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杨[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 北京 100083; 新疆财经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 乌鲁木齐 830012]
作 者:陈 杨,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与审美文化研究。
意象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概念,是诗歌意境最基本的构成单位。襄阳是频繁出现在中国古代诗歌中的一个意象。襄阳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位于湖北省西北部、汉江流域中游,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历代为经济军事要地,素有“兵家必争之地”的称号。隋唐以还,历代诗人在反复使用襄阳这一地理名词时一以贯之地附着上某些具有民族文化特征的情韵,因襄阳而触景感怀、因襄阳而怀古忧伤是较为普遍的心理现象与创作现象,由此,襄阳意象被赋予了感伤悲哀的情绪色彩。
据统计,现存唐人咏襄阳的诗歌约有五百首左右。综观唐人襄阳诗,以赞美为目的的诗歌并非主流,襄阳意象被赋予了感伤悲哀的情绪色彩。在唐代襄阳诗中,襄阳作为一个中心意象,同时它还统摄着一批子属意象,构成这些子属意象的物象按其客观物质形态可以分为人文遗迹和自然景观两类。
襄阳是一个历史文化积淀非常深厚的城市,人文遗迹很多,襄阳的襄阳城、楚昭王庙、孟浩然旧居、堕泪碑、高阳池等都是唐人诗中描摹的对象,通过这些意象表达诗人的怀古幽思。
1.襄阳城 襄阳城雄踞汉水中游南岸,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故为历代兵家所看重。襄阳城位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行旅之人甚多,诗人们路经此地大多也会登城远望,怀古抒情,抒发世事苍凉变幻。
“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杜审言《登襄阳城》)“试陟江楼望,悠悠去国情。楚山霞外断,汉水月中平。公子留遗邑,夫人有旧城。苍苍烟雾里,何处是咸京。”(崔《江楼夕望》)这两首诗的共同特点是因登襄阳城远望而怀古忧伤,进而产生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去国怀乡的淡淡哀愁。襄阳城因而也具有了忧伤怀古的色彩。
2.孟浩然旧居 孟浩然是盛唐时期著名的襄阳诗人。他曾长期隐居襄阳鹿门山,开创了盛唐田园山水诗派之先声,因此后来诗人对其多有缅怀,孟浩然旧居就成了寄托怀古哀思的意象。
“昔到襄阳日,髯髯初有髭。今过襄阳日,髭鬓半成丝。旧游都是梦,乍到忽如归。东郭蓬蒿宅,荒凉今属谁。故知多零落,闾井亦迁移。独有秋江水,烟波似旧时。”(白居易《再到襄阳访问旧居》)通过今昔两次到襄阳孟浩然故居的对比,表现了时光流逝、人事变迁的怅然悠思。
“襄阳城郭春风起,汉水东流去不还。孟子死来江树老,烟霞犹在鹿门山。”(陈羽《襄阳过孟浩然旧居》)诗人在春天拜访孟浩然故居,江流依旧,烟霞依然,但是斯人已逝,见其居,想其人,表达了对孟浩然的深切哀思。
3.堕泪碑(岘山碑) 晋羊祜曾驻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因其推行文德教化,建立事功,深得后人景仰。羊祜死后,其部属在岘山建碑立庙,每年祭祀。见碑者莫不流泪,堕泪碑因此而得名。唐代诗人也对其深为敬仰,留下了许多凭吊的诗句。
“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犹悲堕泪碣,尚想卧龙图。”(陈子昂《岘山怀古》)“犹悲”“尚想”,点明“怀古”,也抒发诗人斯人虽逝,而凭吊弥深的感情,也是诗人对他所处时代的含蓄抨击。“岘山长闭恨,汉水自流恩。数处烟岚色,分明是泪痕。”(任翻《经堕泪碑》)面对依旧的岘山、江水,唯有几处烟岚,诗人将他比作泪痕,寄寓了诗人对晚唐社会现实的不满。
