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的四种理论》后媒介规范理论研究的传统及批判

2013-08-15 00:52张学标欧健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13年0期
关键词:媒介民主转型

□ 张学标 欧健

20世纪50年代以来,媒介与政治关系的研究,始终与美国伊利诺大学教授弗雷德·西伯特(Fred S.Siebert)、西奥多·彼得森(Theodore Peterson)和韦尔伯·施拉姆(Wilbur Scramm)1956年出版《传媒的四种理论》[1](Four Theories of the Press)一书的论述有关。尽管《传媒的四种理论》是一部开山之作,但在一个特定的框架下来剖析规范理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放在一个媒介、社会和文化的历史场域中来审视规范理论,才能更好地理解大众传播媒介在社会中的“应然”角色。因此本文主张,过去的研究对历史文化的忽略,反而限制了我们对媒介与政治关系思考的广度与深度,所以我们必须在媒介与政治制度之间规范与经验论述上重新接轨及再反思。

基于此论述的基础,本文采用美国学者丹尼尔·哈林(Daniel Hallin)和意大利学者保罗·曼奇尼(Paolo Mancini)2004年出版的《比较媒介体制:媒介与政治的三种模式》[2](Comparing Media Systems:Three Models of Media and Politics)一书的比较性理论架构,作为理解政治社会转型过程中媒介与政治关系的基础。两位作者的讨论着重于不同地域性历史文化、政治制度的形构与演进,乃至于社会结构等方面与媒介制度间的系统性互动,比较了西欧和北美地区18个国家的媒介制度,并提出三个“理想型”的分类模式:自由模式(Liberal)、民主统和模式(Democratic Corporatist)和极端多元模式(Polarized Pluralist)。但他们强调其研究方向是理论建构,不是一个假设验证的过程,而是对话与修正。

哈林和曼奇尼认为:“比较分析能使我们注意到我们忽略的没有概念化的东西,同时也迫使我们厘清概念的范围和应用。”[3]但是把西方模式运用于西方以外的世界,会照亮其他媒介体制的重要部分,但也会把其他部分留在黑暗里。比较研究虽然比较的是不同点,但比较物件之间应有一定的相关性。全球去模式化,全球媒介制度比较性地比较媒介体制会削弱比较分析的基础,比较分析的媒介体制越广泛,其相同点就越少,这样会减弱比较分析的意义和重要性。这一论述,即是希望往后的研究者在采用此模式时,能站在自身的历史文化脉络来思考,而非全然地套用与移植。

一、媒介规范理论研究的传统及其反思

在讨论媒介规范理论时,首先必须先厘清学界对此领域的两个最重要的预设思考:一是大众媒介为社会性的机构。在当代社会中,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大众媒体充满纠结难解的关系,两者关系错综复杂,但学界对于媒介与社会间的互动却有着不同的观点。最基本的差异在于,一方视媒介为形塑者,即“媒介中心论”,认为媒介的影响力无远弗届,是促成社会变迁的关键性驱动力;另一方则视媒介仅为社会的镜像,旨在反映特定政治力量与经济力量,即“社会中心论”[4]。

再者,则是形构当前大众传播理论最重要的根本性预设:言论自由是民主社会建立及延续的关键性条件。正如Sparks,C.,&Reading,A.的观察,在欧美,新闻、自由及政治民主三者间存在着直接且必然的联系,几乎被奉为经典。这一古典自由主义的论述传统,无非是希望彰显言论自由与新闻自由是民主社会运作的根基,民主政府应该接受监督,没有人或机构能够全面掌控政治真实,强调意见自由市场的重要性等原则[5]。美国传播学学者、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阿特休尔(J.H.Altschull)指出,此一传统可追溯至启蒙时期及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在《论出版自由》[6]中所强调的“自我权利原则”。他认为,人的理性高于一切,言论和出版自由是天赋人权的首要部分;人依靠自由而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来辨别是非正误,区分善恶好坏。只有不受限制地了解各种不同观点、意见和思想,人的理性才能得到有效的发挥。真理不是权力赐予的,而是通过各种观点、意见和思想的公开辩论和自由竞争获得。必须允许各种各样的学说在世界上流行,让真理得以参加自由而公开的斗争。通过斗争,真实、积极、正确的思想必然能被大多数人接受;而虚假、消极、错误的思想则会被人们抛弃。通过对这一见解的论述,弥尔顿创造了“观点的公开市场”和“自我修正过程”两个概念。“观点的自由市场”以及与之相关的“观点的自我修正”理论,后来称为英美自由主义新闻模式的理论根基,也是西方新闻自由的理论根基。尽管在20世纪50年代受到了来自美国社会责任理论的修正,但至今仍对西方新闻界产生强大而持久的影响。

