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聂 磊 ,卢 倩 (.中共徐州市委党校,江苏徐州 009;.河海大学,江苏南京 0098)
亚当 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指出,我们重视手段的程度,有时候似乎更甚于目的。这种对有钱有势者的钦佩乃至几乎崇拜,以及对贫穷卑贱者的藐视或至少是忽视的倾向,虽然是地位差别与社会秩序赖以建立于维持的必要基础,然而,它同时也是我们的道德情感所以败坏的一个重大且极普遍的原因[1]。对社会的善良道德来说,幸亏大多数人的发展离不开熟人的评价,这些评价如果没有相当规矩的品行很难获得。人类的行动既不可能孤立于社会结构之外,完全按个人意图展开,也不可能奴隶般依附于结构赋予他的脚本,人们具有目的性的行动实际上镶嵌在真实、正在运作的社会关系系统之中[2]。资本多种形式的潜在替代性缩短了社会学视角和经济学视角的差距,使得决策者可以寻求解决社会问题成本更低的非经济方法。
从资本的形态来看,资本包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知识资本、社会资本[3]。在人类社会的早期经济活动中,从物质资本着手初步建立资本理论体系;20世纪中叶,随着对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概念的重视,资本研究深入到无形中;1980年皮埃尔布迪厄在《社会科学研究》上发表 “社会资本随笔”,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现代资本理论体系。社会资本理论有效地拓展了经济学的分析边界,为经济学与其他社会科学的融合做出了巨大贡献。
“对于个人和共同体来说,加入和参与团体活动可能有积极影响是一个常识,可以追溯到杜克海姆以及马克思那里。前者强调团体生活可以矫正失范和自我绝望,而后者区分了原子化的自在阶级与动员起来的、有效的自发阶级。”[4]杨雪冬认为,社会资本是处于一个共同体之内的个人、组织通过与内部的、外部的对象的长期交往、合作互利形成的一系列认同关系,以及在这些关系背后沉淀下来的历史传统、价值理念、信仰和行为范式。重要的是社会资本形成的长期性,个人、组织在构建社会资本中的能动性以及认同关系的互利性[5]。封闭性的网络,稳定的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等是社会资本产生和发展的源泉。
亨利 梅因曾用“从身份到契约”高度概括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变化规律,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和资本化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与人之间的交易逐步超越旧有区域的限制,人与陌生人的关系越来越广泛而深入,社会关系随之发生着相应的变化,承担交易风险的主要工具由熟人社会的身份与信用,逐步让位于陌生人社会的契约与财产。人逐步跳出与摆脱身份和地域的束缚与限制,凸显出作为个体的自由发展。现代社会将人从组织化生活推向更为广阔的社会,成为自谋出路的个体,冲击了传统生活空间和关系结构,差异性、多元化的利益诉求无法通过零散、无序的个体表达实现,个体对传统思想意识和行为方式越来越怀疑和批判,造成社会的差异性、多元性和不确定性。“经济人”在陌生人社会中一生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社会人”却需要通过各种社会网络形式表达自己的诉求,互助互利,共同抵御风险。
社会网络相对闭合,组织成员不止一次在一个网络中互动,互相经常交流并且相互之间负有义务,有利于形成长期的较为稳定的预期,使行为更具有理性。组织的价值就在于创造出重复博弈使合作得以发展,保证个体在可持续的基础上互动,相对较好地克服短期行为,形成成员间的相互信任,抛弃绝对的利己主义,树立为了集体利益行动的观念,减少非合作均衡和交易成本,实现合作均衡达到长期理性目标。
在中国的城乡二元化体制下,农民工大量离乡进城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也逐渐瓦解了农村既有的社会网络,凸显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等社会问题。家庭的分离和迁徙对于社会网络以及感情交往都有破坏性影响。离开原有社会网络有可能破坏已经建立的联系,剥夺社会成员一个主要的社会资本来源。农村小学大量合并、校车安全等问题不仅暴露出现行政策的不合理之处,更暴露出公共政策评价体系存在的问题,政策评价不能仅从经济成本收益角度考虑,也应考虑政策对社会资本的具体影响。社会网络得失目前还不能通过现有评价标准得到合理评估,评估失真并不意味着社会资本不重要。如果长期忽视社会资本的作用,必将为社会资本的被剥夺付出巨大代价。
