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聘问礼中的“礼赠”特征之分析

2013-08-15 00:55
关键词:诸侯中华书局礼仪

韩 静

(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聘问礼,即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相互遣使交访的礼仪。《仪礼·聘礼》为“侯伯之卿大聘之礼”[1](P1046),即诸侯国遣卿大夫出使的大聘活动,是“贵族高级的会见礼”[2](P342)。其“礼赠”的进行有两部分组成:“礼仪”与“礼币”。“礼仪”指互赠礼物时能够体现等级身份的一系列揖让、拜谢等形式;“礼币”即互赠之礼物。《周礼》云:“凡诸侯之交,各称其邦而为之币,以其币而为之礼。”[3](P899)“礼币”包括圭璋璧琮、帛锦、皮、马等实物。“礼赠”特征在聘礼中被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一、“礼赠”的等级之意

西周礼仪的核心原则是等级性,聘问礼是等级制度的产物,在明尊卑、序上下的同时“使周代的国家管理体制为之加强”[4](P198)。“礼赠”在聘问中的等级性主要体现为“礼赠”双方身份的等级性,以“礼赠”来标识身份之等差。

(一)“礼赠”中“贽”的等级性

聘问中的“贽”是贵族之间的见面礼,是一种身份等级的表达。天子、诸侯以玉为“贽”,玉的规格以诸侯身份等级为准。“上公之礼:执桓圭九寸”,“诸侯之礼:执信圭七寸”,“诸伯执躬圭,其他皆如诸侯之礼;诸子执榖璧五寸”,“诸男执蒲璧”[3](P890)。因此,诸侯身份等级不同,“朝聘玉帛不同”[5](P1678)。孔颖达言:“公侯伯用圭,子男用璧,以朝王及相朝聘。”[6](P1270)男女用“贽”有别,女子“贽”则以干果或干肉,如聘问中夫人用枣、栗等果肉为见面礼慰劳宾。

(二)“礼赠”中“币”的等级性

币的种类、数量价值及授受的方法与地点都因宾主双方的身份高低而有所区别。《周礼》中对于使者献礼的等级做了规定:“凡四方之宾客,礼仪、辞命、饩牢、赐献,以二等从其爵而上下之。”[3](P899)即在行礼时,若爵位上差一等,所献礼物的等级就相差二等。所聘之币要视所聘国大小而为之,或丰盛或减杀,郑玄曰:“于大国则丰,于小国则杀。主国礼之,如其丰杀。”[3](P899)君与君夫人亦有别,君用束帛加璧,夫人则用璋琮;私觌时则用束锦、玉锦。凌廷堪曰:“琮下璧一等,则束帛亦下束锦一等也。”[7](P328)璧比琮规格高,帛的价值要比锦高。赠与回赠的礼物等级是有潜在规定的。此外,“礼赠”时,若双方地位均等则亲自相授受礼物,若地位不等则用“奠”,即把礼物放置地上,不相授受。同时,双方地位不等则授受的地点亦不同。较轻的礼物在庭中接待,较重的礼物则在堂上。若宾主地位相当则在两楹(堂中的柱子)之间,宾地位低于主君则在堂的东面,东楹靠西。可谓“礼赠”的各项仪节均带着等级性。

二、“礼赠”的对等之意

周礼讲究等级尊卑有序,然而行礼是一种双方互动的行为,聘问中的“礼赠”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一种相对对等的特征。

(一)“礼赠”中的“礼尚往来”

《礼记·曲礼》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6](P1231)即聘问中根据交聘双方的地位等级的不同有来有往,有施有报,施报平衡。聘礼仪节都是在一赠一报的对等性交往中完成的。有如下几种[8](《聘礼》)。

过境之礼。聘问中路过他国要借道,借道之国接受所借之国的束帛后,要“饩之以礼”,即路途所用粮、草等。

郊劳之礼。“君使卿朝服,用束帛劳”,“宾用束锦傧劳者”;“夫人使下大夫劳以二竹簋方”,即挑选蒸熟的枣、栗慰问宾,“傧之如初”。有卿大夫的慰宾之礼,便有宾回敬的傧之礼。

聘享之礼。使者用珪璋、“庭实”聘享君及夫人,主国国君则用马、束帛回之。

私觌之礼。使者想以束帛私觌君,君则先以醴礼款待使者并赠之束帛、马。

还玉赠贿之礼。回程时主国君主要命卿、大夫还玉,此外还要回赠“束纺,礼玉、束帛、乘皮”。贾公彦疏曰:“此谓报享之物,以其彼持享物来礼此主君,此主君亦以物礼彼君,彼以物享此君,此君亦以物享彼君。”[1](P1067)

由此,有礼物交换的场合,无不体现着一赠一报的礼节。有主国君主派人慰问的“劳”,便有使者回赠的“傧”;有使者的赠,便有主国的“贿”;有出聘国的聘礼,便有所聘国的回礼,“礼尚往来”体现得恰到好处。

(二)“礼赠”中回赠数量的对等性

礼物的回赠要视聘国所聘多少而为之。《聘礼》曰:“多货则伤于德,币美则没礼。贿,在聘于贿。”郑玄注曰:“贿,财也……言主国礼宾,当视宾之聘礼,而为之财也。宾客者,主人所欲丰也。若苟丰之,是又伤财也。”[1](P1074)清人胡承珙云:“此云贿……乃主国所以遗聘国者,盖亦不可过礼也。云言主国礼宾……当视宾国聘礼之厚薄而为之财,不可尚,亦不可丰也。”[9](P34)可见,“礼赠”数量是相对“等价”的,否则便是礼制的失衡。