而且在工业化及现代性趋势的催化下,英美自由主义新闻模式论顺理成章地演变为新闻自由最重要的典范,更被学界及实务界普遍接受,几乎无人会对此提出质疑。赫伯特·阿特休尔(J·H·Altschull)在《权力的媒介:新闻媒介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一书中,强调西方新闻传播者信守的原则是:(1)免于外部干扰的自由,亦即应有免于政府、广告代理商及公众涉入的自由;(2)为“大众知情的权利”提供服务;(3)寻求真实;(4)以事实为主的客观公正报导[7]。所以,当我们审视学界对媒介制度模式的研究时会发现,即使对上述原则有着何种不同的诠释或是定义,总是以此样本为讨论的基础。就拿学界早年对社会主义的认知,也是就其与民主的关系或是透过比较的方式去理解。举例来说,托克维尔早在19世纪中期的重要著作《论美国的民主》中就写道:“民主扩展个人自由的范围,而社会主义却对其加以限制。民主尽可能地赋予每一个人价值,而社会主义却仅仅使每一个人成为一个工具、一个数字。民主和社会主义除了‘平等’一词之外毫无共同之处。但请注意这个区别:民主在自由之中寻求平等,而社会主义则在约束和奴役之中寻求平等。”[8]而托克维尔对社会主义及民主社会之间的理解,可以说为往后200年间西方自由主义新闻模式定了基调。

这样的逻辑思维清楚地反映了早期的报业制度论述,《传媒的四种理论》问世即是这一论述传统下的产物。该书将全球的报刊理论区分为威权模式、自由模式、社会责任模式及苏联共产模式;后来,这部经典遭到了强有力的挑战,批评家认为它简化了历史的框架,分析也不够全面,没有抓住西方媒介体系之内的多样性,更不用说是全球的。从60年代开始,此书的政治和文化偏向被学界所认识到。正如哈林和曼西尼在《比较媒介体制:媒介与政治的三种模式》一书中提出的批评,“媒体的四种理论”本质上是冷战时期的产物,参考标准仅为美国、英国和苏联三个国家,事实上只是对古典自由主义典型与非典型的划分,无法适应冷战以后欧洲其他国家和全球媒体制度的多样性,缺乏对媒体体制与社会系统的深度关联,已不能适应当前世界政治经济环境下的媒体体制。他们认为社会责任模式及苏联共产模式纯粹只是前两者的延伸与修正。威权模式会演化为苏联共产模式,而自由模式则是应该修正为社会责任模式或是民主模式。而自由报业的社会根基即在于自由主义经济的市场环境,政府不得对自由市场有任何的干预,且其天真地认为,自由主义制度报业自然会形成民主社会需要的多元性的信息与观点[9]。

而后的学者对此论述的增补,也未能脱离这一意识形态的局限。丹尼斯·麦奎尔(Denis MCQuail)将自由报业与民主在信念上的联系延伸到第三世界国家,学界对此增补的论述表达了高度的认同。原因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展理论是学术界研究的主流,他们视大众媒介为传播现代性信息,并将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的实践与制度传递到其他仍处于经济落后的传统社会最重要的工具。在媒介发展理论中被视为代表作的施拉姆的《大众传播媒介与社会发展》[10]一书中,我们就可清楚地看到这一主张。其潜在的假设认为,大众媒介的作用在于可以开阔人们的视野,教育民众,传播新的知识和技能,将社会关注点集中到与发展相关的信息上,提高国民参与国家和社区事务的程度,提高人们对未来发展的期望值[11]。

