定具有针对性的政策措施和干预行动。Joanne Sandler和Aruna Rao[10](PP547-562)指出,在推行基于成果的管理过程中,许多机构发展了具有社会性别敏感的监测指标、社会性别自我评估等方法。Helen Derbyshire[11](PP405-422)发现,社会性别分析的实施日益作为评估特定组织机构社会性别主流化能力水平的重要内容。

第二,社会性别培训的广泛应用。Caroline Sweetman[3](P389-403)和 Shawna Wakefield[12](PP585-597)发现,自英国乐施会20世纪末发展社会性别培训教材并推动社会性别培训以来,社会性别培训逐渐成为许多机构或项目提升认识和强化能力的重要工具,出版了大量的手册和著述。Helen Derbyshire[11](PP405-422)研究发现,社会性别培训的方式也日趋多样,既有正式的培训,也有非正式的、灵活多样的培训,比如网上课程、参观学习、导读、个人评估、参与式研训班、分享故事经验、电影、交谈等,这些方式越来越受到青睐。Joyce Ndesamburoet al.[7](PP453-465)对坦桑尼亚水资源组织(WaterAid)的卫生项目执行研究发现,该机构用创新的方法,对项目执行者、项目伙伴、村庄男性领导及妇女进行提高意识的培训,在此过程中注重本土化,采用地方的土语等,收到了很好的实效。其他学者的研究也从不同角度论证了社会性别培训的广泛应用和影响。Heidi Holt Zachariassen[13](PP481-489)观察到社会性别培训改变了地方宗教领导和项目官员的观念,帮助将性别平等议题纳入项目主流。Franz F.Wong[8](PP467-480)指出,在防洪减灾村级项目中开展社会性别培训,一方面提高了项目执行者的认识,使之意识到洪灾对男女的不同影响,更加重视了妇女的作用;另一方面社会性别培训也使妇女提高了认识,增强了自信,促进了妇女进一步参与社区决策。

第三,社会性别平等组织机构的专门化。Caroline Moser[9](PP435-452)发现,一些机构采用聘任社会性别专家、确定专门联络人、指定负责人、建立与支持性别平等的高层领导的联系等方式,设立了社会性别专门人员和机构,纷纷建立推动性别平等的平台。在机构设立的基础上,明确分工和职责,形成将性别平等议题纳入政策或项目的合力。

总之,从将性别平等议题纳入法律和公共政策议程,以及国家促进性别平等机构建设等方面看,1995年以来的社会性别主流化取得了很大进展,积累了诸如社会性别分析、计划、培训、评估等各种经验。然而,正如Caroline Moser和Annalise Moser[5](PP11-22)指出的,社会性别主流化在执行和操作层面仍面临很大挑战。

(三)从社会变革视角讨论挑战和困境

2012年《超越社会性别与发展》中,用“Beyond”(超越)一词来修饰“社会性别主流化”,体现了许多学者对社会性别主流化在引发社会变革方面的不满和失望。主要问题表现在:

第一,社会性别主流化在传统的社会性别机制中遭遇各种阻力,处境艰难。在《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专辑中,一些学者指出了相关措施和项目如何遭遇“蒸发”、“抵制”、“去政治化”等困难。Caroline Moser[9](PP435-452)发现,在政策和发展项目实施过程中,由于执行不力,很多有关促进性别平等的良好规定得不到落实而遭遇“蒸发”。同样,Franz F.Wong[8](PP467-480)对柬埔寨实施的一个将性别议题纳入组织建设项目的研究发现,虽然建立了有关性别平等咨询委员会、社会性别平等事务领导小组,制定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评估标准,但是这些组织和措施只停留在形式上,实施中在基层遭遇抵触,使相关措施被搁浅。Diana Hφjlund Madsen[14](PP573-584)对加纳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研究发现,当地政府对维护妇女权利和促进妇女发展资源日益垄断,使促进性别平等工作呈现官僚化特点,妇女运动和组织被边缘化。Andrea Cornwall,Elisabeth Harrison和 Ann Whitehead[1]认为,社会性别主流化越来越多地强调技术成分,与复杂多样的妇女发展现状和妇女权利日渐脱节。总之,在这些学者看来,性别歧视的观念和机制非常顽固,不但很难被改变,相反它们甚至在改变和吞噬着“社会性别主流化”,使其反作用于实现妇女权利的初衷。