4.高阳池 高阳池即习家池,位于襄阳城南,是汉侍中襄阳侯习郁的私家园林。习家池因山简而得名。山简出为晋镇南将军,镇襄阳,嗜酒,每游习家园,置酒池上便醉,名之曰高阳池。汉郦食其对刘邦自称“高阳酒徒”,“高阳酒徒”遂用以指嗜酒而放荡不羁的人。
“古人未遇即衔杯,所贵愁肠得酒开。何事山公持玉节,等闲深入醉乡来。”(胡曾《高阳池》)“山公不可遇,谁与访高阳。”(李百药《王师渡汉水经襄阳》)高阳池因习郁而有名,又与酒结下了紧密的关系。唐代的文人经襄阳临高阳池,把酒临风,离情别绪、伤心愁苦涌上心头,因此常借高阳池和山公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愁苦。
襄阳地处汉江流域中游,依山傍水,景色秀美,汉江、岘山、檀溪等都是襄阳的自然景观。这些自然景观也进入到唐人诗歌中,诗人借景生情,以自然山水的永恒反衬社会人事的短暂,寄托怀古忧思,抒发内心感情,其而共同的情感内核则是作家贯注其中的悲哀与感伤。
1.汉江 汉江又称汉水、沔水,流经襄阳,水流平缓,江水碧绿清澈,唐代襄阳地处南北水陆交汇之处,商旅往来众多。
2.岘山 岘山位于襄阳城西南,东临汉江。岘山到处是名胜,刘备马跃檀溪处,羊祜的堕泪碑与杜预的沉潭碑都在岘山山脉上。故在襄阳诗中岘山出现的频率颇高,岘山也成为诗人登临怀古之所。
“信若山川旧,谁知岁月何……蜀相吟安在?羊公碣已磨。令图犹寂寞,嘉会亦蹉跎。宛宛樊城岸,悠悠汉水波……同心不同赏,留叹此岩阿。”(张九龄《登襄阳岘山》)登临岘山,见堕泪碑字迹磨灭,叹息岁月流逝,表达自己对羊祜和诸葛亮的追思之情。
“岘山回首望秦关,南向荆州几日还。今日登临唯有泪,不知风景在何山。”(司空曙《登岘亭》)诗人登临岘山,于岘山亭畔、堕泪碑旁居高回望长安,表达了自己思念家乡、备感孤独之情。
3.隆中 隆中在襄阳城西二十里,汉末时诸葛亮曾隐居于此,此处风景秀丽,因诸葛亮而更加有名,成为知名风景区,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前来游玩。“玄德苍黄起卧龙,鼎分天下一言中。可怜蜀国关张后,不见商量徐庶功。”(崔道融《过隆中》)诗人表达了人才的可贵,但同时也表达了古往今来对历史人物评价的不公。
唐代文人将襄阳意象频频入诗,这和唐代文人具有浓烈的政治意识和历史意识有关。政治意识使他们具有强烈的政治责任感,渴望能够跻身现实政治,历史意识则使得他们具有较好的史学知识以借古抒怀。
唐代文人政治意识浓烈,这和唐朝的社会环境有关。有唐一代,文人都怀有浓烈的政治意识,大都以功业自许,洋溢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高昂的主体自豪感和自信心。他们渴望能跻身现实政治,实现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因此,唐代文人大都关注现实社会,具有一种深沉的忧患意识,敢于将历史作为自己的观照对象,通过咏史怀古来寄托怀抱,抒发感情,催生了咏史怀古诗歌的创作。
唐代史学氛围浓厚,唐代文人也都具有浓烈的历史意识。梁启超说过:“中国于各种学问中,唯史学最发达。”史学在唐代更是得到了长足发展,唐代统治者重视修史,史学氛围浓厚。唐高祖曾下诏修史。以史为鉴是唐太宗三鉴之一,唐太宗即位以后于贞观三年组织学者开设史馆修史,寄希望于以史为鉴,以求长治久安,唐代私人修史也取得长足发展。据《新唐书艺文志》载,唐时史部书有929家,1215部,29201卷,比魏晋南北朝时增加了许多。
除了修史之外,在唐代的科举考试中,历史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在进士科之外还设有专门的史科。渴望跻身现实政治的文人们为了实现他们的人生理想在饱读诗书的同时也遍览史书,丰富充实自己的史学知识。这些史学知识也为唐代诗人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当他们登临历史遗迹或人文景观时就会不自觉地将历史典故融入到诗歌创作中。