当审视以上理论时我们会发现,发展模式虽然未能脱离冷战时代的背景,其仍然是现代化向外溢散的思维。当时的学界则是希望透过强而有力的媒介改善第三世界国家的生活水平;而媒介被认为能够压缩社会变迁所需要的时间,并将发展计划效果加乘的重要驱动力[12]。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坚信媒介效果全能的理论,自然成为当时优势经典:亦即一个直线单向且强调效果的自由多元模式[13]。所以当我们看到西方学者将媒介视为现代化的渠道并延伸到第三世界的施舍式的定义,就可以了解,他们认为西方自由主义新闻学理论不仅在现代化的国家是可行的作法,第三世界国家也能略加修正后采用。

经过数十年,挟着强大政经资源,直接或间接促使第三世界遵循着西方模式“现代化”发展的努力却宣告失败,证明这种西方自由民主及古典自由主义模式的发展传播学理论,不仅无法适用于第三世界国家,甚至也不适用于那些刚刚经历了转型剧变的东欧国家。冷战结束后,许多后共产主义国家开始经历了一个复杂的结构转型,从国家媒介体制转向一个独立的自由的媒介市场。由于与西欧国家相邻,以及外国资本的介入,这些国家纷纷开始模仿西方的媒介制度,例如建立公共广播系统。但二十年的经验表明,后共产主义国家很难照搬或者有效地重现西方经验。自由的媒介与民主政府模式却未真正缓解它们所面对的贫穷、识字率低及高生育率等问题。最突出的问题并非缺乏基础建设的资源,而是传统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失序与崩解[14]。这无非是整个西方发展计划的移植和翻版,根本未考虑到该地区或国家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与历史等上层结构[15]。

正如英国著名媒介与文化研究学者、威斯敏斯特大学教授Splichal所指出的,“1950年至60年代末期的发展计划深信自由报业与经济发展关系密切,且有助于后者的推进,根本忽略了文化及历史的脉络会使得政治民主的发展受阻”[16]。西方模式的推动无视既有的习惯与实践,只一味地切断与传统社会间的联系,使得第三世界的媒介制度不但无法成为承继启蒙思维及与西方合作的工具,反而是英美模式外在形式的模仿者[17]。此种移植与套用的强制性作为,更被学界认为只是新型殖民主义的烟雾弹,掩饰跨国媒介集团的扩张。

史蒂文森(Stevenson)在《认识媒介文化:社会理论和大众传播》[18]一书中更尖锐地指出其中的关键。他认为,这些跨国媒介集团抛弃了殖民时期野蛮的侵略作为,取而代之的是精巧的说服,而媒介正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这种关系不仅未改变新帝国主义者与第三世界间“掠夺式的失衡关系”,更使得发展中国家无法建立本身另类的媒介模式。

二、威权转型媒介制度模式的研究及其批判

在20世纪70年代的“第三波民主”的浪潮中,许多第三世界国家陆续展开政治民主化进程,这其中也意味着,这些长期备受欧美优势政经资源宰制的新兴民主国家寻求政权及政治治理制度上的自主与独立,更是对本身历史文化价值重建与反思的过程,但此过程是艰辛且权变的。这波全球的民主化发展,无疑是一场规模很大的社会实验,影响所及是全面性的[19]。

随着现代性发展计划的式微与转型,民主化成为全球各地政治及媒介形构最关键性的影响力量。但要强调的是,由威权政府转型为民主治理,必须在政治传播制度中进行革命性的角色实践上的改变及全新互动规则的建立。但新兴民主国家的发展却非完全如此,这时政府与媒介间对权力均衡的再协商,大都受到先前政权的制度思维及作法的深远影响。即使民主制度实施已有很长的时间,这些制度的历史遗产仍会继续发酵[20]。因此,本文对转型媒介制度的讨论,与先前西方新闻模式的媒介规范理论之间,不是断裂的,而是继承同一时代背景,进一步考问欧美学者对威权转型媒介制度的研究的内涵及其遭遇的困境。

