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 “实践智慧”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

2013-08-15 00:42牛小侠
社会科学 2013年12期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理性哲学

牛小侠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依据不同研究对象把哲学分为不同境界的研究领域,即以最高的不动实体作为研究对象的形而上学或“第一原理”的哲学,这是理论理性要追求的终极价值;以人的品质或行为作为研究对象的实践智慧,这是实践理性所要达到的目标;以创造活动作为手段的技术活动,这是最低层次的人的活动。就此而言,人的境界也分为三等,即作为最高智慧的以形而上学作为追求的思想者、以人的行为活动或品质为追求的道德者或伦理者和以创造活动作为生活目的的手工者。在这三层境界中,“实践智慧”处在最高智慧和最低智慧之间,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它在人类历史演进中承担着不同的角色,其基本走向是在不断地世俗化和功利化,尤其在现代技术统治的社会中,这一倾向更为突出,为了克服技术的单一化的统治,当务之急是重新阐释实践智慧的当代内涵及其当代价值。

一、追溯亚里士多德实践智慧思想

在现当代社会要想深入研究“实践智慧”的内涵,就要回归到对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研究之中,因为他的哲学思想是“实践智慧”的思想源头,从宏观来说,哲学就是一种“爱智慧”的活动或追求,哲学研究的一切对象都是生活所要解答或追问的问题,这表明了哲学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确切地说,生活就是哲学,哲学就是生活,所以,古代希腊哲学就是人们安身立命之本的实践智慧,实践智慧就是哲学本身的根本属性,这一根本属性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得到了明朗化和具体化,他不仅划分了各个学科研究的对象,而且还具体研究了实践智慧内涵,实践智慧作为第二层的智慧,它本身包含两种向度:一个是理论的实践智慧;一个是作为现实生活活动的实践智慧,或称为“活动”或“行为”的实践智慧。理论的实践活动源于人类一种求生的朴素的思索,当人类从自然母体中脱离之后,面对自身“无知”的自然界,人类首先惊讶于自然界的伟大和神圣,思考这一神圣自然界形成的根源及过程,人类把这种思考的结果视为是对无知的摆脱,其实,理论的实践智慧不仅仅是源于人力求摆脱愚钝以求更多的知识,更源于人的一种内在“生存”需要,为了生存,人必须了解周围的自然世界,人应该知道自然的“必然性”或“因果律”,只有掌握自然“因果律”的人才是自由的人,所以,自由就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在此意义上,亚里士多德把“求知”视为人类的本性,这里的“求知”通常都被理解为“寻求知识”,然而就其产生的历史背景来说,这是一种狭隘的理解方式,因为“求知”不仅仅是追求知识,它也是人“谋生”的方式,人怎样以知识的方式谋其自身的发展,这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考察和研究的“智慧”和“实践智慧”。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科伦理学》中阐释了智慧是人的一种崇高的精神活动,它与科学、技术和明智不同,有自己的独特的品质。“科学是什么,其意义是明显的。我们全都认为,科学地认识的东西是不可改变的,而可改变的东西既然处于思辨之外,那也就无法确定它们是还是不是。只有出于必然的东西,才能被科学地认识,当然是永恒的东西,而凡是出于必然而存在,当然是永恒的。一般说来,出于必然的东西全部是永恒的,而永恒的东西既不生成也不灭亡。此外,一切科学看来都是可传授的,凡是能被科学地认识的东西都是可学习的。”①苗力田:《亚里士多德选集——伦理学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134、133、134页。所以科学就是对自然“因果律”的认识和把握,它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特征。“技术”是什么?“技术是一种以真正理性而创制的品质”②苗力田:《亚里士多德选集——伦理学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134、133、134页。。技术属于创制,创制和实践不同,创制要以理性生成某种东西,是另一种目的的活动,所以,“一切技术都和生成有关,而创制就是去思辨某种可能生成的东西怎样生成。它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凡是由于必然而存在或生成的东西都与技术无关”③苗力田:《亚里士多德选集——伦理学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134、133、134页。,在此意义上,技术被视为一种“巧遇”。明智“也就是善于策划对自身的善以及有益之事,但不是部分,如对于健康、对于强壮有益,而是对于整个美好生活有益”④苗力田:《亚里士多德选集——伦理学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134、133、134页。。因此,一个明智的人就是善于策划的人,虽然技术娴熟的人也被称为是智慧的人,但智慧是全面的而不局限在部分上。智慧有明智之举但并不仅仅是明智,因为智慧不完全是一种策划活动,亚里士多德在这所倡导的智慧更多的是一种作为理论理性的智慧,它作为一种崇高的精神活动是无所不包的全面的知识。什么是全面的知识?亚里士多德认为对第一原因和本原的认识就是最高知识,就是全面的知识,即“不仅要知道由第一原理引出的结论,而且要对第一原理自身具有真理性的认识”⑤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1、1003页。。这种认识就是哲学家所要寻找的智慧,这种智慧是灵魂的最高状态。

