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生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戴季陶是国民党内著名的理论家、革命家、思想家。在大陆,他的“出名”更是因其反共思想——戴季陶主义,以至于在大陆可谓是“臭名昭著”。然而,戴季陶主义诞生之前,他曾热衷于宣传马克思主义,特别是五四时期,他是当时国民党内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
五四运动以前,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的了解不是很多。这个时期他宣传较多的主要是社会主义和劳工思想。
1.戴季陶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是从辛亥革命开始的。他在1910年8月21日出版的《中外日报》发表了《近世之国民活动》一文,其中提到“社会主义之所以提倡,即所谓财产共有,废除阶级,人人平等是也。其所谓社会为人类共同生活之根据,则于此共同生活外,政治、警察、军人等,皆不可用之,实所以扰乱社会治安者。……然今日吾国之地位情形,万不能提倡此旨。”[1](P76)从这里我们看得出,此时的戴季陶对社会主义的了解是非常片面的,甚至存在错误。他把社会主义等同于无政府主义,由此认为当时中国的国情不适合走社会主义路线。然而,随着戴季陶对社会主义的了解逐渐增多,认识逐渐加深,他开始表现出对社会主义的向往之情。同年12月4日他在《天铎报》发表《社会主义论》一文,文中向国人展现了当时社会的富人与穷人的天壤之别,透过社会现象,揭示了贫富差距的原因是政治腐败、阶级不平等。“吾国民试思:人同此人,世同此世,而富者贵者乃高车驷马,锦衣轻袭,制平民之死命以为威,竭平民之力以自奉,彼农者工者带月披星,洒血汗,竭精力,而所得者乃皆以供少数人之私欲焉。呜呼,同为社会之人类,同受社会之福德,彼富贵者于社会果有特别之利益乎,果尽特别之责任乎?而苦乐如是,小民虽愚,忍堪之耶?世有英雄,更从而愚弄之,陈良之徒,鄙为迂腐。呜呼,此社会之所以每下愈况也。此犹其小焉者焉,而彼专横之君主,恶劣之政府,纨绔骄奢之贵族,垄断市场之市侩,更从而压制之,鱼肉之。假政治之名,遂一家之欲,借公义之号,图一己之利,大权独揽,视人民如寇仇,而美其名曰“宪政”,安乎中央集权也。金融专制,以社会之财产供挥霍,而美其名曰“实业”,贵乎资本集中也。呜呼!社会之祸,人民之苦,不在于学问之不发达,机械之不新奇,而实在社会阶级之不平也。”[1](P170)对于社会的不公平,戴季陶大发感慨,借用诗歌“顾景蕃之《采桑诗》曰:‘长安宫发家,上锦下褥作苦不知’鸣呼,吾读此诗,吾泪欲流,吾心兹痛。”[1](P170-171)对此,戴季陶提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要建立一个幸福平和的世界。他说:“社会主义者,人类之福音也,除魔之天使也,社会幸福之大则也,世界和平之始基也。”[1](P171)此时的戴季陶对社会主义是非常认可且欣然接受。
2.他的劳工思想也是在这个时候有所体现,同年11月他在《民立报》发表《社会主义大活动》一文。文章通过介绍德国的社会党运动,法国铁路同盟的罢工运动的状况。认为:“要面论之,当今之世界,一生活竞争之时代也,亦资本家与工人竞争之时代也。然工人等之势力虽渐见扩张,而终不能敌此二三资本家者何耶?以最浅之语论之,资本家以居高临下之势,握社会生活之权,工人等即以同盟罢工反对之,然同盟罢工之继续,能有几时乎?一口不食则饥,三日不食则死。资本家等虽受罢工之迫逼,然一二周一二月乃至一二年,亦末见能穷苦至死也。工人等能数日间无一文之收入而生存乎?以社会之生活程度观之,工人固必不能及资本家者也。”[1](P146)最后他说:“故记者之意,今日而言社会主义,若一面认资本家为正当,一面又欲提倡工人之同盟罢工,其结果实归于工人之自苦耳。呜呼痛哉吾!无言矣。”[1](P147)从中可以看出,戴季陶已经认识到工人的悲惨境遇,并表示了强烈关注与极大同情,但是对于工人采取的罢工方式,他却不是很赞成,他认为工人罢工最终的受害者只能是工人本身。
总的说来,五四运动以前戴季陶对社会主义的了解并不很多,只不过比同时代的中国人感触深一些。他的劳工思想颇具有反动意味,且带有很强的阶级局限性。社会主义的介绍也不太准确,他所说的社会主义也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但是这个时候关于社会主义等思想的雏形为其在五四时期接受马克思主义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基础。
随着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的逐步了解,在五四时期他终于祭起了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热衷程度也在五四时期达到高峰。期间他通过《星期评论》、《建设》、《新青年》 、《民国日报》副刊和《觉悟》等著名刊物发表大量文章,鼓吹其马克思主义思想。其中以其主编的《星期评论》为例,他在刊物存在的一年时间里总共发表了130余篇文章,文章思想丰富,涵盖了马克思主义各个部分的内容。概括地讲,这个时候他介绍马克思主义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戴季陶尤为重视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的介绍与宣传。