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中
关于《三国演义》的作者,自该书问世以来,早期版本均署东原罗贯中著,这是有关该书作者最有力的证据。2010年,赵长海同志在《中州学刊》第2期发表《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一文,①认为罗贯中为王越化名,浚县人王越才是《三国演义》的作者。但看完赵先生大作后却令人失望。作者的意愿虽然很真诚,但却没有提供出任何直接的证据,所作的“论析”只是假设,方法则是推论和揣测,因而无法证明罗贯中就是王越。
“罗贯中是王越化名”为一判断句式。要表达的意思有两层。首先,他要告诉人们“罗贯中是王越”;其次,他要证明“罗贯中是王越”,王越写了《三国演义》。《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共三部分。下面,让我们看一下文章是怎样“论析”的。
第一部分,标题是“罗贯中应是化名”。与文章题目相较,这里多了一个“应”字。这个“应”字很重要。“应”字的词性是动词,且是能愿动词,用来说明一个人对未有发生之事的主观意愿及判断。它表明,本文作者希望成为现实的东西没有成为现实,作者或多或少感到遗憾。庸愚子与蒋大器为同时代人,庸愚子在弘治七年(1494)为《三国志通俗演义》写了序,但在王越的诗文中却从未提过此事。长海同志认为,王越罢官后曾在浚县家中闲住数年,与周围数县县令、教谕皆有往来,蒋大器于弘治初年曾任浚县主簿,其为《三国演义》作序一事,“王越却一无所知,这在情理上讲是绝对不可能的”。为什么“绝对不可能”?文章并没有拿出证据,但在假设了这个“不可能”的前提条件后,作者便立即进行了大胆地猜测:一是肯定“庸愚子认识王越”,进而又说“庸愚子是王越化名”。言下之意,《三国志通俗演义》之序是王越所写。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仅凭假设与推测,作者竟作如此断言!之后,长海同志又“论析”了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作《引》的修髯子。关西修髯子为《三国志通俗演义》所作《引》之署名后又有“关西张子词翰之记”、“尚德”、“小书庄”三方印记。作者分析说,这个图记,“则是‘刘关张’三人姓名的组合而已:‘关西’当然即指关羽,‘张子’即张飞,而张飞字翼德,刘备字玄德,故曰‘尚德’,代表刘备。”作者想象丰富无可厚非,但其中说“关西”“当然即指关羽”不知有何根据。众所周知,作为地名,关东、关西、关中一词经常出现在古籍中,这里的“关”指函谷关或潼关,“关西”指陕西及陇东一带,并不指晋中、晋南一带。关羽是解州人,“关西”一词怎么会指代关羽呢?而且还“当然即指关羽”。这里,作者虽然用的是“索隐”证法,但有点离谱,所谓“当然”,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第二部分,标题是“王越有充分的条件和动力创作《三国志通俗演义》”。什么是王越创作的“条件和动力”呢?作者列举了以下诸条:1.《三国演义》是写战争的,王越在西北前后与鞑靼作战20余年,“精通兵法战阵,富有权谋机变之才”;“另外王越在浙江、山东、四川、山西、陕西、湖北等地多年,对三国地理形势及当地流传的三国故事戏曲应该十分熟悉,而这也是《三国志通俗演义》创作的必备条件”。2.“王越在西北战场20多年,数遭弹劾,后又被贬谪湖北安陆闲居六年,弘治改元后被赦还浚县家乡闲居十年。”“有充足的时间构思创作这部有着深刻影响的著作。”3.王越作战有功,但却屡遭陷害,“长期无辜被贬的愤懑之情,使其有充分的理由和动力创作这部小说。故《三国志通俗演义》可谓是王越长期追求的道义理想之作,激愤之作,同时也是警世之作,提供战争经验教训之作”。4.“义”是《三国演义》的核心思想,“《王越集》中此类论述很多,和《三国志通俗演义》所要演之‘义’甚为吻合”。5.“《三国志通俗演义》和《王越集》内有一个重要的契合之处,即是对于女性的态度和对女性人物的成功塑造。”以上诸项,不可谓不全面。但有两点需要指出:一是小说创作需要才能和生活阅历,但并不必亲历。个中道理不必申述,鲁迅有一段话很精彩,一看即明:“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诘难者问:那么,写杀人最好是自己杀过人,写妓女还得去卖淫么?答曰:不然。我所谓经历,是所遇,所见,所闻,并不一定是所作,但所作自然也可以包括在里面。”②二是论证缺乏针对性,即使各条全部成立,但这与王越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的结论还相差十万八千里。从逻辑学上说,这6个条件并不是写《三国演义》的充分必要条件。以上诸条不仅王越具备,还可以找出不同时代的若干人。列宁曾经指出,“社会生活现象极端复杂,随时都可以找到任何数量的例子或个别材料来证实任何一个论点”③。因此,任何一种判断必须以准确的事实为据,仅凭一些表面现象便猜想说《三国演义》的著作权属于王越,实在是太武断。
