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庙跨境文化交流活动的人类学考察

2013-06-17 03:13
东南亚研究 2013年6期
关键词:城隍城隍庙庙宇

陈 碧

(玉林师范学院政史学院 广西玉林537000)

一 研究背景:新加坡华人社团与庙宇

早期华人移民基于寻求福祉的心愿,通过“分炉”、“分香”或者“分身”等仪式将祖籍地的神明带入居住地,以自设神龛或临时垒搭的茅草屋作为拜神所在。不同的方言群和帮群也各自兴建庙宇奉祀祖籍神明,如潮州人的粤海清庙、海南人的琼州天后宫等。肇因于移民与移神的持续发生,华人姓氏家庙、私人神坛和乡村庙宇遍布世界各地,具有浓厚的乡土和地缘色彩。

1967年新加坡颁布《社团法令与条令》,规定社团是指“任何一个有至少10 名成员、未在新加坡任何成文法律下注册过,无论属于什么性质或以什么宗旨成立的团体,但不包括公司与商行、职工联合会、合作社、互助会、学校或学校管理委员会”;宗教社团则是指“任何举行敬拜活动或者研究有关神和神性等宗教教义的社团”[1]。之后,新加坡又先后发布《信托法令》 (1967年)和《慈善法令》 (1983年),对社团施行监督管理。

为发展工业和解决人民的居住问题,新加坡政府颁布强制性土地征用法令,大量征用市郊和乡村土地,分阶段发展工业区和组屋区①1966年10月26日,新加坡国会通过土地征用法令,并在同年11月3日成为法律条文,1967年6月17日起正式实施。新加坡先后成立了裕廊镇管理局、建设局、市区重建局、土地局等机构,负责管理新加坡的土地、住屋及市区建设工作。。乡村都市化的同时,华人庙宇亦历经艰难的挣扎和奋起过程。一系列法令的颁布与实施使得新加坡所有的组织和社团都在政府的严格监督下运行,促使华人庙宇从无序化、个人化走上法令社团化乃至慈善机构化的道路。零散分布的乡村庙宇因为征地计划相继面临搬迁、择地重建或拆除消失的艰难抉择。囿于资金和土地限制,部分被征用土地的庙宇联合起来共建新庙—— “联合庙”②所谓联合庙,是指两间或两间以上有一定善信基础和一定经济能力并有联合意向的华人庙宇,共同向相关政府部门申请租赁期为30年的土地后建造而成的新庙。新世纪以来,相当多庙宇土地的30年租赁期陆续到期,再次掀起一股续租、重新装修或整合的新浪潮。相关研究亦可参见(新加坡)林纬毅:《国家发展与乡区庙宇的整合:以淡滨尼联合宫为例》,载林纬毅主编《民间文化与华人社会》,新加坡亚洲研究学会出版,2006年,第173 -197 页;(马来西亚)苏庆华:《众神的“新邦联”——以新加坡“联合庙”为探讨中心》,载《马新华人研究——苏庆华论文选集》(第三卷),联营出版(马来西亚)有限公司,2010年,第164 -189 页。,在搬迁重建与整合的过程中,完成从私人庙宇到公众庙宇的蜕变。如1986年注册成立的淡滨尼联合宫即由12 间昔日主要坐落在淡滨尼地区的乡村庙宇整合成十个神坛(或称小组)后联合建成。据笔者初步统计,从1974年第一间联合庙建成到2010年建成的惹兰加由联合庙,新加坡共有大小联合庙60 间,共重组整合超过200 间私人神坛和乡村庙宇。新加坡社团注册局每年在《新加坡政府宪报》上公布合法注册社团的名单。2006年的数据显示,当时新加坡合法注册的社团共计6,126 个,其中宗教类团体1,229个,占总数的20%[2]。

