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主题化、左偏置话题结构的英译

张 欧

(上海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部，上海 200083)

一、引言

当代语言学家研究语义发现，词序本身也能传达意义，同一概念意义(conceptual meaning)的若干句子会因为各自词序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主题意义(thematic meaning)，具有不同的交际价值(communicative value)。［1］句子不仅是一个主谓结构(subject-verb structure)，同时还通过词序体现一定的主－述位结构(theme-rheme structure)和信息结构(information structure)。翻译是逐句进行的，但译文不是单个句子的叠加，而要考虑句子首尾相接时信息流动(information flow)是否顺畅，信息焦点是否与原文相符，以及译文主位推进模式是否反映原文作者的意图等。因此在翻译时，在概念意义相同的情况下，选择词序不同的句子会直接影响译文的忠实、流畅和连贯。

本文所讨论的主题化(topicalization)和左偏置话题结构(topic structure formed by topicalization and left-dislocation)从句法角度看都属于主语前面有前置成分的句子，在汉英翻译中势必涉及是否要将前置成分(fronted element)放回原位的问题，还涉及当上下文(co-text)要求保留原文词序、原文词序体现特殊的信息意义或文体意义时应如何处理的问题。本文拟通过观察这两种汉语话题结构的译法，探讨汉英翻译中词序转换的问题。

二、主题化、左偏置话题结构

汉语语言学界对汉语话题给出过各种各样的定义。［2，3，4，5，6，7，8，9，10］本研究对汉语话题的界定主要依据徐烈炯和朗根多恩(Langendoen)［11］:

话题指S’→X{S，S’}结构式中的X。X 可以是任何主要语类，包括NP(名词短语)、S(分句)、S’(主题性分句)、VP(动词短语)、PrepP(前置词短语)、PostP(后置词短语);述题S 或S’为结构完整的分句或主题性分句。述题的一部分或整个述题在语义上必须与话题相关。

话题(topic)与其后的述题(comment)组成的结构称为话题结构(topic structure)。根据话题与述题的语义关系及其句法表现，徐烈炯和刘丹青［12］将汉语话题结构分为4 类:论元共指性话题(argument co-referential topic)、语域式话题(framework topic)、拷贝式话题(identical topic)与分句式话题(clause topic)。论元共指性话题是指与述题主要动词的某个论元或相关的空位所指相同的话题，句法上由主题化或左偏置(left-dislocation)形成。如:

(1)吴先生，我认识〔〕。(话题“吴先生”通过主题化形成)

(2)吴先生，我认识这个人。(话题“吴先生”通过左偏置形成)

这一类是最体现语言普遍性的话题结构，在英语中也存在:

(3)John，I know〔〕.

(4)John，I know the guy.

为讨论方便起见，本文把这两种由主题化和左偏置形成的话题结构分别称为主题化话题结构和左偏置话题结构。

三、语料及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的语料是曹禺话剧《雷雨》［13］及其英译本王佐良和巴恩斯(Barnes)译 Thunderstorm。［14］《雷雨》中有65 例主题化话题结构和12 例左偏置话题结构，Thunderstorm 中也有相应的65 和12 例译文。通过对上述77 例汉语话题结构与其英译文的观察和对比，归纳出两类话题结构的译法，借以探讨汉英翻译中词序转换的问题。

四、结果与讨论

(一)主题化话题结构的英译

1.主题化话题结构英译概况

在Thunderstorm 中，主题化话题结构英译的总体趋势是将主题化了的话题放回原先的位置，没有1 例是用相应的英文话题结构对译，见表1。

表1 主题化话题结构的英译策略

整篇译文中确实也出现了1 例英语话题结构，如下例所示:

(5)周家的罪过，我听过，我见过，我做过。我始终不是你们周家的人。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任。不像你们的祖父，叔祖，同你们的好父亲，偷偷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外面还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会上的好人物。(《雷雨》:67)

