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王国维“境界有大小”的“高格”所在

2013-08-15 00:4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词话壮美王国维

张 雪

试析王国维“境界有大小”的“高格”所在

张 雪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出自王国维《人间词话》第八则。那么,何为境界之小,何为境界之大,为何不分优劣。本文从境界的含义出发,试论境界之大小与境界之高低,与诗词的优美与壮美,从而得出境界大小所指含义。进而论证境界之大小是否关乎人的修养,以此说明境界之大小为何无优劣之分以及王国维讲“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的目的意义。

王国维;《人间词话》;境界;境界之大小

张雪/西南大学在读硕士(重庆400715)。

王国维《人间词话》第八则讲:“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1]

这里提到境界有大小,并且境界之大与小不分优劣。若论“境界有大小”,必然提及境界;提及境界,必然谈境。境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重要范畴,文人诗词也多爱用境,如东汉班昭《东征赋》说,“到长垣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陶潜《饮酒》诗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后来的佛教经籍中也有境一说,讲禅就是一种境界,一种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境的思想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老子美学和庄子美学,先秦产生了“象”这个范畴,经过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到了魏晋南北朝,“象”转为“意象”,到了唐朝,“意象”作为一个标本艺术本体的范畴,已被普遍使用。而唐朝美学家对审美形象的认识并没有停留在“意象”这个范畴,唐代诗歌美学家从理论上作了进一步的分析和研究,提出了“境”这个新的美学范畴。至近人王国维于其论文著述中,更加标举“境界”,此理论语汇遂为广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六则讲,“境非独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1]这里王国维把景物与感情作为境界的内容,也说明境界就是人的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是与现实人生密切相关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标举“境界”,而非“意境”这一问题,一直是世人所乐道的。叶嘉莹先生讲到,以“境界”一词除“景物”外,实当亦兼指“情意”而言,若合称为“意境”不仅没有什么不妥,而且较之“境界”一词似乎还有更为明白易解之感。虽王国维在其后的著作中,多提到“意境”一词,如《宋元戏曲考》讲到“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2]是为情境交融之意,而意出于文字作品中。叶嘉莹先生提到在《文学小言》中,第五则论及“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不可不历三种之阶级”[1],在《人间词话》中二六则论及“古之成大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1],前一词句与后则词话是全同的。只是凡是《人间词话》中之“境界”一词,在《文学小言》中皆作“阶级”二字,足可见此则词话中“境界”一词是指修养造诣之阶段而言。这三阶段就是人后天“莫大之修养”。如《人间词话》四十四则讲到“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1]胸襟即人之修养,是词人之核心。可见,“境界”之意,多在人之情感与认识,“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境界”与“意境”之区别在此。

因而《人间词话》标举“境界”一说,更能使人明白其用意,虽有百家之言,但“境界说”必有其用意。“境界”是内在之情意与外在之景物的感受,那么境界即人之感情之境界。姚一苇在《艺术的奥秘》讲到王国维所谓的高境界有两重含义:第一重为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越率真越不隔者越高。反之则相对降低;第二重为所描写的真景物真感情其共相或一般性越大者越高,反之则相对降低。[3]因而认为除超乎一己的感情之外,其共相或一般性必最大,境界亦最高。认为境界之大小的不同实乃高低之别。又认为境界高低有评价作用,而境界之大小无评价作用,因而有以上高境界含义之说。意思是说境界之大小其实质是境界之高低,但境界之高低更含有评价作用,即优劣之分,那么,“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境界之大小与境界之高低是不可相等的。若高境界为以上所讲以共相性和一般性最大,那么,共相性和一般性大为境界之大还是境界之小,王国维在这里并没有提到,倒是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1]从超乎一己之情感之外,共相性和一般性看,何不都具有高境界。王国维讲“语语皆在目前,便是不隔”。[1]以上四句诗皆是不隔之意象,所以第一重讲不隔者越高,也违了王国维境界大小之意。

既认为境界之高低便为境界之大小,又认为境界之高低含有评价作用,那么就要证明境界之大小无评价作用,因而,姚一苇认为大的境界予人以伟大、壮阔、雄浑的感觉,在西洋美学上称之为崇高(sublime);小的境界予人以细致、优美、柔和的感觉,称之为秀美(grace)。所以,阳刚者就是大的境界,阴柔者就是小的境界。这是属于美的范畴的基本问题,美的不同范畴有不同的性质,因而不含有任何判断价值。因此,崇高不可优于优美,或阳刚不可优于秀美。因此,境界之大小无优劣之分。这里先不讲将崇高与阳刚相等而论,境界之大为阳刚,境界之小为阴柔,似乎为世人所认可。周锡山在《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中也指出:阳刚美即体现为雄伟、阔大、宏伟,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壮美。而境界小,指阴柔美,体现为柔和、精巧、隽永,也即一般所说的优美。[4]并且认为“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即不在阳刚与阴柔之高下。那么,境界之大必为壮美,境界之小就必为优美?佛雏在《<人间词话>五题》中讲到“故谈词境‘大小’及其优劣,必须进而辨其‘美壮’。”[5]

