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莹
(贺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广西贺州 542899)
邝丽莎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重要的美国华裔女性小说家之一。《雪花秘扇》是邝丽莎2005年推出的一部力作,是以旧中国的农村为背景创作的一部小说。自出版以来,深受读者的喜爱,在美国文坛引起极大的轰动。小说主要追述了两位女性人物百合和雪花坎坷的人生经历。她们所走过的艰难人生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多数女性的生存缩影。对她们而言,女性的生活处境是如此艰难,从一出生就无法摆脱强加在她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桎梏,在命运面前,她们是如此的卑微。在邝丽莎的笔下,女性是时代和社会的牺牲品,在父权制体系下,她们成了被压制、被控制、被贬抑的对象。身为拥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的华裔作家,对女性悲惨遭遇的描写或许是邝丽莎小说表现中国题材的独特视角。
《雪花秘扇》是邝丽莎创作的以中国为背景的著名小说之一,小说艺术上最成功的地方莫过于细腻真实地再现了旧中国女性悲惨的生活境况。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已然耄耋之年的女主人公百合娓娓道来她平凡又充满传奇的一生,她的一生都与老同和那把神秘的扇子联系在一起。百合出生于湖南省永明县的一支瑶族部落,是一个平凡村庄里一户平凡人家的第三个孩子。按照当地的习俗,百合7岁时,在媒婆的主持下与邻村一个名为雪花的女孩结为老同。百合和雪花一起成长,一起做女红,通过女书互诉衷肠。女书陪伴她们度过了美好的少女时光。然而造物弄人,虽然百合出生于平凡的百姓家庭,但是由于裹出了完美的“三寸金莲”,被有名望的桐口村村长相中娶做儿媳,而出身高贵的雪花却因家道中落被迫嫁给一个粗俗卑下的屠夫,两人从此过上了天壤之别的生活。百合因为给夫家生下了几个儿子,在婆家获得很高的地位,过着受人尊重的生活。相比之下,雪花在夫家没有任何地位,时常遭受婆婆的责骂、丈夫的殴打。不同的生活境遇没有使她们之间产生隔阂,情意深重的两人冲破世俗偏见的眼光,一起度过了瘟疫、饥荒和战乱,分享着婚后的生活和身为人母的快乐。当一切似乎都趋于平静的时候,百合因为误读了雪花的女书使两人的关系彻底决裂。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一切都真相大白之时,雪花却因身患重病离开了人世,留下悔恨不已的百合独尝辛酸之泪。
邝丽莎笔下的女性人物被禁锢在男性的空间里,在父权制社会中沦为男性的附属品,没有独立的地位和思想。为了迎合男人的审美观,她们备受身体的残害和精神的折磨,被迫将脚裹成男性喜欢的“三寸金莲”,为此任凭骨头生生被折断,有些女孩甚至因为裹脚葬送了生命。裹脚改变了她们的双足,同时也改变了她们的性格。在忍受巨大身体痛楚的同时,她们的内心也学会了顺从和忍让。她们按照男性给她们规定的模式生活,“一生大多数时间是在阁楼上属于女人的屋子里度过的”,“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所知道的只是刺绣、编织、做饭、烧菜……”[1](P3)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过着孤独无助的生活。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女性的社会地位一直处于卑微的状态,这种现象到了清代竟演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封建统治者为了极力维护腐朽的封建统治制度,不惜贬抑女性的社会地位。百合说道:“我也懂了我们的一生将被两条儒家条例所主宰。第一条便是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第二条便是四德,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1](P22)百合作为那个时代的女性,深刻体会到女人无论是在行为上还是在思想上都不能超越这些界限。为了更好地控制女性群体,维护至高无上的男权体系,男性群体不惜对女性的身心进行无情的摧残,而缠足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八十岁的百合谈起幼年缠足的情景,话语之间还是流露出那种刻骨的疼痛:“……我感到自己无法再去忍受那种刻骨的疼痛……泪水一次次滴落在沾满鲜血的裹脚布上……”[1](P1)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缠足之前的那段日子。