第二,旧的机制影响性别平等进展的同时,新的挑战不断出现,使妇女的处境更为艰难。Fenella Porter和Caroline Sweetman[15](PP2-10)认为,这些挑战既有新自由主义的影响,又有气候变化、金融危机、食品危机等困境,使国际妇女运动希望以社会性别主流化创造一个发展新秩序的愿望更加渺茫。Sylvia Chant和Caroline Sweetman[16](PP517-529)指出,社会性别主流化越来越多地附和新自由主义主导的经济学方法。在此框架下,妇女仍是发展的工具,而不是主体。当经济发展和性别平等相矛盾时,增强经济竞争力仍作为优先,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不能纳入主要议程。她们指出,这样的社会性别主流化实际回到了1989年Caroline Moser[17](PP1799-1825)指出的“社会性别在发展中”(Women in Development,简称WID)的效率路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时社会性别主流化正是女性主义为了克服新自由主义强调经济发展和效率而提出来的,而现在又回到了新自由主义的发展框架,侧重妇女对经济发展的贡献。同样,Joanne Sandler和Aruna Rao[10](PP547-562)认为,许多国际发展机构,包括国际金融组织和联合国系统,虽然都采纳主流化战略,但更多的不是因为对发展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而是看到妇女的参与对发展有利。因为没有文化上的变革,社会性别主流化正滑向新自由主义经济注重效率和增长的发展路线。另外,不断增长的原教旨主义和保守势力也瓦解着妇女权利运动的成果,导致性别平等的倒退。如国际社会在妇女生育权利方面有所退步:2012年56届妇地会保守势力在妇女生育权利问题上的回潮;2012年6月在“开罗可持续发展加20”大会上,除了一小部分国家维护妇女权利,大部分国家,甚至以前一些曾经积极的国家对妇女生育权利保持沉默。

Joanne Sandler和Aruna Rao[10](PP547-562)从传统和当前两个层面深入分析其中的挑战和困境。一方面是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和机制,她们用屋中的“大象”比喻深植于文化和组织机构中的性别歧视,它继续阻碍着男女平等进程;另一方面,新的挑战如金融危机进一步加剧了全球性别不平等。她们用“门口的火龙”比喻许多迫在眉睫、阻碍性别平等前进的威胁和挑战。这喻示着在一个不平等不断加剧的世界,在新旧交替形成的各种不稳定因素中,社会性别主流化面临着被搁浅的困境,然而冲出重围和困境又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二、深化社会性别主流化的战略和机遇

如何在新形势下推进社会性别主流化进程,是《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聚焦的另一个议题。该专辑围绕社会性别主流化策略、机构和能力建设以及妇女运动的作用展开讨论,主张整合不同的策略和框架,以系统地推进社会性别主流化进程。

(一)策略:打破WID和GAD的二元划分

将促进性别平等的战略划分为WID/GAD,②WID是Women in Development(“妇女在发展中”)的简称。这个策略立足于满足妇女的现实需求,比如设立专门的针对妇女的发展项目或政策措施,使她们脱贫致富增加收入。在1976-1985联合国妇女十年中,这个努力将妇女“融入”主流发展的策略十分流行。然而,女性主义学者认为它没有挑战既有的权力结构,而是仅仅把妇女作为发展的客体和工具;在此策略框架下的有关促进妇女发展的项目和机构不能有效改变性别不平等的社会。因此,女性主义学者提出了“社会性别与发展”(Gender and Development,简称GAD)战略,以超越和取代“妇女在发展中”策略。“社会性别与发展”方法强调强调将妇女作为发展的主体,赋权妇女,通过改变原有的性别不平等结构,改变妇女发展的环境,提高妇女地位。90年代以来,这个理论逐渐成为社会性别与发展的主流。曾被认为是社会性别与发展框架的创新与进步,影响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相关理论与实践。而在《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中,学者们对这种二元划分进行了反思,认为20年来的发展实践证明,这种划分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了僵化的趋向,并不能在复杂多变的现实性别关系中有效指导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事业。因此这些学者主张跨越以往的WID和GAD、实用需求和战略性性社会性别需求等二元划分,而将不同种类的策略灵活运用,整合不同的策略和方法。

