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文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雷雨》的诞生曾在中国文学界掀起了万丈巨澜,至今仍有很强的艺术魅力。创作《雷雨》时,曹禺仅是23岁的大学生,但应该说曹禺的人生经验对其文学创作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本文拟从童年经验、求学经验、社会经验等三个方面对其进行分析。
精神分析学说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对童年经验特别重视。他认为,一部文学作品的形成因素可以追溯到作家在童年时代的经历和一些特别的回忆,对于作家而言,这种特殊的、独特的体验对于以后的创作也是一种审美体验,并会对创作产生深刻影响。《雷雨》的问世便印证了这一观点。
熟悉《雷雨》的读者都知道,作品的故事发生在“周公馆”这样一个阴森、压抑的封建大家庭中。作品中对“家”的表现与曹禺的童年生活密不可分。曹禺从小生长于没落的旧式封建官僚家庭里,这里有着富有家庭所具有的豪华与充实,同时,也有着沉闷的家庭生活,有令人羡慕的一面,也有让他本人厌恶和气愤的一面。这样的家庭生活环境,使他从小就对许多封建大家庭有接触,比如他家与周家是世交,周家是当时天津一个著名的封建买办官僚的大家族,家里摆设很气派,他随父亲去过几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雷雨》的布景就有周家的印象在内。曹禺自小就接触和观察了许多与他本人家庭相似的封建大家庭,这些家庭中发生的悲欢离合、复杂人事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旧式大家庭腐朽不堪的日常生活对人的心灵、性格、人生造成的种种戕害,极大地触及了他敏感的神经。尤其是在曹禺本人家中,父亲与哥哥关系不和,家中少有欢笑,异常压抑、沉闷,这些情感和生活片段积累在曹禺心中,渐渐化为他日后写作的素材。《雷雨》中周家的排场、摆设、父子不可调和的矛盾等都可从曹禺本人的生活觅得痕迹。
另外,在《雷雨》中“情”的复杂也离不开剧作家的童年经验。曹禺从小缺乏母爱,亲生母亲在他出生3天就去世了,而父亲脾气暴戾,与哥哥不和,年幼的曹禺无法得到温柔的呵护。在坟墓一样的家庭中,曹禺愈发忧郁敏感,并成为难以弥合的精神创伤。他常说:“我从小失去母亲,心灵上十分孤单而寂寞的。”[1]
然而,母爱的缺失并未影响曹禺对女性的情感。失去生母的曹禺,得到了身边亲近的女性给予的关爱,比如他的奶妈、保姆段妈、姐姐万家瑛等。段妈细致入微地照顾年幼的曹禺,还给他讲自己在乡下悲惨的遭遇,激起了曹禺对底层人民,特别是妇女的同情。《雷雨》中侍萍这一善良朴实的底层妇女便有段妈类似的经历。姐姐家瑛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很有感情,她善解人意,对弟弟温柔呵护,愈来愈使曹禺加深了对女性的依恋。但对于父亲,曹禺的情感却非常复杂,父亲的暴虐使曹禺对他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即使父亲对曹禺甚是疼爱,曹禺也无法摆脱对父亲的惧恨心理。这种对男性和女性迥然相异的真实情感体验无意识地流露于《雷雨》的创作中。我们不难看出,在《雷雨》中,女性通常有着让人同情又光彩照人的形象,具有很大的艺术魅力,繁漪热情高傲、敢爱敢恨,是《雷雨》中有着“雷雨”性格的人物,她甘愿不惜一切去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在她冷酷的外表下蕴藏着一颗火热的心,她还敢于反抗周朴园的专横。鲁侍萍聪慧善良,四凤温柔纯真。这些女性身上有着令人钦佩的地方,同时又让读者发自内心的怜悯。而男性,大多具有某种性格缺陷,行为过激,让人鄙视。周朴园冷酷、专横、自私,他靠着非法的手段起家,又用着卑鄙的手段来对待员工,还逼着繁漪喝药以显示自己的权威,令他自私虚伪的面貌暴露无遗。周萍既懦弱又颓唐,最初从乡间带来的生命的热情和欲望被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消磨殆尽,在生命“蛮力”的驱使下点燃了繁漪这朵即将枯死的奇葩,但最终也迫于各种压力竭力中断与繁漪的关系,想逃出周公馆。他与繁漪受人指责的乱伦关系的暴露导致更多悲剧的产生。周家的仆人鲁贵更是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不关心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四凤。甚至把四凤当成摇钱树,供他喝酒赌钱。
