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二张援襄路线暨清泥河考

2013-08-15 00:54熊燕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3年10期
关键词:谷城县汉水襄阳

熊燕军

(韩山师范学院 历史系,广东 潮州 521041)

二张援襄是南宋晚期最为可歌可泣的战役之一。二张的忠义壮举,赢得了南宋士人的普遍尊重和赞誉,因此,虽然时在宋末,且二张身份卑微,南宋官私文献中仍留下了这一事件相对完整的记载。关于二张援襄的行军路线,宋人所记大致相同,都认为是经汉水从上游进入襄阳。区别在于始发地的记载上,一些文献指出二张是从均州中水峪(路)经汉水进入襄阳,另一些文献则指出二张是从汉水支流清泥河出发,经汉水进入襄阳。中水峪(路)位于清泥河上,抑或汉水干流上,史无明载,不得而知。但后人在提及这一战役时,往往不加考证,径直以“清泥河说”为准。关于清泥河的位置,诸书所载也不一致。宋人指出清泥河源于均、房,位于襄阳西北,元明皆沿袭宋人旧说,降及清朝,特别是清中期以后,随着方志学和舆地学的兴起,清泥河位置有了襄阳西北三十里说、谷城说、宜城说、钟祥说、粉河说、维水说等不同说法,可惜多数未予考证。近代以后,虽然许多著作涉及二张援襄及相关问题,但对其行军路线进行详细考证的却不多见。1987年,匡裕彻先生发表《宋元战争中几个地名的考证》一文[1],认为清泥河实为汉水北岸之北清河(北清河源于河南浙川,在樊城下汇入唐白河口入汉江)。此文虽不乏考证,但结论多为推测,缺乏直接材料证明,而且仅仅针对襄阳西北一说,回避了其它诸说。笔者在比对宋元文献时发现,“中水峪(路)说”与“清泥河说”实际出自同一史源,均州中水峪(路)很可能即是清泥河上游地名。清泥河既不在襄阳西北三十里,也非指北清河,清泥河应指谷城的粉水或筑水。因筑水在粉河之北,更合“源于均、房”的含义,清泥河指筑水更为合适。明代以后,河道改易,粉水、筑水在谷城汇为一水,故严格来说清泥河应指古筑水。

二张援襄始发地有“均州中水峪(路)说”和“清泥河说”二种不同记载,“清泥河说”主要见于《宋史·张顺传》:

襄阳受围五年,宋闯知其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轻舟百艘,以三舟联为一舫,中一舟装载,左右舟则虚其底而掩覆之。出重赏募死士,得三千。求将,得顺与张贵,俗呼顺曰“矮张”,贵曰“竹园张”,俱智勇,素为诸将所服,俾为都统。出令曰:“此行有死而已,汝辈或非本心,宜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奋。汉水方生,发舟百艘,稍进团山下。越二日,进高头港口,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矴出江,以红灯为识。贵先登,顺殿之,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北军舟师布满江面,无隙可入。众乘锐凡断铁縆攒杙数百,转战百二十里,黎明抵襄城下。城中久绝援,闻救至,踊跃气百倍。及收军,独失顺。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2]卷四五○,13248

指出二张援襄的始发地是清泥河,其具体的行军路线是清泥河-团山-高头港-磨洪滩-襄阳。

“清泥河说”亦见于南宋遗民所撰《昭忠录》一书。比较《宋史·张顺传》和《昭忠录》的记载,我们发现,两段材料从内容到文字几乎完全一致,两书或者存在直接抄录关系,或者出自同一史源。“均州中水峪说”主要见于周密《齐东野语》“二张援襄”:

既而荆阃移屯旧郢州,而诸帅重兵皆驻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又重赏募死士,得三千人,皆襄、郢、西山民兵之骁悍善战者。求将久之,得民兵部官张顺、张贵(军中号张贵为矮张),所谓大张都统、小张都统者,其智勇素为诸军所服。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造水哨轻舟百艘,每艘三十人,盐一袋,布二百。且令之曰:“此行有死而已,或非本心,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激思奋。是岁五月,汉水方生,于二十二日,稍进团山下,越二日,又进高头港口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红灯为号。贵先登,顺为殿,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敌舟布满江面,无罅可入。鼓勇乘锐,凡断铁絙攒杙数百,屯兵虽众,尽皆披靡避其锋。转战一百二十余里,二十五日黎明,乃抵襄城。城中久绝援,闻救至,人人踊跃,气百倍。及收军点视,则独失张顺,军中为之短气。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军中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3]342

比较《宋史·张顺传》和《齐东野语·二张援襄》的记载,我们不难发现,两段材料除始发地不同外(一为清泥河,一为均州上游中水峪),其它内容则完全一致,文字也极为雷同,有些段落甚至一字不差,比如“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一段即是。按《齐东野语》成书于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早于《昭忠录》和《宋史》,《齐东野语》“二张援襄”应是《宋史·张顺传》和《昭忠录·张顺传》的史源。元佚名《宋季三朝政要》及《钱塘遗事》中二张援襄的内容与《齐东野语》同,应该也是来自《齐东野语》。

又,周氏另一本书《癸辛杂识》“襄阳始末”亦详细记载了襄阳自受围至投降的整个史实,其中也包括二张援襄这一事件[4]307。周密未明言此段材料出处,但其在文中提到“据荆阃申大略云”,联系到该文中尚有“据张贵等申”等文字,则周氏依据的应是当时京湖制司与临安间的官方往来文书,而京湖制司关于事件经过的描述则来自张贵的报告。

比较《齐东野语·二张援襄》和《癸辛杂识·襄阳始末》的记载,我们不难发现,两段材料内容上基本一致,后者文字则更为详细。又,前文提及,《齐东野语·二张援襄》内容除来自襄州老卒的口述外,尚参考其它史料,所谓“其它史料”应即指此。

要指出的是,《癸辛杂识·襄阳始未》有几处记载与前引材料不合:一是二张援襄所乘战船类型。前引材料皆记为“水哨轻舟”或“轻舟”,而《癸辛杂识》记为“楼船”。二是转战距离。《癸辛杂识》和《齐东野语》皆记为“转战一百二十余里”,《昭忠录》为“转战百里”。三是作战时间。前引材料皆言五月二十二日进团山下,《癸辛杂识》则谓二十三日“将船只拖拽到团山下稍泊。”四是张顺的创伤情况。前引材料记为“四枪六箭”,《癸辛杂识》记为“三枪六箭”。

以上四处不合中,第一处明显系《癸辛杂识》记载失误。按:“水哨轻舟”即为“水哨马船”,是一种中小型船只,“装有活动防护墙和车轮、船桨,可随时安装、拆卸。平时用作渡船,可渡人马,发生战争时可立即改装为战船。”[5]319而楼船则为多层结构船只,属大型战船。第二处不合中,诸书所载转战距离虽有不同,但差别较小,可能是作者在抄录的时候有所节略。第三处和第四处不合因缺少其它材料佐证,无法详辨真伪。

虽然在所有材料中,《癸辛杂识·襄阳始末》关于二张援襄的材料来自张贵的汇报,可信度最高,但其将战船类型记错,颇令人怀疑报告的真实性。其实,除战船类型外,《癸辛杂识》关于二张转战距离的记载也与史实不合。《癸辛杂识》指出,中水路位于均州,“自中水路至襄城,止一百二十余里”。事实上,均州至襄阳的距离远远超过一百二十里。《太平寰宇记》卷143《均州》:“东南至襄州三百七十里,水路三百六十里。”[6]2778《元丰九域志》卷1《京西南路·襄州》记有襄阳至本府各边界的距离,“……西北至本州界二百五十一里,自界首至均州一百八里。”[7]卷一,23均州位在襄阳西北,中水路即使在均州边界,至襄阳城的距离也在二百五十里以上。

