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状况对农村居民跨地区流动的影响:基于社会性别视角的研究*

2013-09-26 08:45牛建林
妇女研究论丛 2013年6期
关键词:被访者跨省流向

牛建林

(中国社会科学院 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济的区域发展格局日益突出,地区间经济发展差距不断拉大,人口跨地区流动逐渐成为社会常态。大规模的以经济目的为主要动因的人口跨地区流动,反映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发展速度较快、较发达的地区对欠发达地区劳动力的吸引作用,其直接结果是人力资源在地区间重新配置与集聚。由于流入地劳动力市场的需求具有内在的结构特征,人口流动现象呈现明显的非随机性,主要表现在:首先,流动的主体具有非随机性。相对于流出地的非流动居民,流动者往往具有受教育程度较高、年轻健壮等个人特征。其次,流向选择具有特定的模式。流动者的流向选择既与流动距离、流动成本和就业机会等外部因素有关,也与个人的人力资本状况、其他社会人口特征等内在因素密切相关。流动现象的非随机性特征表明,不同特征流动者的流向选择直接影响着城乡及地区间人口与社会经济格局的发展变化。[1]

现有关于中国流动人口流向特征的研究重点关注乡城人口流动,考察了乡城流动者的地区分布特征、[2][3]跨省与省内流动的差异及其宏微观影响因素。[4][5][6][7][8]这些研究为理解中国乡城人口流动的基本特征、影响因素及社会经济效应积累了重要的知识,为相关领域的后续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由于社会现象具有错综复杂性和多变性,理解乡城人口流动的流向特征、产生原因及其变化规律要求对相应领域持续关注和深入探讨。现有的研究在以下方面值得进一步探讨和完善:首先,目前除少数研究外,[8][2]关于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研究结论主要基于个别城市或地区(如四川、湖北、广东等)的局域性调查资料,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各地区间流动人口流向选择特征的对比分析和全面理解,相关研究发现的外部有效性有待检验。其次,目前多数研究关注的对象为特定时期正在流动的个体,这些个体流向选择的差异隐含了个人既往流动经历对当前流向选择的累积影响,因而其研究结论可能因未观测的流动经历等特征而发生变化。再次,现有不少关于流向选择影响因素的研究,主要使用特定时点的截面数据,这些数据往往不能反映流动者在进行流向选择时的情况,因而并不反映因果效应;最后,目前的研究相对缺乏性别视角,多数实证分析将性别作为独立的自变量进行考察,忽视了流向选择的影响机制可能因性别而异的现实。

本研究使用2010年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通过考察过去30年来乡城流动者初次流动时的流向选择模式,重点分析个人教育状况对流向选择的影响及其性别差异。与以往研究相比,首先,本研究考察农村居民初次流动时的流向选择特征及其影响因素。这一研究设定,剥离了截面数据中难以有效控制的个人累积流动史差异的影响。其次,本文从社会性别的研究视角出发,系统考察流向选择影响因素的性别差异。由于性别是影响家庭和社会分工的重要因素,从社会性别视角考察流动者的流向选择有助于深入理解乡城流动现象中的男女差异。再次,本文使用最新的全国性调查数据,分析了与初次流动经历相关的回顾性信息,有助于更新和拓展相关领域的知识。最后,本研究对流向选择的考察结合省份和经济发展区域两个层次,区分了省内流动、区域内跨省流动和跨区域流动三类不同距离的流动现象,为理解人口流动与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视野,为制定促进区域社会经济均衡发展的政策、推进城乡和各地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提供实证依据。

