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遐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红楼梦》三个全译本回目翻译对比
○魏淑遐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红楼梦》迄今有三个全译本,但是学界只关注霍克斯和杨宪益的两个译本,邦索尔译本一直鲜为人知,论者更是寥寥。引入邦索尔译本,相当于引入一个参照系,将三者的前80回回目相互参照比较,发现霍译灵活,杨译严谨,邦译刻板,相互衬托出各自的特点与不足,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前人对三个译本的偏颇见解。
红楼梦;回目;翻译;对比;邦索尔
关于《红楼梦》全译本的总体风格特点,目前学界较为一致的看法是杨宪益、戴乃迭的译本 (以下简称杨译)偏异化,霍克斯、闵福德译本 (以下简称霍译)偏归化[6]10,而邦索尔译本(以下简称邦译)“体例完整,规模浩大,文字严谨,紧扣原文”[12]206,也偏于异化。单就回目而言,有学者认为“杨译简洁,霍译翔实;杨译着重直译,霍译着重意译;杨译平铺直叙,霍译语言生动”[6]1-18;邦索尔翻译的回目“再现了原文巧夺天工的语言美、物我两忘的意境美、活灵活现的形象美和自成一家的风格美”[13]82-86。
笔者借助语料库检索工具AntConc和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的许家金博士等研制的语篇难/易读性分析软件Readability Analyzer 1.0对三个译本回目的形符、类符、标准类符/形符比、平均词长、平均句长、高频词等语料数据进行了统计,详见表1。
表1 《红楼梦》三个全译本前80回回目译文语料库数据统计
从表中可以看出,形符和类符数杨译最少,邦译最多,说明杨译最为简短,邦译最为冗长。标准类符/形符比霍译最小,杨译最大,说明霍译的词汇密度最小,杨译密度最大。平均词长杨译最短,霍译和邦译相同,说明杨译选用的单词较短,霍译和邦译的用词较长。平均句长杨译最短,霍译居中,邦译最长,其中霍译和邦译较为接近,与杨译差异明显,说明杨译的句子较短,霍译和邦译的句子都较长,这与形符和类符数所反映的特点一样。前5个高频词三个译本基本类似,都是冠词、介词、连词等功能词。
当然,这些数据只是从形式上粗略直观地反映出三个译本的总体特点,定量分析并不能“提供关于翻译现象或本质的解释”[11]196,必须辅以内容上的定性分析,才能相互对照,相与印证。故此,笔者通读各个译本,发现三个译本的总体语言风格侧重点不同:霍译更注重审美意义的传达;杨译更注重信息意义的传达,有时忽略原文的修辞意义;邦译较之前两个译本更加紧贴原文形式,甚至到了逐字对译的地步,在无法确知原意的情况下往往直接音译。
诚然,总体风格还需具体语言特征支撑,方能“既见森林又见树木”。翻译语言特征包括词语层面、句法层面、语义搭配和篇章组织等层面。[11]115下文便从词汇、句法和篇章三个方面对三个译本的回目进行微观层面的对比。
霍译的底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本,但他经常会跳出程乙本的圈子,选用脂本的文字”[14]124;杨译的“前80回译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出版的影印本”[15]50;而邦译“主要是依据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一个本子,同时参照其他版本进行翻译的”[16]27。因为《红楼梦》及其翻译的特殊性,各个译本的原文本身就存在着差异,由此导致的译文差异不属于译者有意为之,不具有可比性。因此我们在正式比较之前,应当筛选出原文差异导致的译文差异,避免张冠李戴,无中生有。
经笔者对译本逐一比较,可以推知霍译与邦译前80回的回目原文一致,而霍译、邦译与杨译的原文差异与刘泽权[16]13-15的发现基本一致,即霍译和杨译前八十回回目的原文有25条不同。经比较,霍译和杨译前八十回回目共计37处差异,有的是部分句子成分不同,而有的则是整句完全不同。首先,部分句子成分不同共有21处,有的个别字词差别不影响意思,译文也无大的差异,如第四回回目霍译原文“判断”和杨译原文“乱判”分别译为“settle”和“end”;有的差别较大,措辞不同,但译文却如出一辙,如第三回回目中,霍译原文“荐西宾”译为“recommends a private tutor”,杨译原文“酬训教”译为“recommend a tutor”;有的则原文迥异,译文也判然有别,如第十四回回目第一句,霍译原文为“林如海灵返苏州郡”,译文为“Lin Ruhai is conveyed to his last resting-place in Suzhou”,而杨译原文为“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译文为“Lin Ruhai Dies in Yangzhou”。