笔者认为,中水路应该不属于均州。前引材料中提到,“移文范察使添调间探,司部官刘盛聪等于四月二十日到均州邓寨,添造船只。”诸书均不见“均州邓寨”之名,唐《元和郡县志》载襄阳县东南二十二里有地名邓塞,“邓塞故城,在县东南二十二里。南临宛水,阻一小山,号曰邓塞。”[8]卷二一,530北宋《元丰九域志》则记谷城县下有邓塞镇。谷城县城在襄阳西北,离襄阳城大约一百五十里[7]卷一,24①《太平寰宇记》卷245《襄州·谷城县》记谷城在襄阳西北四十五里,《太平寰宇记》此段内容抄撮自《元和郡县图志》,经查原文应为:“东南至州一百四十五里”(第531页)。。考虑到二张援襄事件中,邓寨为添造船只之处,距离襄阳不可能太近,“均州邓寨”或为“谷城邓塞”之误。“中水路”离襄阳城只有一百二十余里,则中水路亦应在谷城县内。

要强调的是,《癸辛杂识·襄阳始末》虽有部分史实错误,但关于二张援襄的进程及路线应该是大体无误的,《齐东野语·二张援襄》所引襄州老卒口述材料与之相同,即为明证。又,《元史》卷166《巩彥晖传》:至元九年(1272年),“宋将矮张以舟兵来援,自高头堡战斗八十余里,抵襄阳城下。”[9]3899“高头堡”应即前述之“高头港”。此亦可证《癸辛杂识·襄阳始末》仍是可信的。

从史源学上讲,“清泥河说”应出自“中水峪(路)说”,此点前面已证之甚详,不再赘述。但有意思的是,《齐东野语》和《癸辛杂识》并未明言中水峪(路)是否为清泥河上地名,《昭忠录》《宋史》中“清泥河”的记载不知来自何处。或许是参考自它书,遗憾的是,目前我们尚未找到更早的与“清泥河说”有关的直接资料。不过,笔者发现,《癸辛杂识·襄阳始末》的相关记载隐约表明中水峪(路)不在汉江上,而应在一条不大为人所知的小河上。“五月二十二日探得汉水已生,次日将船只拖拽到团山下稍泊,二十四日,以大使司赏格抚谕将士,一应船只并拖拽至高头港口。”汉水既已涨水,若中水峪(路)在汉江上,则不当用“拖拽”一词。既用“拖拽”,则中水峪(路)应在汉江一条不甚知名的支流上,这条支流应该就是清泥河。“出江极力鏖战”也表明,二张援襄始发地应为汉江支流清泥河。又《宋史·范天顺传》:“范天顺功烈虽卑,忠义莫夺,自均、房泛舟之役克济于艰,而襄樊坐甲之师益坚所守。”[2]卷四五○,13250咸淳八年(1272年),范天顺随二张进入襄阳,此处明言“自均、房泛舟之役”,联系前述清泥河源于均、房的记载,也证明二张的始发地应是清泥河。

二张援襄的始发地既是汉水上游支流清泥河,则清泥河位于何处?前已述及,宋元时人指出,清泥河源于均、房,位于襄阳西北。明人沿袭宋人旧说[10]卷四四,1084,清代以后,关于清泥河方位,相继出现一些不同观点:

1.襄阳说

襄阳说可分为二,一为襄阳西北三十里说。一般认为,清泥河源于均、房,位于襄阳西北。顾祖禹首次提到清泥河在襄阳西北三十里:“清泥河,府西北三十里。自均、房间东出,达于汉江。”[11]卷七九,3709