(一)约翰·梅里尔(John Merrill)的转型媒介模式

约翰·梅里尔是第一个在大众媒介与国家发展关系的研究中,将“转型”的概念纳入其中的大众传播学者,他在其重要的著作《自由的必要:新闻自主的哲学》一书中,将国家社会的转型分为三个阶段:传统的、过渡的及现代的。他认为,社会与传播间的冲突是正向相关的,一旦个人、政治及报业的自由提升,社会的冲突将随之增加。也就是“未开发或传统的社会的冲突非常少;而过渡与早期现代的社会中的冲突则会大量增加;直到晚近,现代的社会冲突几乎都会被消弭”。[21]

基于这一论述假设,约翰·梅里尔发展出一个多因素的媒介与国家发展模式,过渡意味着中介阶段,此时的自由报业与社会发展的程度密切相关。进一步而言,正是从独裁晚期转型成为早期的政治民主阶段。他认为,当社会愈趋富足,精英媒介也会转变为大众媒介,传播不再是支援性或是一言堂,而形成具竞争性、有意识形态,但是多元的。转型的最后阶段,社会大众会普遍接受自由主义的观念,并促使现代化的大众传播的发展。但我们发现,约翰·梅里尔的模式不过是使用“过渡”来代替第三世界的现代化进程罢了。再者,也未讨论到前苏联的媒介制度是否适用。他更在书中证成说,过渡的社会最重要的特性在于,它们终将受到民主及自由主义的牵引。

或许当我们追溯他出版这本书的时代背景,就不会对此逻辑过分惊讶!70年代初期,正是全球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意识形态冷战时期。正如约翰·奥尼尔(John O'Neil)所说的,所有媒介制度说穿了仅是为特定政治系统服务的工具,媒介效果的优势典范亦被全球学界普遍接受。也就是说,冷战时期及非民主国家的媒介研究根本上就是决定论的,静态的,以国家为中心的论述[22]。但不幸的是,当后苏联体制的中东欧国家被套上过渡社会的框架时,这个深含西方意识形态的过渡社会的论述,在1989年后被不断的在当时的媒介制度研究中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一假设。当时整个研究的问题意识不仅未从1950到60年代第三世界发展计划的失败中接受教训,使得它虽然脱离最初期的发展与现代化,反而使这些被视为边缘的国家被宿命地朝民主化及西方化意识形态直线单向地迈进。

(二)Jakubowicz的媒介转型三阶段模式

波兰学者Karol Jakubowicz是研究中东欧地区媒介规范理论最重要的学者,她采用布热津斯基(Z.Brzezinski)的后共产威权转型的模式推论并预测不同中东欧国家媒介转型的路径,其所主张的三个阶段:突破、改革的合法性被确立及出现稳定的民主制度,彰显出当地社会在政治、经济及法规上的重大改变。而她在文章中所建立的研究假设,则与西方民主模式的自由主义如出一辙。她认为,要建立民主媒介制度不证自明的前提在于,社会必须对国家的政治与经济制度达成共识、稳定的政党系统及服膺于市场经济法则的经济成长模式。若能顺利实现第三阶段,就意味着达成民主传播制度的目标[23]。

虽然此转型三阶段模式被学界认为分类清楚且颇具预测力,在论述上却有着相当严重的问题:

1.这其间仍隐含着宿命论的思维,除了清楚地切割前东欧国家共产党执政的历史与转型后的今天。但事实上,学者们认为,当前政治与媒介制度的建立与发展,都是以往体制与文化的延续[24]。其实这根本就是美国学者福山的全面转型的模式。福山认为大众传播制度全面转型是一个必然且最终的结果。

2.这个模式显然是窄化了对媒介变迁复杂过程的理解,只是一个两极化的评估思维,媒介与民主的关系只有拉近或是远离两种可能性。这些中东欧国家如果未能依此阶段性接近民主的体制,就被评为“落后者”。