有一天,婶婶说服了母亲让她和美月出去玩,“让她们出去跑跑吧,乘她们还能跑”[1](P11)。在百合依稀的记忆里,那一天她们赤着脚踩在泥土里,河水从脚上冲刷而过,那种冰凉的感觉让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但这在我生命中将不复重现”[1](P12)。百合的缠足在媒婆和卦师的安排下进行,具体操作则由母亲和婶婶来完成。缠足带给女孩的摧残被邝丽莎描写得淋漓尽致,读来不禁使人胆战心惊。“我的脚骨被绑脚布缠得紧紧的,血液都无法顺畅的流通”,“我的双脚痛苦地抽动着,火烧般地刺痛……”更有甚者,女孩们还要忍受着这些疼痛,被要求在地上来回行走,由此带来的后果是脚趾被压断,“我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那是我的脚趾骨头断裂的声音”[1](P25-29)。最后还会引起皮肉化脓,还有可能引起败血症,很多女孩因此而丧命。当百合身为人妻之后,她的婆婆这样告诉她:“十个女孩中就有一个要死于缠足。”[1](P24)百合的三妹和堂妹美月就是因为缠足葬送了幼小的生命。在百合生活的时代,女人能不能嫁个好人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的脚有没有裹好,而“三寸金莲”是最理想的状态。王媒婆说:“……能够拥有一双三寸金莲远远比一张漂亮脸蛋要重要得多……一双娇小的脚更能提高你的地位。”[1](P19)“我只知道我的脚的大小将决定我能嫁得多好。”[1](P34)百合的母亲因为没有裹好脚,所以没能嫁个好人家,她的婶婶更是如此。妇女的顺从和忍受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所在,也是男性的控制欲得到满足的体现。为了实现这种顺从,不惜牺牲女性的身体甚至生命。而检验这种顺从的标准就是忍受。“一双完美的小脚可以向我未来的婆家人展示我个人的毅力和忍受生儿育女时疼痛的能力,不管前方有什么样的艰难我都可以经受住。”[1](P34)百合后来明白,在男人的字典里,“疼爱”由两个汉字组成,而“疼”位于其首。女人想得到男人的爱,前提条件是要先学会忍受疼痛。
邝丽莎在描写女性身体备受摧残的同时,也揭露了以男性为中心的意识形态对女性思想的毒害。小说的时代背景是清代晚期的中国,当时社会上充斥着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在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女性丧失主体地位,沦为男性财产权的客体。女性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只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在婚姻中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在旧时代的中国,婚后女性的地位能否得到保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她能否生儿子。生儿子成为检验女人能力的标准之一,也是女性获得尊重和认可的前提条件之一。这种生男孩才能延续香火的错误思想使重男轻女的现象在中国社会蔓延,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得根深蒂固。这种思想在农村或者是落后的区域更为多见。
《雪花秘扇》描写的背景是中国清朝晚期的湖南瑶族乡村,地处湘西闭塞落后的少数民族居住地。在那里,重男轻女的现象极其严重,从作品中可见一斑。百合的婶婶因为生不出儿子,在家中的地位很低。百合因为给夫家诞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丁,在婆家享有很高的地位,最后坐稳了卢夫人的位置。在百合看来,雪花之所以遭到婆婆的责骂、丈夫的毒打,就是因为她没能给夫家诞下足够多的男丁。雪花遭受流产之后,百合在安慰她的女书上这样写道:“有很多婴儿死去。这总是让母亲心碎。但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再试一次。下一次,再生个儿子……”[1](P178)雪花曾无奈地告诉百合:“我丈夫说了生个女孩还不如生条狗。”[1](P173)女儿的夭折不仅使雪花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痛苦,还不断遭受婆家的责备和谩骂。她的婆婆说:“生不出儿子,我们当初把你娶进家门来做啥。”他的丈夫则说:“你还年轻,还能生,下次给我生个儿子。”[1](P177)在生与不生之间,女性没有选择的权力,生与不生是由男性的意志决定的,男权社会没有给女性留下太多的言语空间。为了实现男性的意志,她们只能拼命地生儿子,置身体健康于不顾。在女性社会主体意识缺失的状态下,她们没有捍卫自己身体健康和幸福生活的权利,只是任男性摆布的客体存在。
