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赟喆
(苏州大学 凤凰传媒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作为专为男性而发行的刊物,男性杂志的出现代表了男性话语空间在时尚领域的建立。男性杂志作为男性价值体系、审美情趣以及话语世界的呈现品,从封面到内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女性元素,其中的女性形象被习惯性地当作符号进行消费,始终以满足作为社会主流审美意识的男性审美情趣与消费需求为目标,这样的过程能够反映男性在处于“观看”地位时所认知的女性形象,同时在这种“观看”中完成男性对女性形象的建构。因此,男性杂志便成为了一个极具代表性的分析样本,从中不但可以发现男性世界的审美标准,更可通过其中女性形象的定位了解男性世界中女性的角色与地位。
《男人装》是目前我国男性杂志中的佼佼者,通过对该杂志封面女性形象、女性话题报道等内容的分析,可以发现其中女性角色呈现与话语权力表达的形式,从而得出男性杂志中女性的形象以及审美歧视现象普遍存在的结论。
男性杂志的封面女郎形象直接影响受众对女性形象的认知和审美,同时,女性形象符号化的表达在男性杂志封面设计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因此,通过对封面女郎形象的分析,可以了解在男性价值体系与审美情趣影响下的女性形象。
通过对《男人装》2008年1月至2013年1月①共60期,其中2011年8月为第100期,10组封面特刊,不纳入统计。封面女郎从年龄、身材、服装、穿着、暴露部位、视觉中心以及模特性别、数量、角色关系、背景关系等几个方面的统计分析,得出以下数据:
1.年龄、身材:根据统计结果显示,在60期杂志样本的封面女郎中,年龄在18~35岁、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所占比例为100%。
2.服装:在60个样本中,穿着暴露①暴露标准:低胸、露腰、露大腿1/2以上、裸背、裸肩,符合其中一项以上为暴露。的有56次,暴露度为93.33%。
3.暴露部位:暴露较多的部位依次是腿部、胸部、肩部、腰部、腹部,各部位暴露的比例分别为腿部80%(48次)、胸部78.33%(47次)、肩部60%(36次)、腰部48.33%(29次)、腹部38.33%(23次)、臀部13.33%(8次)、背部10%(6次)。
4.视觉中心:根据10位男性调查对象的综合意见,在60个样本中,作为视觉中心出现较多的部位依次是胸部、腿部、腰部,出现的比例由高到低依次为胸部61.67%(37次)、腿部60%(36次)、腰部16.67%(10次)、肩部11.67%(7次)、腹部10%(6次)、脸部8.33%(5次)、背部6.67%(4次)、臀部3.33%(2次)。
5.模特性别、数量:通过统计发现,在60期杂志中,采用单个女性封面人物的比例最高,共出现39次,占总数的65%;其次是多个女性模特作为封面人物,共出现18次;采用男女模特的次数最少,只有3次。
6.角色关系、背景关系:在仅有的3次采用男女模特的封面中,男女模特之间的角色关系分别为玩偶和操纵者、前景和背景、演员和导演。在60个样本中,背景虚化的比例为81.67%(49次),背景为具体场景的比例为18.33%(11次)。
根据以上数据,可以得出以下一些结论:
1.该杂志的封面女郎均为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这是商业文化和消费主义推崇年轻、苗条女性的结果,且封面模特的职业多为演员、歌手、专业模特。
2.在只有女性模特的57期封面中,封面女郎多以裸露、性感的形象出现,在服饰的选择上,模特的服装以薄、露、透、紧为主要特点,暴露度达到93.33%,暴露较多的部位是腿部、胸部、腰部、肩部四处,视觉中心多集中在胸部、腿部等女性性别特征较明显的部位。这里不得不提的是,视觉中心为脸部的次数只有5次,其中4次是在穿着“不暴露”的情况下出现。
封面女郎的形象被刻意塑造为性感、撩人,身体各部分都在传递性暗示的性对象,这对男性受众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也极大地影响了男性对美女的审美认识和评价,具体而言,年轻、苗条成为美女定义的基本要素,丰满挺拔的胸部、修长紧实的腿部线条则是成为美女的必要条件,这些对外在形象的具体要求成了判别标准,久而久之,会形成男性对女性审美标准的刻板印象,而由于男性在社会中的主导地位,男性的审美标准逐渐成为社会的审美观,最终影响女性自身的审美观念。
3.在模特数量、性别构成上,单个女性模特出现的情况最多,其次是多个女性模特,男女模特共同出现的次数最少,在60期杂志中只有3期。在这3期之中,男性模特在封面中也起着不同的作用,表现出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关系:男性模特分别以操纵者、背景、导演的身份出现,与女性模特构成了操纵关系、窥视关系、指导关系。