3.与本文前面所提出的批评相呼应的是,此模式根本上就认为民主是唯一的选项,且也信服言论自由是与经济成长及西方式的民主息息相关,忽略政治转型的历史及文化背景。

4.她着重于政治、经济及法律等变迁,面向所形构的区域性国家的社会分殊化与区隔化的发展模式,但并未正视社会文化的变迁。但事实上,有学者认为此部分才是影响政治转型的关键性因素。Kean在《媒介与民主》这本重要的著作中即指出,长久以来,学界对媒介的分析,都不证自明的预设政治与经济间的共生关系,却忽略市场化的传播媒介现在根本是处于自我矛盾与自我麻痹的困境中,且就在全球开始对商业化媒介经营的恶质化提出批评的同时,还应该将此模式被认为是最佳的范例吗[25]?

所以,当我们考察欧美媒介规范理论及威权转型相关的阶段性论述时,可以清楚地发现,大部分都是单向宿命论的西方式民主进化模式。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讨论明显地局限在国家政治与经济转型的讨论上,并未深入的探究不同区域或国家个案在历史及社会文化发展的差异性。麦奎尔(McQuail)其实很早就对此论述传统提出了精辟的批判。他认为,这些规范性模式的思考大都在处理“媒介应当有所作为,或被预期应该扮演的角色”,而非媒介真正的实质运作样式,即使媒介规范理论对大众传播领域的确有着正面的贡献,但此论述传统不仅只着重于描述性概念,更糟的是“排除社会与历史条件的去背景化分析”。

当下我们要思考似乎应该是每个民主化的政体及媒介制度的形成并非不证自明,而是应该由复杂且多层次因素所造就的历史现实及社会变迁、时空事件与制度交叉作用下的产物,有着不同起始的时间点及步调点去研究特定威权转型国家媒介制度的形构,深刻地正视研究国家的文化与媒介发展史及民主政治化的过程,不仅关心威权转型本身,更应延伸到“这些国家是如何的持续、巩固及制度化成为稳定的民主社会”的问题[26]。无论是民主或是民主化媒介在特定时空背景外,都无法宣称其有效性或有着固定的内涵,其意义的多样性更远非教科书传授的知识所能诠释的,必须在其实践的过程中不断地争辩及协商。这样的辩证过程也正是权威转型后权力争斗的核心。因为,诠释新政治秩序及建立游戏规则的能力是赢得及维系权力的必要基础[27]。所以,这样的讨论已不仅是传统媒介规范理论,按照既定社会大众媒介的形式与功能所建立的轮廓式的描述,而是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因素间共同形成的动态性的过程。

需要强调的是,不同地区或是国家个案并非都遵循着启蒙以来西方古典自由主义所建构而成;自由市场与民主间必然的联系及其延伸的“经济自由是完全免于干扰新闻自由的前提”的预设,两者间的关系其实相当的微弱。因为自由市场显然无法确保能提供民主社会所需的信息多样性及质量,不等同于一个开放且民主社会的实质及必然的存在[28]。也就是说这其中是存在着相当大的误区,值得进一步置放在不同区域与历史文化背景的国家或政体中讨论。

所以,当丹尼尔·哈林(Daniel Hallin)和保罗·曼奇尼(Paolo Mancini)在建立“比较媒介制度”这一完整性理论框架时,就特别注重历史及社会文化的梳理。他们认为无论是政治制度与文化,乃至于媒介工作与实践,皆深入这一动态变迁的过程中,必须从历史的及制度性的时空思维,回应过去媒介规范理论无视于历史现实与文化价值的重大缺失。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学者主张比较性的研究确能具体地回答传播学界对媒介规范理论的拷问,一则能从各个民主国家个案的探讨,了解它们是如何透过不断修正且不同的制度性安排以处理传播的问题;再者,可进一步评估这些制度性结构是否真能造就大家普遍认为民主社会中重要的传播价值。

