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晔,任欣欣
(1.长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吉林大学 图书馆,吉林 长春 130012)
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救国团是留日学生首次以爱国组织的形式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侵略的学生团体,是为反对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而形成的一个自发的学生组织。1918年3月,日本引诱中国北洋政府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引起中国留日学生的极大愤慨,留学生中的一些先进分子开始以各种形式鼓动全体同学回国。5月5日,为统一领导留日学生罢学归国反日,“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救国团”在日本正式成立。
留日学生救国团的主要成员是留学日本的中国学生,救国团回国后积极发动学界,以请愿的形式向中央和地方政府表达爱国之心、拒约之意。5月15日,李达、阮湘、王希天和龚德伯等人抵达北京,开始策划在京活动,他们积极与北京高校的学生活跃分子联系,准备向中央政府请愿。20日,救国团北京支部成员和北京各校代表,在北京大学西斋饭厅召开大会。留日归国学生代表在会上发表了爱国演说,历述他们在东京遭到的种种侮辱和压迫,希望学界一致行动,抵制新约。
5月21日上午,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等校的学生两千余人齐集在新华门总统府门前,要求取消反动卖国的《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学生们推选许德珩、易克嶷、段锡朋等八名代表,去见当时北京政府的大总统冯国璋。冯国璋接见学生时,训责他们不应该干涉外事,同时取出中日密约原文逐条朗读,唯有附则数条,不予公布。当学生问及何不将协定登报时,冯氏解释道,中日密约是两国军事委员协定条件,军事秘密不能登报。随后,冯总统为自己开脱,哄骗学生应该前往总理之处。这样,冯国璋将矛头引向了段祺瑞。由于学生缺乏政治经验,准备不足,“代表被冯国璋一场圆滑而兼恐骇的话骗了出来;所有同去的学生,也就不得不各自跟着代表回到学校里去了”[1]。这次学生运动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却是中国学生举行的破天荒的示威性大请愿,并在此基础上掀起了救国团活动的高潮。
“五·二一”北京请愿后,救国团的拒约运动并未停止。留日学生代表王兆荣、阮湘等继续上书冯国璋,要求公布协定内容。6月7日,段祺瑞接见了阮湘等9名学生代表,他同冯国璋如出一辙,哄骗学生说:“该协定自日本提出后,经外交部审查九次,为期两月,始行签字,于主权并无丝毫损失”[2]。此次谈话最终不欢而散。随后,中央及各省警厅加紧了对留日学生的监视和限制,教育部也再三发布训令,催促学生速归。在此情形下,救国团北京支部被迫移至天津,继续开展活动。
上海是留日学生救国团总部所在,自然是救国团的活动中心。当京津地区学生运动轰轰烈烈之时,上海学界亦由留日学生发动,举行了废约大请愿。5月31日下午,上海十三所学校学生及代表二千余人前往沪卢护军使署哀求拒约。应军署要求,救国团及学生代表十四人晋谒军使。代表们陈述了中日协定乃为日本侵华之策,望军使能够恳请大总统拒绝密约,军使未作明确答复。谈判许久,最终未果[3]。
除京、津、沪三地之外,各地也相继发动学生罢课游行,宣传鼓吹,力争主权。各省救国团学生纷纷致电各省政府、省长、议会,群起抗约。广东、湖南、湖北、安徽、云南等省留日学生还登报刊载“警告国人书”、“泣告父老昆弟书”等号召性文章。
为了扩大宣传留日学生的救国主张,进一步揭露日本的侵略野心,更好地促进国民的爱国觉悟,留日学生救国团在上海创办了《救国团日刊》,发行《救国团丛刊》。《民国日报》经理邵力子给予救国团大力支持,提供种种资助和便利。在他的帮助下,留日学生于7月初开始出版《救国日报》,主要报道救国团的组织情况,宣传救亡图存的理念。《救国日报》通过各地进步团体广泛散发,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影响。《民国日报》曾报道:“《救国日报》创办年余,大受社会欢迎”[4]。
