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苗苗
(东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1620)
马克思强烈反对蒲鲁东提出的观点,即“现实的历史,与时间次序相一致的历史是观念、范畴和原理在其中出现的那种历史顺序”[1]146。马克思指出:“他们各自的需要、他们的生产力、生产方式以及生产中使用的原料是怎样的;最后,由这一切生存条件所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难道探讨这一切问题不就是研究每个世纪中人们的现实的、世俗的历史,不就是把这些人既当成他们本身的历史剧的剧作者又当成剧中人物吗?但是,只要你们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人物和剧作者,你们就是迂回曲折地回到真正的出发点。”[1]146这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现实的人”才是历史的真正出发点、起点,在对历史的具体有效研究中,也只能是从具体的、现实的人及其活动出发。“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不拥有任何惊人的丰富性’,它‘没有进行任何战斗’!”[2]295人是社会历史过程和历史活动的主体,历史过程的丰富性只有从具有能动性的人的活动中找到答案。正是人,现实的、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着历史、拥有着历史并为历史的发展推进而世世代代不懈奋斗着。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人绝不是,也不应该被当作用来达到历史目的的工具、手段。
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既不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所创造的,也不受什么所谓的超验的、空降的“客观规律”支配,他指出,“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3]247,“历史不过是有目的的人的活动”,“历史规律不过是人的活动的规律”,“人是历史的创造者”[4]。马克思认为创造历史的是人,是通过人的感性活动,而不是人在头脑中想想就可以实现的,亦不是人以外的其他超验精神因素。马克思特别重视个体的力量,他强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每个人都是自己历史的创造者,并且每个人都参与创造社会历史,无论是怎样的创造活动,无论多大多小的创造价值都会对整个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产生作用。也就是说离开了人的活动,就不可能有社会历史的发展。正如恩格斯所说,“无论历史的结局如何,人们总是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预期的目的来创造他们的历史,而这许多按不同方向活动的愿望及其对外部世界的各种各样作用的合力,就是历史”[3]248。
人既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前提,也是社会发展的目的。马克思的历史观开始形成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其中他把理想中的未来社会设想为这样一种集体:“在这个共同体中各个人都是作为个人参加的”[1]121,“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1]119。关于他所追求的理想未来社会,马克思在此后的许多重要著作中都有着一贯的表述。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真实的集体”是一种取代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联合体”,是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理想社会的最高成果被看作是“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5]。在《资本论》中,未来社会被规定为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任何理想,都是基于一定的价值标准而对未来做出的预设和期望,马克思对未来理想社会的诸多而又统一的构想表明,他的价值理想所关注的是“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也就是说,马克思历史观的系统演绎,始于对现实的、生生不息的个人的命运的关注。
人既是自己活动的主体,也是社会历史活动的主体,人民群众在社会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指出:“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2]287“人们的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的个体发展的历史,而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物质关系形成他们的一切关系的基础。这些物质关系不过是他们的物质的和个体的活动所借以实现的必然形式罢了。”[3]532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力、生产关系、家庭、国家、意识等都不过是人追求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过程中创造的并借以实现人的发展目的的形式,它们本身不是目的,人的生存发展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价值,它们彼此之间本着同一个目标而形成一个有着内在逻辑的范畴系列。总之,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不就是把这些人既当成他们本身的历史剧的剧作者又当成剧中人物吗?但是,只要你们把人们当成他们本身历史的剧中的人物和剧作者,你们就是迂回曲折地回到真正的出发点”[1]146,即“现实的人”。
