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波,刘彩艳
(1.河北联合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唐山 063009;2.唐山职业技术学院 公外部,河北 唐山 063004)
中国研究在世界范围内共可以分为东亚文化圈内的中国研究、欧洲的中国研究和美国的中国研究三大类。东亚文化圈的汉学研究发端最早,可以追溯至公元一世纪朝鲜对汉代文化的引介。朝鲜、日本和越南是东亚汉学研究的主要国家,其中以日本的汉学成就最为突出。日本学者所进行的宋代研究计划,其研究结果直接挑战了国内学界的相关定论。欧洲的中国研究一般来说始于16 世纪的地理大发现,是西方殖民主义的产物。1569年葡萄牙人克鲁兹(Gaspar da Cruz)的《中国情况记》、1585年门多萨(González de.Mendoza)的《中华大帝国志》在欧洲出版并风靡各地,就是其最早的高潮之一。欧洲的汉学研究接力棒又相继传到天主教传教士与欧洲各国的学院式汉学学者手中。《耶稣会士北京书简集》、《中华帝国全志》、《中国杂纂》这欧洲汉学三大典籍以及法兰西学院沙畹(Edouard Chavannes)、伯希和(Paul Pelliot)以及瑞典的高本汉(Klas Bernhard Johannes Karlgren)等人成果辉煌,足以代表各个时期欧洲汉学发展的顶峰。美国的中国研究相对较晚,但其研究成果不可小觑,我们在此仅提一下费正清(John K.Fairbank)的中国研究就够了。在当下的世界中国学领域,美国学界的研究也可以说是煌煌巨者和路标、引擎。
从一般意义上来讲,中国研究可以分为汉学与中国学。关于这两者的差异问题,国内学界曾有过较大争论。但总的来看,汉学研究比较多地还是指海外学者对中国语言、历史、文化等的人文科学研究;中国学则比较全面,是海外对中国的全方位探讨,学科的属性是社会科学。它包括了对现当代中国问题的研究,远非传统的古典研究所能容纳。在美国,汉学和中国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二者彼此渗透、并行发展,只不过时代不同,汉学与中国学研究在美国学术界的位置不同而已。
1993年,美国罗文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华裔学者王晴佳教授在《历史研究》第六期发表了《美国的中国学研究评述》(以下简称《评述》),该文高屋建瓴、从宏观上梳理了美国汉学、中国学研究的发展脉络、重要代表人物以及各时期研究的主要特征,使我们对于这一美国学术的历史发展有了一个整体性的认识,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研究美国汉学、中国学的学术史,可以从整体上把握其发展的路径并对其发展趋势做以评估。正如华东师范大学朱政惠教授所指出的,我们对美国中国学史的研究和总结,不是为总结而总结,归根结底,还是要寻找他们发展的契机和规律;或者说,从某种规律和机遇中去把握他们的发展。本文所论之至,即是以王晴佳教授的文章做起点,但又不限于该文章的论述,对美国汉学、中国学研究的发展史作一大致研究和梳理。
中国和美国的接触始于1784年,美籍商船“中国皇后”始航中国,为美国人赢得了丰厚的利润。此后,美国人的商船便如潮水般往返于广东与美国西海岸之间,互通物质需求的同时也给美国带去中国的信息。19 世纪初,为适应美国资本主义对外扩张的需要,美国效仿已在中国立足多年的法国和英国,成立基督教差会,准备向海外传教。1830年,美国基督教美部会传教士俾治文(Bridgman,E.C.)来华,其后,又有其他差会的美国传教士陆续来华。从1830年到1848年,各国新教派到中国的传教士共计98 人,其中美国占73 人,占西方各国新教传教士总人数三分之二以上。到19 世纪末,美国在华传教士已达1500 多人。这些为数众多的美国来华传教士就成了美国研究中国的开创者:第一,他们留华的时间多在十几年以上,甚至长达几十年,对中国有着切近的观察和研究条件。例如著名传教士丁韪良(W.A.P.Martin)居华62年,担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经年,终老中国。第二,这些来华传教士知识渊博,不少人甚至具有博士学位。据统计,1855年前来华的110 名美国传教士之中,获博士学位的达23人,占20%多。良好的学识素养使得他们成为最早对中国文化作出严格意义上的研究的人。