Heidi Holt Zachariassen[13](PP481-489)指出,在现实中很难找到非此即彼的WID和GAD方法;相反,两种方法是连续的:如以WID为主导的福利和反贫困的方法可以带来以GAD为目的的议程的改变。通过对一个玻利维亚宗教组织生计项目进行研究,她发现,该项目开始采取的是满足妇女现实需求的WID方法,而结果增加了妇女收入,同时带来了妇女自信的增加,男女之间的理解和尊重不断加深,特别是男人开始改变偏见、接受妇女在社区的政治参与,起到了GAD所强调的社区性别观念和社会性别关系的改变。这个例子说明,在70年代被挑战、现在被认为已经过时的WID方法,如果用对了地方和时间,可以在复杂的现实环境中有力地促进社会平等,从长远看能起到GAD所倡导的改变社会性别关系和环境的作用。Heidi[13](PP481-489)进一步指出,实际上大部分项目一开始都是采用WID方法,以满足妇女实用的现实需求为基础,它们中很多都能在实施中带来GAD所希望的“变革”,所以不能把两种方法截然分开。

(二)方法:多措并举,多法并用

为了更好地说明实现性别平等需要各种方法相行并进,Caroline Moser[9](PP435-452)发展了双轨制方法的路线图。(见图1)它既强调要采用平等地关注男女利益和需求的、将妇女发展融入主流的策略,以实现男女平等;同时,又强调采用专门针对妇女、以增强她们的权利和提高她们地位的赋权妇女的战略。只有这两种战略互为补充,社会性别平等的宏伟目标才能逐步实现。

图1 两种性别平等战略互补的路线

在项目层面上,Moser[9](PP435-452)等学者进一步归纳了3种不同的项目或干预措施:一是“关注妇女的项目”(women-focused programmes),即专门保护妇女权益和赋权妇女的项目;二是有关“妇女的项目内容 ”(women-focused components in integrated programmes),即在一般的项目中开设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专题,通常做法是在项目中“附加”妇女和性别发展部分;三是“社会性别主流化项目”(gender mainstreaming programmes),即平等地对待男女的需求。Anoukavan Eerdewijk和 Ireen Dubel[18](PP491-504)从荷兰的项目经验出发,阐述专门的妇女发展项目与平等地关注男女利益的主流化策略互为补充的必要性,认为虽然将社会性别平等融入主流可以带来议程的改变,但同时也要关注妇女的特殊需求和利益,并予以专门资助,这样才能使性别平等议程可持续。也有一些学者从反面论证了融合各种项目方法的重要性。Helen Derbyshire[11](PP405-422)对英国社会性别与发展网络(UK Gender and Development Network,简称GADN)之下的9个“社会性别主流化工作组”进行研究,发现单独的妇女项目很难根本改变妇女处境,印证了将妇女发展融入相关领域发展主流的重要性。然而,平等地关注男女利益和需求的方法也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主要是由于针对特定妇女群体的独立项目减少,妇女的特殊需求往往被忽视。Jenevieve Mannell[19](PP423-434)对南非非政府组织所开展的项目研究发现,主流化方法从关注妇女权利引向关注男女,资源的分化弱化了妇女权利,从反面证明了主流化方法需要补充专门针对妇女的项目措施。这些研究探讨不但丰富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策略和方法,也深化了社会性别与发展理论。

(三)落实:全方位的组织和能力建设

针对执行层面的难点,社会性别与发展学者通过总结以往在执行中的经验和教训,讨论新时期落实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策略。首先,学者们指出了社会性别主流化的贯彻执行受各种复杂因素的制约。Hannah Warren[20](PP505-516)对加纳非政府发展组织进行分析,发现性别平等主流化受很多因素影响,包括国际和国家发展趋势、资助方的兴趣和议程、该机构的战略文件和优先关注、专业性、目标人群的需求等等。同样,Helen Derbyshire[11](PP405-422)的研究也发现,社会性别主流化的成功有赖于技术、资源、内部倡导者的影响力以及外部的环境是否有利。总之,主流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时间、资源、技能和坚持。在《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中,学者们比较集中地讨论了如何从以下层面进一步加强政策制定和执行机构的组织和能力建设:

第一,将社会性别分析、计划与促进妇女参与决策相结合。Diana Hφjlund Madsen[14](PP573-584)对津巴布韦女性主义组织的研究发现,社会性别话语和工具离妇女、妇女运动越来越远,体现在这套话语和方法越来越专业化、职业化,通晓相关理论和方法的专家和官员成为主流权威,而妇女和妇女组织却越来越少有发言权。这种“专业化”的直接后果是,妇女和妇女组织的参与正在弱化,使社会性别主流化逐渐失去活力,也逐渐背离当初妇女运动借以强调妇女权利的宗旨。因此,Caroline Sweetman[3](PP389-403)认为应重视将妇女参与纳入决策,在社会性别分析过程中增加妇女的声音、强化妇女的参与;通过促进妇女进入领导岗位、提高对决策的影响等手段,使社会性别分析和计划等方法真正实现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的目标。

第二,将社会性别培训和后续资源配置相结合。Jenevieve Mannell[19](PP423-434)以南非国际机构推动NGO接受社会性别培训为例,指出,以往社会性别培训往往是一次性的、由外部国际机构资助的,但是没有后续的经费支持,所传授的概念和工具在现实中很少被运用;受培训者也对社会性别培训产生了疲惫感,这使社会性别培训的作用和可持续性大打折扣。针对这些问题,一些地方探索如何将培训和项目实践相结合,并配套资金和服务。Caroline Moser[9](PP435-452)通过对城市安全项目进行研究,发现了一些好的经验和做法,比如,柬埔寨反对暴力项目建立了多元服务中心,将培训和其他反对暴力的手段结合;洪都拉斯将对公众的培训与帮助受暴者及其他后续行动相结合,建立热线电话以改变举报暴力的文化和机制。总之,这些举措使社会性别培训成为项目的有机内容,而不是一个孤立的部分;由于有资金和服务的后续支持,社会性别培训真正发挥了作用。

第三,将绩效评估和测量社会变革相结合。对特定项目的产出进行社会性别评估,已成为许多发展机构推动社会性别主流化的制度性措施。然而,Jeanette Kloosterman等[21](PP531-545)认为,对特定项目的影响评估——特别是有关它是否带来文化和社会权力关系的深层变革——还缺乏系统和科学的手段。如何评估社会性别主流化带来的变革性作用,一直是女性主义评估社会性别主流化要解决的难点。首先,女性主义需要了解“变革”概念的定义,解决“什么是变革”、如何区分“变革程度”等技术难题。根据Joanne Sandler和 Aruna Rao[10](PP547-562)的总结,在纽约召开的56届妇地会期间,③2012年3月在纽约召开的56届妇地会期间,就女性主义和社会性别主流化议题,Gender at Work组织了8天的网上讨论,涉及很多诸如如何测量“变革”等社会性别与发展学者面临的难题。有40多位性别和发展的活动家和实践者参加了讨论。妇女运动活动家提出了3种“变革”:第一种是“互利的变革”(symbiotic transformations),指通过变革既改变了边缘人群的权利和地位,又从整体上化解了主流社会面临的问题。这种变革不但不挑战传统和社会结构,而且还有利于既有社会的传承与延续。第二种是“夹缝中的变革”(interstitial transformations),指在社会边缘、空隙中的变革,虽然近期对于社会主流不构成挑战,但通过积少成多,这种改变会带来整个社会的变化。第三种是“快速变革”(ruptural transformations),指在短时间内改变现有的社会结构,建立新的秩序和机制。这种变革往往是由长期的潜移默化引发的突变,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Jeanette Kloosterman等[21](PP531-545)通过对挪威乐施会(Oxfam Novib)“测量里程碑活动”(Measuring Milestones Initiative)中123个案例的研究,提出性别平等的变革往往是从一小步开始的,是持续不断、多层面和多样性的,应该设立不同的评估指标,以测量个人、集体、组织和社区文化等各种变化。

