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佩
世界银行在《2020年的中国》中开宗明义:“当前的中国正经历两个转变,即从指令性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变和从农村、农业社会向城市、工业社会的转变。”[1]这两个转变是实现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前提,而实现从农业社会向现代城市社会的转变,则是失地农民逐步实现社会融入的过程。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失地农民的数量逐年攀高。根据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11年中国城市发展报告》,目前我国失地农民的数量已经达到4000万—5000万人左右,而且每年仍以300万人的速度递增。预计到2030年,我国失地农民的数量将达到1.1亿人。他们进入城镇后成为缺乏文化、资金和技能的弱势群体,面临转换社会角色、适应城市文化和养就社会规范等一系列的问题。罗伯特·帕克认为:“城市已形成自身特有的城市心理,与乡村心理迥然不同。城市人的思维方式是因果论的,理性方式的;而农村人的思想方法则是自然主义的,幻想式的。”[2]帕克的论述虽有些绝对,但由于生产方式的不同,城市和乡村人口在生活方式、价值观、社会心理以及公民意识等方面确实存在很多差别。目前失地农民就业难、社会融入难已成为影响社会稳定和城市化进程的障碍性因素。
失地农民适应城镇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生活的过程就是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过程。社会融入本是移民研究的概念,2003年欧盟在《社会融入的联合报告》中强调,社会融入是这样一个过程,它确保具有社会风险和社会排斥的群体能够获得必要的机会和资源,通过这些机会和资源,他们能够全面参与经济、社会和文化生活,以及享受在融入地社会中应该享受的正常社会福利[3]。这一概念强调经济和社会地位的融入,认为移民只有在劳动就业、经济收入、社会福利等方面与当地居民并无明显差别,其行为举止也符合当地的规范要求,才意味着融入了当地社会。
当今的我国,数目庞大、来势迅猛的失地农民社会流动史无前例,但学术界对于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研究却刚刚起步,截止到目前对于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概念仍然莫衷一是。比较主流的观点认为失地农民社会融入是在流动地不坚持自己的语言、文化、习俗、行为举止和身份,进入主流社会,并被主流社会所接收、暗化文化的主从关系[4]。这一概念不仅强调了职业、经济和社会地位的融入,也强调了文化和心理的融入。但这一概念折射出地位的不平等,更强调失地农民放弃自己的文化和观念,去迎合和适应流入地经济和文化。笔者认为失地农民的社会融入是失地农民进入城镇后,克服经济、社会保障、社会网络以及心理融入风险,在城市逐步获得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可靠的社会保障、密切的社会网络关系,以及被市民和自我接纳的身份和心理认同。
总之,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研究的缺失,使社会漠视失地农民在融入社会中遇到的困境;使学术界在社会调查实践中缺乏合适的理论指导,使政府在制订公共政策时缺乏对失地农民的引导和关怀。因此,调查研究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现状,分析促进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策略是学术界和政府迫在眉睫的任务。
新型城镇化建设的目标是城乡一体化,因此要求失地农民尽快融入现代社会。但是目前他们自身的经济状况、文化水平、社会资源以及心理状态都存在着极大的社会融入风险。
经济融入是失地农民社会融入的基础,其中就业、收入和消费是衡量经济融入程度的重要指标。失地农民只有拥有稳定的工作,有足以安居乐业的收入,有承担城市生活的消费能力,才有信心、有能力与当地居民进行沟通和交流,获得身份的认同和心理的归属感。然而绝大多数失地农民缺乏人力资本,在城镇就业并不顺利,收入并不理想,导致他们社会融入风险居高不下。
美国经济学家舒尔茨认为人力资本是凝结在生产者身上的对其进行普通教育、职业培训等支出和其接受教育的机会成本等资本,它表现在蕴含于人身中的各种生产知识、劳动与管理技能和健康素质的存量总和[5]。失地农民人力资本严重缺乏,这是因为长期以来公共教育资源在城乡间的配置不均衡,失地农民文化水平普遍偏低。据统计失地农民中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90%以上,而且大多数没有机会接受职业技能培训。较低的文化素质、较差的职业技能使他们在城镇难以顺利就业。既使就业,也是以非正规就业为主,多从事脏、累、苦、险的工种,工资收入低而且稳定性差。还有些失地农民不愿意接受低廉的工资水平和较差的就业条件而拒绝就业,处于失业和观望状态。失地农民就业的短工化、低层次化和个人选择性失业,使他们难以获得在城镇养家糊口的工资收入,难以有效化解社会融入的经济风险。