美国汉学有两个主要源头,一是“中国源头”,即来华传教士在中国进行的汉学研究。在介绍传教士汉学研究时,《评述》一文并没有陷入人海战术的窘境,而是攫取几位传教士代表人物进行全景式的概括介绍。作者精心节选了裨治文、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丁韪良、傅兰雅(John Fryer)等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及其汉学研究,为读者简洁却又不失准确地介绍了传教士汉学的整体情况。作者极为精到地指出:传教士汉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了解和总结中国古代文明和中国社会的整体特征,并把中国的情况介绍回本国。俾治文是第一位来华传教士,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份西文报纸China Repository(《中国丛报》),向在中国、东南亚的外国人全方位的介绍中国。报纸的研究范围从一开始就突破了欧洲传统汉学的语言、历史、文化的范围,涉及到了中国的自然科学领域,并且还突破了只研究古代中国的局限,刊登了大量中国现实问题的报道。俾治文因故离职之后,卫三畏继续主办该报纸,直至1876年回国。他的《中国总论》1848年在美国出版。该书集作者在中国40年观察、研究之大成,全面介绍了中国的历史、社会、自然地理等方方面面的情况,其功绩堪比欧洲早期汉学的扛鼎之作——《中国情况记》和《中华大帝国史》。
美国汉学的另一个源头就是美国本土自发的汉学研究。这一源头来自美国东方学会。费正清曾说,美国有组织的汉学研究始自美国东方学会。美国东方学会于1842年成立并于次年发行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美国东方学会会刊》),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个专业学术团体。尽管美国东方学会的关注面指向整个东方世界,以文献学和考古学的方法考察东方学,涉及埃及学、中东学和印度学等领域,但汉学始终是其重要关注点。在该刊1843年的创刊卷上就刊发了两篇研究中国的文章,其作者之一就是美国东方学会的主要创办人、首任会长John Pickering。饮誉世界的汉学大家卫三畏、劳费尔(Berthold Laufer)、傅路德(L.C.Goodrich)、叶理绥(Serge Elisséeff)、顾立雅(H.G.Creel)、恒慕义(Arthur Hummel)、赵元任、李方桂、德克·卜德(德克卜德)、薛爱华(Edward H.Schafer)、蒲立本(Edwin George Pulleyblank)都曾担任美国东方学会的主席。客观来讲,美国东方学会的研究并不是以汉学为主体的,因此在很多有关美国汉学史的研究中受到了忽视。
卫三畏在美国汉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不仅仅是因为他在中国主持发行了《中国丛报》,更是因为他于1877年担任了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汉学教授——耶鲁大学中国语言文学教授。耶鲁大学汉学讲座教授一职的设立,标志了美国的汉学摆脱了传教士汉学和东方学会一览天下的局面,诞生了学院汉学,而卫三畏正是由传教士汉学转向学院汉学的典型人物。继耶鲁大学之后,哈佛大学于1879年聘请中国人戈鲲化开设中文课程,并以此揭开美国各知名大学竞相开设中文课程的序幕。
虽然耶鲁大学、哈佛大学及其他大学相继设立汉学讲座,东方学会也在自己的轨道上向前发展,但从整体上来看,二十世纪初的美国汉学与欧洲汉学相比还是相当薄弱,研究人员数量极少,并且研究的精度和水平也相差很多。为了扶持刚刚萌芽的美国中国学,美国学界不得不想尽办法聘请欧洲或他国的汉学大师来美国。这些大师长期主持美国的汉学讲座,再加上还有不少中国及欧洲学者间断性地来美国作学术演讲,可以说是为美国汉学在以后其关键的成型期输入了新鲜血液。美国汉学在早期得以延续、传承并壮大,这些外来的学者、尤其是德国学者功不可没。借材于域外是美国汉学研究能够后来居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1901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首次设立汉学讲座,德国汉学家夏德(Friedrich Hirth)应邀赴美任教,讲授中国历史和中外关系史。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夏德一直担任该校中文系主任,为哥伦比亚大学日后成为美国中国学研究的重镇打下了坚实的学术基础。他在早期中西关系史、匈奴史、先秦史、艺术史和近代汉语等多个领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著述主要包括《中国与罗马人的东方》、《中国古代的海上交通》、《中国艺术史中的外来影响》和《周朝末年以前的中国古代史》等,被誉为影响美国汉学界三位最重要的德国人之一。