他翻译了当时德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权威人物考茨基的《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一书,并在《建设》第一卷四、五、六号,第二卷二、三、五号上连载,详细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这对当时人们了解和学习学习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外,戴季陶还发表了《劳动运动的发生及其归趣》、《从经济上观察中国社会的乱源》等文章,尝试用马克思主义的经济济学来解释中国的经济政治问题。并得出结论说“欧美所发生社会问题,根源是在他本国资本家组织的机器生产,中国所发生的社会问题,根源是在外国输入的资本家组织的机器生产”[1](P979)。相比与辛亥革命时期的戴季陶,五四时期他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是不吝赞美之词,说他们是“天才”、“一个近代经济学的大家”,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对于马克思的经济学思想也是倍加推崇,他说:“今天关于推动经济进化的原因,说明各时代一切社会现象的因果,分析进化过程的内容,指示社会改革的途径,最精微的还是要算卡尔·马克斯(Karl Marx)。他关于商品、货币、价值、剩余价值几个问题的学说,实在是近代经济学上的巨大功绩。”[2]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理论,戴季陶更是见解深刻。
2.劳工问题是戴季陶研究最多,最为关注的问题。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尤其关注劳工问题,戴季陶就是其中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劳工思想有一个逐渐转变的过程,由前期的主张“阶级调和”思想发展为后期的主张“阶级斗争”。前期,他对劳工生活在中国的最底层,表现出极为关注和同情,但是不赞成工人举行大罢工,反对阶级斗争,寄希望于改良主义道路。他发表了《工人教育问题》、《组织工会第一层的注意事项》、《社会民主化的英国政治》等文章,试图引导工人只做一些经济斗争,改善劳动条件和待遇,但要“保持与雇主阶级的调和”。另一方面,他告诫资产阶级政府要学英国政府的退让精神,不要步俄国阶级压迫的后尘。“戴季陶劳工思想的转变,是在1919年10月美国国会否决了关于中国山东问题的正确提案以后开始的。”[3](P83)自从苏联政府发表了第二次对华声明后,戴季陶对苏俄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开始为苏维埃俄国辩护,与此同时,他的劳工思想也实现了重大转变。他大声疾呼:“工人呵!大家要明白点!政府不分中外,法律不分华洋,是他们的,是他们处罚我们的。”[4]他十分激动,号召工人们要赶快觉醒,“中国的劳动者,倘若要有良好的劳动条件,除了自己的奋斗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想靠资本家和资本家培养出的政府来保护劳动者,恐怕是一辈子做不到的呢”[2]。可见戴季陶抛弃了早期的改良主义道路,转而号召工人要阶级斗争。
3.对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戴季陶是颇有研究的。他公开承认“我是赞同唯物史观的。”[1](P1105)他不仅注重宣传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一些观点,而且试图运用唯物史观的一些观点去解释社会问题。“在《到湖州后的感想》一文中,他根据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来分析湖州的社会生活的基础,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状况。通过分析,他认为,湖州正在脱离家族的协作共享社会,向着个人主义的自由竞争路上走,旧的家族主义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逐渐衰亡。他试图用唯物史观去探索伦理问题。他除了用当时流行的进化的观点去说明伦理道德变迁的必然性,也力图从经济的变更去说明伦理道德的变化。”[5]这是继李大钊之后,试图运用唯物史观去说明中国伦理问题的最早尝试者之一,这在当时是非常具有进步意义的。需要指出的是,戴季陶对唯物史观掌握的并不够彻底,他的一些观点充满了唯心史观的色彩。他把社会发展和社会上的革新、保守与调和斗争的原因归结为人的欲望。他经常用人性或人的自然属性去解释各种社会现象,认为食欲和性欲是最基本的人性,是推动人类发展的最基本动力。这种不彻底性,使得戴季陶经常言行矛盾,思想反反复复。
此外,戴季陶对社会主义、妇女解放、苏俄革命等问题也做了一些宣传,功不可没。值得一提的是,戴季陶也参与了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成立活动,他与陈独秀、陈公博、周佛海、李达等一道为共产主义小组的成立做了许多主要工作,中国共产党的党纲方案就是有他起草的。遗憾的是,他最后并没有加入。他表示他其实很相信共产主义,只是由于他与孙中山的关系密切,不能如愿以偿。
在他拒绝加入中共党组织后,他开始转而从事经济活动,不久他去了广州,协助孙中山处理事情,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强烈反对国共合作,这意味着他与马克思主义已经背道而驰了。