密集的社会联系容易产生有助于培养声誉的方式,这是现代社会建立信任的必要基础。人们既然情投意合而参加了社会,就只能被认为彼此有一些交情和友谊,并且相互信赖。[6]梁启超在1902年曾经指出:“中国民所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吾中国道德之发达,不可谓不早,虽然,偏于私德,而公德殆阙如[7]。”偏于私德,意思是说能够修身养性,独善其身,善待亲友;缺乏公德,则是说不能善待陌生人和公共环境。私德与公德状况的不同,表面上是道德演变不能适应农业社会向商业社会过渡的要求,深层次来看,是社会网络的变迁失序,传统的社会网络基于血缘或熟人社会的规则协调成员利益诉求,但是社会关系的变化使得传统社会网络普遍开始衰落。个体化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个发展趋势,新的社会网络尚不能有效承担起合作发展的职能。
中国传统社会网络的历史源远流长,中国社会自秦汉以来已经用伦理代替了宗教,用礼俗代替了法律,用家庭关系调和了西方社会固有的“个人与社会”和“社会与国家”的冲突。如果没有西方的冲击,中国社会仍会在自己的传统内演变下去。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创建过程,缺乏关于市场经济的制度记忆。
曾经的农业社会的交易范围较小,流动相对较低,农业社会的特点诞生出与之相适应的农耕文化,人际交往相对封闭,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人际关系相对稳定,与之相对应的是中国基于血缘的家的核心概念。中国的道德要求是内外有别、亲疏不同的,越是关系亲密道德要求越高。中国社会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非常注重道德自律,通过崇高的、潜在的价值追求鼓舞、感召人们,在小农经济相对稳定的熟人社会中,能够有效地约束人们的行为。
家庭和乡村自治承载着传统道德的社会网络形式,充分体现了传统道德的组织诉求。“皇权止于郡县”之类的判断建立在乡土社会中农民具有一定的组织性和自治性之上,绵延数千年的基层组织具有强大的自治力和生命力。
在20世纪下半叶社会结构发生深刻转型过程中,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和资本化的冲击,大批农民工的外出,家族聚居减少,村庄、村民之间的联系减少并逐步孤立,村民与集体间的行政组织关系不断淡化,村民对村集体的依赖性大幅度降低,同时财产关系不断强化。由宗族血缘关系、行政组织关系向财产契约关系转变。村落组织衰落无力应对村落内部的不断凸显的财产冲突,阻塞了松散的村民利益诉求,使得村民与更高层面的政府直接面对。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由人治社会向法治社会转变,由封闭型、静态型的熟人社会向开放型、动态型的陌生人社会转变,传统的组织开始衰败,而新的社会网络形式缺位。农民工初到城市发展对同乡会和老乡的联系比较依赖,但是随着在陌生的大城市中彼此联系交流的稀疏逐渐脱离同乡会的庇佑。对中青年群体大量流出的乡村来说,村民经济社会联系减少直接造成了农村基层组织的凋敝与衰落。传统观念受到巨大挑战陷入道德困境,思想观念面临着调适危机。
现代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和现代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有赖于个体认同的自觉形成和合理发展。由于分工的细化人们已经不能离开陌生人的帮助,随着居住变迁和社会网络扩大,人们越来越多的和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人接触,期待普遍信任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特点。人们不仅需要学习如何同那些本人认识的熟人打交道,而且要学习与那些本人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打交道,陌生人社会需要人们增强互信。
个人行为能否实现个人理性和制度理性的和谐,以及制度能否解决集体行为的困境,不仅取决于个人和制度本身,还取决于双方联系的中间媒体——社会资本。个人不仅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动机,还有寻求共同体生活和被认同的需要,这被称为利益最大的理性和行动的逻辑理性。社会团体要求在市场交换之外为团体成员保留非市场经济性质的互助与交换。人们在团体中有共同的联系纽带使得成员间互相帮助分享共同的利益和文化。作为群体中的一员参与经济交往的,尤其是财产较少的群体承担流动成本的能力较低,更需依赖群体力量来参与经济交往,相对而言对这类人群来说,抵御风险的时候更依赖群体对他的评价即个人在群体中的信用。