发行报纸的同时,留日学生救国团又计划创办大学,收容回国学生及各界人士,在国内求学可避免受他国轻蔑与凌辱,胜于出洋。6月6日,留日学生救国团召开全体大会,由会议主席逐条讨论筹办大学及专门学校事项,皆以多数通过。留日学生救国团的大学模式以日本为原型,这一方面是因为近代日本的大学教育的确比中国发达,另一方面留学生留学日本的经历使他们对日本大学的教育结构相对熟悉。救国团在实践过程中,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资金匮乏。尽管有多方捐款,也只能勉强维系救国团的基本支出。因此,留日学生救国团的大学计划只能成为空想。
救国团轰轰烈烈的拒约运动持续了几个月,遍布国内多省,影响不可小视。中日政府不可能纵容留日学生继续如此喧嚷,对其一再施压。北洋政府令警署禁止并取缔各地留日学生集会结社,教育部亦多次勒令留日学生返校,加之经济日渐拮据,8月之后救国团呼声渐微,在多重压力下留日学生陆续离沪,除少数赴欧美各国外,大多数忍辱负重,重返日本。上海的救国团本部顿然冷清,影响力已远不如前,社会援助日益减少,救国团也因此日趋沉寂。至10月份,拒约运动全部结束。
其一,中日政府联合压制。留日学生救国团归国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对中日两国都产生巨大影响。对于救国团坚持拒约的要求,中日政府采取联合镇压的政策,以防破坏中日之约。中日密约还在酝酿之际,日本警署就已经开始注意中国留学生情绪,外务当局还严禁各报纸揭载关于中日交涉过程。救国团冲破重重阻力回国后,日本外务省又佯装“日中亲善”、“保护远东和平”,千方百计为日本侵华政策辩护,又再三密电北洋政府,密切关注救国团活动,并实行镇压。北洋政府对留日学生救国团采取软硬兼施的政策,以劝说为主,兼以威胁。救国团在各地掀起大规模的请愿运动之后,政府开始收回和善的假面具。7月初,日本留学生监督江庸会电教育部,提出留学生回校办法,以8月31日为限,勒令留日学生返回,9月1日以后停止学费,开除学籍[5]。不久,教育部咨稿取缔回国学生集会结社,针对留日官费生拟定三条办法,强制其返校。此后,各省政府遵从教育部指令,对留日学生密切监视,对救国团活动肆意破坏,饬令救国团解散,催促留日学生尽快东归。这样,留日学生救国团在中日政府的双重压力和阻挠下,步履维艰,难以再开展活动,救国团逐渐沉寂。
其二,留日学生缺乏群众基础。留日学生救国团是由留学日本的中国学生策划发起、组织成立和指导运行的。救国团是纯粹的学生组织,这就意味着救国团从建立起就存在成员单一性的问题。正是这样的单一性,使救国团与社会其他阶层和群体失去了天然的联系。再者,留日学生所组织的各项活动,是以走上层路线为主,自然难以获得广大群众的支持。学生回国后,迅速登报宣传鼓吹,抨击日本政府侵华之野心,揭露北洋政府卖国之本质,希望能够发动全国人民联合抗日。救国团并没有走近群众,而是寄希望于各级政府。然而,各省救国团大规模的请愿运动并未引起民众的强烈关注。据张国焘回忆,大队学生在门外肃静等候,“市民也不知道学生在做什么”[6]。留日学生救国团忽视群众的做法为其日后陷入生存困境埋下伏笔。救国团成立初始,就一直为活动资金煞费苦心。救国团成员尽是学生,经济窘困之状可想而知。回国后,救国团劳动部开始四处活动以筹集款项,但仍然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后期,中日政府对留日学生的压制阻挠加剧,各界的支持日益减少,救国团资金问题日趋严重。留日学生救国团正是由于缺乏群众基础,在危难、窘迫时刻没有广大民众做强大后盾,未能得到有力而持久的支持,最终被政府的强大压力和自身的局限性所压倒,逐渐沉寂下来,被更活跃、更广泛的全国学生运动所掩埋。