劳费尔(Berthold Laufer),德国人,1898年来到美国,任职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后转至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劳费尔不仅能讲、写中文,而且还会满、日、藏文以及其他许多亚洲语言,受过欧洲正宗的严格的汉学研究训练。其优秀汉学素养和博物馆丰富的中国藏品,使劳费尔从1908年到1934年去世的26年,处于创作的巅峰状态,成为夏德去世后美国最重要的汉学家。劳费尔的汉学研究在当时的美国汉学界是相当出众的,他利用微观的、实证的方法为当时美国普遍浅显的汉学研究带来了欧洲式的深度。
1928年当哈佛—燕京学社成立时,美国想聘请法国当时的汉学大师伯希和(Paul Pelliot)来美国主持汉学研究。虽然伯希和拒绝了美国的邀请,但他还是推荐了他的得意门生——俄裔法籍汉学家叶理绥(Serge Elisséeff)担任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的第一任社长。叶理绥到来后,在美国推行欧洲汉学的教育制度和研究方法,使燕京学社的研究风格承继了欧洲汉学的传统。但欧洲汉学的弊病是注重研究过去的中国,而不是现实的中国,这与美国的实用主义价值观相悖。叶理绥的做法引起一部分美国学者的不满,但叶氏还是坚持自己的治学理念,把持燕京学社的传统汉学研究直到1954年退休。他曾公开宣称,1799年后的中国历史研究,已越出历史范畴,只能归属于新闻范畴。燕京学社的研究传统延伸至今,与叶理绥有很深的渊源关系。当前哈佛大学的中国研究主要分为两支,一支是以当代中国问题为研究对象的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另外一支就是以古典汉学研究为特色的燕京学社和东亚系。而费正清本人正是得益于哈佛大学和燕京大学的合作,才得以来华并成为日后美国中国问题研究的开山之人。
不过,哈佛—燕京的传统汉学研究以及合作机制何以培养出像费正清那样丢掉汉学研究传统、倾力于近代中国问题研究的学者,目前美中两国都尚未有学者涉足。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由于巨大的战争内耗丢掉了领导世界的权利。美国开始在亚洲填补欧洲实力式微的真空地带、扩张其势力。出于其实用主义传统、服务美国的国家战略,美国学界感受到研究现实中国的必要性。1936年,从中国回国的费正清到哈佛大学任教,并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对传统的欧洲式汉学进行了改造,全面实施其区域研究规划,开创新汉学,或称“中国学研究”(Chinese Studies)。它以其明显的政策性和现实性明显区别于传统的“汉学研究”(Sinology),对中国现实问题的思考和研究一度超过了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纯学术研究。费正清的改革使美国的中国研究最终形成了自己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培养了史华慈(Benjamin J.Schwartz)、列文森(Joseph R.Levenson)、柯文(Paul A.Cohen)、孔飞力(Alden Kuhn)等一大批美国中国学家,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将传统的纯学术汉学挤到边缘,因此学界一般认为费正清是美国中国学的开创者。
从宏观上来看,费正清对中国历史看法的总思路受到英国学者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的“挑战与回应”之说与现代化理论的影响,更多的是从外部的角度来看待中国近现代史,更多的是侧重近代以来中西互动中西方对于中国影响的一方面,因此他提出了“西方冲击——中国回应”的框架来解释中国近现代史,并将这一思路灌输至他所有的同仁和学生。这个框架一是假设十九世纪的中西文化交流是单向由西向东的,并且强行将中国近代历史的进步都归因于西方的促动,完全无视中国社会中与西方联系薄弱甚至无关的那些方面。根据这个框架,19 世纪以来,中国历史变化的根本内容,就是西方对中国社会的不断冲击以及中国社会对这些冲击所做出的反应。费正清从情感上同情中国、在研究中使用中文资料,力求从中国内部来解释中国,但他还是继续以西方的历史发展为原型、使用西方的发展模式来衡量、评价中国历史和文明。因此,费正清站在中国的立场看问题的愿望也就无法真正实现。