邝丽莎在小说创作中不仅表现女性的不幸遭遇,同时又以女性作家独特的视角把笔触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去探求造成女性不幸的各种根源。《恋爱中的牡丹》讲述的就是深受传统包办婚姻毒害的女性故事。女主人公牡丹因拒绝包办婚姻而被母亲锁在闺房,牡丹以绝食抗议,最后死去。2009年出版的《上海女孩》讲述一对姐妹在战乱年代历经种种不幸遭遇,有着《飘》一样跌宕起伏的情节、扣人心弦的场面。然而邝丽莎除了将笔下的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之外,还展现出女性一方面是无辜的受害者,另一方面又会演变为施害者。这是邝丽莎叙述女性故事的独特视角所在。
百合的母亲小时候不但没有裹出三寸金莲,反而裹出了一双丑陋的残肢,只能跌跌撞撞地行走,还要靠一支竹竿来维持平衡。缠足的严酷应该给她的心灵造成巨大的伤害。可当她身为人母之后,又用同样残忍的方式来摧残自己的女儿。在小女儿反抗缠足之时,她竟然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女儿,并且骂之为废物。经历过缠足的严酷却唤不起她灵魂深处女性权利意识的觉醒,这不禁让我们感到震撼!因为当初缠足之时,她并没有觉得不合理,反而把它当作一种生存准则接受下来,并努力地履行它。同样,雪花的婆婆身为女性,明知雪花承受着丧女之痛,却还要百般责备雪花生不出儿子。在她看来,实现男性的意志,使女性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才是关键,而这个过程女性要承受多少生命之痛都是无关紧要的。百合亦是如此。她告诫雪花:“勿忘女人最重要的职责是多生儿子,努力让自己赶快再怀孕,越快越好。”[1](P178)众所周知,生育孩子对女性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经过生育的女性身体机能会大大降低,需要一定时间的修养和调理。百合身为雪花最亲密的姐妹,竟然不顾雪花的身体状况,劝慰她快点再怀孕生子,竟然不觉一丝愧疚。无形中,这些在残害中成长的女性最终成为残害的实施者,她们深受男权至上意识形态的毒害,把强加在她们身上的不合理做法接受下来当作生存的准则。邝丽莎不遗余力地描写传统观念对女性的影响,揭露男权社会中的意识形态对女性的迫害。她同时也看到了女性自身的弱点在造成女性悲剧中的作用,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杨华女士在她的论文《暴力下女性的天空》中这样写道:“当女人成为男人眼中的女人时,女人也助了男人一臂之力。”[2](P118)此言不虚。诚然,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文化对女性灵魂的侵蚀如此深刻,以至于她们认同了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束缚,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强加在她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枷锁。她们没有意识到:其实女人和男人享有同等做人的尊严和自由。邝丽莎笔下的女性悲剧是旧中国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造成的,她们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亦是社会的悲剧。
身为女性作家的邝丽莎在作品中塑造了众多的女性人物形象。在《雪花秘扇》中,她描写被禁锢在男性空间里的女性,真实地反映了在父权体系下女性的生存状态。《雪花秘扇》向读者展现的是两个女人的人生经历,为非华语世界的人们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国清朝晚期女性生存境况的窗口。她对女性的悲惨命运寄予深切的同情,揭露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带给女性的伤害,同时不忘对女性自身的弱点作深刻的剖析,由此引发我们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关注和思考。
[1]邝丽莎.雪花秘扇[M].忻元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杨华.暴力下女性的天空——论欧茨小说中女性意识表达的独特视角[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