由以上的分析不难看出,《雷雨》中不管是对“周公馆”这一“家”的意象的描写,还是对男性、女性两类形象的塑造,作者童年时的记忆已经无意识的潜入到文本中来。
童年经验是影响曹禺《雷雨》创作的一个必要因素,然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后天通过教育学得的文化对创作的影响也占有重要地位。
曹禺接触话剧是很早的,并在年幼时期就对戏剧产生了好感,十分迷恋,但是他真正接触话剧,还是在进入中学以后。中学时代,他就读于南开中学。南开中学对于中国现代话剧发展影响深远。那里的艺术氛围非常浓郁,经常会举行各种戏剧演出。老师和学生都积累了丰富的演出经验。在那里,曹禺全身心投入戏剧演出,并接受了严格规范的舞台训练,他杰出的表演才能得到了著名戏剧活动家张彭春的赏识和认可。
曹禺后来回忆道:“我很留恋我青年时代在天津的这段生活。我从十五岁至今天(七十二岁),一直从事戏剧工作。南开剧团是我的启蒙老师:不是为着玩,而是借戏讲道理……它使我熟悉舞台,熟悉观众,熟悉如何写戏才能抓住观众。戏剧有它自身的内在规律,不同于小说或电影。掌握这套规律的重要途径就是舞台实践。”[2]由此可见,曹禺有着丰富的舞台实践经验。长相俊秀的青年曹禺,演技出众,在多个剧目中担当主角,例如在《压迫》(丁西林著)中饰女房客,《娜拉》(易卜生著)中扮演娜拉,在《刚愎的医生》、《新村正》等剧中也扮演主要角色,是南开新剧团的领袖演员和观众推崇的对象。进入大学,特别是转学到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之后,曹禺不仅依然进行他所热爱的戏剧演出,还兼做导演。导演的角色把曹禺推向了更高的戏剧审美境界,让他对戏剧有了更深入和全面的理解。比如如何驾驭全剧、如何开展剧情、如何表现人物个性、如何调度舞台乃至具体到演员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舞台的每一个布景,都需要经过导演的深思熟虑,这样才能使戏剧以最具舞台特征的、最具节奏感的形式展现在舞台上。而舞台演出与戏剧创作之间也存在互动关系,在戏剧演出上,曹禺不仅能够准确把握人物的性格,关键是还在逐步揣摩人物的心理,注重人物的形体台词等,因此曹禺形成了自己深刻、精细、醇厚的艺术表演风格,并把他的演戏经验带到了《雷雨》创作中来。《雷雨》不只是描写了人物外在的性格特征,还深刻描绘了人物的灵魂,形成了较为立体和丰满的人物性格。例如在对周朴园的描写中,除了他阴险、狡诈、专制的一面,我们还看到了他对逝去情感的留恋,他内心复杂思想斗争的一面。一方面,他是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作者对他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另一方面,他无疑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作者也表达了一定的悲悯与同情。
另外,曹禺认为,写戏,光看剧本是不行的,要亲自演,还要思考在舞台上如何举手投足,针对观众对演出的反映进一步修订剧本。因此,在《雷雨》中,我们看到了紧凑的时间安排,以周公馆为主的场景安排,以及较为灵活的人物的出场。这样的写作,使《雷雨》所表现的矛盾冲突更加集中和尖锐,便于舞台表演,激发观众热情,观众对一些细节如周朴园逼着繁漪吃药、四凤给母亲发毒誓、周萍破窗进入四凤房间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为“五四”以来的作家,《雷雨》的创作还受到外来文艺思潮和西方戏剧的影响,这和曹禺个人的文化修养有很大的关联,也是其自我文化修养的一种展示。