三、“礼赠”的象征之义

宗法社会的礼是一种贵族交往的象征仪式。“周代是以礼仪即一套象征意义的行为及程序来规范、调整个人与他人、宗族、群体的关系”[10](P248)。因此“礼赠”有身份标识的显性的象征,也有隐性的象征,“当一个词、一个意象蕴含着某种比其清晰、直接的意义更多的蕴意时”[11](P2),便具有象征性,“礼赠”的隐性象征多体现于观念意识之中。

(一)“礼赠”中“重礼轻财”的象征

聘问中的核心环节是圭璋璧琮的赠送。《聘礼》曰:“凡四器者,唯其所宝以聘可也。”[1](P1073)“四器”便指圭、璋、璧、琮。聘问中圭璋的准备、交接赠送仪式是有“贾人”在场的。郑玄注:“贾人,在官知物贾(价)者。”贾人的参与说明圭璋的重要性与公开性,同时也显示了珪璋的价值性。也正是其特殊的价值性,所以在聘享之后是要归还的,以彰显礼仪中的“重礼轻财”。《聘义》谓:“以圭璋聘,重礼也。已聘而还圭璋,此轻财而重礼之义也。诸侯相厉以轻财重礼,则民作让矣。”孔颖达疏:“还以圭璋之玉,重其礼,故还之。留其璧琼之财,是轻其财,故留之……此是轻财重礼之义也。”[6](P1693)

(二)“礼赠”中的“义务”性象征

君子交往时,“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也”[6](P1291)。“财”是礼制规范下一种潜在的“义务”制约,即礼制制约下的一种自愿送出,同样受礼者为了维持一种关系或者说一种兑现,也无法逃避“义务性”的回赠。人类学家莫斯通过考究“库拉贸易”(美拉尼西亚人部落里的一种礼物交换活动),认为部落生活“贯穿着一条兼容了由于义务或利益,出自慷慨或希图,用作挑战或抵押的送礼、收礼和还礼的持续之流”[12](P57)。聘问制度在仪式与功能上与此有相似之处[13]。聘问中礼物通过仪式形式而送出,接受者便有义务做出回报。这种“义务”的履行除了前文提到的“礼尚往来”原则外,也有送礼者本身的一种期待。圭璋作为“贽”的象征,使者在送出去的时候便送出了一份期待,期待主国遵守信用以顺利完成交聘活动,而所聘国也没有权利回避这种义务,即“有尊严地回报是一种强制性的义务”[12](P74),在交聘活动完成后除了归还圭璋外,还义务性地回赠其它礼物。这种期待是以交聘双方“尊尊亲亲”的纽带关系为前提的,而“礼赠”确立和维系了这样一种关系。

四、“礼赠”的敬让之义

敬让为礼之质。“敬让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6](P1692)敬让之义在“礼赠”中则表现为“自卑而尊人”[6](P1231)。送礼时态度恭敬、举止端肃;受礼时要揖让推辞,所谓“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6](P1231)。敬让在“礼赠”中体现为“心之敬”与“仪之让”。

(一)“礼赠”时“心之敬”

“礼赠”讲究“在貌为恭,在心为敬”[14](P6)。心存敬意是“礼赠”合乎礼的前提条件。如聘问中礼物的准备要经过“书币”、“陈币”、“检币”一系列严格的程序,途中使团入境、近郊、及馆时要三次“展币”并演习朝聘的程序,以检验确保礼物的完备,而且还要“拭圭”,擦拭圭以表对所聘国的尊敬;还要“释币于祢”,在祖先面前祈求祷告,同时“释币于行”,向道路神的祈求。这在体现周人的祖先崇拜与神灵崇拜外,也体现着对礼物的重视与对所聘国的尊敬,因为“礼赠”在这里不仅是仪式的要求,更是聘问双方情感表达的承载物,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敬重。

(二)“礼赠”时“仪之让”

圭璋璧琮是“礼赠”之重,上介执圭要“如重”[1](P1073),要谨慎,如同十分沉重一样;“授如争承”[1](P1073),授圭时唯恐掉落;受圭时要有辞玉之礼。因此执圭、授圭、受圭时要恭敬谦让。《论语》曰:“执圭,鞠躬如也……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15](P99)即“礼赠”时要恭敬、仪容要谨慎和气、轻松愉悦。此外,在束帛、庭实赠送之时更是有一系列的繁琐仪节以表礼的敬让之意。

综上,周代社会是宗法分封下的等级社会,周礼强调尊卑有序,旨在“辨其位,正其等,协其礼”[3](P893)。“礼赠”的等级性在维系聘问中“尊尊亲亲”与尊卑有序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周代贵族交往重“礼尚往来”,重礼仪而轻其财,此谓“礼赠”的对等性与象征性之特征使然;“礼赠”敬让之意则体现着周人的敬礼卑让之德。

[1]郑玄,注,贾公彦,疏.仪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杨宽.古史新探[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葛志毅.周代分封制度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

[5]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5.

[6]郑玄,注,孔颖达,正义.礼记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凌廷堪.礼经释例[M].北京:中华书局,1985.

[8]杨天宇.仪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9]胡培翚.仪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M].北京:三联书店,1996.

[11][瑞]荣格.人类及其象征[M].张文举,等,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

[12][法]马塞尔·莫斯.礼物:古代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M].汲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13]常金仓.中国古代的礼品交换与商品交换[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

[14]朱彬.礼记训纂[M].北京:中华书局,1996.

[15]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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