由上述范畴的区分可以看到,亚里士多德把智慧分为三类:理论智慧、实践智慧和创制(技术)智慧。理论智慧主要被限定在思辨哲学范畴,这种理论智慧在传统哲学中更多指向对“本体”或“实体”的思考与追求。实践智慧是“人企求对他自身的好 (善、有益)和坏 (恶、无益)的合理性的一种品质和行为的能力”⑥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1、1003页。。因此,实践智慧是属于人的哲学,而不是关于本体“神”的追求。创制 (技艺)智慧不是以自身为目的,而是把自身作为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所以,创制是以制成物为目的而以自身为手段的活动。

在亚里士多德视域中,理论智慧是最高的智慧,其最高境界是人的思想与被思想的统一,即亚里士多德所追求的不动“实体”。其次是实践智慧,由于它是人的哲学,必然指向人的伦理生活和政治生活,因为“实践智慧不只是有关于普遍的,它必须能认识特殊的,因为实践总是和特殊事情有关的”①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这种特殊的事情就是伦理生活和政治生活,主要包括谋划、了解和体谅。亚里士多德将谋划尤其是政治活动的谋划看作是一种实践智慧;对和实践智慧有关的事情作出的判断,亚里士多德称为“了解”,因此,了解不是有了或获得了实践智慧,而是运用这种判断或认识能力,“亚里士多德将实践智慧叫做‘了解’,正像理性能力的运用叫‘理解’一样。他说了解的对象既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也不是生成变动的东西,而是那些引起困惑,需要加以考虑的事情——即如何才能对人自身有益。”②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亚里士多德把为别人着想的判断也称为实践智慧,“体谅是实践智慧所作的一种判断,对别人的判断应该是同情的宽容的,因为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实践智慧以及有关的思想活动,无论是谋划、了解和体谅都是实践的人对待特殊的人和事的,不像思辨知识那样是以普遍的东西为对象的,实践的对象总是特殊的个别的具体的东西,亚里士多德称之为最后的特殊。”③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在此意义上,亚里士多德更倾向于把实践智慧限定在特殊事情上,即他还没有建立实践智慧的普遍性。既然特殊的事情应该是与现实经验生活有关的活动或判断,那么这样一种知识显然是一种经验的知识,而不是通过理性推理得出的知识,由此,实践智慧和哲学智慧区别开来:第一,哲学智慧考虑永恒的东西,它不考虑与“生成”有关的人幸福的事情,然而,实践智慧却考虑这些事情,因为“它和人的正义、高尚和善良有关,这是一个善良的人实践的标志。即使我们知道了这些东西,也未必做得更好,因为品德是一种品质。我们即使有了关于健康的知识也不见得能做得更为健康”④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第二,虽然哲学智慧高于实践智慧,但在现实生活中,实践智慧却具有权威,可以主宰和命令某些事情,亚里士多德认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在行为中要做成某种事情,在这方面他认为实践比理性更为重要,经验比知识更为重要,有实践经验的人才有实践智慧,能起主宰和命令的作用。所以他举医学的例子,因为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的医生往往比只有知识却缺乏经验的医生更高明一些。”⑤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亚里士多德在此虽然认为实践智慧高于理性智慧,但这并不是他哲学上的一贯立场,也就是说,他认为,在通常情况下,理性智慧高于实践智慧,只是在特殊情况下,实践智慧才能成为更重要的,从境界来说,理性智慧是一种非常高的智慧,对它的运用能实现思想的自由,这也是一个人是否自由的根本标准,而且理性智慧一旦为人所掌握并被很好的运用,就能使人幸福、快乐。“实践智慧不能高于哲学智慧,伦理学 (政治学是它的最高最完全的部分)也不能高于神学。”⑥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