二、研究设计与分析方法

本文主要从微观层次考察过去几十年来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因素,重点关注流动者的教育状况对初次流向选择的影响及其性别差异。不少人口迁移理论和实证研究指出,个人的教育状况是影响其流动特征和流向选择的关键性因素。[10][11][12]目前中国关于教育程度对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研究存在不同的结论。部分学者认为,流动者的教育程度与其跨省流动倾向正相关,受教育程度越高,跨省流动倾向越强。[13][14]与之相反,朱农等的研究指出,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农村居民跨省流动的可能性相对更低。还有学者认为,教育程度与跨省流动倾向的关系呈倒U型,即较低和较高学历的流动者选择省内流动的可能性更高,中等学历的流动者则更倾向于选择跨省流动。[7]这些研究中,除朱农使用了1990年全国人口普查微观数据外,其余研究均利用局域性调查数据,且研究涉及的区域各不相同;此外,这些研究考察的时间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2010年不等,考察对象为正在流动但既往流动史等特征往往千差万别的乡城流动者。由此可见,现有研究中相互矛盾的研究发现,极有可能隐含了流动时期、地域范围、既往流动经历等因素对流动者流向选择的混淆性效应。因而,系统考察教育状况对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有必要对上述因素进行充分有效的控制。

值得强调的是,性别因素在人口流动现象的产生与发展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过去30年来,中国女性参与流动的时间、模式及其发展特征均与男性不同。既有研究指出,男女流动者的跨省流动倾向存在总体差异。[14]事实上,由于家庭和社会分工的性别特征,社会经济因素对男女选择跨省流动的影响可能并不相同。首先,由于社会性别分工的作用,特定劳动力市场的供求结构往往存在性别差异;这样,不同流向对应的流动成本(包括机会成本)和预期收益与个人教育状况的相依关系极有可能因性别而异。其次,社会性别观念对不同婚姻状况、年龄等特征的男女参与社会经济活动有着不同的规范和约束。在传统家庭分工模式下,女性往往承担更多的家庭照料责任,这极有可能影响女性流动者的流向选择。是否已婚、是否已生育子女等特征对女性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可能更大。此外,流动时的其他特征,如年龄、是否有家人或亲友同行等,对男女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也可能产生不同的影响。[15]由此可见,理解乡城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必须系统考察性别差异。

为了系统检验教育状况对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本文以过去几十年来乡城流动者初次流动时的流向选择为因变量,以个人教育程度为自变量,对男女流动者分别进行分析。本文的因变量“初次流向选择”为三分类测度:0“省内流动”、1“区域①本文使用的区域划分方式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提议的八大区域划分方式,具体包括:东北地区(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华北沿海地区(北京、天津、河北、山东)、黄河中游地区(山西、陕西、内蒙古、河南)、华东沿海地区(上海、江苏、浙江)、华南沿海地区(福建、广东、海南)、长江中游地区(湖北、湖南、江西、安徽)、西南地区(四川、重庆、广西、贵州、云南)、西北地区(甘肃、青海、宁夏、新疆、西藏)。这一划分方式兼顾了各地区的地理和经济特征,能够更好地契合人口流动现象中流向选择所关注的距离、宜居性和经济状况等主要方面。内跨省流动”、2“跨区域流动”。自变量“教育程度”为四分类测度:1“小学及以下”、2“初中”、3“高中/中专”、4“大专及以上”。根据因变量的量化特征,本文在简单相关分析的基础上使用多项logit模型以检验教育程度对男女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净效应。在多项logit模型中,本文的控制变量包括初次流动对应的流动时期、流出地、个人的年龄、婚育状况、是否有亲友陪同等特征。

三、数据描述

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来源于2010年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该调查为2010年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联合组织实施的全国性社会调查项目,调查采用分层多阶段概率抽样设计,在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按照地区发展水平分层,并在此基础上依次选取区(县)级单位、村(居)委会和家庭户样本,在被选中的家庭户中随机抽取18-64岁的男女公民作为调查对象。为弥补抽样调查中流动人口容易被遗漏的问题,该调查在流动人口比例较高的地区对相应年龄受流动影响的人口进行了补充抽样。②在本调查中,受流动影响的人口是指:本人或配偶曾经或目前正在户籍所在区县以外的城镇务工经商、外出半年以上的农村户籍人口。进行补充抽样的地区包括北京、天津、内蒙古、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广东、重庆、四川、云南、贵州、陕西、新疆,共计18个省(市、自治区)。补充抽样设计为配额抽样。本研究主要使用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的全国主样本和附加流动样本中有乡城流动经历的被访者,即调查时点18-64岁、曾经在户籍所在区县以外的城镇务工经商半年及以上、且初次外出时为农业户口的调查对象,分析样本总量为7906人。