其一,留日学生救国团活动成为五四运动的先声。留日学生救国团在归国请愿抗约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要开展卓有成效的救国救民运动,必须进一步组织起来,进行相互联系和宣传,“于是那些热烈的学生,因此觉悟到做事以前大有组织坚固的有力量的小团体的必要”[1]。1918年下半年,在留日学生救国团的领导下,各种社团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成立较早的是学生救国会。6月15日,北京大学、汇文大学、工业专门学校等高校成立全国学生爱国会,后改为学生救国会。学生救国会派出许德珩和易克嶷为代表南下天津、济南、武汉、九江、上海等地进行联络。由于北京学生的奔波联络,各地学生因之加入了学生救国会,救国会基本成为了全国性的学生团体。然而,救国会的组织活动受到了军阀的种种干涉,至1919年春,北大学生会成立,北大的救国会成员全部参加了学生会[7]。少年中国学会是同时期出现的历史最久、会员最多、分布最广、分化也最明显的一个社团。当时留日学生救国团为反抗日本侵华,全体回国,同国内学生的请愿运动遭到反动军阀压迫而失败,因此感到组织一个带学术性的政治团体是十分必要的。这样,在救国团的影响下,这个学术性的政治团体定名为少年中国学会,由李大钊、王光祈等联合各方面的青年有志之士发起,于1919年7月1日正式成立。这个团体一直存在了六年多的时间,到1925年底才因社团的分化而停止了活动。除上述介绍的团体外,受留日学生救国团影响而建立的还有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高等师范学校工学会等团体。各种学生社团的崛起,掀起新文化运动的新高潮,说明新文化运动已经同政治结合起来。在留日学生救国团和国内各团体的活动过程中,青年学生走上历史舞台,开始崭露头角,他们经受了磨练,迅速成长起来,为之后更加猛烈的学生运动积聚了惊人的能量。因此,留日学生救国团的反日抗约运动不仅是五四运动的预演,还为五四运动作了组织上的准备,是五四运动的先声。
其二,留日学生救国团活动进一步揭露了北洋军阀政府的卖国本质。袁世凯自毙于帝制的逆流后,北洋军阀集团内部各派系为争夺最高统治权而相互纷争混战,同时又为共同反对革命、镇压人民而彼此勾结,把中国拖入到一个极为黑暗困苦的境地。张勋复辟失败后,段祺瑞以“再造共和”功臣上台,他放弃了清末及袁世凯时代一贯奉行的“远交近攻”的外交政策,摆出一副愿与东邻摒弃前嫌、修睦结好的姿态。俄国十月革命爆发,日本向北京政府提出了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要求,企图以中日“共同”防敌为烟幕,诱使中国与之共同出兵,并将中国划出行军区域。留日学生得知防敌之事时,虽然极其愤慨,但是对冯、段政府还是信任的。留日学生救国团北京先发队刚刚抵达北京即到报社声明:“此次回国理由全在一致对外,决不干涉内政。”[8]之后,救国团各省支部致当地各界电文、上书、谈话中也反复强调此言。可见,留日学生并没有看清北洋政府的卖国本质,自始至终将斗争矛头指向日本。因此,救国团多次上书总统、总理及各部部长,甚至联合各地学生组成请愿团,向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省长、议会请愿,希望凭借自己的一腔爱国热情能够打动当权者,实现拒约、抗约的目的。然而,政府对留日学生的回应尽是掩饰之辞、哄骗之语,以及教育部几次三番催促学生东渡返校的训令和“免除官费”、“开除学籍”的威胁。虽然政府的行为最终将留日学生打压,使救国团沉寂,但是北洋军阀的卖国本性却日渐鲜明。尽管冯国璋和段祺瑞几次讳言中日防敌协定乃军事方面正当协约,毫无出卖主权之处,可是各大报纸相继揭露事实真相,各界人士早已洞悉内幕。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仍迟迟不公布协约内容,反而推诿狡辩,无疑使其卖国企图更加明朗。通过政府对留日学生救国团活动的阻挠和破坏,民众更清楚地看到,北洋军阀政府同清政府无异,它不可能为民做主、为国家争取独立。于是,在救国团消弭后,更广泛而强大的力量走上历史舞台,为了民族自由、富强而奋斗。时隔不久,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学生们喊出“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口号,表明广大民众已经不再相信政府,开始脱离政府,独立参与国内外反动势力斗争。