最后也是最低级的智慧,即创制智慧或技艺。这种智慧是以实现别的目的为归宿的,它是一种与“生成”有关的活动。“创制和实践是不同的,因为实践所具有的逻各斯品质不同于创制所具有的逻各斯品质,二者并不互相包容,实践不是创制,创制也不是实践。建筑术是一种技艺,它是一种能制造的逻各斯品质,任何技艺都具有这样的品质,技艺和能创制的品质是同一的,它包含一个真正的逻各斯 (推理)过程。因为一切技艺都和事物的生成有关,它们对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的东西如何生成的问题进行思考和设计。”⑦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等:《希腊哲学史》(下),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05、1010、1011、1011、1012、1015、997页。因此,实践智慧所遵循的逻各斯更多指向“善”或“正义”等,而创制智慧所遵循的逻各斯更多指向事物的“如何生成”或实现,这种“生成”可以从“无到有”的生成,也可以是从“有到有”的生成,而实践智慧和理性智慧所探讨的那种逻各斯则不遵循从“无到有”规则,它要探讨事物之间的因果链条,寻求第一因以作为生活世界的基础和前提。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相比较而言,实践智慧和理性智慧更加神圣,创制智慧则略显得逊色。

二、窥探“实践智慧”演进过程中的基本走向

自亚里士多德把哲学分为研究“理论理性”的形而上学和研究“实践理性”的实践智慧之后,两者之间的分野就非常明显了。在整个西方传统哲学演进中,虽然两者有所分化,但并没有改变理论智慧对实践智慧的主导作用,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晚期希腊伦理学家总是追求类似实体的“至善”,甚至以牺牲现实人的生活作为代价,这种牺牲在中世纪以宗教的形式呈现出来,“上帝”这一“至善”或“上帝”晓谕的又以教义形式表现出来的“至善”,成为人类追求的对象,因为它能够给人带来某种向往的“幸福感”,所以古代包括中古在内的伦理学家为了获得心灵上的宁静和幸福感,不断地抛弃肉体的干扰,犬儒学派就是以主张抛弃世俗生活来获得心灵安宁的典型代表。为了实现实践智慧的这种伦理关怀,传统哲学中历代哲学家和伦理学家进行了不懈努力。

近代哲学家虽然推翻了中世纪神学的道德价值观,但却建立了新型的伦理道德观,这种伦理道德价值观更带有世俗性和功利性,情感主义者从人的情感、同情出发论证道德的人性基础,“休谟通过经验归纳法和心理分析方法对人类的思想、感觉和行为进行考察,发现在人性中对道德行为起决定作用的基本倾向不是理性,而是情感、同情”①宋希仁:《西方伦理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233—234、265页。。因为在休谟看来,理性只能辨别事实,而情感是善恶判断的标准。社会的正义源于社会资源的有限性和人性的局限性,因为人性是趋利避害的,社会资源的有限性和人性趋利避害的本性之间的张力产生了社会正义,如果社会资源的足够丰富能够满足每个人趋利避害的本性的话,正义就没有必要产生了,“当人类的物质具有无限丰富性时,由于不会产生利益矛盾和冲突,正义因不被需要、没有用处而不存在。同样,在一个社会必需品极度贫乏的状态下,无论人们如何勤奋耕作和节俭都无法维持大多数人的生存,在这种及其穷困的情形下,严明的正义法则也会搁浅,而让位与人们的自保本性,因为人们为了生存不再顾忌财物所属的正义法则。但事实上,人类生活的状态既不是极其的富足,也不是极端的贫穷,而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种中间状态”②宋希仁:《西方伦理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233—234、265页。。法国的启蒙思想家卢梭从人的自然本性中阐释人“良心的天籁之声”,“由于我们的求善避恶并不是学来的,而是大自然使我们具有这样一个意志,所以,我们好善厌恶之心也犹如我们的自爱一样,是天生的”③宋希仁:《西方伦理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233—234、265页。。休谟从经验出发阐释了实践智慧即伦理道德的人性根源和社会根源,而卢梭从先验天赋观念出发阐释了伦理道德的人性根源,受休谟和卢梭思想的影响,康德力图解决两者之间的对立,界定了人的理性的有限性、知识的有限性和理性的自由性,前者康德称为是纯粹理性,也是现象世界的必然性和有限性,后者康德称为是实践理性,实践理性不仅具有普遍性,而且也能够为自然立法,立法标准就是作为心中的道德律或“绝对命令”,所谓的“绝对”就是指它是自因的、无条件的,“理性不用借助于快乐感情或痛苦感情作为媒介,甚至也不需要借助于对法则自身的快乐作为媒介,就可以凭一条实践法则直接决定了意志,而且只因为它作为纯粹理性是有实践力量的,所以它才能有立法能力”④[德]康德:《实践理性批判》,关文运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0页。。在此意义上,实践理性作为一种实践智慧就在于其有策划、谋划的能力和品质,其策划、谋划的基础是“原理” (绝对命令),由此可知,康德从本体论的角度谈论“实践智慧”,这表明实践智慧在近代虽然开始具有世俗化和功利性的倾向,但仍旧屈从于传统理性哲学,这也可以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外化为国家、伦理和道德实体得到佐证。

