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人类学思想探析

2013-08-15 00:45谢晓锐张晓平
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4期

谢晓锐, 张晓平

(重庆交通大学,重庆400074)

马克思的一生都有着人类学情结。他毕生对人类学的研究没有形成专著,而是体现在他的各个读书笔记中。马克思对人类学的探索贯穿了他整个思想的始终。大学时期,马克思怀抱着极大的热忱选修了斯特芬斯教授主讲的人类学课程,接受了人类学领域的正规训练。同时,他领略了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等哲学家的人类学思想。这一时期,马克思思想上最大的变化就是放弃了之前的唯心主义思想,投向了唯物主义的怀抱。后来在主编《莱茵报》期间,马克思受到了费尔巴哈人本思想的强烈影响,对其推崇备至。但在意识到这种人本思想忽视社会实践、一味空洞探讨“人”的本质之后,转而对其进行批判,并由此诞生了著名的《费尔巴哈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在创立著名的剩余价值学说的过程中,马克思努力从人类学思想中寻求有益的营养。在马克思晚年倾注了其毕生心血的《资本论》尚未完成的情况下,转而研究人类学,写下了阅读摩尔根、梅恩、柯瓦列夫斯基、拉伯克和菲尔等人类学家所著人类学著作的大量笔记,即马克思晚年五大人类学笔记,直至其生命的终点。马克思对人类学研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本文拟从马克思青年与晚年时期的人类学思想以及对此的评析来谈谈对马克思人类学观的理解。

一、马克思人类学的涵义

人类学一词最早是由亚里士多德提出来的,后来康德出版了专著《实用人类学》,对人类学思想进行了详细的探讨。西方对于人类学的定义主要偏向于人体解剖学和生理学方面。在19世纪,有关人类学的定义基本确定下来。19世纪中叶,人类学发展成为一门学科。现如今,我们普遍将人类学解释为:“研究人类的本质的学科。从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对人类进行全面研究的学科群。”[1]另有广义人类学观认为,人类学既是自然科学,又是社会科学,它是研究人和人类最全面的科学。譬如有的学者首先把人类学分为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有的又把广义的文化人类学分为狭义的文化人类学、语言人类学、史前考古学;再有把狭义文化人类学分为民族学和社会人类学等。

然而以上观点都只是关于人类学的一般定义。那么,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人类学呢?笔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人类学是一门社会人类学,或者说是社会人类学的一种,是以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研究基础,以人的原生形态、次生形态、再生形态为研究对象,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研究目标的人类学。这也是马克思社会人类学区别于泰勒、马林诺夫斯基等人类学家思想的最根本的地方。

二、青年马克思人类学观

关于马克思一生思想的时间界定,国内外理论界一直存在分歧。有的以马克思的理论研究为标准,分为三个阶段:以唯物史观点的制定和发展为主的早期阶段,以《资本论》的创作为代表的中期阶段,以及《资本论》之后主要从事人类学思想研究的晚年阶段。有的以时间为标准,分为两个阶段:1873年之前为马克思的青年时期,之后为晚年时期。笔者认为,以整体马克思思想为基点,以1871年马克思开始研读俄国有关公社土地占有制的著作为标志,可以将马克思一生的理论研究分为两个时期,1871年之前为马克思的青年时期,这一时期他的代表作主要有1844年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1845年的《提纲》,1845—1846年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等。

(一)关于人的类本质的思想

所谓本质,就是一事物与其他事物相区别的根本性的特征。马克思的一生都在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关于人的本质问题成为马克思要首先考虑的问题之一。在《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著名的异化劳动理论,为揭露人的本质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在《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人是类存在物,不仅因为人在实践上和理论上都把类——他自身的类以及其他物类——当作自己的对象;而且因为——这只是同意事物的说法——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2]56。在这里,马克思第一次提出了人是具有意识的类存在物,认为人是有意识的,既能够把自己当做类来认识,也能够认识其他的类,并且找出人同其他类之间的普遍性和联系。这标志着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形态》中,马克思将人置于生产生活的实践中进行考察,提出人同其他物种一样需要从自然界中获取物质,来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自然界是人类存在的基础。但是,人类又是超越于其他物种之上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2]56。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马克思认为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本质,这也是对《提纲》中有关人类本质思想的进一步发展。