虽然哈林和曼奇尼当年提出的三种模式是分析式的而非规范式的,但当这三种模式被拿来衡量其他地区时,便成为规范性的模式。但这种规范性模式推广到全世界的时候,其内涵本身就要受到质疑。沃尔特默(Voltmer)在哈林和曼奇尼2012年编辑出版的《比较媒介制度:西方世界之外》(Comparing media systems beyond the western world)一书中提出了“反模式”(antimodels),来指代一个正在显现的碎片化、细分化以及在世界范围内缺乏等级的系统,并把三种模式中的媒介市场化、政治平行、专业主义和国家干预这四个变数问题化。至今为止,没有模式可以概括所有的媒介系统。既然媒介系统是在不同的复杂的历史条件下发展而成的,全球性的比较分析其实构成了“去模式化”的过程。即越是在全球范围内比较媒介体制,越难用一种或者几种模式来概括现状,也就越难提出模式化的理论。

然而,虽然没有普遍的规范性模式,但在比较分析背后却存在着规范性的价值。这些价值包括:多样性、开放性、负责任、独立、信息准确、新闻自治以及公共服务导向等等。当辨别三个主要模式时,哈林和曼奇尼提出了如下的问题:“商业支持还是削弱了媒介的独立性?在多元社会中,声音的多样性是否更好地在外在多样和内在多样的媒介系统中,被代表了即新闻媒体,是否表现了不一样的政治倾向,或者新闻媒体是否在以一种平衡的方式报导新闻?”很明显,这些问题表明了对规范性价值的认可和追求。

总的来看,把预先设想好的模式拿到所有地方来普遍运用是根本行不通的。我们没有任何必要去煞费苦心地建构一种全球适用的媒介规范理论。但是,以一个相互依存的世界的共同利益为基础,在总的原则上确定交流领域的共同目标和共同价值标准,在表面的冲突下找到深层的价值共识,应当说是可能的。其核心理念都是追求自由与多元,反对威权主义和极权主义的媒介模式,抗议社会某一势力集团对大众传媒的绝对性支配。毕竟,形成统一的规范理论不是目的,终极关怀的乃是促进民主社会的健康进步的力量。

[1] (美)弗雷德里克·S·西伯特等著.传媒的四种理论.戴鑫,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2] (美)丹尼尔·C·哈林,(意)保罗·曼奇尼著.比较媒介体制·媒介与政治的三种模式.展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3] Hallin,D.C.,& Paolo,M.Comparing Media Systems:Three Models of Media and Politics.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4] (英)丹尼斯·麦奎尔等著.大众传播模式论.祝建华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5] Sparks,C.,& Reading,A..Communism,Capitalism and Media.London:Sage.1998.

[6] (英)约翰·弥尔顿著.论出版自由.吴晓坤,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

[7] (美)赫伯特·阿特休尔著.权力的媒介:新闻媒介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黄煜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8] (法)托克维尔著.论美国的民主.张晓明,编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9] Merrill,J.C..The imperatives of freedom.New York:Hasting House.1974.

[10] (美)韦尔伯·施拉姆著.大众传播媒介与社会发展.金燕宁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

[11] 同[10].

[12] Stevenson,R..Communication,development and The third world.New York:Longman,1988.

[13] McQuail,D.Mass communication theory:an Introduction.London:Sage,1994.

[14] 同[12].

[15] Splichal,S..From State Control to Commodification:Media Democratization in Eastern and Central Europe.In F.Corcoran,& P.Preston,(eds.).Democracy and Communication in the New Europe: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East and West.New Jersey:Hampton,1995.

[16] 同[15].

[17] 同[12].

[18] (英)史蒂文森著.认识媒介文化:社会理论和大众传播.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19] Katrin Voltmer(eds.),Mass Media and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in New Democracies.London:Roultege,2006.

[20] 同[19].

[21] 同[9].

[22] O,Neil,P.(eds.).Post-communism and the Media in Eastern Europe.London:Frank Cass.1997.

[23] Jakubowicz,K..Lovebirds?The Media,the State and Politics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Javnost/The Public,1995(1):75-90.

[24] Sparks,C.& Reading,A..Understading Media Change in East Central Europe.Media.Culture and Society.1994(16):234-270.

[25] Kean,J..The Media and Democracy.MA:Basil Blackwell.1991.

[26] 同[22].

[27] 同[19].

[28] 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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