一为维水说。《新斠注地理志》卷11:“维山,维水所出,东至中庐入沔。此水今无所考,一说今襄阳府城西北有清泥河即是。旧本维字皆作淮,依汉中巴蜀二志校改。”②钱 坫,徐 松.新斠注地理志集释:卷一一.会嵇章氏用迟进斋藏版校刊.石泉先生认为,“古维水即今襄阳县西南境汉水以南的鹤子川;古中庐县当在今襄阳县泥咀镇西六七里的翟家垭子”[12]178。鹤子川的源流是:“鹤子川发源于南漳七里山阴,东北至双河店入襄境。东北至鹤子山峡。又东北,为石牌港。过朝阳洞,东径隆中北,流泥咀东南,入汉江。”[13]卷一,30

2.谷城说

谷城说又可分为二。一为谷城泥河说。同治《谷城县志》卷1《山川》:“泥河,其源出均、房,流入光化,迳谷城。宋统制张顺张贵率舟师救襄阳,由是河进,至县之团山,转战而下,是河在县东数十里,流至樊城东,始迤会白河入汉。”[14]20同书“团山”条:“团山,县南五十里。《宋史》咸淳八年,襄阳受围。宋闯于其西北清泥河,造轻舟百艘,使统制张顺张贵将舟师救之,发舟进团山即此。按清泥河在襄阳西北,源于均、房,自光化谷城而达襄阳,闯之造舟固在均、房,来进团山,后三日始得转战于城下,是以襄阳宜城虽各有团山,而舟师所进确在此山耳。迨顺战没于水,越数日,浮尸遡流而上,似从汉水南来,岂顺尸体下流入汉,忠魂知舟师已抵城下复溯流而上与,盖清泥河即古之泥河,其水至白河口始入汉耳。”[14]16

一为谷城粉河说。胡林翼认为:“清泥河即今粉河,自房县经保康南漳之北,至谷城东南入汉,即古彭水也。”[15]647《宋元战史》亦认为清泥河即“粉河”[16]1027,可惜未予考证。

3.钟祥说

游彪在叙述二张援襄时指出,团山在湖北钟祥市东南十五里[17]134。游彪先生未提供详细出处,《湖广通志》卷8《钟祥县》:“团山,县东南十五里。”估计应来于此。团山既在钟祥,则清泥河亦当在钟祥。

4.北清河说

匡裕彻先生认为:“从蒙宋战守态势看,南宋襄阳为蒙古军重重包围,二张援襄只可能由西北方向某一支流突入汉江,破围入襄;从援襄进程看,其所过之处,可考者尽在清河沿岸;从地理实体看,清河上源与均、房无涉,曾有清水、浊水之称,地望与清泥河相符。清泥河乃是清河的俗称;或清河之名,乃是后世逐渐成为定称的。”[1]77

上述四种说法中,钟祥位在襄阳东南,处于襄阳下游,明显与史实不符,不予考虑。笔者以为,襄阳说、北清河说也与史实不符。先看襄阳说。宋元明人皆谓清泥河位在襄阳西北,然皆未明言具体里程。顾氏所谓襄阳西北三十里说不知来自何处?上文提到,二张从清泥河出发后,驻泊于团山。襄阳境内以团山为名者有多处,《读史方舆纪要》卷79:“又团山,在府西北三十里。”[11]卷七九,3707同治《襄阳县志》:“西团山,在县西三十五里,平地突起,三阜,曰上、中、下三团山……北团山,在县北十五里,由土山发脉,突兀特起,形如覆釜故名。上有团山寺,下设团山铺,《宋史》金人犯襄阳驻团山即此。”[13]卷一,27光绪《襄阳府志》:“县东南四十里为东团山,西三十里为西团山……北十五里为北团山”[18]卷二,43。西团山距离襄阳县城三十里左右,襄阳西北三十里说很可能是指西团山至襄阳县城的距离。《读史方舆纪要》卷79:“又牛首镇在府西北四十里,又高头堡在团山南。”[11]卷七九,3711高头堡位在襄阳之西,此处团山当为西团山。要强调的是,二张援襄的路线是清泥河——团山——高头港(堡),故高头堡应在团山以北、以东才对。