例如2008年第8期,该期的封面人物是当时热映的电影《女人不坏》的导演徐克和主演周迅,身着西装的徐克轻松地举起面无表情的“玩偶”周迅,将“男人节”和《女人不坏》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并配以文字说明:“男人节的木偶,女人不坏么?”图文配合传达出这样的现实:导演和演员的身份也许是平等的,但封面展现的是作为女性的被动性,女性被男性“玩偶”般操控,男女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之中。
又如2009年第10期封面,演员范冰冰和导演何平作为该期的封面人物出现。身着性感蕾丝内衣、黑色丝袜的范冰冰一手支在摄影机上,一手叉腰,神情高傲、自信,而导演何平在其身后,身着暗红色礼服、抽着雪茄,神情淡定,文字标题为“范冰冰 电影比我重要”,这句话本无可厚非,体现了范冰冰作为一名演员的敬业精神,但配上左边的摄像机、右边的老牌导演,在中间身着内衣的范冰冰犹如玩物,只是为了取悦观众,远没有摄像机、导演重要,表现出女性与男性之间的附属关系,以及女性审美观念从属于男性的现实。
4.在封面图片的背景中,背景虚化的比例占到81.67%,其他场景只占不到20%,封面大量使用虚化背景的主要目的是凸显模特,对于这种做法的解读可以是多样的:首先,最直接的目的便是更加突出女郎的身体曲线和妆容服饰,进一步将女郎的身体符号化,物化为一种带有暗示性的曲线,以强调女性特征,达到促人联想的目的;其次,更深层次地暗示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即女性在社会中往往是无背景或者少背景的,强调了男性的主导地位和话语权。
在11次其他场景中,工作场景、生活场景、娱乐场景出现的次数分别为4次、4次、3次,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形象,但通过对这11个场景的细读,可以发现,不论女性出现在何种场景中,暴露的衣着、挑逗的神情都不曾改变,封面看似表现了女性在生活工作中的地位,但实际上女性被隐喻为性对象,与欲望、享乐划上等号的事实仍未改变,甚至更加深刻地体现了女性无法摆脱男性“玩物”形象的事实。
西方经历了18世纪的工业革命,社会完成了从政治中心到经济中心的转变,20世纪70年代之后又成功地过渡到了文化中心时代,这时文化成为消费的主要目标,社会进入“消费社会”。根据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关于 “符号价值”的论述,他认为“我们在经历了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时代后,现在已经进入了符号价值时代”[1],即我们在消费过程中,不仅消费的是物本身,而且消费物作为符号所代表的意义,包括情调、趣味、美感、身份、地位、氛围、气派和心情等等。
具体来说,在男性杂志的封面中,女性形象的出现已被大众广泛接受,作为一种习惯性的存在而被认可。但事实却是,女性形象被物化为一种元素、一种标准,是作为符号而被消费的,消费的不是其本身的年轻、美貌,而是其背后所具有的符号意义—以男性为代表的社会主流审美观念,而这些,却因消费社会的无形存在而未被大众所关注,这也正是审美歧视存在却不为人所意识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男性杂志是伴随中国经济发展与消费社会形成,以及男性精英群体意识苏醒等因素而产生与发展的,其产生本身便是消费主义文化与媒介融合的产物,其出现也是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必然要求。
消费主义文化倡导的新型消费观念及消费行动的促成需要借助媒体来推行:媒体通过文本与图形、内容与形式、资讯与广告的组合传播带有符号意义的形象讯息,在这个过程中,男性时尚杂志作为男性意识形态的话语空间,完成对其目标读者—男性精英阶层的审美情趣以及标准的再现与建构,同时通过影响作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男性的审美观念,最终影响整个社会对于女性形象的评价标准。
概括来说,消费文化不仅催生了男性时尚杂志,而且以男性杂志为载体,通过对杂志内容的运作,传播消费主义的价值观和新的生活方式,从而带动商品以及观念的消费和再生产。其中,对男性杂志内容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富有煽动性、挑逗性的文字和图片,充满诱惑性的广告,还有对女性明显的消费来完成。这些影响,在男性杂志的封面上均有明显的体现,这也为我们通过对封面的分析来了解男性杂志中女性审美歧视的存在提供了一个解读的视角。
通过对封面女郎形象的内容分析和文本解读,我们发现,审美歧视在男性杂志中主要表现为女性形象被身体符号化、女性形象的片面化表达以及女性话语权缺失。
在《男人装》中,无论是封面还是内页,基本上都是穿着暴露、姿势诱人的女性形象,这些都是一种视觉符号化的表达,女性形象被身体符号化[2]99-103,这样的表达使女性的形象与“性” “情欲”划上了等号①麦克马克:“媒介色情可以被看成性的不平等的近乎夸张的极端形式,妇女仅仅作为挑逗与满足男人的性玩物,此外一无是处。”见[荷]凡•祖伦著,曹晋、曹茂译《女性主义媒介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5—28页。,女性有意识地塑造为带有明显性暗示、性符号的对象,此外,还通过配以文稿、标题的方式暗示女性的成功依赖于外表。《男人装》通过刻意塑造的视觉形象、语言符号不断向其受众传达着这些带有明显的性别歧视与审美歧视的媒介讯息,受众往往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受到影响,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些讯息并内化为自身的审美标准与价值观念。
