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长剑
(闽江学院 体育部,福州 350108)
清朝末年,义和团运动大面积扩散以及排外暴乱事件成为西方列强入侵求之不得的“正当理由”。当时的清政府财政方面出现巨大亏空,已然无力应对这样的政治局面,这就使得清统治者为自己的统治地位动摇而感到担忧。清政府也不断争取西方帝国列强对它的支持[1]。于是,在1901年,慈禧太后以光绪皇帝的名义正式宣布实行“新政”。在“新政”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措施中,编练“新军”是一项重要的内容。新军是相对于清朝旧有军队而言的,它用西方营制编成,以洋操训练,使用洋枪洋炮,要求士兵具有一定的文化,军官则由国内外近代军事学堂毕业生担任。
从1901年1月29日(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清政府颁发上谕实施“新政”到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职大总统宣布“中华民国”建立,清政府的“新政”实行了短短的11年时间。在这期间,“新政”对我国的教育尤其是体育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改变了我国五千年来的封建教育制度,形成了现代体育教育的雏形,为今后我国体育教育之发展奠定了基础。
体育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学校科目始于1903年癸卯学制的颁布。清政府在1904年公布的《奏定学堂章程》共有20册,详细规定了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的学制、任务、管理等多方面细则,并且详细规定了小学、中学、高等学堂、兵学、师范、实业学堂的具体学时数,可以说是近代我国政府的第一部教育法。清政府于1905年废科举,成立学部,这也肇始了近代意义上的学校制度。“体操科”的开设使“古代秀才们轻视体育的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各种大中小学校普遍开设体育课,人们开始关注体育运动,体育比赛也小规模开展起来。”[2]一直以来,儒家文化重文轻武,尤其是宋、明理学为代表的儒家倡导者更加轻视“武”(即现代意义上的体育)的作用,这也客观地造成宋代是历朝中最柔弱的一代。清末“新政”实施于民族危亡之际,逐渐觉醒的国人发现“有健康强固之体魄,然后有坚忍不屈之精神”,“欧西诸国,靡不汲汲从事于体育”,中国也要学习,“务使举国之人,皆具军国民之资格”[3]。梁启超先生使人们明白强国就必须培养国人的尚武精神,而体育则是培养尚武精神所不可或缺的内容。基于此,清末学校体育教育开始普遍兴起,体育课内容则以西式兵操为主。
但是,学校体育教育毕竟不同于军旅体操,主要是它们所作用的群体不同,军旅士兵的职业对体格的要求非常严格,而学校的体育课程只为强健体魄而设置,因此作为学校体育内容的西式体操并不具备普遍的实用意义。为了改变这种状况,首要的是解决体育师资的问题,于是一些培训体育师资的机构应运而生。1908年,在埃克斯纳的筹划下,上海青年会开办了“体育干事训练班”,辛亥革命后改名为“中华全国基督教青年会体育专门学校”。这个学校虽然由于五四运动的反帝浪潮一度停办,但它所培养的历届毕业生则多被派往各地青年会,成为了干事和各地大、中学校教师,培养了许多早期体育工作者。当时的学校仍称“学堂”,它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校,学校体育作为新教育的一种,虽然在制度上得以初步确立,但在民国建立以后才真正正规化和科学化[4]。一直到《壬子癸丑学制》,才把“学堂”改称为“学校”。现在回头来看,清末新政中的一系列政策奠定了我国学校体育教育的基础,第一次把体育作为一门学科确定下来,并规定了详细的制度来保证实施,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然而,当时的体育课是在清政府维护封建统治的前提下确定的,仍然包含有封建残余思想,并没有脱离整个君主体系的封建教育思想。因此,对清末新政时期体育教育要从全面的、整体的视角来评价。
所谓军国民体育,本源于资本主义国家的军国民教育,主要是在“尊君”“爱国”的口号下,借口培养“军国民”而用专制主义和沙文主义毒害青少年国民,并强制其接受军事训练,以培养对外侵略的士卒和对内镇压人民的打手[5]。从资本主义国家军国民体育思想的本源来看,它是具有反人民性质的,然而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阶级、不同的人群中倡导的军国民体育思想,其动机也会不同。在中国清末新政时期的军国民体育思想,实际上是通过对学生和全体人民进行尚武精神的培养和军事素质的训练使其具有军人的素质,从而来抵御列强的教育思潮。所以当时军国民主义思潮的兴起,正适应了当时民族救亡图存的客观形势需要。