该调查收集了关于被访者多个维度社会地位的详尽信息,与本研究直接相关的数据主要包括被访者的教育状况、流动史信息以及初次流动时的社会人口特征等。表1展示了本文分析样本的社会人口特征、初次流动状况及流动时的其他特征。

表1 分析样本的主要人口社会特征及初次流动特征 单位:%

注:#为均值,括号内为相应变量的标准差。

分析样本中,多数被访者的年龄在40岁以下,其中女性被访者的年龄相对更轻。被访者的受教育程度以初中为主,接受过高中及以上教育者不足1/4。被访者开始乡城流动的年龄差异较大,男性初次流动的平均年龄为27.6岁,比女性长2岁左右。初次流动时,多数被访者尚未结婚,约有1/3的人已婚但尚未生育,其余10%左右的人在已有生育后才开始流动;已生育后才开始流动的比例女性低于男性。初次流动时,超过1/4的被访者有亲人或朋友随行,女性的相应比例略高于男性。

被访者开始流动的时间差异较为明显。本文大致划分了4个阶段,以对比不同时期宏观地区发展战略、经济形势等因素对流动者流向选择的综合影响。具体而言,第一阶段(2000年以前)对应于东部地区优先发展的战略时期,这一阶段沿海地区,尤其是沿海经济特区相对宽松的政策环境和丰富的就业机会确立了这些地区对人口流向的绝对引领地位。分析样本中,这一时期开始流动的被访者约占1/3,女性比例略低于男性。第二阶段(2000-2004年)以西部大开发和中部崛起的宏观战略导向为特征,这一时期流入地的选择趋于多元化。样本中,接近1/4的被访者在这一阶段开始流动,女性比例开始超过男性。第三阶段(2005-2008年)对应于城市“用工荒”现象出现并开始蔓延的时期,流动者的市场际遇和选择机会在这一时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分析样本中,超过1/4的被访者在这一阶段开始乡城流动,女性的比例明显高于男性。第四阶段(2009-2010年)对应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冲击后的时期,这一阶段有接近15%的被访者初次加入流动队伍,其流向选择可能因金融危机对不同地区、不同产业冲击程度的差异而出现调整与变化。

最后,本文的样本分布显示,被访者的户籍所在地和流入地涉及了全国各大经济区域。就户籍所在地而言,样本中来自西南地区的流动者所占比例最高,其次为长江中游地区和黄河中游地区。从流入地分布来看,样本中乡城流动者的初次流向选择以沿海地区为主,其中流向华南沿海地区的被访者比例最高,其次为华东沿海地区和华北沿海地区。被访者初次流动为省内流动的比例不及40%,超过一半的人初次流动为跨区域的远距离流动。与男性相比,样本中女性被访者初次外出选择省内流动和跨区域流动的比例均相对更高,其选择区域内跨省流动的比例则较低。

四、主要研究发现

1.简单相关分析:乡城流动者流向选择的模式及其性别差异

为了直观展示不同特征的男女流动者流向选择的模式,本文首先利用简单相关分析方法,考察了乡城流动者的教育程度、流动时间、户籍所在地区、初次流动时的其他特征与流向选择的相关关系及其性别差异。(见表2)结果显示,尽管跨区域流动是本文分析样本中多数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但随着流动者个人受教育程度的提高,选择省内流动的比例呈单调上升趋势,这一模式对男女流动者均成立。由此可见,本文的简单相关分析结果与朱农2005年的研究发现相一致,即受教育程度越高的流动者选择远距离流动的可能性越小;本文的分析数据并不支持以往研究中提出的教育与流动距离正相关或呈倒U型相关的结论。与男性相比,女性的教育程度和流向选择的相关关系更强;高中及以上学历的女性流动者中,省内流动的比例开始绝对超过跨区域流动。