《男人装》利用图片形象和文字配稿等各种可能的渠道与方式,不断传达出男性价值观下的女性的地位与角色,不断灌输着这样的观念:女性只有靠外表的迷人、身材的火辣以及衣着的华丽才能博取男性的注意和爱慕,才能获得成功,才能证明自身的价值,这些都带有明显的性别歧视意味,是《男人装》中存在审美歧视的一个重要证据。
通过对封面模特数量、性别构成、角色关系、背景关系的上述分析,可以发现《男人装》杂志封面在表现女性形象时存在明显的片面化表达。
首先,男女模特同时出现时表现出的不平等关系是该杂志片面化表达女性形象的证据之一。在3期封面中,无论是操纵关系、窥视关系还是指导关系,封面总是在传达这样的信息:男性始终掌握着主导权和话语权,女性始终处于从属、被支配地位;女性的喜怒哀乐完全由男性意识决定,女性的自我完善被描绘成为迎合男性的目光而改变;女性自我认识的标准是内化了的男性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判断,女性在社会中没有自我意识,依附于男性而不自知。
这种身份的不平等、话语权的不对称并不是对女性真实形象的全面表达,女性被有意地表现为从属、被支配、无自我意识的角色,这种对女性刻意的、片面的形象塑造是审美歧视在女性形象塑造上的一个主要表现。
其次,通过对背景图片与封面女郎关系的统计分析,可以明显发现该杂志的封面设计有意识地采取了模糊背景或增加暗示性场景的方式,将女性塑造为暧昧、诱惑的性对象,这也是该杂志片面表现女性形象的方式之一。在出现的少数具体场景中,女性都被表现为带有暗示性信息的视觉符号,女性始终作为“被观看”[2]116-126的对象而存在,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原貌,因此,这是《男人装》片面表现女性形象的又一佐证。
以上两点是《男人装》片面表现女性形象的突出特点,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该杂志传达男性主导声音、表现男性一元审美、审美性别歧视的倾向。
除了在视觉上将女性形象身体符号化、片面表现女性形象,在《男人装》的文本内容中,女性话语权缺失的问题也很明显。
在《男人装》对女性人物的报道中,“身材” “性” “仰慕的男性类型” “如何吸引男性”等内容往往是文章的主线,贯穿全文,而很少提及女性“工作” “奋斗” “追求”的相关内容,相比之下,杂志中对男性人物的采访则更多地涉及他们的奋斗史、个人成就等内容。这种对于男女人物采访内容的倾向性处理方式表现出明显的性别偏向性,这种极具歧视性的处理方式是对女性形象的片面化描述,其对女性角色的塑造,实质上是一种客观女性话语权的缺席及对女性形象的异化。
同时,杂志中涉及女性的内容往往是以男性的需求及审美角度作为切入点,访谈问题多从男性角度出发,多为男性想了解的而非女性自身想表达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女性没有自己的话语权[2]53,多处于被动的、服从的、被观赏把玩的地位,其自身作为独立人格存在的地位被削弱,而与男性追求的权力、地位、成功相联系,起着刺激男性感官的作用。
“这些社会性别意识未必不是一种自觉、内化的理念”[3],男性价值观作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而存在,现代女性的审美意识早已被男性审美观念同化而不自知,以至于审美歧视以各种合理的形式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男性与女性审美地位的不平等是造成审美歧视广泛存在的主要原因,女性审美观念是内化了的男性审美标准便是最明显的佐证。
男性时尚杂志是消费社会下的产物,体现了男性的价值世界和审美标准,而其中存在的女性则被完全定位于性感、充满欲望的角色,更多地处于从属、被动的地位,往往作为被欣赏、被审美的客体,女性形象被符号化、商品化,更多地与肉体、性划上了等号,这充分显现了男性价值观中对女性的不尊重和不平等。女性的审美与自我意识已在历史的不断发展中被代表男性价值观的所谓的社会主流意识同化,一方面是男性价值观中的不尊重与不平等,另一方面是自我意识的沉睡与缺失,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审美歧视都确实影响着女性自身审美观念的发展以及女性自我意识、人格的完善。
当今社会应该是一个男女平等的两性社会,而不应是男性主导的一元审美,女性角色与形象的定位、表达应是大众媒介需要着重考虑的问题。代表男性审美情趣的男性杂志也不应只为视觉快感而将女性的形象仅局限于“暴露”和“性感”,真实还原当代女性形象可能才是真正地从男人的角度出发“想男人之所想、言同行所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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