“实践智慧”的世俗化和功利化的走向在现代哲学中表现的尤其突出,新功利主义者边沁倡导“最大幸福原则”,为了获得最大幸福就得从功利原则出发,“功利原则是这样一个原则,它根据增加或减少当事人的幸福的倾向来认可或拒绝一种行为,我指的是任何人一种行为,不仅包括任何私人行为,也包括政府的任何措施”⑤赵敦华:《现代西方哲学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当代哲学家罗尔斯从机会均等原则出发,阐释社会正义形成的机制,他认为社会正义的形成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无知之幕”的社会环境,另一个是社会遵守的两个原则,即政治权力平等原则和经济差等原则,同时社会政府应该把利益倾向于社会弱势群体,只有这样,社会正义才能真实实现。与此相对的新自由主义者诺齐克,则从人和社会自由的相互制约机制出发,认为社会正义的实现应该以人的自由实现为前提,为此,他倡导最小的政府管理国家事务,并坚信只有这样,人的自由和社会正义才能得到实现。如果政治哲学在现当代社会成为“显学”的话,那么设计社会政治领域和道德领域的“实践智慧”在当前也应成为一种“显学”,只不过它是以一种世俗化的方式与人发生着关联。

三、审视亚里士多德实践智慧的当代价值

面对传统哲学形态中实践智慧过于实践形上研究而沦为理论智慧的附属品和现当代哲学形态中实践智慧过于实践形下研究而沦为技术智慧,甚至成为实证科学的工具的困境,重视亚里士多德实践智慧思想研究的当代价值就成为解除这一困境的可行之道。

第一,亚里士多德对实践智慧两个向度的解读有利于克服当代技术智慧的狂妄。当智慧作为科学技术成为一种“当下”的存在时,这种智慧已演变成一种“创造活动”,此活动成为现代主题是以消解“实践形上”意蕴作为代价的,消解实践“形上”维度而专攻于实践“形下”研究的走向造成了科学技术存在形式的合法性,其实,这一走向与主体性哲学演进有着内在的关联,主体性哲学使“理性”成为一个“至上的存在”,尤其是“理性”的进取精神和改造能力的“至上性”,这种“至上性”的形成过程也就是科学技术理性进取精神和改造能力的“至上性”形成过程,这样一来,科学技术成为“至上”理性的化身,不断地进攻自然和改建人类社会,理性这种单方面强势力量的进攻造成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不和谐”,表现在科学技术想最大限度地改造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而自然界的有限性和人类社会的局限性又阻碍着理性的狂妄,两者之间的冲突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自然和人类社会创伤,比如环境恶化、资源匮乏以及由此带来社会间、民族间的矛盾。

可以说,现当代社会“实践形上”意蕴的缺失,是科学技术崇高,科技理性至上的思想根源之一。因此,要想匡正科学技术理性活动的范围,就必须重新审视亚里士多德对“实践智慧”的界定,挖掘其内涵。亚里士多德把实践智慧视为是关于人的哲学,主要讨论人的本性,人是一个理性动物和政治动物的复合体,人的品质主要集中在伦理领域和政治领域,因此,实践智慧的主要任务不是讨论关于事物的理论或认识,而是探讨怎样践行理性德性和政治品质,确切地说,怎样生活的好、怎样行为的好,才是实践智慧所关注的问题。因此,实践智慧不仅仅是一种合理安排事情的明智,而且也是一种伦理道德、政治审判的依据,所以它更带有实践“形上”维度,然而,这种维度随着理性主义的瓦解不断地被消解,因此,实践智慧在现当代哲学形态中,更多的是以“实践形下”维度作为其研究对象,甚至沦为实证科学对实践形而下的研究。如果是一种智慧的话,那也是技术智慧,受实证科学的影响,现当代哲学家把智慧更多的限定在科学技术上,即以实用主义或功利主义的标准来衡量智慧。