表2 不同特征的乡城流动者初次流向选择的性别差异单位:%

各时期乡城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存在重要的演变趋势。2008年以前,流动者的初次流向选择以跨区域流动为主,男女跨区域流动的比例均超过半数;此后(2009-2010年),男女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均发生了重要的变化,省内流动成为更多流动者初次流动的选择,男女的相应比例均接近一半。不难理解,2009年以来,传统人口流入地的外向型经济和产业(如外来订单加工、外贸产品生产等)受金融危机的冲击相对较大;加之,国家宏观地区发展战略的深入实施使中西部地区涌现大量发展机会。受此影响,乡城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出现了适应性的调整与变化,中西部地区的新增流动者选择省内、区域内流动的比例不断上升。以长江中游和西南地区为例,2009年以来这些地区的新增流动者开始更多地选择区域内而非跨区域流动。③样本中,户籍地在长江中游地区的乡城流动者在2000年以前、2000-2004年以及2005-2008年选择区域内流动的比例依次为15.1%、16.8%、14.6%,2009-2010年上升为27.1%;西南地区的乡城流动者选择区域内流动的比例在2000年以前为31.7%、2000-2004年为27.5%、2005-2008年为35.7%,2009-2010年上升为52.9%。

乡城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与其户籍所在地存在重要的联系,这反映了人口流动现象与各地区人口及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密切关系、以及地区间社会经济文化交流对人口流动网络和流动传统的客观影响。与其他地区的流动者相比,华东沿海、华南沿海、以及西北地区的乡城流动者以省内流动为主,其中,女性流动者选择省内流动的比例比男性更高。相比之下,华北沿海地区的乡城流动者以区域内跨省流动为主,主要表现为该区域内北京和天津两市对河北和山东籍乡城流动者较强的吸引效应;与男性相比,该区域女性流动者选择区域内跨省流动的比例更高。除此之外,东北地区、黄河中游、长江中游以及西南地区的乡城流动者均以跨区域流动为主,相应比例接近或超过50%;相应流向选择模式也以女性更为突出。由表2的数据可见,各地区男女流动者的流向选择模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女性流动者的流向选择特征比男性更为突出,这可能反映了女性的流向选择受地区间人口流动网络和流动传统的影响更为明显。

此外,乡城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也因流动时个人的婚育状况以及是否有亲人或朋友陪同而存在差异。与男性相比,初次流动时尚未结婚的女性选择省内流动的比例相对较高,已婚或已生育的女性则选择跨区域的远距离流动的比例更高。其部分原因在于,婚姻行为通过扩大妇女的亲友关系网络,为女性流动者提供了更多的社会网络支持。样本中,已婚流动者初次流动时有亲人或朋友陪同的比例接近80%,其中,超过10%的已婚女性流动者初次流动时有配偶陪同;相比之下,未婚流动者初次流动时有亲友陪同的比例不及40%。流动时是否有亲友陪同对流动者流向选择的重要影响也可以从表2的相关分析结果直接得出,表2的数据显示,流动时有亲人或朋友陪同的流动者选择跨区域流动的比例明显更高,其选择省内流动或区域内跨省流动的比例均较低,这一点对男女流动者均成立。不过,与男性相比,是否有亲友陪同对女性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相对更大,这反映了社会网络支持对女性流动更为重要的意义。

2.各时期男女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因素

为了进一步考察乡城流动者的教育状况对其流向选择的独立影响,本文对男女被访流动者分别拟合了多项logit模型,模型中控制了流动时期、流出地、以及初次流动时其他人口与社会特征的差异性影响。表3展示了相应的模型拟合结果。由模型的截距项可见,在控制模型中的变量后,样本中男女被访者选择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仍显著高于省内流动的可能性,选择区域内跨省流动的可能性则最低。这与上文的分析结果相一致。因此,就本文考察的样本而言,以跨区域远距离流动为主、省内流动次之的总体流向选择模式对本文所考察的其他流动特征具有相对稳健性。

表3 男女被访者初次流向选择的多项logit模型拟合结果(因变量参照组=省内流动)