其次,整句不同共有16处,原文完全不同,译文也毫无可比性,如第五回回目,霍译原文为“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译文为“Jia Baoyu visits the Land of Illusion”,杨译原文为“灵石迷性难解仙机”,译文为“The Spiritual Stone is Too Bemused to Grasp the fairy’s Riddles”。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刘泽权[15]15认为霍译与杨译的第七十四回回目原文第二句分别为“避嫌隙杜绝宁国府”和“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但其各自译文“And Jia Xichun breaks off relations with Ningguo House”和“To Guard her Integrity Xichun Breaks with the Ning Mansion”看不出如此区别,甚至可以推断杨译的原文与霍译是一致的。又及,两个译本第八十回回目原文分别为“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和“懦弱迎春肠回九曲娇怯香菱病入膏肓”,然而笔者对照两个译文“Unfortunate Caltrop is battered by a philandering husband;And One Plaster Wang prescribes for an insufferable wife”和“Lovely Xianglin Is unjustly Thrashed by Her Lecherous Husband;The Taoist Priest Wang Prescribes a Cure for a Shrew”,发现意思并无二致,可推知其原文都是“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可见刘泽权所言有误,同时也证明了两个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确参阅了不同版本的《红楼梦》原文。
剔除了因原文差异而导致的译文差异,三个译本在词汇、句法和篇章三个层面都表现出明显的特点。
(一)词汇层面对比
笔者借助AntConc检索软件,对Tool Preferences进行了停用词表 (stop list)和词形还原(lemmatization)设置,检索三个译本回目的实词,统计出三个译本回目的总体实词数据,详见表2。
表2 《红楼梦》三个全译本前80回回目总体实词数据统计
随后,又对语料进行在线 CLAWS词性标注 (网址:http:∥ucrel.lancs.ac.uk/claws/trial.html),利用AntConc软件,在Concordance选项卡下通过正则表达式“S+_Nw+”、“S+_Vw+”、“S+_AJw+”、“S+_AVw+”分别检索出标注后的三个译本前80回回目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统计出三个译本前80回回目各个实词类别的数据,见表3。
表3 《红楼梦》三个全译本前80回回目具体实词数据统计
从表2和表3的数据可以看出,邦译的实词类符/形符比最小,霍译最大,杨译与邦译接近,说明总体而言,霍译的词汇最为丰富,杨译和邦译较为单调。分而论之,各类实词数邦译都最多,杨译基本上都是最少,可见与上文提到的邦译冗长、杨译简短的判断相对应,邦译的措辞表达更加繁琐,措辞多用短语,而非单词。这一点还需下文进一步验证。
对照汉语原文进行对比可以发现,总体而言,杨译的用词直白简短、平淡无奇,而霍译、邦译则委婉迤逦、文采奕奕。由于副词数量少,且三个译本差异不大,因此下文只选择名词、动词和形容词进行语义分析对比。
(1)名词
《红楼梦》回目的名词主要有人物、物件、处所、文化词等四大类,三个译本的处理有同有异,特色鲜明。
首先,人物又可分人名与其他称谓两类,如“甄士隐”与“贾夫人”。人名的翻译,杨译一律用汉语拼音,如“贾宝玉”译为“Jia Baoyu”;邦译和杨译一样,也一律音译,只是采用了威妥玛拼音 (Wade-Giles system),如“贾宝玉”译为“Chia Pao-yu”;霍译则有两种处理方式,主子的名字和杨译一样都是汉语拼音,下人的名字则为意译,如“贾宝玉”译为“Jia Baoyu”,丫鬟“袭人”则译为“Aroma”。至于其他称谓的翻译,霍译常常结合正文中情节显化意译,杨译和邦译都直译,其中杨译中规中矩、颇为节制,邦译则常常显得亦步亦趋,勉强直译。如“莽玉”霍译是“Jade Boy”,杨译是“Baoyu”,邦译则是生硬的“the wild Yu”。
简单明了的人物翻译,三个译本大抵相当,而更加复杂的人物翻译,霍译和杨译势均力敌,邦译则显得力不从心,只能诉诸音译。如“林黛玉”在回目中以“飞燕”、“林潇湘”、“潇湘子”、“痴颦”、“颦卿”等各种别称出现,杨译除了将“潇湘”译为“The Queen of Bamboos”,其他都忽略其修辞及隐含意义直译为“Daiyu”;霍译则手法更为灵活多变,如“飞燕”译为“Beauty Suspiring”,“潇湘”译为“River Queen”,“颦”译为“Frowner”;邦译的处理大为逊色,几乎都是音译,如“飞燕”译为“Fei-yen”,“林潇湘”译为“Lin Hsiao-hsiang”,“潇湘子”错译为“scion of Hsiao-hsiang”(译文意为“潇湘的儿子”),“颦”译为“P'in”。有些称谓如果不是深谙中国文化,或者通晓《红楼梦》正文内容,很容易误会错译,霍译和杨译在这类词汇上倒是颇为用心,翻译得当,邦译则常常理解偏颇,翻译不到位。如“情哥哥”霍译为“an impressionable young listener”,杨译为“romantic youth”,都译出了“多情的年轻男子”意味,而邦译为“an emotional elder brother”,意思牵强,显然是生硬的直译。