I’ve heard all about the sins of the Chous－－－－－－－and seen them－－－－－－－－and committed them myself.Not that I’ve ever considered myself one of you:what I’ve done I’ve done on my own responsibility.No I’m not like your grandfather or your great uncle…(Thunderstorm:50)

在例(5)中，“What I’ve done I’ve done on my own responsibility”是属于主题化话题结构，但它并不是作为汉语主题化话题结构的译文出现的，由此也可以证实，英语中话题结构的使用频率远远低于汉语。

2.主题化话题结构英译策略

1)运用被动语态

有时在译文中，前句的词序决定了后句词序必须按某种方式排列。这时，被动语态可用来满足对句子词序的要求。如:

(6)回头我叫账房把工钱结算出来。她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派人送去。(《雷雨》:85)

I’ll get the office to make up the wages，and her personal belongings can be taken around to herhouse by a servant.(Thunderstorm:65)

原文采用主题化话题结构，意在使话题“她自己的东西”与上文“工钱”形成对比，强调繁漪在解雇四凤时对她的物品的不同处理态度。译文采用被动语态，使原文中强调的部分“我可以派人送去”在译文中处于句末自然焦点的位置，从而仍然得到了强调。而且这样可以使后句开头“her personal belongings”与前句结尾“her wages”这两个语义上高度相关的短语紧密相连，使读者感觉前后两句语义联系密切，语篇连贯程度高。

如采用主动语态，则译文可为:

I’ll get the office to make up her wages，and have a servant take her personal belongings to your house.

这会使读者感觉前后句语义联系松散，连贯度较差，明显逊色于王佐良、巴恩斯的译文。因此，在特定的上下文中，特定的词序似乎是必须的。当上下文对某个句子的词序没有要求时，则译者自由度较大。如:

(7)你不要难过，没事可以常来找我。东西，我回头叫人送到你那里。(《雷雨》:107)

Don’t let it upset you.You can come and see me whenever you’re free，as often as you like.I’ll have one of the servants take your things along.(Thunderstorm:81)

“东西，我回头叫人送到你那里”与前例“她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派人送去”在结构和语义上都极为相似，但由于例(7)中划线句子与上文没有对比或其他特殊含义，所以译者便没有保留词序，而是把前置话题“东西”在译文中放回了原位。

2)运用反成表达法

反成表达(converses)是指一对含义相同，但参与者的出现顺序相反的句子。［15］如:

(8)An unidentified blue liquid was in the bottle.

(9)The bottle contained an unidentified blue liquid.

译者通过“was”与“contained”反成表达法的运用，实现“bottle”与“liquid”在两句中出现顺序的翻转。译例证明反成表达是翻译中实现词序调整的有效方法。又如:

(10)鲁妈:……今天晚上是我让他们一块儿走，这罪过我知道。可是罪过我现在替他们犯了。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惹的，我的儿女们都是好孩子，心地干净的。(《雷雨》:188)

LU MA:…And tonight，here I am letting them go away together.I know I’m doing wrong，but this way the responsibility will all be mine;all these trouble was caused by me in the first place.(Thunderstorm:141)

译者没有将主题化话题“罪过”放回句中，没有译为“and I’ll be the one to bear all the blame”，而是运用反成表达法将其译为“the responsibility will all be mine”。原文中“罪过”为旧信息，将其译文“responsibility”也放在句首，从而把句末的信息焦点位置留给了“mine”，对应原文中需要强调的词“我”。

有时，原文作者采用主题化话题结构是为了实现话题的转换(topic shift)，从一个话题过渡到另一个话题，这在语篇上体现为某种特定的主位推进模式(thematic progression patterns)，这时，译者需尽力体现作者意图。如:

(11)她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那时跟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下的孩子她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雷雨》:90)

She was a low-glass girl who’d been getting above herself.It seems she had been having an affair with a gentleman’s son by the name Chou，and that she’d had two sons by him.Well，a matter of three days after the second one was born，this young Mr.Chou suddenly turned her out.The elder child was left with the family，but the new-born baby was in her arms when she threw herself in the river.That was on a New Year’s Eve.(Thunderstorm:69)