注:*p<0.05;**p<0.01;括号内数值为各变量回归系数对应的标准误。

控制模型中其他因素的影响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流动者选择跨省或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相对较低,这一效应主要反映在女性流动者中。与较低学历(小学或以下)的女性相比,接受过高中或中专教育的女性选择区域内跨省、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均明显更低,其选择区域内跨省流动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相当于小学及以下学历者的54%(=exp(-0.60)),选择跨区域流动(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相当于小学及以下学历者的48%(=exp(-0.65))。类似地,具有更高学历(大专及以上)的女性选择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也显著更低。相比之下,教育状况对男性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并没有显著的独立影响。

教育状况对男女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不同,这既与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构性、制度性因素有关,也反映了流动决策中社会性别观念、性别分工的作用。首先,长期以来中国男女教育发展水平存在明显差异,这在客观上决定了各地区高水平的人力资本供求关系因性别而异。由于女性、尤其是农村女性的整体教育水平较低,高学历农村女性在市场上具有相对稀缺性,其市场竞争压力较小,更易于通过近距离、低成本的流动获得较高的经济回报。与之相比,尽管高学历男性也更倾向于省内流动,但受高学历男性供给总量相对较大、市场竞争较为激烈的客观影响,不少高学历农村男性选择流向省外以增加预期回报,这在客观上降低了男性流动者的教育状况对其流向选择的效应。其次,近二三十年来中国沿海地区以“三来一补”为典型代表的产业发展对男女劳动力的跨区域流动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16][17]沿海地区制造业、加工业和服务业的快速发展,极大地拓宽了低学历女性的非农就业机会,对女性的流向选择产生了更为深刻的影响。再次,除上述结构性因素外,女性的流向选择受社区传统观念、家庭照料需求等性别观念和性别角色定位的影响更为明显。出于家庭照料需求、社会预期等约束,女性在具备选择机会的情况下(如高学历女性)可能更倾向于近距离流动以兼顾个人发展、家庭需求和维护社会角色预期。相比之下,低学历女性的选择机会相对缺乏,她们往往需要通过远距离流动、额外的颠沛艰辛以寻求有限的个人职业流动与发展。④本文的数据显示,高学历的省内流动者从事企事业单位负责人、专业技术人员的比例明显较高,超过了同等学历的跨省和跨区域流动者;而较低学历的流动者中相应职业差异并不明显。这表明,受户籍制度等因素的影响,较高学历对省内流动者职业向上流动的促进作用更大。此外,被访者的流动史信息表明,各时期的流动者中,初次流动为省内流动的被访者,后续流动频率明显较低,相应差异在高学历的被访者中相对更大,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高学历省内流动者生活的相对稳定性。这也反映了在跨区域流动对应的制度保护相对缺失的情况下,个人人力资本较低的女性流动者更容易面临困境。

此外,模型中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不同户籍地的流动者流向选择存在显著差异。与户籍地在西南地区的流动者相比,华北沿海、华东沿海和西北地区的流动者选择区域内跨省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显著更高,华南沿海和长江中游地区的流动者选择区域内跨省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却显著更低。除长江中游地区以外,全国其他地区的流动者选择跨区域流动(相对于省内流动)的发生比均显著低于西南地区的流动者。这些差异对男女流动者均成立。不同时期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也存在重要差异,相对于较早的流动队列,2009年以后初次流动的男性选择跨区域而非省内流动的可能性显著更低。这反映了近年来受金融危机冲击以及地区经济发展格局变化的影响,乡城人口流动现象正在发生适应性的调整和变化。

最后,初次流动时年龄较大的被访者,选择远距离(尤其是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更小,这与以往研究发现相一致。[14]可能的原因包括,年轻的流动者更愿意尝试远距离流动可能面临的机会与挑战,也相对更易于适应陌生的社会文化环境;[9]此外,与年龄较大的流动者相比,年轻流动者面临的实际家庭照料需求较小,且更有可能得到父母等家人的帮助,因而其在家庭生命周期中所处的阶段可能更便于选择远距离的流动。初次流动时有亲人或朋友陪同的被访者选择远距离流动的可能性更高,其选择跨区域流动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远高于无亲友陪同的流动者。与男性相比,流动时有亲友陪同对女性选择跨区域流动而非省内流动的影响明显更大。除此之外,初次流动时的婚姻状况⑤是否已生育对流动者流向选择的影响不显著,且初次流动时已生育的男女比例均较低,因而在多项logit模型中未进一步控制处于不同生育状况的流动者的差异。对流动者的流向选择也具有显著影响,且该影响对女性流动者尤为突出。初次流动时已婚的女性选择跨区域流动而非省内流动的发生比明显高于未婚女性(前者约相当于后者的1.27倍=exp(0.24)-1)。这些研究发现进一步印证了亲友网络和社会支持对女性流动者流向选择的突出影响。