按照庙宇建成时间及当前发展状况,新加坡的华人庙宇大体可以分成两类:“老庙”——极少数以天福宫为代表的庙宇,被列为国家古迹保存下来,成为新的城市国家之历史文化象征和少部分拥有永久地权的庙宇③天福宫1973年被列为受保护国家古迹,成为新加坡的旅游景点之一。被列为国家古迹是建筑物保留级别最高荣誉,截至2009年11月新加坡全国共有61 处受保护国家古迹,其中天福宫、粤海清庙、保赤宫、新加坡凤山寺、梧槽大伯公庙、四马路观音堂、后港斗母宫等都是被列为古迹保存的华人庙宇。; “新庙”——多数乡村庙宇因搬迁而择地单独重建或是联合共建的庙宇④本文主要讨论的是合法注册的公众庙宇(社团庙宇)。新加坡还有很多不曾注册登记的私人(家庭)神坛,它们也举办神诞庆典,选举炉主和头家。由于神坛经济来源不稳定,经营与发展也不稳定,能否持续开坛经常受到坛主个人因素左右,因此开设新坛与结束旧坛此起彼伏,很难统计准确数量。类似情况在马来西亚也很常见。有资深道教人士认为,2000年以后新加坡此类神坛总数估计不下于400 间。当然亦不乏由神坛演变为公众庙宇的例子。目前新加坡道教总会属下有这种名为“个人会员”,实为私人神坛的庙宇超过100 间。。又因新加坡大部分的庙宇宫观都具有国家法令社团的组织形态,显示出一定的组织性,可将其统称为“社团庙宇”[3]。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新加坡华人宗教信仰状况复杂,一般华人仅以“拜神”与“拜佛”来形容和区分自己的宗教信仰,注册为合法社团的华人庙宇在宗教认同上则可分为制度型宗教(佛教和道教)、民间教派(德教会和一贯道等)、其他神明信仰团体等。而在新加坡被国家承认的十大宗教中,属于华人宗教的仅有佛教和道教。出于自身发展和现实社会的需求,很多华人庙宇逐渐为自己的宗教归属作出明确的选择和界定,向制度化的佛教和道教靠拢。囿于笔者研究方向和田野调查资料所限,本文讨论的对象仅限于有道教诉求的华人庙宇。

20 世纪80年代以来华人社团再次活跃,中国经济的崛起及中国与东亚国家经贸关系的飞速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华人社团的复兴,各类社团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促进当地国与中国的关系[4]。廖建裕先生(Leo Suryadinata)也认为,中国的复兴使一些东南亚华人为中国语言文化所吸引,从而推动他们再华化(Resinification)[5]。中新正式建交后,越来越多的华人庙宇开始注重文化形象,积极参与到与中国的文化交流活动中来。它们既有一般社团的特征,又有其独特的文化特性,由其主导的跨境文化交流活动更是种类繁多,形式多样,内容丰富,成效显著。

关于新加坡华人庙宇,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不少。但是从跨境活动的角度考察华人庙宇的发展道路与特征,鲜少见到。而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庙则是当前新加坡香火旺盛、社会活动多、影响广泛、规模与实力均占上风的新兴庙宇代表[6]。据称,该庙的主神像来源于中国安溪城隍庙。1918年安溪县城隍庙的一位法师和一名秀才携城隍神像来新加坡筹募维修款项,后将神像留下供奉,几经辗转后乡族同仁在韭菜芭乡村建起“韭菜芭城隍庙”。1978年政府为发展工业征用韭菜芭大片土地,城隍庙面临再次搬迁。1981年“罗弄韭菜芭城隍庙联谊会”获注册局批准正式成立,1984年韭菜芭城隍庙与凤玄宫联合购地建庙,后又整合另一间迫迁的庙宇“阆苑岩”。1989年以来该庙进入蓬勃发展时期,1991年首次组团前往福建安溪县与祖庙取得联系。1995年修改章程,改名为“韭菜芭城隍庙联谊会”。此后,韭菜芭城隍庙联谊会致力于推动道教文化的发展,先后成立三清宫道教文化中心、诵经团、新加坡道乐团、城隍教育中心、华乐团、新加坡道教学院、城隍戏曲艺术学院、武当城隍养生院等附属机构,成效卓著[7]。在演戏酬神方面,韭菜芭城隍庙创造了新加坡之最:1991年连演33 天,2009年连演131 天[8]。可以说,韭菜芭城隍庙的发展历程同时也是新加坡诸多乡村庙宇的生动写照。2002年该庙领导人陈添来担任新加坡道教总会会长后逐步完善道教总会,提升道教形象,成绩引人注目,韭菜芭城隍庙从此走上领导新加坡道教之路。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拟利用新加坡道教总会出版物《狮城道教》①《狮城道教》:季刊,由新加坡道教总会出版,2005年创刊,刊登弘扬道教及中华文化之论著、宫庙动态等,图文并茂。刊物出版费用主要由各宫庙或团体友谊赞助。、庙宇纪念特刊及笔者2009年1 -2月、6 -7月,2010年7 -8月三次至新加坡田野调查笔记等资料,对最近20年来新加坡韭菜芭的跨境文化交流活动进行考察,从活动的类型、组织形式、文化交流的内容及社会意义等多个方面展开论述,力求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探讨庙宇宗教团体参与跨境文化交流活动的深层次原因。笔者认为,由华人庙宇积极主导和参与的跨境文化交流,以神缘作为联系纽带,渗透丰富的文化内涵、隐性的关系网络和社会资源,是华人庙宇得以生存并且发展壮大的重要策略,也是华人宗教实用功利性的最佳写照。