费正清的“西方冲击——中国回应”的框架也影响了他的学生们。列文森的“传统——现代说”是对费正清模式的一种改进。在改进之间,我们不难发现西方研究中国的角度正逐步由外部因素转向内部因素研究。列文森的“传统——现代”二分法,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的美国中国学界有很大影响。他深受韦伯(Max Webber)现代化理论的影响,认为儒家的人文主义与科学理性所支配的现代世界是极不相容的,即“中国的传统”与“西方的现代”是对立的。列文森认为中西方文化在18 世纪时发生了根本的区别:西方文化在18 世纪时有了“现代性的突破”,使西方文化价值观突破了区域的限制,成为全人类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现代性价值观,而中国却始终未能踏近现代社会。他在《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指出,在中国,儒家传统已经失去真正的价值,只能成为“博物馆”里的陈列品,中国者“通过把过去放置到博物馆中去的办法,使自己与过去连接了起来”。
通观费正清的“西方冲击——中国回应”模式和列文森的传统——现代说”,我们不难发现这两种模式的共通预设:那就是历史目的论。这种论说主张人类的社会发展是有目的性的,人类社会总在朝向一个方向发展。由此而从理论上引申出历史是“进步”的,而“进步”主要意味着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中西文明这两大体系实际上是社会发展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现代的西方文明洋溢着勃勃生机,而古老的中华文明则充斥着顽固的惰性。因此,当二者相遇时,冲突便不可避免。费正清说:“在充满‘不平等条约’的整整一个世纪中,中国这一古老社会和当时居于统治地位的、不断扩张的西欧与美国接触日益频繁。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这种接触对古老的中国社会产生了灾难沉重的影响,在社会活动的各个领域——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领域——对古老的秩序进行挑战,展开进攻,削弱它的基础,乃至将它征服。中国历史进程是由一个更加强大的外来社会的入侵所推动的。”这种论调显露出浓厚的“西方中心论”的特色。
20 世纪60年代中至70年代初是美国中国学研究的高涨和动荡时期。其基本动因有两点:一是侵朝战争失败以后,美国孤立中国政策的破产,美国政府认识到了解和研究中国的重要性,开始从经济上资助中国学研究;二是伴随着越南战争的不断深入,美国学术界出现的反战思潮和思想大动荡、大分化的局面,导致学界出现一股左翼批判思潮。新一代的中国研究者起来公开批评战后美国中国研究的传统,批评长期以来在美国汉学研究中占主导地位的“西方冲击——中国回应”和“传统——现代”模式。“关心亚洲学者委员会”的成立及其刊物的发行,代表了新一代美国中国研究队伍的形成。对费正清模式的批判引发了持续至今的美国中国学研究高潮,在反对的声音中我们听到了柯文如雷贯耳的“中国中心观”,而继柯文之后后现代主义学说对美国中国学的注入使得当今的美国中国学出现了各种流派互相争鸣、相互促动的新局面。
反对旧模式的首倡者是费正清的学生詹姆斯·佩克(James Peck)。诚如柯文所云,美国学术界对于近代化日渐滋生的幻灭情绪,正是由那一场“把巨大破坏力量倾泻在一个比自己远为弱小贫穷的民族身上”的越南战争激荡而起的,而且也确实使一批美国学者为自己国家在这场战争中的行为感到震惊、羞愧,从而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帝国主义。反映在中国研究领域,就是当时以詹姆斯·佩克为代表的激进派学者向费正清等美国老一辈的中国问题专家发起的大规模的挑战与“攻击”。他提出的“帝国主义模式”,从经济领域入手,突出外国资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所带来的阻碍和破坏作用。帝国主义模式的创新之处主要在于其对中国近代社会影响的认识上。无论是“西方冲击——中国回应”模式,还是“传统——现代”模式,对于近代中国的西方因素作用普遍持单一的肯定态度:即认为西方冲击是必不可少且有益的。与之相反,帝国主义模式则发展出一种新的见解,认为帝国主义是中国近代史上各种变化的主要动因,是中国百年来社会崩解、民族灾难、无法发展前进的祸根。然而,佩克的“帝国主义模式”更多地是道义上的考虑,未能站在客观、冷静的学术立场看待西方帝国主义入侵对中国传统社会机制的瓦解作用,其分析结果常常是分析很难令人信服。