中国社会资本的核心是家庭,大部分社会关系在本质上是血缘关系,地缘关系是血缘关系的延伸和扩展。这种传统的人际关系相对封闭,延伸的半径小,难以适应现代社会接纳和认同陌生人的需要。就普通社会成员而言,社区是家庭之外一个很需要的日常集群生活形态,除了满足共同体成员间所需要的非市场经济的交换和互助之外,也是人们感知伙伴关系、学习和分享文化、认知社会并实现社会化的基本场所[8]。
城镇化快速推进,大批农民涌入城镇成为城市居民,社区组织的参与率低下,那种世外桃源式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际关系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中得到再现,水泥森林中的陌生人如何加强协调合作成为新的问题。在公用地的悲剧及囚徒困境等情况下,如果能够达成合作每个人都会获得利益。在缺乏协作和互信的条件下,如果互相背叛对方就会破坏行为预期使得最终选择无效率。所以,应当在现代公民意识的基础上,推动公民社会的发育,扩大社会网络的广泛性,重新构建中国的现代社会资本。
理性预期经济学的创立者罗伯特 卢卡斯认为,“人力资本的积累是根本性的社会活动,各种人群都牵其中,但是其积累的方式又无法从物质资本的积累中找到参照。”尽管对社会资本有着不同的看法,但社会资本是道德实践的一个解释变量,而不是相反。忽视或者破坏这种社会基础的政府干预会使问题严重扭曲。抛开狭隘的学科主义压制,道德发展成果体现在社会关系之中,道德困境通过社会关系来得到真正的调解。
1.制约公共权力,规范官员道德。古代先贤们提出:“治国先治吏”、“治民先治官”。清代思想家唐甄提出:“凡天下难治,人皆以为民难治,不知难治者,非民也,官也。”领导干部选拔和考核公认应当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原则,以德治国不是运用道德治理民众,把道德当作社会管理的工具,而是首先整肃官员道德。公共权力是个人力量和市场力量对社会生活调控失灵的产物,作为如影相随的是滥用公共权力现象。“平等只会是弱者发出的呼唤。与被要求平等(均分物质财富)的主体之间本无平等可言——平等主体之间原本只存在实力的较量。平等只能依靠超越平等主体的权威力量才能求得——这种力量一定比强者更强,且为弱者所拥戴推崇。[9]”
既要重视政府投资的乘数效应,也不应忽视其挤出效应。在资源配置的源头压缩权力配置资源的空间,将更多的权力交予市场。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过,强者无需道德。如果公权力得不到有效的制约,结果只能是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合理的利益诉求能够通过社会网络得以解决,不用依附于政府的公权力,社会网络中较为平等真实的道德实践才能出现。否则自保尚且不足,遑论制约公权力了。
2.参与社会管理,实现道德自律。公共事务的日趋多样化与复杂化使得完全由政府来承担公共服务的传统理念变得越来越不现实。社会管理创新不是管理社会的工具或手段的创新,而是形成社会网络、引导社会组织自我管理,相对于工具而言更主要是管理主体上的创新,这就迫切需要社会网络的重构。
加快政府职能转变,建立有限政府要求政府部门退出企业和社会网络的具体管理,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调节、市场监管、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上,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职能转移出去,归还于市场和社会网络。非政府组织是移出的公共职能的合适承接者,而且已经成为未来社会发展的趋势。
市场范围越大,交易双方越陌生,信息越不对称。品牌、信誉是企业重要的竞争手段之一。企业通过供应链管理对整个生产环节承担连带责任,是一个信誉机制,所以市场生产信息,市场是企业家不断创造和利用新信息的“创造性”破坏的协调过程。
社会资本提高投资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收益,能够通过推动协调和行动提高社会效率。网络和社会资本一直被认为是建立小型企业的关键资源。社会资本可以转化为金融资本。孟加拉国的格莱珉银行的实践,有效破除了现代商业银行的财产是承担交易风险的最好工具的偏见,证明社会资本的古代密集形式在当代同样有效。社会网络由于其中间性、自发性,能承担一些政府做不到、做不好或者不便去做的事,提供服务、反映诉求、规范行为,发挥协调、沟通、自律职能,维护公平的市场竞争关系,创造良好的市场秩序。
3.表达利益诉求,获得道德体验。社会资本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是利益结构共同体的代名词。仓禀实而知礼节,道德生活不可能离开实际生活。贫富差距的拉大和经济不平等是道德之所以衰落的重要原因。正视利益诉求的存在,加强对现实生活的关照,不超然和独立于利益问题,道德生活呈现理性化趋势。现代社会不能仅仅仰仗道德规约与德性教化,必须承认并尊重个体追求自身利益的合法性,强调市场主体在利益博弈中的平等地位。如果通过正常的利益诉求表达渠道和方式,民众的合理利益诉求不能得到满足,道德建设的要求很难得到民众的高度认同。通过预期收益和负担成本的比较和衡量,社会网络成员基于利益的考虑有进入和退出网络的自由。社会网络的重要功用在于能够表达成员的利益诉求,维护成员的合法权益,通过诉求表达获得道德体验。