现代哲学家重视技术智慧甚至把技术智慧提升为高于理论智慧的最高智慧,就价值取向来说,这是以非理性主义拒斥传统哲学中的理性主义。在科学技术很不发达的传统社会中,人的理性思考胜过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创造。就社会背景而言,在社会等级结构中,国家治理者被视为是最智慧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担当社会整体的安排,柏拉图就认为哲学家应当是国家的统治者,因为哲学家是最智慧,也是最配得上当国家统治者的人,而从事手工制作的人是社会最低层的人,手工制作也是最受歧视的职业,这与传统社会重农抑商的思想有一定的关系。就思想根源而言,传统思想观念认为“劳心者治于人,而劳力者受制于人”,所以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尤其是创制的人理应受制于理性思考和反思的人。伴随着现当代社会人类越来越依赖于科学技术,因此,从事科学技术的人越来越受到尊敬,在此意义上,技术智慧从传统社会低级的智慧变为了现当代人的最高智慧。如果仅仅停留在技术智慧之中就会陷入科学技术至上的困境,这种困境促使现当代许多哲学家对科学技术进行了沉思和追问,马尔库塞从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理论揭示科学技术造成人的单一的、非批判性的思维方式,海德格尔从词源学上阐释技术的解蔽功能,等等,其目的就在于恢复实践智慧的形而上的向度。

第二,亚里士多德实践智慧思想的研究有助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建构。虽然亚里士多德赐予了实践智慧的形上维度和形下维度,但其基本价值指向仍然是以理性智慧主宰实践智慧,造成了实践智慧成为形而上学追求的手段,这可以从伦理学追求的至善和政治学追求的绝对正义中得到证实。撇开整个历史走向,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实践智慧的两个维度在现代科学技术至上的社会中还具有重要的意义,一方面它有利于纠正理性的狂妄,另一方面有利于当代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重建。与现当代实证科学专注于“实践形下”不同,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在吸收中外传统智慧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时代内涵的实践智慧,它的实践智慧也具有“形上”和“形下”的两种向度,“形上”是具有时代内涵和现实意义的精神指向,而不是传统哲学抛弃现实生活而追求形而上学“至善”的实践智慧,因为真正的实践智慧应该是一种“时代精神的精华”,它表征着时代的发展走向,同时又不断地规导着时代精神的发展。比如毛泽东的《实践论》作为一种实践智慧,它既是从人民群众实践“形下”活动总结出来的智慧,又是指导当时社会变革走向的实践智慧,在此意义上,实践智慧应该是“实践主体在实践中长期养成的,不是某种实践哲学理论转化的结果”①徐长福:《走向实践智慧——探寻实践哲学的新进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40页。。因此可以说,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是在吸收中国传统实践智慧和借鉴西方传统实践智慧的基础上,并结合中国现实生活的需要而形成的一种适合中国社会需要和发展的实践智慧。

因此,就实践智慧产生的现实根基而言,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形成是一个“自下而上”的过程,而亚里士多德开创以来的西方实践智慧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发展过程,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西方实践智慧从最初理论智慧附属品沦为现当代科学技术的智慧。在当代科学技术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并没有成为一种技术智慧,相反,它不断地开展着自我批判和社会批判的功能,不断地与时俱进。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具有现实性、时代性和内涵性,这也是当代中国社会所需要的。总之,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建构既要克服传统西方哲学中理论智慧对实践智慧压制,又要克服实践智慧的技术化,因此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建构应立足于“实践形下”基础上形成“实践形上”指向,在此意义上,中国当代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在现实基础上批判性超越了亚里士多德以来的传统实践智慧极端的理论指向和现代实践智慧极端的技术化倾向。就实践智慧整个走向而言,合理吸收亚里士德实践智慧“形上”维度有利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建构,更有利于当代社会精神科学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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