二 活动类型与组织形式:从寻根谒祖到举办学术会议

20 世纪90年代以来,新加坡华人庙宇逐渐认识到宣传教义、挖掘历史、开展文化活动的重要性,开始参与发展文化活动,如文化寻根、举办学术会议、设立研究中心、开展文化展览、举办文化节等,同时也把这些活动场景扩大到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以及东南亚其他国家和地区。本文把这些与境外有关的文化活动统称为跨境文化交流。依据功能划分,这些活动可以概括为三种类型: (1)休闲行走类,主要包括寻根祭祖、旅游观光、艺术剧团互动参演等; (2)宗教仪式类,主要包括神明分灵、邀请道教团体互访、举办法会、神明出境巡游等;(3)教育文化类,主要包括开办文化展、邀请华人文化名人与学者开设讲座、举办学术研讨会等。

第一类,休闲行走类,或称文化行走。该类活动以庙宇为组织者,庙宇管理委员会成员、信众或香客多人成团;目的地多为中国,且主要为华人庙宇所奉神明的祖籍庙宇所在地,或是与庙宇神明有关联的地区;形式上则以寻根谒祖为主。韭菜芭城隍庙从1991年开始每年都组团参加一年一度的安溪祖庙“城隍春巡”活动。

第二类,宗教仪式类,也称技艺学习或切磋类。该类活动包括两个方面:从境外邀请道士或道教组织如法事团、诵经团等前来主持法事或仪式;派出学习团或个人前往其他地区和国家的著名道观及庙宇学习切磋。该庙与素称“道教全真第一丛林”的中国北京白云观联系密切。1993年,韭菜芭城隍庙将北京白云观供奉的“六十甲子太岁”分灵过来,设“太岁殿”,成为新加坡首间供奉太岁神像的庙宇。1995年,庙里开始从中国聘请道士处理日常宗教事务。第一位是蔡信志道长,负责例常的诵经、替善信解签、代拜太岁等事务。同年韭菜芭城隍庙以蔡道长为导师,开办“仙乐诵经班”,由北京白云观监院黄信成大师出任顾问。2000年,黄信成道长出任韭菜芭城隍庙“诵经团”经韵与科仪导师,并组建“华乐团”,开设二胡、扬琴、古筝、笛子等传统华乐课程,为诵经团的道场法事服务。另一方面,韭菜芭城隍庙自1998年以来每年例行“祈福礼斗赞星谢太岁大法会”,邀请中国大陆或台湾地区资深道教团体主持。如表1所示:

表1 1998—2006年韭菜芭城隍庙举办大法会邀请各地道教组织一览表

(续上表)

韭菜芭城隍庙也经常出国对各地道观及庙宇进行交流访问。如2000年韭菜芭城隍庙先后受邀参加北京白云观开光典礼,出席上海城隍庙开光法会,到台北及马来西亚参加活动;2002年到江西龙虎山访问;2007年春节前专程到中国四川青城山天师洞参加武财神“分灵”斋醮仪式,同年10月参加江西龙虎山的授箓典礼,等等。在互动交流的过程中,韭菜芭城隍庙将学习对象扩充到周边国家和地区的著名道观,突破方言、地域和单一神明信仰网络的限制。如果说寻根问祖的文化交流活动是发扬华人庙宇的外延功能,那么学习道教礼仪、举办法会、邀请道庙团体互访等文化交流活动则是华人庙宇积极发挥表明自我身份的本体功能,影响深远。