五、小结与讨论

本文利用2010年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分析了过去几十年来乡城流动者初次流动的流向选择特征,着重考察了流动者的教育状况对流向选择的影响及其性别差异。研究发现,农村女性居民的教育状况对其初次外出务工的流向选择具有重要的影响,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女性选择省内流动的可能性更高;但相应关系对男性并不显著。总体而言,本文所考察的乡城人口流动现象中,跨区域流动是最主要的流向选择模式。另外,省内流动也是乡城流动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部分经济发展速度较快的地区(如华东沿海、华南沿海和西北地区),省内流动甚至超过跨区域流动占据主导地位。除个别区域(如华北沿海)外,区域内跨省流动现象较少,这可能与多数区域内部经济发展差异相对较小、产业结构较为相似有关。值得注意的是,流向选择模式可能随宏观地区发展格局、经济环境等因素而发生变化。2009年以来,受国家中西部发展战略深入实施的带动、以及金融危机对传统流入地产业不同程度的冲击,乡城流动人口的流向出现明显的变化,省内流动开始取代跨区域的远距离流动成为越来越多初次流动者的选择,这一趋势在长江中游地区、西南地区等传统以跨区域流出为主的地区尤为明显。此外,流动时微观个人及家庭特征对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同样具有重要的影响,外出时年龄较大的流动者更倾向于近距离流动,外出时有亲友陪同、家庭和社会支持的流动者更倾向于远距离流动,这些因素对女性的影响尤为突出。

本文的结论表明,尽管大规模的乡城人口流动伴随着人力资源在地区间的转移和重新配置,但就本研究考察的样本而言,较高学历的流动者更倾向于选择省内流动、而非跨省流动。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制度性、结构性因素对人力资本流动与配置影响。在现行户籍制度下,拥有当地户籍对于较高人力资本的农村劳动力实现职业向上流动仍具有重要促进作用;加之,受社会经济等因素的影响,跨区域、远距离的流动往往意味着社会文化与生活环境的变更、以及生活稳定性的下降。因而,较高学历的乡城流动者往往更倾向于省内流动。这一流向选择模式表明,就现阶段人口流动对各地劳动力教育结构的影响而言,人口流出省份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其高端人力资源;跨省、跨区域人口流出更多地转移了富余劳动力数量,而非高端教育资本。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在客观上加速了各地非农化和城市化的进程。

农村女性流动者的总体流向特征与男性相类似,突出反映了女性在满足劳动力市场需求、平衡各地区人口性别结构、促进社会经济和谐发展等方面做出的贡献。值得强调的是,不同学历女性流动者的流向选择差异显著,这反映了农村女性流动者内部的异质性以及教育对女性发展的突出影响。受个人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和社会经济及制度性因素的制约,低学历女性流动者往往面临突出的困境:在追求个人发展、改善个人及家庭经济状况的过程中,她们往往不得不放弃熟悉稳定的生活环境、选择远距离的流动;相应流动经历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她们生活的稳定性以及对家庭责任的兼顾,由此也容易派生因子女被迫留守或因个人家庭责任需要而不得不提早结束流动等问题。

重视乡城人口流动对地区社会经济以及流动者个人发展的影响,应当加快中西部各区域的社会经济发展,在有条件的省份和经济区域建立多元化、互补型的产业,为流动者就近流动和就业创造现实有利的条件。改善农村流动者、尤其是流动妇女的选择机会,促使其更好地兼顾个人发展和家庭责任。这些举措也有利于推动城乡和地区间社会经济的均衡协调发展,并最终形成科学合理的、适宜国民生活与发展的地区社会经济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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