维水说也不合史实。前文提及,维水发源于七里山,七里山在今南漳县北约50里[19]405,接近襄阳及谷城两县界,与清泥河源于均、房的记载不符。又,《湖北汉水图说》:“汉水……又东流三里,右径泥咀镇。石牌水(即鹤子川)西南来注焉。石牌水源出南漳县北七里山,东北流三十六里来注。”①田宗汉《湖北汉水图说》“汉水说略”。转引自石泉《古鄢、维、涑水及宜城、中庐、邔县故址新探——兼论楚皇城遗址不是楚鄢都、汉宜城县》,《石泉文集》,第129页石牌水东北流三十六里,自泥咀入汉江,而泥咀在襄阳县西三十里[18]卷八,147,也就是说,七里山至襄阳的水路距离只有六十六里,此又与二张援襄转战百余里的记载不合。

匡先生北清河说亦与史实不符。其一,二张援襄所涉诸地皆在清河沿线证据不足。一是“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应为“先于均州上流各水中立便寨”,纯属臆测,无任何材料证实。二是均州邓塞为团山亦缺乏直接材料证明。而如前所述,宋代谷城县有邓塞镇。三是二张援襄时所经过之团山为北团山,在清河右岸,并引《读史方舆纪要》为证。然笔者翻检原文,发现顾氏所言乃西团山[11]卷七九,3707,非北团山。其二,虽然同治《襄阳县志》谓清河在县西北[13]卷一,30,与清泥河地望相符,而清河亦有清水、浊水之称,但清河全流域皆在汉水以北。上文提及,二张援襄时携带了大量的军事补给,由《癸辛杂识》可知,这些物资是在高头港由范文虎补充。按:二张援襄时,襄阳以北地区早已陷入蒙古人之手,不在宋人控制之下,甚至襄阳城南边的一些制高点如岘山、楚山、百丈山、鹿门山等也由蒙古人控制,范文虎是时驻军新郢(郢州对岸,汉水西岸),不可能绕道汉水以北给二张搬运、补充军事物资,所以清泥河应该在汉水以南。

从山川形势及道路里程看,谷城说相对符合史实。谷城至襄阳的距离已见前述,此处不赘。笔者发现,谷城县一些地名与前引二张援襄材料所见地名十分相似。上文提到谷城亦有团山,在县南五十里,此外谷城也有地名高头堡,“高头堡有二:一在襄阳西南团山之南,一在谷城县,南接南漳界。”②穆彰阿等.(嘉庆)大清一统志[M].四部丛刊续编本.卷348.谷城高头堡在谷城县东南五十里[14]卷一,24。团山和高头堡的方位比较一致。《湖北诗征传略》卷37《谷城·杨舟》:“舟再上公车不第,即隐居高头堡,以渔为乐。”看来高头堡应为河港,而二张援襄时的高头港(堡)也是河港。又据《元丰九域志》知,宋代谷城县除邓塞镇外,还有青埿(泥)镇[7]卷一,24。元代,谷城有清泥洲[20]320。青泥镇和清泥洲应该就是位于清泥河口的集镇和沙洲。此外,谷城县也有大量名“峪”的地名,如郭家峪(县南八十里)、黄峪铺(县西七十里)、仓峪(县西五十里)、老鸦峪(县西南四十五里)、筍芽峪(县西南五十里)、红峪(县西南一百六十里)、磬峪(县西南一百五十里)……[14]卷二,27-30大部分位于谷城县西南,清泥河源于均、房、正在谷城西南。又谷城粉水流域险滩密布,内四滩最为著名,其一名为水磨滩[14]卷一,21,与“磨洪滩”也很类似。不过,从《宋史》《齐东野语》等行文看,磨洪滩似乎位于汉江干流上,与水磨滩地望不符。