第三类,教育文化类,或称宣传道教文化类。该类活动常见形式有讲座、画展或文化展览、文化节、学术研讨会、传统文化学习班等,多在神诞庆典或纪念日期间举办,旨在进一步加深外界对于华人庙宇的了解。如2007年12月,韭菜芭城隍庙配合庆祝九十周年庆典,举办“第一届国际城隍文化学术研讨会”暨“道家与道教专题演讲”,邀请17 位国际知名学者前来提报论文,成为新加坡道教界和学术界的美谈[9]。

从寻根谒祖到举办学术研讨会,新加坡华人庙宇主导的跨境文化交流的范畴不断扩大,层次不断提升,活动的形式与议题丰富多彩,充分显示华人社会与时俱进的开拓精神。

三 文化盛宴:韭菜芭城隍庙九十周年庆典

2007年适逢韭菜芭城隍庙九十周年大典,该庙联同新加坡道教总会及新加坡宗教联谊会举办“万人福宴”,不同宗教人士齐聚一堂,同桌共餐,促进了解,践行“种族和谐宗教互信”的理念①近年来新加坡华人庙宇神明诞辰或庙宇周年纪念等联欢宴会以“千人宴”(设席100 桌左右)最为常见,然设“万人宴”者(设席1000 桌左右)亦非独此一家。据笔者调查,早在2007年3月洛阳大伯公庙曾设万人联欢晚宴。。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从2007年12月9日到2008年1月8日(农历10月30日至11月29日),该庙连续举办长达一个月的系列庆祝活动,包括传统民俗表演、神明出巡、城隍文化展、世界城隍信仰交流会、国际城隍文化学术研讨会、道家与道教专题讲座等,从文化到民俗,从宗教到学术,丰富了传统的庙庆模式,融民俗、宗教、学术于一体,声势浩大,精彩连连,社会意义不同凡响,堪称“大型的文化盛会”,更是“道教界的重大新闻”[10]。严格说来,这场庆典活动从当年4月即拉开序幕,下文中仅对本次庆典涉及跨境文化交流的活动议题予以分类介绍②主要资料来源:《韭菜芭城隍庙奉祀清溪显佑伯主九十周年纪念特刊》、《狮城道教》、《联合早报》、《联合晚报》及海报等,下文中不再一一标注。。

(1)组团赴安溪进香,恭送伯主神像回到祖庙并参与春巡,邀请安溪城隍祖庙伯主圣驾来新加坡参与盛典。4月5 -6日,韭菜芭城隍庙组织超过200 人的谒祖团,前往中国安溪城隍庙进香,恭送庙里的伯主金身返回安溪祖庙,并特意带去一支龙狮队为春巡助兴。12月7日,应韭菜芭城隍庙的邀请,安溪城隍祖庙派出参访团护送安溪城隍神像和玉印共同到新加坡参与庆典。

(2)12月10日举办《九十春秋——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庙史记》新书发布会和“城隍文化展”,召开“第一届国际城隍文化学术研讨会”。文化展将实物与图片相结合,使参观者能身临其境,更深刻地体验城隍庙的发展历程。展览会现场还请来安溪的茶艺专家,现场表演铁观音功夫茶。研讨会邀请11 位分别来自新加坡、上海、香港、台湾、陕西、杭州、厦门、广州、福州、马来西亚等地大学的知名学者发表论文,对不同历史阶段与地域的城隍信仰文化进行深入研究,在给学者提供学术交流机会的同时,更使普通信众和文化爱好者有机会深入了解城隍信仰文化,从另一角度体现学术研究服务于社会大众的积极含义。

(3)12月11日举办“道家与道教”专题讲座。参加讲座的6 位学者和道长,包括厦门大学的詹石窗教授、台湾中国文化大学陈鼓应教授、四川大学张钦教授、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张继禹道长、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University of Alberta)白瑾(Jean DeBernardi)教授、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庙诵经团导师黄信成道长等,用生动的语言向与会听众介绍道教与现实人生各个方面的关系。