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的热衷始于辛亥革命,在五四运动达到顶峰。他为什么会选择马克思主义呢?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屡遭失败后,戴季陶感到非常失落,加之国内军阀混乱,政治上府院之争、张勋复辟等事件接连发生,使得包括戴季陶在内的资产阶级从心底渴望一种新的理论。二是受孙中山等人的影响,“一战的爆发使他(孙中山)对帝国主义的罪恶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因此孙中山在制定建国方略时对强烈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马克思主义发生了兴趣,十月革命的成功和五四运动的进行,使孙中山更加推崇马克思主义。作为戴季陶推崇和崇拜的领袖,孙中山这一‘崇拜马克思学问’的思想倾向会直接影响戴季陶,并且推动其宣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5]三是英美政治制度阶级本性的暴露、苏俄对华态度的转变使他开始重新思考资产阶级制度的合理性,并使他对当时“时髦”的共产主义潮流产生极大兴趣。
可是最后为什么戴季陶又背离了马克思主义?主要有两大原因:一是对孙中山及三民主义的忠诚是促使戴季陶离开马克思主义的直接原因。他曾说“我不能参加,只要孙中山先生在世一天,我就决不可能参加其他的政党”。二是他所说的“道德与政策之冲突”使他最后背离了马克思主义。道德的一面是社会主义,政策的一面是中国积贫积弱的现状。戴季陶一直认为社会主义虽好,却很难在目前的中国实行。在他看来,中国本身经济落后,资本主义发展不充分,而社会主义又必须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所以社会主义固然好,而从救国的角度出发,现在却不是推行社会主义的时候。他的思想站在一个交叉路口,一边是道德理想,一边是现实政策,何去何从?最后他选择了现实的政策。这或许就是他最后背离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因。
总的来说,戴季陶对于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他在各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介绍其思想,加之他在当时知识界的影响力,这在很大程度上极大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正如学者范小芳、包东波等人认为“在社会主义宣传热潮中,由戴季陶、沈玄庐主编的《星期评论》与1920年初迁回上海的《新青年》以及上海《民国日报》的“觉悟”副刊这三份刊物在上海地区最为著名,它们领导着上海乃至全国对社会主义宣传的潮流。”[6](P113)甚至有学者认为“陈独秀信仰马克思主义也是受李大钊、戴季陶等朋辈的影响”[7]。二是他的思想也丰富了当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他翻译资本论,介绍唯物史观等等,都使马克思主义理论更加完整的呈现在当时的人们面。此外,他的社会主义理论“在认识社会主义的多样性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参考”[8](P329)。
戴季陶毕竟是一位民族资产阶级政治家、宣传家,受自身阶级性的局限,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带有很大的局限性。他始终不能自觉的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思考问题。此外,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也存在相当的失误与错误。例如,他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与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是存在相当距离的;而对唯物史观的不够彻底也使他经常暴露出唯心思想的影子;对于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是走“阶级调和”还是“阶级斗争”路线,他也始终表现出一种矛盾的心理。总的说来,在五四运动时期,戴季陶的行为充满了矛盾,既有进步的一面,又有反动的一面。过分贬低甚至刻意抹去他的功劳,或者是过分夸大他的积极作用而忽视他的阶级本性都是不客观的。由于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的这种矛盾性,使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不够彻底,加之孙中山的重大影响,使他最后与马克思主义分道扬镳。
[1]唐文权,桑兵.戴季陶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2]戴季陶.中国劳动问题的的现状——上海的劳动条件如何[N].星期评论·第三十五号,1920-02-01.
[3]范小芳,包东波,李娟丽.蒋介石的国策顾问戴季陶[M].北京:团结出版社,2011.
[4]戴季陶.上海的同盟罢工[N].星期评论·劳动纪念号,1920-05-01.
[5]谭军.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与背弃[J].重庆教育学院学报,2010,(5).
[6]范小方,包东波,李娟丽.国民党理论家戴季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
[7]韦杰廷.四一二反革命政党前的戴季陶[J].长沙水电师院社会科学学报,1998,(2).
[8]刘利民.戴季陶早年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