马克思的历史观认为现实的人是历史的起点、出发点,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目的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个人在社会、历史面前不再是微不足道的、可以任意牺牲的。当然对现实的个人的重视,也并不排斥对人的个体与类的矛盾作应有的正视,马克思认为“人类的才能的这种发展,虽然在开始时要靠牺牲多数的个人,甚至靠牺牲整个阶级,但最终会克服这种对抗,而同每个个人的发展相一致”[6]。正因为从“现实的人”出发,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的人的曲折和坎坷、丰富性和复杂性,才能真正进入马克思历史观的视野,这为其历史观打上了深刻的生存论烙印。
当今人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异化的世界中,为此我们有必要对马克思的异化观点进行一下研究梳理,以便更好地理解马克思对待异化的真正态度,以及探讨扬弃异化的有效路径,从而给予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以更好的生活生存勇气与信心,启发人们为克服异化不断努力。
自由自主的创造性活动即劳动,这也是人的类本质,现实的个人原是应当占有或具备这一类本质的,但在一定的社会发展阶段,实际存在的劳动却往往使个人在对象化的实现中同自己的类本质相疏远相离异,这种劳动即所谓异化劳动。马克思的异化劳动范畴有四重规定:劳动产品对劳动者的离异、劳动者的活动能力即劳动活动本身对劳动者的离异、人的类特性即人的本质对劳动者的离异、非劳动者同劳动者的离异。
从生存论的角度来说,异化劳动虽然造成了资本对人的异化以及人与人的异化,将人拉到了巨大的生存困境面前,但不可否认的是,异化劳动毕竟也为人类世界创造了巨大的物质及精神财富,无论人们愿意与否,异化阶段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经阶段和条件,也是迄今为止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异化的消除的基本历史条件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私有制和分工的消灭,这也得依赖于异化本身的发展所提供。从历史本身的发展角度,马克思对人的生存形态划分为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7]由此可见,异化的发展同时也在为异化的消除——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奠定基础、筹备条件,异化与异化的克服走的是同一条道路。
马克思说:“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不受我们控制、使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并使我们的打算落空的物质力量,这是迄今为止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1]85可以看得出,纵然异化给人们带来了诸多生存困惑与苦难,但是也不能一味摸黑、抹杀异化的作用,而是应把异化看作是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一种不可避免的阶段与事实,以一种正确的、积极的态度来对待异化。对象化不一定就是异化,但异化一定同时就是对象化,或者更确切地说,异化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一种历史形式。异化虽然是对个体的一种类压抑,但它又以类能力发展的方式为个体的更高发展准备了必要的前提,在发达的工业社会条件下,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力对现实个人异化的程度的加深,差不多是成正比的。追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仅是个人的发展目标,也是社会发展的根本目标,从这个角度看异化当然是应当且必然要扬弃克服的。因此,我们要对社会的发展充满信心,要以一种积极的心态来看待异化,随着异化本身所创造的生产力的发展,异化的扬弃终将实现。
从逻辑系统看,马克思的历史观不是把劳动异化简单地认作道德意味上的人间罪责,而是把它作为在人的历史上有其存在理由的文化现象加以剖解和说明;从价值系统看,这种历史观又不把劳动异化当作一种活该永远如此的宿命,而是按既认的价值指向,在对异化发生的人文历史条件作了深入的省察后,为处在劳动异化中的个人提出了扬弃异化的使命[8]。“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回归于人自身”[2]46,对异化劳动的扬弃,也是对人的一种解放,也将是把人的世界和关系还给人自身,是对人的个性的充实。
在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本来就蕴含了异化的可能,这就是人作为活动主体与客体、活动目的与手段的矛盾结构,这个矛盾结构决定了对象的“人化”和人的“对象化”的双向展开[9]。人的对象性感性活动要求和事物和人不断的打交道,如果对象是物,那么人会面临“物化”的问题;如果对象是人,那么人与人就会互相规定。因为人的生存生活根本离不开对象性的感性活动,所以这可以说是人生在世的基本境遇,但这并不表示人的自我和自由的丧失,而只是意味着人要在特定的尺度上生存和发展。异化既然会产生,那么它也必将会灭亡。找到了异化的根源,也就找到了异化克服的根源。在马克思看来,事实上异化终其原因是人的“自我异化”,异化的产生和扬弃都根源于“人的存在”和“人的类本质”的矛盾,因而异化的扬弃也是有赖于人的自我扬弃。“人的存在”与“人的类本质”的矛盾的发展在一定阶段上使人异化,也就是人的否定阶段,同时,在另一阶段上必然扬弃异化,使“人的存在”达到与“人的类本质”的统一,即人的否定之否定阶段。找到了异化克服的根源,还得找到异化克服的途径,而异化克服的途径只能是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
人能意识到异化的存在,这本身就催促着人去克服异化。当然,仅仅意识到异化并有克服异化的意愿还不够,必须行动起来,付诸实践,只有通过无数人们的现实努力才能真正实现对异化的扬弃。正如马克思所发现的,异化并非发生在人的思维领域,恰恰就发生在现实的生活世界,发生在感性对象性的活动过程中,异化遮蔽了人本真的生存状态。但是,它依然以另一种方式展现出了人的生存,因为,异化借以实现自身的方式不是别的,恰恰就是人生存性的感性对象性的活动。马克思深刻地意识到,正是因为人生存的异化借以实现的方式是感性的活动,所以异化的扬弃与异化只能选择同样的道路,也就是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来改变现存的异化关系,人反抗异化的最为直接也最为内在的动力不是别的,正是自身的感性活动。另外,通过异化劳动创造的巨大的文明成果也恰恰为异化的克服提供了历史前提[9]。所以,异化和异化的克服其实走着同一条路,即感性实践活动的路。