原文主位推进模式:T1(她)→R1

T2(听说她)→R2(……生了两个儿子)

T3(生了第二个)→R3(……不要她)

T4(大孩子)→R4

T5 (刚生下的孩子)→R5

译文主位推进模式:T1(She)→R1

T2(It seems she)→R2(…had two sons by him)

T3(after the second one was born)→R3

T4(The elder child)→R4

T5(the new-born baby)→R5

原文主位推进模式体现了话题的转换，即由谈论她(T1、T2)转而谈论她生的两个孩子(T4、T5)。划线部分所示的主题化话题结构从上下文看是整个主位推进模式的一部分，具有重要的语篇意义，尽管在汉英翻译中保留原文主位推进模式往往不可能，但译者通过运用反成表达法成功地保留了这一模式。对原文主位推进模式的保留成功地再现了作者意图，使译文忠实而连贯。试比较:

(12)The elder child was left with the family，but the new-born baby was in her arms when……

(13)She left the elder child with the family，but held the new-born baby in her arms when……

两句意思完全相同，但如果采用例(13)则使译文的话题成为"she"，就不能体现原文话题的转换。

3)拆译为两句

有时译者将主题化话题结构中的话题和述题拆译为前后相邻的两个句子，并在后一句中保留一个代形式(pro-form)回指前一句中译自原文话题的词。如:

(14)四凤: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你偷偷地花了。(《雷雨》:8)

SI FENG:Oh，she couldn’t care less about that sort of thing.But what’s happened to the money he sends home from the mine every month for mother ?You’ve spent every penny of it on the sly.(Thunderstorm:5)

(二)左偏置话题结构的英译

1.左偏置话题结构英译概况

在汉语中，左偏置话题结构的使用通常是带有一定目的的。左偏置话题属于传统语法中外位语的一种。刘兰英［16］对外位语作了如下定义:如果两个以上的词或词组指同一事物，不是叠用在一起，而是一个在句子中充当句子成分，另一个出现在句外，这个句外的成分叫外位语。如:

(15)刚才讲话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16)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乃至大学毕业，以及通过各种途径接受成人教育的干部，他们的文化水平都待提高。

外位语有突出与强调的作用，此外还可以把长句化短，使句意显豁、语句活泼。在例(15)中，通过使用外位语“刚才讲话的那个人”，使这一成分得到了强调。同样，在例(16)中，如果不使用外位语，整个句子就会因主语过长而显得头重脚轻。

2.左偏置话题结构英译策略

从总体上说，左偏置话题结构英译策略主要有两类，一是保留原文语序，二是不保留原文语序，见表2。

表2 左偏置话题结构的英译策略

将表2 与表1 对比可以看出，左偏置话题结构在汉语中的使用频率要低于主题化话题结构(12例/65 例)。由于左偏置话题结构的使用通常有强调和把长句化短的修辞作用，即这一词序的使用有特殊意义，因此在50%情况下，译者保留了原文词序;当原文词序不能保留时，译者利用末端焦点将左偏置的话题置于句末(25%)，从而保留了原文语序所带来的强调效果。具体策略体现如下。

1)将话题与述题拆译

(17)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雷雨》:165)

She has been standing out all evening.And she says such funny things !I don’t like the look of it at all.(Thunderstorm:122)

汉语中外位语的作用之一是把长句化短，使句意显豁、语句活泼，为保留原文的这一修辞效果，译者将话题与述题部分拆开，译为3 个短句，是典型的英语口语，符合原文轻快的口语风格。同时，将话题部分拆译为两句，从而使有强调意味的外位语“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分别成为译文中前两个小句的述位和新信息，从而实现了强调。

有时译者将话题与述题拆译，是出于对上下文的综合考虑。如:

(18)周朴园: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周萍:是，爸爸。(《雷雨》:56)

CHOU:I pride myself on having one of the most satisfactory and well-behaved families possible，and I think my sons are both good，healthy lads.I’ve brought the two of you up，and I won’t have you giving anybody an excuse to gossip about you.