其二,特殊物件的翻译,三个译本有同有异,霍译倾向于意译;杨译直译与意译皆有;邦译直译。如“通灵玉”霍译是“the Magic Jade”,杨译是“the Jade of Spiritual Understanding”,邦译是“The spiritually intelligent jade”。 “风月鉴”霍译简化为“the mirror”,杨译意译为“the Precious Mirror of Love”,邦译照字面意思直译为“the'Wind and Moon'mirror”。有趣的是,三个译本有的物件难得地一致,如“石榴裙”都直译为“pomegranate skirt”;有的物件翻译却大相径庭,如“绣春囊”霍译意译为“a highly embarrassing object”,杨译不偏不倚直译为“a pornographic pouch”,邦译却按照字面直译为“an embroidered'Springtime'bag”,没有译出“淫秽不雅”的含义来。
其三,处所的翻译,三个译本都是音译、直译、意译兼而有之。有的处所三个译本几乎一样,如“蜂腰桥”三个译本都直译为“Wasp Waist Bridge”,只是书写方式略有不同。或者各有千秋,旗鼓相当。例如“大观园”的霍译为“the new garden”或“the Prospect Garden”,杨译为“Grand View Garden”,邦译为“the Great View Garden”。杨译和邦译更为接近,也比较贴合原文,霍译的意译成分更重一些,但三种译文差异不大。另外,有些处所的霍译与杨译异曲同工、难分伯仲,而邦译过于倚重音译,稍逊一筹。例如,“潇湘馆”霍译为“the Naiad’s house”,“Naiad”意为“水中仙女”,好歹译出了潇湘的柔弱与飘逸的味道;杨译为“Bamboo Lodge”,凸显了“竹子”与潇湘及黛玉的联系;邦译为“the Hsiao-hsiang Hall”,简单的音译丢失了“潇湘”原本丰富的联想意义。
其四,文化词为具有中国特色文化的名词或者独具汉语特色的表达,其翻译最能体现译者的文笔功力及用心程度。有些词汇翻译三个译本不相上下,如“醉金刚”霍译和杨译都为“The Drunken Diamond”,邦译为“A drunken Diamond Hero”,差别不大。而多数情况下,霍译和杨译都是苦心孤诣、各显神通,邦译则有些笔力不济,穷于应付。如“宝玉初试云雨情”中的“云雨情”,霍译为“the Art of Love”;杨译为“Love”;邦译则为“the emotion of‘clouds and rain’”,过于“忠实”,反而“失信”。更有一些词汇,霍译和杨译不约而同,邦译则明显逊色许多,简单直译,如“芳心”霍译和杨译都为“a tender heart”,邦译为直译“the fragrant heart”。显然,在揣摩原文深意方面,霍译杨译都不遗余力,邦译则潦草行事,有敷衍之嫌。
(2)动词
霍译和邦译是母语译者所为,用词往往信手拈来,灵活自如,杨译则字斟句酌,稍显拘谨。因此动词的选用,霍译和邦译技高一筹,胜过杨译。尤其是霍译,偏好选用更加委婉的动词短语(verbal phrases),而杨译则一般选用简单的单词 (single words)。如“识通灵”的“识”,杨译用的动词是“see”,而霍译用“make acquaintance”,邦译用“learn of”。“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中的“谒”杨译用了“meet”,而霍译用了“is presented to”,邦译用了“is introduced to”。
即便都选用短语,杨译往往也用简短的短语,而霍译和邦译的动词短语相应较长。如“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的“蓄险心”杨译用了“impose upon”,而霍译用的是“tries to outwit her young mistress”,邦译用的是“harbours a dangerous heart”。 “信口开河”杨译为“tells tall stories”,而霍译为“tells a story of somewhat questionable veracity”,邦译为“saying whatever comes into her mind,opens a river”,后两者显然用词更多。
当然,少数一些动词与宾语难以分离,甚至与整个句子的其他成分浑然一体,无法孤立视之,三个译本也各有所长,可相媲美。如“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的“发幽情”,霍译为“reveals unsuspected depths of feeling”,杨译为 “bares her heart”,邦译为 “expresses secret love”。甚至有的动词三个译本都不约而同,如第五十七回回目“慧紫娟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中的“试”三个译本都用“test”,“慰”都用“comfort”。