(二)关于人与动物的思想

青年马克思认为,人与动物既有联系也有区别。二者的联系在于都是自然的存在物,当人的劳动被异化时,就表现为动物性。二者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意识的存在,而动物是无意识的存在。他在手稿中说:“动物只生产自己本身,而人则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与自己的产品相对立。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于的那个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则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的尺度来衡量对象;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2]58马克思认为,人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而动物是无意识的,由于动物的这种无意识,动物虽然是存在的,却并不一定能将其称为“类”。人靠自己的意识认识并改造自然,动物则是机械地从自然界中获取维持生命的物质资料。人的活动是自由自觉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动物的活动是被动的、非自由的。

(三)关于人与自然界的思想

马克思在《形态》中说:“历史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个方面是密切相联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3]这是马克思第一次对人与自然关系进行的界定。在这里,“自然史”即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人类史”即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一方面,马克思肯定自然界是人类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马克思指出,经过人类活动的长期实践,如今的自然已不是最开始的“原始”的自然,而是被改造过的“再生”的自然。马克思的这一理论是对旧唯物主义“本体自然观”和唯心主义“神创自然观”、“心化自然观”的批判和超越,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马克思提出“人化自然观”是为了说明人与自然的和谐。即“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二者的辩证统一,是在肯定自然对人类活动存在着制约的基础上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的重要。自然虽然先于人类存在,然而只要人类存在着,那么二者就不会是孤立地存在着,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关系。

(四)关于人的实践的思想

马克思将实践置于优先的地位,在《手稿》和《提纲》中特别关注实践的作用,指出“我们看到,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的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2]88。马克思这种对实践的强调表明他的人本主义是实践的人本主义。马克思将实践视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视为人类生活的原始性环节,人类要在实践的基础上构建其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政治生活等。马克思要求从实践出发来理解和改变世界。他还进一步从人类学的高度出发,提出实践是促进社会进步、消除人的异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行动力量。

三、晚年马克思人类学观

马克思一直以来就对俄国的历史和文化抱有浓厚的兴趣,加之研究俄国有关地租问题的需要,1870年马克思开始学习俄语。拜他惊人的语言天赋和勤奋努力的品质所赐,1870年底,他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有关俄国地租问题的相关著作,如他仔细研读了“俄国伟大的学者和批评家”车尔尼夫斯基著作中有关俄国农村公社土地占有的问题,并得出了不少自己的见解。马克思将目光转向俄国这样的东方发展社会也成为了其晚年时期的开始。马克思晚年深化了对社会历史的研究,并由此引发了他对极其感兴趣的人类学的进一步探索。

在马克思的晚年,特别是其逝世的前几年,马克思专注于对世界历史的兴趣,阅读了大量的人类学著作并写下了详实的笔记。最主要的有《路易斯·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马·柯瓦列夫斯基〈公社土地占有制,其解体的原因、进程和结果〉一书摘要》、《亨利·萨梅纳·梅恩〈古代法制史讲演录〉一书摘要》、《约·拉伯克〈文明的起源和人的原始状态〉一书摘要》、《约·布·菲尔〈印度和锡兰人的雅利安人村社〉一书摘要》五个笔记,这些笔记共计208页,约合40万字,这五篇笔记被称为马克思晚年“五大笔记”。这些笔记是对人类学著作进行的摘录,因此被称作“人类学笔记”。这些笔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1972年美国学者劳伦斯·克拉德在阿姆斯特丹发现了这批笔记并将之公布于世,由此才引起西方学者的重视,并陆续发表了不少专著和文章进行评论。随着对马克思五大笔记研究的深入,人们还发现了马克思在1879—1882年其他的人类学方面的笔记,主要有《瓦列里安·克拉辛斯基〈斯拉夫民族宗教史纲〉一书摘要》、《罗伯特·佩顿〈亚洲君主制原则〉一书摘要》等。近十多年来,我国理论界开始重视马克思晚年对于人类学思想的研究,并持续关注西方各国对于该领域的研究动态和成果。