PING:No，Father.(Thunderstorm:41)

这段话为周朴园“听公司的人说”周萍“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时教训他的话。为表现周朴园自负的性格，作者用了“我的家庭是……家庭，我的儿子……是……子弟”排比结构。译者在翻译“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这一左偏置话题结构时，将话题部分单独译为一句以“I”开头的小句，从而使这一小句在句式上与整段话一致起来，形成由4 个都以“I”开头的小句构成的排比结构，再现了周朴园自负的性格。

2)将左偏置话题置于句末

(19)你要是再骗我，那就是杀了我了。(《雷雨》:62)

I just couldn’t bear you to deceive me ever.(Thunderstorm:107)

在该句的翻译中，译者根据英文中末端焦点原则，将原文需要强调的外位语“你要是再骗我”译成“to deceive me ever”后放在了译文句末，从而有效地保留了原文的强调效果。如果紧跟原文，译为“If you deceive me ever，that would amount to killing me”，则译文强调“killing me”，与原文不符。

3)将左偏置话题删除

有时为了避免重复，译者会在翻译过程中将左偏置话题删除。如:

(20)萍，我父亲只会跟人要钱。我哥哥瞧不起我，说我没有志气。我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不要我。哦，萍，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父亲，我哥哥，我母亲，他们也许有一天会不理我，你不能够的，你不能够的。(《雷雨》:62)

You know how it is，Ping:my father is only interested in cadging money off me;my brother looks down upon me because he says I haven’t got any character;and my mother，if she found out about us，she certainly wouldn’t have anything to do with me.You’re all I have，Ping.They may throw me over one day，but you can’t，you can’t.(Thunderstorm:46)

3.将左偏置话题放回原位

(21)这孩子不应当叫她伺候人。(《雷雨》:82)

I don’t think a girl like her should be in service at all.(Thunderstorm:62)

五、结论

(1)英、汉语中都存在主题化和左偏置话题结构，但两语相比，它们在英语中的使用频率较低(译文中只有1 例)，而在汉语中较为常见(原文中有77例)。因此在汉译英中，一般不使用英语话题结构对译汉语话题结构。如果出于保留原文词序的需要，应考虑其他策略。

(2)当原文词序体现篇章意义(衔接和连贯，承上启下等)、信息意义(突出焦点信息，强势对比信息)和文体意义(突出强调，使行文简洁等)时，翻译时不能简单地将主题化或左偏置话题放回句中，而应采用反成表达、被动语态、拆译等方式保留原文词序。不能保留时，应采取补救手段再现原文词序体现的特殊意义。

［1］Leech G.N.Semantics ［M］.London:Penguin Books，1981:19-23.

［2］Chao Y.R.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8:69.

［3］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96.

［4］李临定.主语的语法地位［J］.中国语文，1985，(1):23-24.

［5］Thompson S.A.Subject and topic:A new typology of language［A］.in C.N.Li ed.Subject and Topic［C］.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6:457-490.

［6］Li C.N.＆ Thompson S.A.Mandarin Chinese:A Functional Reference Grammar ［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38.

［7］Tsao F.F.A Functional Study of Topic in Chinese:The First Step towards Discourse Analysis［M］.Taipei:Student Book Co.，1979:121-122.

［8］Tsao F.F.Linguistics and written discourse in particular languages:contrastive studies:English and Chinese (Mandarin)［A］.in R.B.Kaplan et al.eds.Annual 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 ［C］.Rowley，MA:Newbery House，1983:89.

［9］许余龙.篇章回指的功能语用探索［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39-40.

［10］［12］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120-122.

［11］Xu L.J.＆ Langendoen D.T.Topic structures in Chinese［J］.Language，1985(61):1-27.

［13］曹禺.雷雨［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14］Tsao Y.Thunderstorm［M］.translated by Wang Tso-liang and A.C.Barne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58.

［15］Quirk R.＆ Leech G.A Grammar of Contemporary English［M］.London:Longman，1972:944.

［16］刘兰英.语法与修辞［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8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