阿瑟 刘易斯认为:“收入分配的变化是发展进程中最具有政治意义的方面,也是最容易诱发妒忌心理和社会动荡混乱的方面”[10]。商品经济繁荣和城市化发展有赖于相对自主和独立的市民社会的形成,市场经济发展要求社会网络的创设将自主与独立作为核心追求。社会网络有自己独特的利益诉求,不是政府机构的延伸,更不是政府的附庸。社会网络的独立性是社会网络的活力之源。社群必须实现人员、资金等的独立自主,才能自主表达团体的利益诉求,发出自己的声音。
社会分化的同时也在加强社会利益集团之间的依赖关系,相对独立的利益诉求容易形成紧密联系的纽带,意味着社会网络程度的提高。社会群体的组织化程度提高后,有利于形成对话、沟通的氛围。政府更容易中立,更容易居中发挥调节作用,经济社会更容易和谐发展。政府应平衡利益相关者的诉求,成为调和各方利益的市场守夜人,而不是利益参与者甚至最为强势主导者。通过讲道理能够解决问题才能使民众的道德实践和理论要求相互促进。应着力破除影响和制约民众表达利益诉求的制度障碍,创造条件让民众维护自己的利益,激发全社会的活力和创造力,切实保障和改善民生,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和道德水平提升。
4.正视利益分歧,实现道德认同。社会网络运行中始终面临着为个体理性支配的非合作性和可由合作提供的有益的集体意图之间的较量,存在于共同体团结和个人自由之间的古老困境。虽然私德领域的主观努力与追求同样迫切,但面对利益多元化的冲击,各种欲望和诉求都被激活,各种社会群体都在寻求发展空间。
社会资本是一个道德伦理上中性的、有助于各种个人和集体努力的资源。社会资本似乎更适合研究作为社会现实的多维度过程,而不是一种价值。社会网络既能带来公共的善行,也可能带来公共的恶行,中国传统人情社会的传统使得负面影响一直为人诟病。应防止把研究变成对社会网络的毫无保留的赞美。应认识到社会资本的不同来源和不同后果。社会资本存在四个消极后果:排斥圈外人、对团体成员要求过多、限制个人自由以及用规范消除差异。
既得利益团体或者宗派与小团体等并不因为人们的选择性忽视而不存在,这些情形带来的负面影响被称为社会资本弊端或者社会资本赤字。但是不应过分夸大其影响,社会既得利益团体的出现并不意味着不能达成合作。如果认为社会学术的冲突仅仅是由于利益集团的冲突,人们的合作就没有希望。
约翰 梅纳德 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一书中说:“讲究实际的人自认为他们不受任何学理的影响,可是他们经常是某个已故经济学家的俘虏。在空中听取灵感的当权的狂人,他们的狂乱想法不过是从若干年前学术界拙劣作家的作品中提炼出来的。我确信,和思想的逐渐侵蚀相比,既得利益的力量是被过分夸大了……不论早晚,不论好坏,危险的东西不是既得利益,而是思想。”[11]
在道德虚空的希望和世俗的失望中蹒跚前行,当希望与现实相映衬时,必将催生出新的道德观,形成新的道德秩序。
[1][英]亚当 斯密著.谢宗林译.道德情操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71.
[2]Mark G.Economic Ac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 [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85(91):481-510.
[3]吴江,黄晶.后物质资本主义时代资本理论的演变与发展[J].甘肃社会科学,2004(06).
[4][5]杨雪冬译.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19,36.
[6][英]约翰 洛克.政府论(下)[M].叶启芳,翟菊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67.
[7]梁启超.新民说 论公德.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213.
[8]毛丹.村庄前景系乎国家愿景[J].新华文摘,2012(08).
[9]冯亚东.平等、自由与中西文明[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9.
[10][美]阿瑟 刘易斯.发展计划[M].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89:78.
[11]钟祥财.凯恩斯的理论、思想和时代[N].文汇报,2012-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