长期存在的城乡二元化社会结构,使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在思想观念、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交往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差异较大。失地农民进入城镇后,迥异的城市文化特质,使他们面临文化融入风险。
失地农民文化融入风险主要表现为生活方式转换滞后和仍处于初级关系的社会交往方式上。生活方式是在一定历史时期和社会条件下,社会中的个人、群体或全体成员的生活模式。失地农民生活空间的转换,必然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冲突,过往的农村生活使他们眷恋难舍,很难迅速适应城市的生活方式,这种状况虽然有情可原,但却影响其社会融入的进程。芝加哥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路易斯·沃思(Louis Wirth)认为,市民化意味着从农村生活方式向城市生活方式发展、质变的过程[6]。这一过程虽然不能一朝一夕完成,却是失地农民融入社会文化的必经之路。另外失地农民进入城镇后文化娱乐也过于单调,调查显示在闲暇时间,47.9%的人选择看电视,31.1%的人选择闲聊;14.3%的人选择打麻将。这说明失地农民虽进入城镇,但精神文化生活比较贫乏,仍然与城市生活方式差距较大。因此失地农民要真正融入城市,必须改变自身的思想观念和生活准则。
农村与城市的社会交往方式也相差甚远,农村居民交往是在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的 “差序格局”中进行的[7],而城市的交往更多的是在以业缘为基础的“团体格局”中进行。有学者进行了调查,当问到“你平时与哪些人交往”时,回答说与本村人交往的占65.9%;与城里人交往的占22.2%;与外村人交往的占7.6%。其中,在与城里人的交往中,有51.8%的人是与城市的亲戚、朋友交往[8]。这就可以看出,失地农民的人际交往仍以血缘、地缘为主,带有明显的农村社区初级关系色彩,难以形成以业缘关系为主的社会交往方式,这是因为失地农民虽然从空间上已由农村迁居到城市,但居住的社区实质上是以本村村民聚集居住为主的农村社区,所以社会交往圈闭塞;同时受文化、技能等的限制,他们只能进入次属劳动力市场,工资低、待遇差、劳动没有保障,这就使他们不断地更换工作,业缘关系始终处于建立—断裂—再建立—再断裂的恶性循环中,很难建立巩固的业缘关系,难以形成城市居民的社会交往方式。
社会融入的最高境界就是心理融入,既包括身份认同,又包括形成强烈的心理归属感,只有失地农民在城镇以当地人自居时,才意味着真正融入了当地的主流社会。然而失地农民进入城镇后,却时时感受到城市与自己的距离和受城市内群体排斥的困惑,导致他们身份认同混乱和市民心理归属感不强。
身份认同是指流动者与本地人及老家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归属感及对自己是谁的思考和认知,是社会融入的重要指标[9]。农民因为失地获得了社会认可的制度性身份,但他们通过与城市居民实际利益的比较,却无法认可自己的市民身份,陷入社会角色中断和社会角色不清的困惑中。社会角色中断是因为失地后,他们觉得自己也不能算做“农村人”了,却处处感觉城市与自己的距离;社会角色不清是失地农民进入城镇后,感觉自己应是“城市人”了,但他们却不知道如何扮演城市市民这种社会角色。这种既找不到在农村的位置,又找不到在城市位置的角色尴尬,必然造成市民身份自我认同的混乱,伴随着的就是权利、义务、责任、规范等的混乱,这种混乱会加剧他们社会融入的风险。
身份认同的混乱也使他们在城镇缺乏心理归属感。归属感又称隶属感,是个人自觉被别人或团体认可与接纳的一种感受。心理归属感越强,个体越容易融入群体生活。失地农民虽然以整体搬迁的形式进入城市社区,但这种社区是以失地农民为主的郊区社区,人际交往的范围就集中在被安置的小区中,形成一个自我封闭的群体,与主流社会脱节。交往圈的隔离使城市居民和失地农民难以形成相似的价值系统和共同情感,必然造成失地农民对城市的生疏和冷漠,对所在城市心理归属感较差。失地农民自身情感需求和外部环境的冲突如不能被有效化解,就会引发他们的心理冲突,造成行为的非理性,成为影响社会稳定与和谐的不安定因素。
受教育水平偏低是失地农民存在社会融入风险最根本的原因,对此成人教育应当有所作为。政府、学校和失地农民应共同努力,通过成人教育使他们掌握非农职业技能、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形成市民的身份认同和心理归属感。
化解失地农民的社会融入风险,不是仅仅举办几期职业培训班就能够解决的,而应是在政府主导下的一项有组织的系统工程。