(一)关于原生形态新认识的理论

马克思1845年在《形态》中提出了他的“五形态”理论,即人类社会的五种所有制形式,包括部落所有制、古代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资本主义所有制、共产主义所有制。由于当时并没有关于原始社会氏族公社的实证材料,马克思有关原始社会形态的推论是纯哲学的抽象概括,并不准确。马克思在阅读了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之后,对书中有关氏族制度的描述大为赞赏,并称《古代社会》最重要的成就是发现了氏族在人类社会进程中所起的作用。而《路易斯·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中,马克思对有关原始社会氏族制度的摘录最多,占据了整个笔记的近70%。马克思对原始氏族制度所作的深入思考大大丰富和发展了唯物史观有关社会发展的理论。并且第一次对人类由动物界进化到人类社会这一长期的历史阶段作了科学的考察,完善了其有关社会发展的理论,为更加全面地探讨不发达的社会发展结构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二)关于阶级和国家起源理论

马克思在两种生产和两种理论的基础之上,在阅读了摩尔根的著作后,对许多人类学家思想进行了反思性批判,提出了阶级和国家、文明起源的一系列思想。马克思注意到人类社会的不同发展阶段与以下三个方面的因素息息相关:其一是地理位置上的与世隔绝导致的不同发展阶段;其二是所处地理环境自然资源的差别引起的不同发展阶段;其三是外来因素的影响带来的发展道路的混杂。马克思认为:“人类出于同源,因此具有同一的智力资本,同一的躯体形式,所以,人类经验的成果在相同文化阶段上的一切时代和地区中都是基本相同的。”[4]马克思关于阶级和国家起源理论问题的考察大大丰富了其有关社会历史发展多样性与统一性理论。鲁越在《马克思“人类学笔记”的理论价值》一文中特别强调,马克思有关两种生产理论是剖析一切不发达社会结构的科学依据,同时是马克思晚年人类学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是我们衡量马克思晚年人类学思想的重要依据。

(三)关于东方社会发展理论

马克思一直遵循着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定律,并且认为社会阶段的发展是由生产力的进步带来的持续性的进步。在对俄国社会进行考察之后,马克思的这一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19世纪70年代初,马克思开始意识到土地性质的改变从根本上导致了社会性质的变化。在研究俄国问题的过程中,马克思发现了其不同于西欧各国的特殊国情,并设想俄国也可以走一条不同于其他各国的特殊道路,使其快速通往社会主义。这也是马克思开始修正自己之前关于社会发展规律的固有思想。马克思在1881年给俄国女革命家查苏利奇的回信中提到,俄国农村公社“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5]。其中心思想就是俄国能够从其村社土地存在公有制的特殊国情出发,不通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将资本主义的一切有益成果充分利用起来。这是马克思著名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

对于马克思晚年的人类学思想,有的学者称之为马克思的“人类学转向”。也有的学者认为并不存在马克思的“人类学转向”问题,因为马克思一生的思想研究都是与人类学密切相关的。其实,无论是否存在“转向”问题,马克思晚年的人类学思想研究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它不仅是正确理解马克思晚年思想的重要文本依据之一,而且大大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共产主义学说[6]。

四、马克思人类学思想评析

马克思一生对人类学的研究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其成果主要是体现在青年和晚年时期的各个读书笔记中,尤其是晚年的“五大笔记”。正是由于马克思一生秉持人类学的信念,才使得其研究始终面向现实,以解决人的根本需要、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对于马克思晚年中断“资本论”转而研究人类学的原因,理论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具有代表意义的有“困惑说”、“复归论”、“转向论”等。笔者比较认同的是马克思晚年写作人类学笔记的缘由是为了完善其唯物史观。马克思在青年时期主要研究政治经济学领域的问题,创立了唯物史观,解决了物质利益方面的问题;晚年时期,他用更广阔的视角研究人类学领域问题,更加丰富和发展了唯物史观。

马克思晚年对于俄国跨域“卡夫丁峡谷”问题的研究,为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关系在逻辑上开了一道口子,即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可融性。晚年马克思的这一思想为后来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和邓小平理论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落后的东方国家,要想实现共产主义,就必须充分吸收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优秀成果,利用市场经济这一“中介”,这是马克思晚年思想给我们的重要启示。在马克思晚年,无产阶级运动陷入了低谷,相反,资本主义却处于全面上升的阶段。正确认识马克思在这一特殊时期对社会发展所作的思考,对于我们厘清当前中国的改革方向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1]剑桥大学公开课:人类学[EB/OL].[2013-03-21].http://v.163.com/special/opencourse/anthropology.html.

[2]马克思,恩格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1.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古代社会史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92.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32.

[6]施德军.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世界化的重大成果[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2(1):26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