然而总的来说,有关变革的定义多富于理想色彩,很难落实和操作,没有解决定义和测量“变革”的难题,这说明从变革的视角评估社会性别主流化进程仍是难点。

(四)活力:进一步发挥妇女运动和组织的积极作用

《超越社会性别主流化》探讨了妇女运动在主流化中的重要性,主要观点有:

第一,妇女运动和组织历来在推进社会性别平等中扮演着推动者的作用,然而目前一些国家和机构却忽视了它在性别平等主流化中的先锋作用。Jenevieve Mannell[19](PP423-434)通过南非的个案,讨论了目前妇女运动与社会性别主流化的疏远关系及其后果。她指出,非国大(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简称ANC)妇女联合会(Women’s League)在反对种族隔离的抵抗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胜利后这些骨干都进入了议会或者政府等国家体制之内,妇女运动和组织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由于妇女运动的边缘化,失去了其对政府部门的促动和监督作用。当有些部门认为主流化意味着不必专门就妇女权益做任何事时,妇女运动也很难进行直接批评和干预。实际上,她的观点代表了当前许多社会性别与发展学者的看法,即认为在社会性别主流化过程中,实现性别平等成为国家的主要责任后,妇女运动和组织逐渐边缘化。然而,社会性别主流化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妇女运动倡导的成果,失去了妇女运动的催化和推动,社会性别主流化正逐渐失去活力,甚至面临更多隐形的抵制。因此,这些学者主张应重新强化妇女运动在社会性别主流化中的催化剂作用和活力,以拯救社会性别主流化,使其在推进性别平等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第二,妇女运动应抓住重大国际机遇,推动性别平等主流化进程。妇女运动曾推动联合国召开2015年第五次世界妇女大会,由于未获成功,又筹划利用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20周年以及全球评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执行成果暨制定2015年后全球发展目标的契机,聚焦回顾和总结1995年以来性别平等的经验、阻碍和挑战等问题,积极倡导进一步推动社会性别主流化。

第三,妇女运动和组织应明确工作重点。一是深入研究分析造成性别歧视的深层文化观念、习俗,将反对对妇女的歧视作为重点,以弥补主流化的缺失。同时,将反性别歧视与其他歧视结合以来,最广泛地联合国际机构、政府机构及其他非政府组织,形成联盟。因此,Clara Fischer[22](PP563-571)建议用“intersectional”(各种领域交叉嵌入)来拓展社会性别主流化概念,在强调性别平等的同时考察和分析其他的社会不平等。她通过对巴基斯坦开展的一个盲人康复项目的研究,发现将妇女权利和残疾人权利运动相结合,能使残疾妇女通过残疾人权利运动而争取到地位改变。同样,Joyce Ndesamburo,Erin Flynn和Samantha French[7](PP453-465)列举了坦桑尼亚一个水利项目如何将性别和阶层通盘考虑,从而没有将贫困的妇女排除在项目活动之外。这些研究说明,性别不平等往往和其他不平等相互交织,只有通盘考虑各种不平等因素,才能在复杂的社会权力关系中谋求妇女权利。

三、总结

在社会性别主流化正式写入联合国发展文件的近20年,对其进程和作用的评估成为近年来社会性别与发展研究的重点。对社会性别主流化影响的不同看法,说明了社会性别与发展学界在此方面并未达成共识。不同的观点折射了视角和方法的不同,显示了多元化倾向。

如何在当今形势下,继续推进社会性别主流化,是社会性别与发展研究的一个重点。相关探讨沿着两个层面展开,既包括如何推进社会性别平等的公共管理和政策进程,又囊括了如何实现社会变革的目标。从公共政策工具视角看社会性别主流化的学者更强调国家行政和项目干预部门如何将社会性别平等主流化措施落到实处;从社会变革角度评估社会性别主流化的学者更强调妇女运动的回归,主张通过赋权妇女的项目和措施从根本上改变妇女地位。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主张融合不同的框架和手段,多措并举,以最大程度地推进性别平等。这些探讨为在新形势下不断促进性别平等,发展和丰富公共政策和妇女运动理论提供了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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