在笔者看来,军国民体育思想的最大意义在于其对中国传统文化“文弱”教育思想的极大改变。“文弱”教育思想几乎贯穿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整个历程[6]。汉代儒家学说独尊地位的最终确立,使士大夫把读书考取功名当做自己人生的最高理想,重文轻武开始在人们心目中确立。直至清末民初的新政时期,为了拯救民族危机,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借鉴西方的尚武精神教育,主张通过对学生和全体民众进行西式体操军事训练,以抵御西方列强的入侵。
军国民体育思想的直接来源是清政府资助的南方各省的留日学生。据不完全统计,1907年留日学生达1 万5 千余人[7]。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同时受到“戊戌变法”维新派的尚武强国思想和日本军国民教育的影响,他们发表文章明确提出军国民教育思想及其实施方法。留日学生蔡锷于1902年在梁启超创办的《新民丛报》上发表题为《军国民篇》的文章,积极宣传军国民主义。该文写道:“居今日而不以军国民主义普及四万万,则中国其真亡矣。”他认为想要使中国强大,就必须打造“军国民”,文章期望通过宣传教育激发国民的精神。留日学生对于军国民教育的言论主张,在国内各地通过不同的渠道广泛传播。
军国民主义的思潮在当时一定程度上适应了救亡图存的客观形势要求,拒俄运动就是军国民体育思潮的集中反映。1901年3月15日,上海各界爱国人士集会于张园,提出抗击沙俄侵略东北的主张:“力拒俄约,以保危局。”聚集在上海的各省爱国人士一千余人于1903年4月27日再次在张园召开拒俄大会。我们认为,军国民教育对我国历代文弱的社会风气的改观有着积极的影响。尤其在历经屈辱的近代,中国民风孱弱更是暴露无遗。军国民教育振兴武风,宣传和弘扬军人精神,唤醒了国民,也再次扬起了社会上尚武的热潮,这对普及和推广中华武术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同时,在一段时间内形成了“耻文弱,崇尚武”的社会风气,应该说,这一潮流的涌现,其目的就在于强国强种,抵御外侮,不同于后来出现的军国主义,具有一定的历史进步性。
在清末新政结束后的民国时期,军国民体育思想逐渐变味,最后终于消极以至于衰败。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在篡夺政权后不久,就完全背离了民国初期的教育宗旨和教育制度,进行变相的复辟封建专制统治,通过利用军国民教育思潮,也提倡所谓“尚武”教育,培养的却是对其封建统治“绝对服从”的力量,为其反动统治进而为其复辟帝制效劳。袁世凯强调全民皆兵,其目的不过是在于采用训练的手段来控制学生,使其成为自己的工具。1919年之后,近代中国仿效德国和日本的军国民教育思潮,衰落于一片“公理战胜强权”的声浪中。
1901年清政府下令废除武举制度,随着1902、1903年两个新学制的颁布以及1905年科举制度的彻底废除,兵式体操和普通体操开始成为新式学校体操课的主要内容,代表传统体育的武术并没有包含在内。笔者以为,以弓马打天下的清政府八旗兵忽然间放弃了传统的武艺而以西式兵操取代之,其实包含了不得已的历史理由,两次鸦片战争的彻底失败,以及新政实施的原因之一——义和团运动的失败无不警示着清政府:靠长矛大刀武装的军队不可能是西方列强的对手。和科举之废一样,武举的废除是近代我国传统文化没落的一件标志性大事件。科举的废除使得民间士子入仕之路陡然间不复存在,旧时以读书获取功名的秀才一时之间失去了人生的精神寄托,表现出对生命的绝望;同样,武举的废除使尚有一丝希望的习武之人进阶上层社会的希望被掐灭,这对代表传统体育的武术来说是一项沉重的打击。
在废除科举的同时,清政府颁行与新学制相适应的一系列连贯动作无不显示出对传统文化的“破”和对西方文化的“立”。有学者认为“与破字当头,立在其中不同,此乃立字当头,破在其中,这或许是革命与改良的差异。”[8]毕竟,传统体育根植民间,在科技全面落后于西方列强的清末,我国的传统体育并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传统文化的没落恰恰给了其重构的契机。在“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的号召下,西方体育中包含的现代价值理念被吸收并引用到中国体育中来。以武术为代表的传统体育展现了其新的面目——中华新武术。