(3)形容词
《红楼梦》回目中的形容词三个译本都争取一一对应,原样保留,但相比邦译的始终如一,霍译和杨译中形容词有时会与其他句子成分融为一体。如第十九回回目“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出现了 “(情)切切”、“良 (宵)”、“(意)绵绵”、“静 (日)”4个形容词形容词,霍译只译出了“切切”和“绵绵”之意,体现为“A very earnest young woman”中的“earnest“和“a very endearing one”中的“endearing”,并没有直接点出“情”和“意”,而是转而修饰人物;杨译为“An Eloquent Maid offers Earnest Advice On Fine Night.A Sweet Girl Shows Deep Feeling One Quiet Day”,4个形容词都译出,且原来修饰的句子成分没有改变;邦译为“Feelings very ardent.On a fine night a flower gives an explanation.Thoughts continuous.On a quiet day a jade produces fragrance”,以 “(Feelings)very ardent”译 “(情) 切切”,“fine(night)”译“良 (宵)”,“(Thoughts)continuous”译 “(意) 绵绵”,“quiet(day)”译“静 (日)”,形容词也都原样译出,只是译文句子零落不成文。
回目中还有许多形容词修饰人物,如“薄命 (女)”、“俏 (平儿)”、“痴 (颦)”等,各个译本也是有同有异。如“孤 (女)”三个译本都为“motherless”;“薄命 (女)”霍译为“unfortunate”,杨译和邦译都为“ill-fated”。当然,由于英汉语的结构差异,有些形容词并不一定译为形容词,可以转化词类,或者译为后置定语。例如,第四十八回回目“滥情人情误思游意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的“滥情 (人)”霍译为“love-deluded(one)”,杨译为“rebuffed(reprobate)”,邦译为 “(a man)of irregular affections”;“慕雅 (女)”霍译为“poetry enthusiast”,杨译为“aspiring(maid)”,邦译为 “(a girl)with a longing for culture”。可见只有杨译把形容词仍旧译为形容词,霍译把“慕雅女”转化为一个词,邦译则译为后置定语,改变了形容词的原来面目。
(二)句法层面对比
从上文表1的统计数据中可以发现两点:第一,霍译和杨译的句子数都是回目分句的总数,都为160句,而邦译为179句,说明霍译和杨译都严格按照原文断句,而邦译则存在额外断句的情形。第二,邦译句子平均句长为10.4,霍译为10.1,杨译为8.7,差异显著。这两个特点体现为三个译本回目在词序与句式两个方面的显著差异。
首先,霍译的回目词序灵活,不拘原文;而其他两个译本则紧扣原文词序。如第一回回目第一句:
原文: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Zhen Shiyin makes the Stone’s acquaintance in a dream(霍译);
Zhen Shiyin in a Dream Sees the Jade of Spiritual Understanding(杨译);
Chen Shin-yin in a dream fantasy learns of the Spiritual Intelligence(邦译);
原文句子可以划分为“甄士隐/梦幻/识/通灵”,霍译没有严格按照原文词序翻译,回译为汉语词序为“甄士隐/识/通灵/梦幻”;而杨译和邦译则保持词序与原文一致,都再现了汉语词序。
有时侯,虽然译文无法与原文一一对应,但邦译较之霍译和杨译更加恪守原文词序,如第三十二回回目第二句:
原文: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And Golden shows an unconquerable spirit by ending her humiliation in death(霍译);
Disgrace Drives Jinchuan to suicide(杨译);
Filled with shame and feeling disgraced Chin-ch’uan dies a heroine’s death(邦译);
霍译重整词序,可回译为“金钏/情烈/含/耻辱/死”;杨译力求简洁晓畅,可回译为“耻辱/逼/金钏/死”;邦译则着眼于逐词翻译,可回译为“含耻辱/金钏/死/情烈”。
其次,与词序相应,原文的句式大多为SVO(主语+谓语+宾语)句式或者SVA(主语+谓语+状语)句式。总体感觉,霍译不拘泥于原文句式,原文主语、状语、谓语和宾语在译文中并非一一对应,而是融会贯通,另起炉灶,但若回译成汉语,则难以恢复原本的面貌,意译程度较其它译本更高。如第一回回目第二句:
原文: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And Jia Yucun finds that poverty is not incompatible with romantic feeling(霍译);
Jia Yucun in His Obscurity Is Charmed by a Maid(杨译);
Chia Yu-ts'un in the world of reality cherishes thoughts of a beautiful girl(邦译);
相形之下,杨译和邦译一般紧贴原文,一一对应呈“主语+状语+谓语+宾语”句式。其中邦译又较杨译更加忠实原文,甚至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而不惜使用插入语,或者随意断句,如第四十八回回目第一句:
原文:滥情人情误思游意
The Love-Deluded One turns his thoughts to trade and travel(霍译);
A Rebuffed Reprobate Decides on a Journey(杨译);
A man of irregular affections,his affection having been mistaken,thinks to go forth on a trading expedition(邦译);
霍译杨译都简洁达意,邦译则用了带插入语的拗口长句,失却了原文流畅上口的韵味。
(三)篇章层面对比
《红楼梦》回目的篇章特点十分明显,都是工整对仗的偶联,读来荡气回肠、齿颊留香。三个译本当中,唯有霍译考虑到篇章的衔接连贯,每个回目的两句话都有很明显的“And”作为连接词。杨译每个实词都大写,侧重凸显回目作为标题的作用。邦译则用平实的散文语言,较为冗长,也显现不出回目的实际篇章作用。
另外,回目具有特殊的韵律和修辞特点,只有霍译不顾英语忌讳重复的特点,煞费苦心地保留对仗,邦译或保留或舍弃不拘一格,杨译则完全不考虑原文的对仗。如第四十五回回目第一句:
原文: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Sisiterly understanding finds expression in words of sisterly frankness(霍译);
Two Girls Pledge Friendship After a Heart-to Heart Talk(杨译);
An agreement of close friendship opens out words of close friendship(邦译);
霍译和邦译分别用两个“sisterly”和两个“close friendship”对应原文两个“金兰”。有的对仗虽然霍译和邦译都做到了,但是邦译明显逊色于霍译,如第三十四回回目:
原文: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A wordless message meets with silent understanding.And a groundless imputation leads to undeserved rebukes(霍译);
Feeling within feeling.Because of feeling a little sister is moved.Mistake within mistake.By means of a mistake an elder brother is admonished(邦译)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对于回目的音韵之美,霍译的再现程度最强,邦译次之,杨译最逊。
综上所述,对《红楼梦》三个译本前80回回目语料库的定量与定性分析可以相互印证,揭示出三个译本的鲜明特点与差异:
首先,词汇方面,霍译丰富多彩,杨译平淡无奇,邦译无咎无誉。不过,论名词翻译,霍译和杨译平分秋色,邦译相形见绌;论动词和形容词翻译,则霍译和邦译不相上下,杨译稍显逊色。
其次,句法方面,霍译词序、句式灵活,杨译基本上与原文贴合,邦译亦步亦趋。
再次,篇章方面,霍译最珍视原文的修辞特点,设法原样保留,杨译和邦译则忽略这一点。
当然,我们不能停留于语言特征的分析,而要探讨三个译本语言风格异同的背后成因。翻译风格的原因复杂多样,概括起来主要有“译者自身因素、目的语文化因素、源语和目的语语言文化之间的差异三个方面”[11]116。因此,笔者尝试从三个译者的文化身份、语篇意识、翻译能力三个角度探讨三个译本在语言特征方面的差异的成因。
(一)文化身份
从三个译本的词汇可以看出,带有特殊中国文化气息的人名、物名、地名等杨宪益都坚持直译,了解中国文化的人基本上可以依据译文回译为中文,充分传达了原文的意蕴,但不了解中国文化且不能阅读中文的英语读者则可能无法理解;而霍克斯则直译与意译兼而有之,除了人名,很多译文已经难觅原文踪影,但是细品之下,又觉得与原文异曲同工,不谋而合;邦索尔也坚持直译,但是有的词汇理解不够准确,一味地借助音译,属于机械的“硬译”,难以让外邦人士充分领略《红楼梦》的形式与内容之玄妙。