王国维提到壮美与优美《人间词话》中,在其致力于文学研究之初的论文——《<红楼梦>评论》其中已提出壮美与优美。王国维认为“《红楼梦》者。可为悲剧中的悲剧者也”。[1]所以“此书中壮美之部分,较多于优美的部分。”[1]又举到宝玉与黛玉最后相见一节,并认为是最壮美之一例。在这里,壮美是悲剧的一种表现,但红楼梦中却少有“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之景,那么这个悲剧有没有体现境界之大呢?《人间词话》第四则讲到,“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1]可见,优美为无我之境之质,壮美为有我之境之质。由此可知,静安先生所提出的“有我”与“无我”二种境界,是根据康德、叔本华之美学理论中由美感之判断上所形成的两种根本的区分。若壮美与优美以美感而论,那么就可以解决《红楼梦》虽为小之境界,却有壮美之感。

佛雏在《<人间词话>五题》中也提到壮美与优美是以审美感受而言,优美与壮美是作为美感之判断的两种根本的区分。那么境界大小,壮美与优美,如何区分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三则中提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1],讲到其为有我之境,有壮美之感,若论境界之大小,却是境界之小,即境界小而壮美;“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即是小而优美。由此可见,大境中有“优美”,小境中亦有“壮美”。因此,佛雏提出:“大小”以量言,“美壮”以质言。所以,境界优劣之分,在质不在量。

由此,可以得出,境界之大小是以量言。徐复观认为大诗人能写大景,也能写小景,小名家则只能写小景;若写大景,便是“张皇使犬”。但王国维境界之大小立意于词的客观性质,即以量言,而非“大诗人”、“小名家”,而中国古代也不乏小名家有传世大境之作。叶嘉莹这样评价道:作品中所表现的境界之大小与作品之优劣,则实在并无必然之关系。因为修养学力高的诗人,往往有时也写“小境”的诗,反之,修养学力低的诗人,却往往也会写“大境”的诗。如果说所写之境界“大”则诗人之精神境界也必“大”,所写之境界“小”则诗人之精神境界也必定“小”,而从而为之优劣[1]。可见,境界之大小与文之优劣,以量而言,并无关系。徐复观在于将大诗人、小名家与大景、小景合为一谈,但他又提到,取境的大小和作者精神境界的大小密切相连,作者精神境界的大小和作者人生的修养学力密切相连,这如何能不分优劣呢[7]。那么若论境界之大小与作者修养不相关,则境界大小无优劣;若论境界之大小与作者修养相关,则境界之大小有优劣之分这样的结论。

上文因此先论境界之含义,境界着重于其可以真切生动地感受及表达之特质,而此种感受又兼内在之情意与外在之景物而言。“境界”之意,又多在于人之情感与认识,因此境界之大小也是与诗人、词人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的。因此,境界之大小,先是在有感于有情意之境,再是作者感物之量所在,即境界中的大小之分,然后,才是写物之质所在,此时才可分优劣。“美壮”以质言,而“大小”以量言,优劣之分在质不在量,必然是“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从作者的情感出发观景,细雨微风与落日马鸣相对举,是表明境界的宏阔与否;宝帘银钩与雾失楼台相对举,是证明境界的清朗与朦胧,所以说,大境是从客观出发的宏阔与朦胧,小境是从客观出发的温丽与清朗。境界之大小是作者当时所遇所感之境,而人之所遇所感之境,不与诗人、词人生活相关,怎可取细雨微风与落日马鸣之景,但此境界是人之所遇之境界,尚未关系到修养、胸襟。因而,王国维在这里体现了他的客观性思想的公平,境有大小以量言,而无优劣。虽此处看似关乎人之修养,但细想之下,境界之大小必是以量言,但修养如何以量言,王国维所评的是人的所遇之境,王国维对境之大小的划分,是对人之境界的客观思维划分。“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亦是教导世人,勿以境界之大而喜之,勿以境界之小而弃之,学问的关键在“境界为最上”。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元南戏之文章》中说:“故元代南北二戏,佳处略同;唯北剧悲壮沉雄,南戏清柔曲折,此外殆无区别。此由地方之风气及曲之体制使然。而元曲之能事,则固未有间也。[8]”对元代南北戏曲的壮阔和优美一视同仁:“佳处略同”,“固未有间”。王国维肯定了美学风格的多样性,境之大小而无优劣正体现在平等地对待各种题材的创作,不论怎样的文学作品,只要能产生美的效果,就有生命力。

由此可见,王国维对境界的大小的划分,是其客观评定的标准。而境界大小无优劣之分,正如上所述,无论大诗人、小名家,都不可以境界之大小来衡量作品的优劣,优劣在于作者主观之为,即作者的内在修为之用,而不再外在之景物,不在于客观之思维。这正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一则讲到的“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成名句。”也是王国维提出“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的文学创作精神所在。

[1]周锡山编校.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M].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350

[2]王国维.宋元戏曲考[M].中国戏曲出版社,1999,(7):47

[3]姚一苇.艺术的奥秘[M].漓江出版社,1987:131

[4]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206

[5]佛雏.《人间词话》五题[J].扬州师范学报,1988,(1)

[6]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评论[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216

[7]徐复观.诗词的创造过程及其表现效果——有关诗词的隔与不隔及其他[M].中国文学精神,2006

[8]王国维.宋元戏曲考[M].中国戏曲出版社,1999,(7):47

I206

A

1671-6531(2013)09-0015-02

何 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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