论者或以为,清泥河若在谷城入汉,该如何解释张顺死后浮尸溯流这一现象呢?其实,张顺浮尸溯流并非事实,而是宋人杜撰出来的神话。李则芬《文史杂考》:“(张顺、张贵)二人的英勇与壮烈,无可议,然张顺传所记的死后传奇故事,则未免过于神奇,殊不足信。该传说:‘越数日,有浮尸溯江而上,被甲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众敛葬,立庙祀之。’然《元史》世祖本纪至元九年八月癸卯记云:‘千户崔松败宋襄阳援兵,斩其将张顺,赐松等将士有差。’元廷有赏功记录,自然比《宋史》张顺传可信。且死尸在水中漂浮数日,则全身水肿,面目皆非。可见张顺传所说,完全是宋人杜撰的。”[21]146二张援襄时在农历五月下旬,此时气温已高,张顺尸体泡在水中数日,应该是高度腐烂不可辨识。李氏所言极是。

清泥河具体是泥河还是粉河呢?上文提及,泥河经樊城迤会白河入汉,但泥河在谷城县东数十里,而团山在县南五十里,方位似乎不对。事实上,也的确有人对泥河说表示了怀疑。同治《襄阳县志》卷1《山川》:“泥河,在唐河西、白河东,至朱家集入白河。《里社志》内上泥河、下泥河即此。按《府志》:泥河,县东北九十里,自光(化)、谷(城)来,东南流入白河。《志》:白河则云七里河,自西来注之,又迤会泥河入汉。二说俱误。考襄北之水,自北河西岸入皆流小而源近,经光(化)、谷(城)来者,止有黑水河。黑水入排子河而东流,遂名清河,入于白河。然皆由西北,不在东北。盖缘《张顺、张贵传》内有清泥河发源均、房之语,遂于光化《山川志》言泥河发源均、房,又见其中有团山字样,遂指为樊北之团山,而谓自七里河以下迤会入汉,不知彼自为清泥河,而非襄阳之泥河,彼另有一团山,而非襄北之团山也。”按泥河有上下泥河之分,上泥河为排子河,在县东北九十里南流入唐河,下泥河为黑水河,在光化汇西北诸水,经襄阳入上泥河。《襄阳县志》作者认为泥河皆在襄阳西北,下泥河源于光化,流小源近,与清泥河源于均、房的记载不符。

事实上,笔者也发现,二张不可能绕道汉水以北救援襄阳。《湖广行省左丞相(阿里海牙)神道碑》:“(至元)七年,拜参知河南行省事,兼汉军都元帅,分将新军四千六百。宋遣都统张贵、张顺,将舟师从上游送袍甲犒师,自万山接战二十里,斩顺,杀溺过所当,贵独以余众入。”①姚 燧.牧庵集[M].四部丛刊初编本:卷13。万山,一名方山,位于襄阳城西[13]卷一,27,汉水南岸,濒临汉水。“自万山接战二十里”表明,清泥河应在襄阳上游流入汉江。

至此,上述诸说中只剩下粉河说。粉河,亦名粉渍水、粉青河、南河。《水经》:“粉水出房陵县,东流过郢邑南,又东过谷邑南,东入于沔。”《太平寰宇记》卷145《襄州·谷城县》:“粉水,在县北六十里,出房州房陵县,东流入县。”[6]卷一四五,2818《舆地纪胜》《方舆胜览》载粉水在谷城县北六里②王象之《舆地纪胜》卷82《襄阳府》,江苏广陵刻印社1991年版,第701页。祝穆著、祝洙增订《方舆胜览》卷32《襄阳府》,施和金点校,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576页。,与《太平寰宇记》所载不同。联系前引《水经》内容,“六十里”当为“六里”。

要强调的是,文献中关于粉河方位的记载不尽相同。前引《太平寰宇记》《舆地纪胜》《方舆胜览》指出粉河位在谷城县北,《读史方舆纪要》指出在县西,“县西又有粉水流焉。水亦出房县境,东流入县界,俗亦谓之粉渍水,盖水流常浊矣。至两河口与古洋河合,下流入沔。”[11]卷七九,3722同治《谷城县志》则指出在县南:“粉水在县南一里,又名粉清河,俗称为南河。水发源自巴山,经房县流入夹薤山,而导其南,自西北绕县治南与筑水会,又南经水磨滩、土门滩,东南流入汉。”[14]卷1,19