怀古意象具有历史遗迹与自然山水并置的特点,人事有代谢,江山留胜迹,自然风物与历史遗迹的长存更容易引发人生易逝之感。具体到襄阳而言,襄阳历史遗迹众多,地理位置依山傍水,很容易激发文人墨客的创作欲望,通过咏史怀古诗来发思古幽情,这些景观也就为其所其吟咏,成为诗歌中的意象。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道:“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屈原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文化地理环境对作家的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作家创作的作品也不可避免地要打上这种烙印,这就是文化地理环境对文学的影响。
襄阳意象产生的文化地理因素首先表现在襄阳发达的经济文化。襄阳地处鄂北,紧邻中原,开发较早,人物极盛,东汉光武帝刘秀即为南阳蔡阳(今襄阳枣阳市)人。早在东汉之前,襄阳就是文人秀士云集之地,文化就已非常繁盛,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诗赋之士。南朝宋人盛弘之《荆州记》载:“岘首山南至宜城百余里,期间雕墙峻宇,闾阖填列,汉宣帝末其中有卿士刺史二千石数十家,朱轩耀,华盖连延,掩映于太山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雅叹其盛,敕号太山庙道为冠盖里。”襄阳在汉代的发达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永嘉之乱后,襄阳虽然受到了严重破坏,但是因其政治位置非常重要,恢复发展很快。《隋书地理志》载:“自晋室南迁之后,南郡、襄阳、皆为重镇,四方凑会,故益多衣冠之绪,稍尚礼义经籍焉。”由此可知隋代襄阳的经济文化已经有了相当的恢复和发展。唐代在鄂北设山南东道,襄阳为其治所。作为山南东道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襄阳文化依旧发达。张九龄曾写道:“江汉间州以十数,而襄阳为大,旧多三辅之豪,今则一都之会。”(《全唐文》卷291《故襄州刺史靳公遗爱碑铭序》)可知唐代时期襄阳的经济发展也很迅速,成为江汉之间的大城市。
襄阳意象产生的文化地理因素也表现在襄阳作为南北交通之枢纽,交通发达,行旅往来众多。襄阳水路交通便利,为南北水陆交汇之处。“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的诗句明确地体现出襄阳交通枢纽的重要地位。白居易《襄阳舟夜》中“下马襄阳郡,移舟汉阴驿”非常生动地反映出了襄阳是南北交通枢纽的交通特色。唐人萧颖士说,“襄阳乃今天下之喉襟”(《舆地纪胜》卷82襄阳府引)。发达的交通使众多的行旅选择荆襄驿路南北往来,荆襄驿路成为中古时期最为繁忙的交通线路之一,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襄荆驿路水陆兼备,南来北往者众多,苦闷不得志的和遭遇贬逐的墨客骚人路过襄阳时也都会在此停留,面对襄阳的自然风光和历史风流感概不己,进而情动而辞发。因此襄荆驿路也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诗歌之路。
襄阳意象产生的文化地理因素还表现在其有着美丽的自然环境和人文遗迹,为文学创作提供了良好的客观环境。襄阳还有着众多人文景观,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吸引着文人前来登临游览,驻足观赏。
总之,襄阳作为一个中心意象,被赋予了感伤悲哀的情绪色彩。它频繁出现在唐代咏襄阳诗中,同时统摄着人文遗迹和自然景观两类子属意象。
[1]林德保,李俊,倪文杰.详注全唐诗[M].大连:大连出版社,1998.
[2]刘子骧,程发义.历代咏襄阳诗萃[M].襄阳:襄阳县志办公室,1984.
[3]魏平柱.唐代襄阳诗歌评注[M].香港:香港国际学术文化资讯公司,2004.
[4]杜汉华.三国胜迹数襄樊[J].荆楚文史,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