第一,马克思的历史观绝非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理论规律抑或教条原则,“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马克思的历史发展理念。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出发,本着对人的深深关切,认为社会的发展或历史的发展需建立在个人发展的基础上,无数个人的发展与幸福必然推动着社会的进步。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以牺牲人们的福祉、抹杀个人的存在为代价的话,那么这种发展是扭曲的,是恶果连连的,必定是不会长久的。虽然有时候历史的变革需要一些人勇敢地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但这正是为了争取以后的不牺牲,为了广大人民的福祉,为了人们的自由与幸福。
马克思总是把个人的发展同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发展、历史的进步紧密地联系起来,并认为个人始终处于积极的、主导的地位。马克思认为,个人自由全面发展,既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是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所在,同时,也是社会发展的内在的原因和动力。历史并不等于时间的古往今来,历史是社会的运动过程,说到底则是人类生存的自我展开和自我超越的历程。任何“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所面对的社会,都是在他之前的一代又一代“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创造的结果,并因此总处在一种历史的变迁过程中。社会既是现实的人的存在对象,也是现实的人的改造对象。也就是说,历史是人的自我规定、自我解放、自我确证这种开放式循环结构的展开形式,社会的历史性表现必定是后代人以前代人的终点为起点并重构这个前提,所以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又是“历史存在物”。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促进了个人的发展,而无数的个人的发展,又会凝聚成一股力量从而不断地克服限制其发展的社会环境因素,从而不断开拓新境界、新视野,建构新条件,推动社会的发展。
个人的发展构成了社会发展的要素。因此,作为微观个体的我们,要认识自己的重要性,不能抱有社会的发展与我无关,历史的进步我无能为力等念头,也不能在人群中妄自菲薄、插科打诨。须知我们每个个体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都可以创造出大大小小不等的价值贡献。正是无数个人在各个领域各行各业发光发热,无数个体追求发展、追求幸福的努力的集结,才推动了社会历史的发展向前。
第二,“历史性”本身就意味着螺旋式的上升与回归。马克思的历史观还启发我们不仅要对个人的发展充满信心,也要对社会的发展历史的进步充满信心。因此,无论我们身处的社会现状如何,我们要对社会的发展充满信心。
在马克思看来,处于异化状态的人类生存的现实也是感性活动也就是实践活动的结果。物化和全球性问题绝不是偶然的、反历史的,而是人作为社会历史性生存的必经阶段。现存的异化和苦难是确然的、可以把握的,正是在对现实的异化进行的一次次的扬弃中才使得希望与理想不断实现或日渐明晰,异化扬弃的过程恰恰是一个实践地改变世界的过程,也是一个人类追求应然生存的过程。人的生存本来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曲折发展过程,社会也是如此,异化了的人的现实的生存方式及社会环境终究会不断改善并不断朝着理想的生存方式及社会环境发展。人本来就是在自己的感性活动中不断自我生成和自我超越的,因此,人的生存本来就是一个不断自我扬弃的过程。异化了的生存方式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一种体现,异化了的人的现实生存本身也迸发着自我否定、自我批判、自我扬弃的革命精神和力量。
马克思曾说:“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1]87正是这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也就是实践,才蕴含着将来,创造着未来。这与形而上学的乌托邦理想是截然不同的,因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有着扎实的现实维度,是立足于人们的现实感性活动的,而绝非只是凭借人们头脑中的想象,或者情感上的召唤就可以实现的。人自身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不是概念性的,不仅仅靠人的头脑想想就从天而降或突然发生,而是要通过人们自身的感性活动,在实践中一步一步、披荆斩棘、踏平坎坷开辟出来。
正如鲁迅先生在文章《故乡》中所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对社会充满信心,认为社会必将不断进步发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信念,仅凭这个信念便大功告成,而是需要身体力行。我们所能直接把握的只有自己,我们能改变得最直接的也是自己,因此,我们每个人都要付出努力,在成就自己的同时,也为社会的进步尽一份力。只有全社会的公民共同奋起、共同努力,才能凝聚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社会发展的车轮滚滚向前。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6册[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443.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104.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127.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2.
[8]黄克剑.“个人自主活动”与马克思历史观[J].中国社会科学,1988,(5).
[9]张曙光.开掘和发展马克思哲学的生存论思想[J].江汉论坛,2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