政府应当组建成人教育培训集团。将当地教育资源统筹规划,把独立的培训机构、职业中学、技校、地方高校等整合成成人教育培训集团,按照不同的教学、师资水平和专业特点,采取同类合并、优势互补、分层布局的办法,建立不同层次的教育培训体系,使当地的成人教育结构合理、格局清晰、责任明确,使失地农民能够根据自身的受教育水平和兴趣爱好,选择合适的学校和专业,通过不同层次的成人教育,掌握和提高非农行业的职业技能,使成人教育能够促进、带动和引导失地农民就业。
政府应利用征地补偿款引导失地农民接受成人教育。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失地农民都应得到征地补偿款,2000年以后,货币化的征地补偿款几乎成了安置失地农民的唯一方式,用货币补偿土地权益的同时,也意味着把缺乏非农生产技能和经验的失地农民推向了市场,当征地补偿款被消费完后,缺乏就业能力的失地农民又一次陷入贫困,所以政府应当改革征地补偿款的构成,用征地补偿款引导失地农民接受成人教育。根据失地农民现有年龄和受教育程度,规定他们在失地后必须接受的成人教育年限和达到的学业水平,学费包含在征地补偿款中,只有完成了相应的成人教育,才能获得这一部分的征地补偿款。以此方式引导他们接受成人教育,提高受教育水平,培养非农职业素养,形成市民思维方式。
进入城镇后,由于受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从事职业、思想观念、拥有社会资源等的影响,失地农民在社会融入过程中呈现不同的嬗变状态,必然发生结构分化。根据失地农民分层化的客观态势,成人教育应建立有教无类的教育体系。
面向失地农民的成人教育应具有立体化的培养层次。学校要构建学历教育、资格认证培训、岗位培训、实用技术培训和各种社会文化教育等立体化的培养机构,每一种培养层次都应设有初级、中级和高级的级别,逐步培养不同水平的人才。这样可以根据不同禀赋失地农民的现实需要,提供适合其特点的教育和培训,为失地农民提供多样化的成才途径,使他们有多样化的社会融入方式。
面向失地农民的成人教育应具有多样化的办学形式。首先应拓宽教学内容,把思想道德素质教育、心理健康教育、社会交往教育和职业教育结合起来。其次应改革教学方式,把理论教学和实践教学结合起来;把全日制教学和部分时间教学结合起来。再次还应调整教学环节,学习地点既可以在学校的教室、实验室、实习车间,也可以在校外的培训中心和企业岗位。最后还应调整教学方法,不仅要有面授教学,还应有远程教育。远程教育成本低、层面多、覆盖广,是失地农民参与进修培训最简捷的方式。这种多维化的教育体系最终能够形成有教无类的教育文化,形成“人人学习、处处学习”的社会氛围,不断提高劳动者素质,这既是经济和社会整体得以快速进步的关键,也是失地农民化解社会融入风险的关键。
政府的优惠政策,学校的优良师资只有和失地农民的迫切需要结合起来,才能产生良好的社会效益。失地农民要认清社会发展对科学技术的要求,积极接受政府安排的、学校组织的成人教育,提高从事非农行业的职业技能,以学有所成的劳动技能服务社会,以学有所长的专业技能提高劳动收入,实现在城镇的生存适应和发展,实现社会分层中的逐步上移。失地农民还要积极参与成人教育中的文化学习,提高自身素质,提高社会交往能力,建立起不仅以地缘、血缘还以业缘为基础的社会交往网络,使他们的价值观念、行为和生活方式与城市市民趋同。失地农民还应积极参与成人教育的各种活动,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以更长远的目光建设和发展城市,这也增强他们对城市的归属感和市民身份的认同,加快他们社会融入的进度。
总之,只有通过成人教育才能有效化解失地农民的社会融入风险,才能为城镇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较高素质的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才能巩固共产党的执政基础,才能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才能实现强国的中国梦。
[1]世界银行.2020年的中国[M].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7.
[2]帕克.城市社会学[M].宋俊岭,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3]欧洲联盟委员会.社会融入联合报告[R].布鲁塞尔,2004.
[4]杨菊华.从隔离、选择融入到融合: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理论思考[J].人口研究,2009(01).
[5]西奥多·舒尔茨.论人力资本投资[M].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90.
[6]Louis Wirth.Urbanism as a Way of Lift[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89(49):46-63.
[7]费孝通.乡村中国[M].北京:三联书店,1985.
[8]李一平.加强非正式制度建设,推进城郊失地农民市民化进程[J].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