1911年驻扎山东潍县的陆军第九协协统马良邀请当时一些武术名家,编辑武术教材,并命名为《中华新武术》,三年后,马良再次邀请武术名家修订《中华新武术》,此后,经马良的游说宣传,新武术得到了当局的支持,1917年定《中华新武术》为军警必学之术[9]。可以说,《中华新武术》的出现是清末新政时期传统体育改良的一个缩影,把传统武术套路动作用体操口令形式编成段落,分段分节进行反复操练,“改变了武术原有的师徒传承的单一传授方式,适宜团体教学和操练,为武术进入学校体育课提供了可行的形式,对其后的精武体育会和中央国术馆,以及学校武术教育都有积极的影响。”[10]尽管在清末新政时期西式体操的传入对传统体育的发展造成的倾轧显而易见,但是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传统体育吸收外来体育的训练理念和传播路径,在一定程度上助力了传统体育的发展,甚至可以看做是中国武术现代化的开端。马良发起创编的“中华新武术”,打破旧时武坛的门户之见,取传统武术动作为素材,借鉴兵式体操的操练方法,分段分节地配以口令,制定出团体教练法。而且,这种西式兵操式的改变体现了由易到难、由简到繁、由单练到结手的渐进训练原则,为中国武术突破门户之见的樊笼打开了一扇大门,从口传心授的传承转变为学校教材似的西式体操教学,对武术的传播来说,具有历史意义。所以,西方的入侵是中国近代传统体育重构的开始,同时也为其提供了动力,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中国近代体育重构是近代中国人民理性救国、主动现代化、自觉选择的硕果,而绝不仅仅是西方侵略的结果。
然而,传统体育的重构未能抑制其在西方文化强势入侵面前的衰落趋势。虽然军国民体育思想在清末新政时期的逐渐形成,对当时整个社会尚武精神的传播和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随着西方的入侵以及先进文化的进一步传播,人们更深刻地意识到无论你的武功有多高,也无法抵挡西方的坚船利炮,如一位学者所言:“功夫终究抵不过枪子”,于是武术在军队中逐渐丧失地位,中国人民官兵所需要的是军人的体质和军人的意志品质,尚武精神的一时兴起,并未能维护武术在军队中的地位,武术在军队中的衰退乃是历史的必然。
清末新政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彻底而迅速地对中国政治系统加以改造,在体制和思想两个方面引起了革命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从传统向现代转移,从中国转向西方模式,造就了新旧两个中国的分野。因此,清末新政奠定了中国近代化的基础,是中国告别传统社会的第一步,我们从学校体育的发端到军国民体育思想的高潮乃至衰落,都可以追寻到中国近代化的影子,从传统体育的重构改良到最终的没落无不显示出中国传统文化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挣扎和无奈,梳理和回顾这段中国新式体育的发展历程,对于今天传统体育和竞技体育的发展仍有一定的参照意义。
[1]刘小枫.拯救与逍遥[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2]董艳国.我国近代学校体育的兴起(1901-1911年)[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05,28(6):801-803.
[3]梁启超.新民说[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4]许文鑫.价值取向视角下我国近现代学校体育思想变迁的阶段性特征研究[J].河北体育学院学报,2012,26(6):33-36.
[5]舒新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中册)[M].2 版.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
[6]曾承志,赵歌,王建军.清末学校体育制度探骊——从“尚文轻武”到“文武兼修”[J].体育文化导刊,2006(11):88-91.
[7]罗时铭.中国近代体育变迁的文化解读[M].北京: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07.
[8]张立新,张辉.清末民初军国民教育思想对武术发展的影响[J].西安体育学院学报,2004(2):45-47.
[9]吕玉军,陈长河.清末民初的军国民教育思潮的兴起及其衰落[J].军事历史研究,2007(3):91-99.
[10]全国体育学院教材委员会.体育史[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