其三,中日政府对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态度发生转变。留日学生救国团归国运动,是近代中日关系史上的重大事件,震惊两国朝野,致使两国在此事之后,对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态度发生转变。由于国内外政治环境影响,1914年至1918年,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人数呈现下降趋势,而赴西洋者则日渐增多,日本的政治家中开始有人寄予关切。留日学生救国团回国抗约一事,掀起了国内外抗日浪潮,给日本以沉重打击。日本将关于中华民国留日学生的留学方针提上日程,逐渐认识到“留日学生排日,留美学生亲美”的缘由是日本政府对华方针以及中国学生在日本的不平等待遇造成的。在日本44届国会上,有议员提出《关于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教育之建议案》,指出日本政府应该在经济上援助中国学生,并为学生开放各种学校的门户和提供各方面的便利条件。自此之后,日本政府逐渐改善了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方针政策,给予留学生更多的便利,态度日渐温和。这是留日学生救国团间接的胜利。救国团归国运动结束后,中国政府对青年学生留学日本的政策亦有新的变化。1920年12月13日,教育部颁布《关于解除留日五校特约》的通知。留日五校是清光绪三十三年学部与日本文部省商准,指定东京高师、东京高工、山口高商、千叶医专、第一高等五校为特约学校,分别规定名额,自光绪三十四年起,十五年间收容中国留学生并由中国政府给予补助费,至民国十一年(1922年)期满。拒约风波之后,北洋政府注意到救国团的领导者大多出自于留日五校,如王希天,李达都是第一高的学生。因此,中央政府认定“留日学生学风之坏与种种困难情形胥由此发生”。[9]同时,政府考虑到“各省官费生皆有定额,留日因有特约关系每年所有缺额均以四校新生尽先补费,致留学四校以外官立高专以上各校之自费生即使成绩优良亦无选补缺额之机会,于事实上系欠公允。特约解除后凡在特约以外日本官立高等以上学校留学之自费生,知此后补费办法以一成绩优良为标准,足以鼓励自费生问学之心”[9]。于是,北洋政府决定待该约期满之后不再续订。自此通知颁布之后,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人数较之前有所降低。自1920年至1934年,留日学生人数普遍徘徊在1000至3000人之间[10]。尽管日本政府对中国留学生的态度有一定改善,留日人数仍然没有显著增长。
[1]匡互生.五四运动纪实[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五四运动回忆录: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304.
[2]段祺瑞与留学生之谈话[N].民国日报,1918-06-11(6).
[3]上海学界请愿废约再志[N].民国日报,1918-06-02(10).
[4]来函[N].民国日报,1919-09-13(11).
[5]严限留日学生归校[N].晨钟报,1918-07-08(3).
[6]张国焘.我的回忆:第一册[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44.
[7]许德珩.五四运动六十周年[Z]∥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五四运动回忆录: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45-46.
[8]留东学生归国之京讯[N].民国日报,1918-05-19(3).
[9]陈学恂,田正平.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留学教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346.
[10][日]实藤惠秀.中国人留学日本史[M].北京:三联书店,1983: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