柯文的“中国中心观”。该“中国中心观”学说在其著作《在中国发现历史》中正式提出。柯文采用先破后立的办法,先是列举了“冲击——回应”、“传统——现代”和“帝国主义”三种模式的西方中心主义根源。他指出三种模式在当时的历史环境条件下确实促进了当时美国史学研究的发展,但它们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时代与认识上的局限,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从总体上说就是这三种模式实质上同属于“西方中心模式”,它们都认为19、20 世纪中国所可能经历的一切有历史意义的变化只能是西方式的变化,而且不管愿不愿意,中国只有在西方冲击下才能引起这些变化。这样就堵塞了从中国内部来探索中国近代社会自身变化的途径,把中国近代史研究引入狭窄的死胡同。
柯文逐渐把研究的视角从近代中西互动中的西方转向中国内部,提倡用移情式的方法进入中国,在中国内部发现中国的历史。他把“中国中心观”归纳为以下几个特点:(1)从中国而不是从西方着手来研究中国的历史;(2)把中国按“横向”分解为区域、省、县、城市,开展区域与地方史研究;(3)把中国社会再“纵向”分为不同阶层,推动下层社会历史的研究;(4)运用历史学以外的诸学科的理论、方法与技巧,并与传统的历史分析方法相结合。这些特点集中反映了柯文对于超越西方中心、移情式进入中国而进行研究的执著追求。虽然柯文本意是想摆脱“西方中心观”框架逻辑实证主义的缺陷,并追求历史的独特性和真实性,但关键是柯文所依托的价值标准和话语体系,毕竟还是源于西方。尽管在西方的知识体系支持下,我们可以概括出中国历史的独特一面,但这能否接近中国历史真实始终是一个争议颇多的主题。北京大学教授罗志田曾指出,国人对该书的接收和反应看,不少中国读者不仅未曾有意去“体会书中提出的问题对美国史家所具有的重要含义”,有时无意中反倒从中国史家的立场去体会“书中提出的问题”。这种说法从反面提示我们,无论是西方的学者还是东方的读者,对待历史问题所持的立场都不能不受到自我观念的影响,不可能做到抛开自己的主观因素完全移情到对方的历史语境中。历史研究者的立场始终要受到自我认知、文化身份的束缚,因此,柯文所言的“中国中心观”只是我们不断追求的一种研究境界,是无法完全实现的。
后现代主义学说。九十年代美国中国学出现的一个重要景观还表现在后现代主义思潮对其方法论阐释的影响方面。这一思潮可以视历年执教于哥伦比亚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哈佛大学及耶鲁大学的巴勒斯坦裔学者萨义德(Edward Wadie Said)的《东方学》为起点。后现代思潮的一个出发点就是对以往现代化理论中强调历史发展规律和终极目标的解释传统提出反思性批判,认为历史的演进序列并没有终点可寻,追溯其起源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应把历史过程碎片化,并重新加以拼贴,以便击破强加于历史现象之上的各种本质性规定。“这一思潮的反现代化逻辑在美国中国学界尽管尚处于边缘的状态,然而近几年在美国中国学界以“后现代”方法研究历史的著作却频频获奖。杜赞奇(Prasenjit Duara)的《文化、权力与国家》、何伟亚(James L.Hevia)的《怀柔远人》、贺萧(Gail B.Hershatter)的《危险的愉悦》、刘禾(Lydia H.Liu)的《跨语际实践》等分别获得了各种不同的奖项,说明“后现代”思潮受到学界认可、其影响力在不断扩大。但这并不说明后现代思潮对美国中国研究的独占局面。不少学者认为“后现代”思潮置基本史实于不顾的纯粹主观态度是对学界严谨风气的损害。尽管争议的风烟至今尚未消散,我们仍应该承认,无论对“后现代”思潮的批判使应用其方法的中国史研究著作处于怎样的地位,但其切入历史的极富个性的姿态仍值得我们高度重视,而且对国内的史学研究也应极具启示意义。
自十九世纪以来,美国的中国研究已经走过了近二百年的历史。从一开始的传教士汉学、欧洲影响下的汉学、到传统汉学与以近现代中国研究为目的的美国中国学的并生并立,到现在美国中国学在世界中国学领域一览天下的地位,美国对中国的研究不断发展壮大。这种发展壮大的历史是我们进行汉学史研究的必定课题。通过对美国中国研究发展的大致梳理,我们不难发现美国对中国研究的两大宏观特征:一是美国对中国研究的视角逐步从国外转向中国国内,从注重中西文化交流转向注重中国的内部因素、转向纯正的汉学和中国学研究。二是在美国对中国的研究中,向来是传统汉学与中国学并立不悖、平行发展的。虽然目前的状况是以近现代中国社会、历史为研究对象的美国中国学声势浩大,但东方学会、燕京学社从未间断并且也日益壮大的传统汉学研究也说明汉学的研究的长青不败。研究美国汉学、中国学的历史,不仅使我们能够加深对美国学术发展的认识,更重要的是,透过他人的眼光反观我们自身的历史和文化,更具有文化战略意义。王晴佳教授作为杰出的美籍华人学者,深通中国文化和美国的学术发展史,因此他的佳作《美国的中国学研究评述》就成为我们研究美国中国学史的案头必备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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