第三部分,标题是“罗贯中应是王越化名”。文章中,作者将《王越集》和《三国志通俗演义》进行了对比,从8个方面力图说明两书有相同之处,以证明“两本书应为同一人所作”,王越是《三国演义》之作者。1.从误文看。两书有对同一问题上的基本相同的错误。2.从语言风格上看,《三国志通俗演义》“有如此众多浚县一带方言及语言习惯用法,绝非偶然,只能说明作者为此地域长期生长生活之人”。3.从版本上看。明嘉靖年间《三国志演义》有“都察院刊行”刻本,“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王越长期掌都察院之职”。4.从《三国志通俗演义》内的注释看,“其注释多为军事术语,多为王越熟知的山东、陕西、湖北地名”,“小字注,极有可能即作者原注,也即王越自己本人的注释”。5.从典故词汇使用看,“《三国志通俗演义》中许多典故、词汇的使用,与《王越集》文中相一致的地方甚多”。6.从地理方面看,“许昌、洛阳一带,因王越不大熟悉,故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方向错误等”,“王越对四川和陕西都十分熟悉,而《三国志通俗演义》对这些地方描写最多”。7.从对酒的描写看,“《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对酒的大量描述,和《王越集》内咏酒类诗词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大量存在,如出一辙”。8.从诗词看,王越有关三国的诗词甚多,如《隆中十景赋》末曰:“由汉以还,知先生者,晦翁一人耳!由晦翁以至于今,谁复知己?其或有之哉!则亦无有乎尔?”作者由此断言:“此篇赋已经大致包含了《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主要情节。其最后两句感叹,由朱熹之后,诸葛无复知己,慨然有著作之意也。”作者认为前7条理由说明《三国演义》为王越所作极有可能,至第8条则去掉了“可能”,而且斩钉截铁地说“王越著作《三国志通俗演义》,当在成化末于安陆的六年期间”,并“自托名‘庸愚子’序之”了。至此,作者完成了“论析”,王越也就成了《三国演义》的作者!
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多年来学界关于《金瓶梅》作者的探讨。《金瓶梅》的作者为兰陵笑笑生,用的不是真名,是笔名。于是,从面世至今,真名是谁,众说纷纭,诸如王世贞、李开先、李先芳、卢楠、赵南星、屠隆、贾三近、汪道昆、丁耀亢等,达五六十种之说。因为都是研究“笑笑生为何人”的,所以刘世德先生将其称为“笑学”。刘先生说:“我承认,笑学的这些研究者有着热情,有着积极性,要探索真理,要查出来到底兰陵笑笑生是什么尊姓大名,这一点值得肯定。”但是,总的来说,“笑学一切都是猜测”。华东师范大学陈大康教授2004年2月12日在《文汇报》发表了《作者非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考证疑点多》的文章。刘世德先生说:“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淋漓痛快。他把现在关于《金瓶梅》作者的考证所采用的方法归纳为十种,一一举例加以说明。第一叫做取交集法,第二叫诗文印证法,第三叫署名推断法,第四叫排斥法,第五叫综合逼近法,第六叫联想法,第七叫猜想法,第八叫破译法,第九叫索隐法,第十叫顺昌逆亡法,顺昌逆亡就是说材料对我有用,我就用,对我不利的,我根本不提、隐瞒。他说,现在所有考察兰陵笑笑生是谁的考据文章都不能成立,他们采用的研究方法是不科学(的)。”④
无独有偶,《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一文,其研究方法不也是陈大康教授指出的诗文印证法、署名推断法、联想法、猜想法、索隐法诸法吗!由于这种方法的不可靠,不科学,因而结论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因而“化名”说完全属于臆测,根本无法成立。
那么,什么是可靠的、科学的方法呢?丁晓山在《海外学者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不同意见》一文中有如下记述:
五十年代初,胡适先生自美返台,在台湾大学讲演治学方法,论及“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当时的台大校长钱思亮先生即在私下对胡适先生说:“学理、工、农、医的人应该注重在上一句话‘大胆的假设’,因为他们都已比较的养成了一种小心求证的态度和习惯了;至于学文史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人,应该特别注重下一句话‘小心的求证’,因为他们没有养成求证的习惯。”胡适先生说,“这个意思,我大体赞成。”⑤
这里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是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能只记住了前半句而丢掉后半句;二是“文史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人”怎么小心求证?这个问题虽然很复杂,但大体上说必须做到两点,一是要坚持王国维先生主张的“二重证据法”,没有直接的证据是不行的;二是求证要严密,要在广博收集资料的基础上,将感性认识上升为缜密、严格的理性认识。而《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一文在这两点上都是相背离的。
综上所述,一个重要的核心问题,或者说要害问题,那就是,要想使“罗贯中应是化名”这一论断成立,作者必须提供正面的、直接的、确凿的证据,证明王越一生中曾使用过“罗贯中”这一化名,并使用过“庸愚子”之化名。同时,还要推翻《录鬼簿续编》关于罗贯中实有其人之记载,推翻《三国演义》嘉靖壬午(1522年)本首题“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本贯中编次”等记载。我想,在《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作者完成以上工作之前,要推销“化名”说是很困难的。
王越不可能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原因很简单。一是到目前为止,遍检《王越集》诗文及他人记述赞颂之作,旁及其他,尚没有发现有任何文献记载王越与《三国演义》有任何关系,其不是《三国演义》之作者自明,故毋须对此赘言。
二是赵长海同志以王越咏三国历史诗为旁证,从而印证其思想与《三国演义》所表现的思想是一致的,这一说法实属牵强,不能成立,更难以成为“王越为《三国演义》作者”之佐证。由于三国历史的特殊性,尤其是诞生了中国民众智慧象征的诸葛亮,因而三国历史广为人知,魏吴蜀各地留下了许多胜迹,从而也留下了历代许多咏叹之诗文。《王越集》中对三国遗迹的咏唱,与历史上其他迁客骚人一样,也是足之所至,兴之所至的感怀,借以抒发物换星移、英雄末路、时不我再的慨叹。如被长海同志强调“已大致包含了《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主要情节”的《隆中十景赋》,如他在《隆中十景赋》中说:“先生应时而起,定鼎于将倾,收灰烬于既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又何足齿?大丈夫所学盖当如此。退而不学先生必为奔竞之子;进而不学先生必非忠正之比。顾余晚生,幸识先生之里。睹物思人,高山仰止。抚景放歌,忠义之士。”“诗言志”,王越要表达的思想,一目了然。
值得注意的是另一类,即王越对历史上咏叹三国之人、之事、之物诗的唱和之作。《王越集》卷四收录了王越对宋代周弼所编《笺注唐贤绝句三体诗法》(简称《三体唐诗》)的和诗470多首,从中很可以看出王越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及非凡的志趣。下面,就其中咏三国诗之原作与王越之和诗略加比较,看一看是否如长海同志所说,能体现王越与《三国演义》的某些思想联系。按长海同志之意,王越对三国历史情有独钟,如果真的是这样,王越本可以凭古人之诗借题发挥一番;但实际并非如此。请看以下原诗与和诗:
其一,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与王越和诗。刘诗:“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销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刘禹锡因谏遭贬,此诗以古讽今,慨叹自己不得不“四海为家”的无奈。王诗:“关山形胜壮南州,泪洒西风恨未收。三国交锋来楚尾,六朝建业过吴头。悠悠往事名空在,浩浩长江水自流。过此不胜增感慨,古城高树暮云秋。”王越说“过此不胜增感慨”,他感慨什么呢?同病相怜,也是个人遭际:“泪洒西风恨未收”。
其二,李商隐《筹笔驿》与王越和诗。李诗:“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李诗感叹的是诸葛亮北伐中原未果之恨。王诗:“挥笔曾闻向此书,就中奔走乐徒胥。木牛流马劳神算,羽扇纶巾驻晚车。帝业两朝甘自立,人才三国有谁知。英雄一去知何是,落落猿啼暮雨余。”王诗感叹的是诸葛亮“人才三国有谁知”,暗喻个人怀才不遇。