分析其背后隐含的缘由,因为霍克斯和邦索尔是英国人士,翻译《红楼梦》是“译入”本族文化,面对的是文化“他者”,其立场属于“拿进来”,有“他人之物、据为己用”的心态,因此翻译时自由定夺的余地更大;杨宪益是中国人,翻译《红楼梦》则是“译出”本族文化,面对的是文化“我者”,其立场属于“送出去”,有“我之所欲、汝亦应然”的底气和期望,因此尽量依照原样译出,不做多余诠释。
(二)语篇意识
从词序、句式和篇章等层面的差异可以看出,霍克斯在翻译回目时不拘囿于个别字词,而是从整个句子出发,不惜改头换面,“得意而忘形”。相形之下,杨宪益和邦译都十分注重原文的结构,杨译是尽量贴近原文,各个句子成分能保留则保留;邦译更甚,无论是否符合英语表达习惯,也要按照原文形式逐字或者逐词对译,难免产生诸多生硬的译文,如以“‘tiger and wolf’medicine”译“虎狼药”。
究其原因,三个译者都希望能忠实翻译,只是霍克斯从《红楼梦》全书内容出发,融会贯通,回目与正文内容互为呼应,翻译时自然无法斤斤于个别词句;杨宪益希望将《红楼梦》全书的精髓一五一十地“兜售”至英语文化,因此翻译回目时生怕扭曲了原意,便如林黛玉“不多走一步路,不多说一句话”,本本分分,中规中矩,有时难免辞不尽意;邦索尔的回目翻译虽然紧扣原文,却固步自封,名词翻译常常望文生义,牵强附会,译犹未译。三者的显著差异最典型的例子是第五十四回回目第二句:
原文: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And Wang Xifeng emulates the filial antics of Lao Laizi(霍译);
Xifeng Clowns to Amuse her Elders(杨译);
Wang Hsi-feng imitates theatrical ornaments and stage costumes(邦译);
霍克斯结合全文,点出了老莱子的典故,可谓“信达雅”皆备,杨宪益将发生的事件梗概译出,止步于“信达”,二者有得有失,不分轩轾;邦索尔只按照字面简单翻译,“信”犹未到,遑论“达雅”。因此,虽然三者都是“忠实”翻译,惟原文是瞻,但是译文效果未必如愿。
(三)翻译能力
从措辞尤其是动词的选用,可以看出虽然杨宪益学贯中西,但用英语遣词造句的能力还是逊于霍克斯,邦索尔虽然是本族语者,也有十分出彩的译文,但多数情况下其译文又在杨译之下。如第四十九回回目第二句:
原文: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And venison reeks strangely on rosebud lips(霍译);
Girls Enjoy Rustic Fare at a Venison Barbecue(杨译);
The rouged,powdered and scented girl cuts up uncooked meat and eats the strong-smelling flesh(邦译);
这一句的译文,霍译文采斐然,用词考究,句型独特;杨译则平铺直叙,简单达意,平白无奇;乔译冗长啰嗦,措辞粗糙,俗不可耐。
由此可见,语言能力与翻译能力不可等量齐观,本族语者未必翻译能力就强于异族语者。当然,除了翻译能力,译文质量高低还取决于译者的翻译态度。众所周知,霍克斯为了专心翻译《红楼梦》,辞去了牛津大学汉学教授的职位,而且在给刘士聪教授的信中表示:“我记忆中的翻译《红楼梦》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非常愉快的一段时光”[17]5。相形之下,杨宪益并不喜欢《红楼梦》,翻译红楼梦时是硬着头皮和夫人一起合作为之,而邦索尔翻译《红楼梦》时没有查阅图书馆资料,也未与其他学者探讨。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霍克斯的翻译态度最热忱认真,杨宪益勉为其难,邦索尔则较为草率,三个译者的翻译态度与三个译本的质量基本相应。
通过对《红楼梦》三个译本前80回回目语言风格的定量与定性分析,以及风格差异的成因探讨,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霍译妙笔生花,行云流水;杨译严谨克制,平平淡淡;邦译相形见绌,但也可圈可点。简而言之,译事三难霍译做到了“信达雅”,杨译基本做到了“信达”,而邦译勉强做到了“信”。这个结论与英语本族语读者的评价也基本吻合,如英语文学领域中最有代表性的文学评论刊物《时代文学增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的评论家安妮·朗斯黛儿(Anne Lonsdal)就认为虽然原文艰深难懂,但霍克斯的译文却十分灵动优美,而许多英语读者则认为杨译缺乏文采,过于忠实于字面,未能传递原文神韵。
可见,学界对杨译和霍译的总体评价经得起推敲,但国内部分学者对杨译还是过于褒扬,对邦索尔译文的溢美之词也名不副实,有待商榷。当然,本文只比较了三个译本的回目,全面深入的对比还需要对更多的语料进行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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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 雷】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Couplet Chapter Titles of Three Full Translations of Hong Lou Meng