又,粉水并非南河,亦非彭水,彭水和南河实际指的是筑水。《汉书·地理志》“筑阳”条应劭注:“筑水出汉中房陵,东入沔。”[22]1564《元和郡县图志》:“筑水,在县南一百二十步。”[8]卷21,532《太平寰宇记》:“筑水,在县南一百步。”[6]卷145,2818《大清一统志》卷346《襄阳府·山川》:“筑水,自郧阳府保康县流入,至县东南入汉。今名南河。”同治《谷城县志》:“筑水在县北五里,今名古洋河。……《水经注》杜预以为彭水。”[14]卷1,19筑水源于房县,在县南入汉,与清泥河地望亦相符。值得注意的是,前引文献中关于筑水方位的记载也不相同。

为什么诸书所载粉河和筑水的方位会不同呢?笔者认为,虽然文献中无唐宋以后粉水、筑水改道或谷城县城移治的记载,而粉水、筑水流域多为山地,似乎亦无改道之可能。但粉河、筑水下游河道的小段变化还是有可能的。粉河、筑水下游河道的变化很可能是来自汉水河道的变化,同治《宜城县志》卷1《方舆志》:“光、均而上,两岸夹山,无甚改移;谷、襄一带,虽或不无变迁,而间夹山阜,中峙城镇,大段不致纷更。”[23]304指出汉水上游(光化、均州以上)受到河谷地貌的制约,河道很少改移,谷城至襄阳间河谷已较为宽阔,虽受山川及城镇影响,河道“大段不致纷更”,但有小规模变化。今人也已证明,历史时期谷城至襄阳一带的古汉水河道较今天偏南[24]273。

汉水河道的变化必然导致其支流粉水和筑水河道的变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明以前,粉水和筑水皆单独入汉。汉唐筑水入汉情况已见前述,不赘。明代筑水也是单独入汉。《明史·地理志》:“又有筑口,经(谷城)县治东南,注于汉水,曰筑口。”[10]卷44,1084明以后,二水于谷城两河口汇流一处,合流入汉。《读史方舆纪要》卷79:“筑水,在县南百步。……即今古洋河也。《志》云:河在县西南一里,县西又有粉水流合焉。水亦出房县境。俗亦谓之粉渍水,盖水流常浊矣。至两河口与古洋河合,下流入汉。”《水经注疏》卷29《粉水》熊会贞按语:“《九域志》谷城有粉水,明《地理志》房县有粉水,流入汉。皆据旧籍为说也。今粉青河自房县西南,东北流至保康县西,入南河。”[25]2474-2475同治《谷城县志》卷1《山川》“(薤山)在县西南八十里,为县之祖山。层峦叠嶂迤数十里,至开林山而止。两水夹山而行,一为筑水,自山北来;一为粉水,自山南来,至县治东会合流入于汉。”两河口在谷城县东。同治《谷城县志》:“(筑水)经谷城治东南注于汉,谓之筑口。是水与粉水夹薤山而流,筑水导山之北,至西(两?)河口与粉水会合,流入里仁里,以入于汉。”[14]卷1,19嘉庆《大清一统志》仍有粉水、筑水单独入汉的记载①穆彰阿等.(嘉庆)大清一统志[M].四部丛刊续编本.卷346.,应是抄撮旧籍未加改正之故。

二张援襄时所过之清泥河应在谷城县附近入汉,应无疑问。至于清泥河具体是指粉水,还是指筑水,限于材料,今天我们已经无法详考。因筑水在粉水之北,更合“源于均、房”的含义,清泥河指筑水更为合适。明代以后,河道改易,粉水、筑水在谷城汇为一水,故严格来说清泥河应指古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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