其三,崔涂《鹦鹉洲眺望》与王越和诗。崔诗:“怅望春襟郁未开,重吟鹦鹉益堪哀。曹瞒尚不能容物,黄祖何曾解爱才。幽岛暖闻燕雁去,晓江晴觉蜀波来。谁人能得风涛便,一点征帆万里回。”崔诗借曹操、黄祖忌贤妒能,感叹用人者心胸狭窄,个人无风涛之便,因而无法一展乘长风破万里浪之志。王诗:“漠漠春烟惨不开,望中时听鸟声哀。闲花似惜娱宾意,芳草如怜作赋才。岁月苍茫人已去,关山迢递我重来。吟余醉倚官船上,访古怀乡日几回。”王诗抛开原诗,感叹时光流逝,功名未就,前途茫茫。两诗除了韵脚外,几乎毫无联系。
其四,杜牧咏《赤壁》与王越和诗。杜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纯粹怀古抒怀,慨叹周郎之才气横溢而心胸狭小。王诗:“当年胜败已沉销,惟见江流入海朝。几欲凌空飞舄去,月明无处觅王乔。”诗中透露的是官场失意之感,故转而羡慕仙道,欲学王子乔升飞。和诗与原诗几不相干了。
其五,薛能《游嘉陵后溪》与王越和诗。薛诗:“山屐经过满径庭,隔溪遥见夕阳舂。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纯粹怀古抒怀,与杜甫“常使英雄泪满巾”一样,慨叹诸葛亮之遗憾。王诗:“独携短策访遗踪,怪石横波日撞舂。闲杀山中云片片,几回天际欲从龙。”内容与原诗联系极少,借以感叹错失机遇,未能飞黄腾达。
从以上几诗可以看出,王越之诗内容非常明白,文词也很浅显,用典也不怪僻,没有隐含什么特殊的“三国情结”,即使再微言大义,也看不出与写《三国演义》有任何联系。这再一次说明,“诗文印证法”是很不可靠的。
有必要一提的是,《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为了说明王越与《三国演义》有必然联系,甚至不惜曲解史实。文章第三部分谈及“典故词汇使用”时说:“又如,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之《诸葛亮舌战群儒》中,孔明曾有言:‘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而这段文字的主旨,则和刘珝赠给王越的《赠王太保序》一文文意契合,其文云:‘夫所谓儒者,岂直可文可武邪?可大也,可小也,可远也,可近也,可重也,可轻也,举斯世皆可运于掌上’最后用孔子语言勉励王越‘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这两段文字如出一辙,是作者借孔明之口,表达自己真实思想的充分流露。”众所周知,“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语出《论语·雍也》,是孔子对子夏的教导,历史上引用者之多根本无法统计,三国诸葛亮可引用,宋代欧阳修可引用,明代刘珝也可引用,纯属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明明是刘珝借孔子之口,偏偏说是王越借诸葛亮之口,弃本逐末,何必呢?正如陈大康教授表示的那样,学界本来就对考证中的“联想法”鄙夷不屑,若再等而下之,那就更难令人置信和接受了。
三是王越不可能从事小说写作:卑视“野史小说”,认为系“群小作为”。王越交结宦官汪直,《明史》有明文记载:“奸人韦英者,以官奴从征延绥,冒功得百户。汪直掌西厂用事,英为爪牙,越因英结于直。”⑥当时王越在兵部任职,此为众所周知之事。对此,有人惋惜,有人不齿,有人揶揄。汪直专权时,另有兵部侍郎陈钺、平卫左所的武官朱永攀附汪直,也为人所诟。李挚《续藏书》中有《王越传》,虽对王越评价很高,认为是“绝妙人才,难有难逢”,但对陈钺、王越迎逢汪直并未忌讳:“上尝曲宴,内伶戏为贵人装,两手各操金钺,恣睢而前。问‘何人?’,曰‘汪太监’,‘所持何物?’,曰‘两钺耳,不仗此,不能一步。’上笑而弗罪也。”⑦此事流传很广。不仅李卓吾书中有记载,明末清初史学家查继佐也以为不诬,在《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中载入⑧。同时期略早于查继佐的谈迁在《国榷》中不仅记录了这个名叫阿丑的滑稽演员对陈钺王越的讽刺,还记录了对手握兵权营私之朱永的嘲讽:“阿丑复装为楚歌者曰:‘吾张子房,能一歌而散楚兵六千人。’曰:‘吾闻之楚兵八千人,何以六千?’曰:‘其二千在保国府作役耳!’上笑,永惧而罢役。”⑨当时朱永动用士兵2000人为自己营建官邸,由于人言汹汹,惮而停工。