WEI Shu-xi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Huaqiao Univ.,Quanzhou,Fujian,362021,China)
Bonsall’s full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masterpiece Hong Lou Meng is widely neglected by relevant researchers,who have so far confined themselves with two other well-known versions by Hawkes and Yang Xianyi.Against this context,this paper dwells on a one-by-one comparison of the first eighty couplet chapter titles of these three translations.It is revealed that Hawkes’s translation is flexible,Yang’s rigorous,and Bonsall’s rigid,ranking accordingly though all having their respective strengths.Most importantly,the inclusion of Bonsall’s translation helps to justify and negate previous comments on Hawkes’and Yang Xianyi’s work,contributing to an all-round criticism of the said translations.
Hong Lou Meng;couplet chapter title;translation;comparison;Bonsall
H02
A
1006-1398(2013)02-0122-10
一 引言
《红楼梦》被誉为中国文化的百科全书,其回目“也与作品整体呈现出来的艺术境界一样,具有诗化的气质,这种气质以诗性与完美叙事性的结合,使之成为中国古典小说回目制作史中的高山巨碑,既可傲视前贤,亦足遗泽后世”[1]179-180。像它这样完全以整齐划一的八言对仗句子横贯全书,是前所未有的奇观。[2]165不过,也正因如此,《红楼梦》文本被译为其他语言时,回目翻译所遇到的难度也最大……不只是其他文化没有相应的语言形式可以对译,甚至也可以说,其他文化语境中的读者,对于中国古典小说的回目也没有相应的欣赏期待与经验[1]180。故此,回目翻译研究一直是红楼梦翻译研究的一个热点,但迄今为止的著述大多局限于对学界熟知的两个120回全译本 (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及其夫人戴乃迭翻译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s”和英国汉学家大卫·霍克思及其女婿约翰·闵福德翻译的“A Story of the Stone”)进行对比研究或者单论其中一个译本,研究涉及回目的句式、修辞、委婉语、典故等[3][4][5][6][7][8][9]。其实还有一部全译本至今鲜为人知,即英国传教士邦索尔 (Bramwell Seaton Bonsall)翻译的“The Red Chamber Dream”。这一译本于20世纪50年代末完成,比上述两个译本年代更早,可谓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译本,可惜在行将出版之际因企鹅出版社发布霍克思的翻译计划而未能真正面世,因此目前尚未引起学界重视,也鲜见有对比研究。
有鉴于此,本文选取这三个译本的前80回回目,自建语料库,根据胡开宝著《语料库翻译学概论》所述的语料库研究方法,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对回目译文的语言特征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并结合分析结果从文化身份、语篇意识和翻译能力三个方面解释三个译本的风格成因。语料库翻译研究是描述翻译研究中的一种新范式[10]474,可以将研究建立在语料分析和数据统计的基础上,从而避免主观性和随意性[11]115。
2012-05-08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华侨大学侨办科研基金项目(10QSK1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华侨大学科研基金项目(11HSK17))
魏淑遐 (1982-),女,福建三明人,讲师,主要从事英汉对比和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