曹禺在南开中学读书时就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还翻译了一些外国剧本,收益很大,到了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读书时,他更是系统地研读了西方的戏剧史,包括作品和理论。这些知识的积累对他以后的戏剧创作影响很大。不难看出,《雷雨》广泛吸收了西方戏剧的优点,明显受到了西方易卜生戏剧“社会悲剧”、莎士比亚戏剧“性格悲剧”和古希腊戏剧“命运悲剧”等西方戏剧观念和创作手法的影响,并将它们有机地结合到了一起,成功地表现了20年代中国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中各种人物的生活、思想和性格[3]。
《雷雨》受易卜生“社会悲剧”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周朴园的形象塑造和作品的主题方面。作品以周朴园为中心,书写了两条矛盾线索,一条是家庭的内部冲突,另一条是社会背景下资本家与工人的对立。这两条线索的悲剧根源都是周朴园。受莎士比亚“性格悲剧”的影响则通过对繁漪复杂的“雷雨”性格的刻画表现出来。繁漪曾是一个受过新式教育的人物,骨子里追求自由和幸福,不幸的是与周朴园的旧式婚姻压抑了她人性的发展。而她与周萍非正常的情爱关系焕发了她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全部的活力,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这种关系是不道德的。当周萍想放弃转而追求善良单纯的四凤,并准备远走高飞的时候,繁漪再也无法在精神的苦海中挣扎,失去理性,彻底爆发,将《雷雨》推向了高潮,造成所有人命运的悲剧。繁漪这一人物之所以具有耀眼的光芒,在于她导致所有矛盾的爆发,并以自己的“疯”表达了对旧制度、旧势力、旧道德的反抗,通过对有价值东西的毁灭,表现了对真善美的肯定。
另外,《雷雨》无疑也受西方基督文化、现代悲剧的影响。在“序幕”和“尾声”中,我们看到了相同的场景,轮回的故事,曾经的专制家长周朴园此时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照顾着两位疯掉的女人,进行着虔诚的忏悔。相比于戏剧故事发展的紧张节奏,我们的感受如同悠长的教堂钟声,缓慢而沉静,洋溢着宗教的神秘色彩。
在求学时期,曹禺除了受到良好的教育以外,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还有着一定的社会实践,这对《雷雨》的创作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学生们自觉以各种形式宣传抗日。曹禺当时担任清华大学抗日宣传队队长。一次在去河北保定进行抗日宣传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位身材魁伟,性格刚强的铁厂工人,他极力赞扬学生的抗日行动,并表达了自己的抗日热情。经过交谈,曹禺对这位工人大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曹禺等人在河北保定育德中学演出《月亮上升》等话剧,进行抗日宣传,与当地铁厂的工人进行了座谈,此行更加深了对工人阶级的印象和了解。这一系列的社会活动,促使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鲁大海,在他心中明朗清晰起来。对于鲁大海的着墨虽然并不多,但这个形象代表着时代的讯息,是一种新兴力量的象征。
通过对以上三点的论述,本文认为,曹禺的人生经验和《雷雨》的创作密不可分。在现当代文学的学习过程中,通过对作家人生经验的挖掘,认识作家的创作心理,从而深层次了解作品的深层意蕴,这对提高我们的文学品鉴能力有着重要的意义。
[1]田本相.曹禺评传[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
[2]曹禺.曹禺自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66.
[3]刘洁.我国新文学独特艺术样式探讨——简析西方戏剧人物三大悲剧在《雷雨》中的体现[J].现代商贸工业,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