在宫廷宴会上,一个戏曲丑角敢于公开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嘲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权贵,如果没有铁的事实,谅其不敢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成化十九年(1483)八月,太监汪直倒台,王越因被弹劾与汪直攀附,且有对朝廷怨望之诗而被追夺所封,贬为平民安置湖北安陆。第三年,王越“以心事未白,具奏诉冤枉”,但朝廷置之不理。朝廷何以置之不理呢?在王越的曾孙王绍雍、玄孙王蒙正看来,原因主要有两个:“公以心事未白,具奏诉冤枉。当时权奸党类,则以飞谤排阻。恐公论不平,群小作为野史小说,诬公结交汪直以惑后世,以实其言。”⑩很明白,首先是有人作梗:“当时权奸党类,则以飞谤排阻”;其次是社会舆论压力太大,“恐公论不平,群小作为野史小说,诬公结交汪直以惑后世,以实其言”。之所以绕这么大弯子引用这个故事,目的有二:其一,从侧面证明确有伶人在朝廷嘲弄过王越等人,王越交结汪直非诬;其二,表明王绍雍、王蒙正辈是看不起和反对“为野史小说”的,在他们看来,优伶们的插科打诨、夸张演绎,坊间的那些传闻、野史小说,都是“小人”所为。不言而喻,他们及他们的先人王越则都是正人君子,是从不“为野史小说”的。由此可知,王越不会从事小说、戏曲之作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他们从心底就是反对野史小说的。
罗贯中既是小说家,又是戏曲家,各种文献记载凿凿,但学界对其仍有争论,焦点之一便是其籍贯与行状。关于罗贯中的籍贯,有称钱塘者,有称杭州者,由于《录鬼簿续编》称其为“太原人”,故“太原说”最为人肯定。但令人疑窦不止的是,刊刻于明代的《三国演义》本均题署“东原罗贯中”,又加上《三国志通俗演义》最早的版本——嘉靖元年刊本卷首有庸愚子(蒋大器)之序,称罗贯中为“东原”人,因而又有很多人认为罗贯中是“东原人”。
罗贯中到底是太原人还是东原人?“太原”与“东原”之间有何关系?如果能将其弄清楚,对进一步确认罗贯中的地位是很有意义的。四川学者刘知渐先生认为罗贯中是东原人,为了说明这一问题,他推测“太原”二字可能是后人把“东”字误抄之结果。但这只是可能,无法证明。我在《东岳论丛》1995年第4期发表了《罗贯中的籍贯应为山东太原》,认为历史上我国有三个地方叫“太原”,分别在今天的山西、宁夏和山东。东晋、刘宋时期曾在山东置太原郡,治所就在后来的东原,即今天之东平县。文章列举了《录鬼簿续编》作者喜用古地名的习惯,以证明作者将罗贯中的籍贯“东原”写作“太原”并非笔误,而是时尚。不久,山东师范大学大学杜贵晨教授在《齐鲁学刊》1995年第5期上撰文《罗贯中籍贯“东原”说辨论》,进一步论述了“太原”应指“东太原”,亦即“东原”。中国《三国演义》学会副会长沈伯俊认为这些论述是“独辟蹊径”[11],梅新林、韩伟表认为:“此说提供了一个具有启发意义的思路。”[12]
需要说明的是,不论认为罗贯中为北方人或南方人,不论太原说或东原说,在罗贯中为《三国演义》之作者上,大家则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三国演义》作者为明代东原人罗贯中,明代浚县人王越字世昌,无号,亦无化名,其与罗贯中无涉,与《三国演义》亦无涉,更不是《三国演义》之作者。
注释
①赵长海:《罗贯中是王越化名论析》,《中州学刊》2010年第2期,以下凡引此文处不再标注。②鲁迅:《叶紫作〈丰收〉序》,《且介亭杂文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③列宁:《列宁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82页。④刘世德2007年2月25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讲座《〈金瓶梅〉作者之谜》。⑤丁晓山:《海外学者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不同意见》,《中华读书报》2001年3月14日。⑥《明史》卷一七一,中华书局,1974年。⑦李贽:《续藏书》卷六十七,中华书局,1974年。⑧查继佐:《罪惟录》卷十一,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1月。⑨谈迁:《国榷》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月。⑩王越的孙子王绍雍、玄孙王蒙正所编王越《年谱》,见《王越集》《附录五·年谱》,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年。[11]沈伯俊:《〈三国演义〉研究论争述评》,《社会科学研究》1998年第4期。[12]梅新林、韩伟表:《〈三国演义〉研究的百年回顾及前瞻》,《文学评论》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