(4)倡议成立“世界城隍信仰联谊大会”。12月11日,为团结世界各地城隍庙,更灵活地举办跨国文化活动,由韭菜芭城隍庙发起,成立“世界城隍信仰联谊大会”,新加坡杨桃园城隍庙,台湾城隍庙联谊会会长胡益寿先生率领的七家会员代表,福建省城隍庙联谊会会长张子泉率领的福建都城隍庙、长汀县汀州府城隍庙、安溪县东岳寺城隍庙、平和县城隍庙,以及上海城隍庙、西安城隍庙、苏州城隍庙等单位参与筹建讨论,并达成一致共识。

(5)邀请中国大陆、台湾、香港的法事团共同主持盛大法会和过平安桥仪式。12月12 -16日,韭菜芭城隍庙举办盛大隆重的“太上覃恩护国佑民祈安植福礼斗赞星谢太岁大法会”。法会设两个坛场:庙前广场,由南安市道教协会经乐团在庙前广场连续五天主持礼斗法会;城隍殿前,由安溪城隍庙法事团、台湾台北芦洲护天宫地母庙法事团,以及新加坡、福建、海南、广东、潮州各籍贯法事团轮流主持,蔚为壮观,新加坡信众可以藉此领略到各地区道教科仪的不同特色。16日,韭菜芭城隍庙举行“过平安桥”仪式,由新加坡本地和中国大陆、台湾、香港的法事团共同主持。

(6)邀请来自福建、湖北、台湾、香港等地的民俗表演团体先后参加“亚洲民俗文化夜”、“神像巡游”、“亚洲种族宗教文化夜”和“过平安桥”等活动的演出。12月14日晚,在韭菜芭城隍庙的庙前广场举行民俗大汇演,包括福建的泉州南音和安南大吹队的表演、台北淡水天将馆八将队等的表演、台北芦洲保和宫神将队表演、湖北武当山武术仙乐团的武术表演,以及新加坡本地表演团体的舞龙舞狮和锣鼓表演等,展示了丰富多彩的华人民间艺术,更是不同地域文化相互交流的桥梁和纽带。15日,举行清溪显佑伯主赐福巡游活动,从安溪祖庙请来的城隍神像与韭菜芭城隍神像同时出游。长达两公里的巡游队伍汇集22 支表演队伍,其中8 支队伍来自中国福建、湖北、台湾、香港等地,在途经巡游点时进行别具特色的民俗表演。16日,这些表演团体再次参加演出,为过平安桥仪式的宗教法事增添浓厚的民俗气息。

(7)邀请台湾的新樱凤歌剧团和明华园歌仔戏团先后演出精彩歌仔戏,举办“歌仔戏与庙宇文化讨论会”。12月10 -29日,台湾新樱凤歌剧团连续20 天晚上演出精彩歌仔戏;12月31日至1月7日,台湾明华园歌仔戏团连续8 个夜晚上演另一轮精彩轰动的歌仔戏。2008年1月6日,由戏曲学院发起的“歌仔戏与庙宇文化讨论会”在韭菜芭城隍庙举办,台湾学者蔡欣欣教授、明华园戏班演员们以及新加坡本地老艺术家等齐聚一堂,共同探讨地方戏的发展问题。

韭菜芭城隍庙九十周年庆典活动受到众多媒体的关注,《联合早报》、《联合晚报》以及台湾《道教月刊》等新闻媒体分别从不同角度对这一盛典进行报道。庆典后,韭菜芭城隍庙趁热打铁着手资料整理工作:将参加“国际城隍文化学术研讨会”的与会论文结集出版成《城隍信仰》一书,推出“奉祀清溪显佑伯主九十周年庆典精装版DVD (八片装)”,编辑出版《韭菜芭城隍庙奉祀清溪显佑伯主九十周年纪念特刊》等,从文化、知识、学术的角度记录庙宇的历史、现状以及城隍信仰文化发展的历程。

从组织敬香团回安溪祖庙参加春巡到举办国际学术会议、倡议成立国际城隍庙联谊会,韭菜芭城隍庙的九十周年庆典活动中涉及的跨境文化活动议题几乎囊括目前新加坡一般宗教庙宇组织参与的跨境文化交流的主要类型与形式。参与活动的学者、宗教人士与民俗表演团体广泛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大陆、香港与台湾等地,为本地华人庙宇与亚太区域华人社会及道教界搭建起了沟通与交流的桥梁。显然,庙庆活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宗教范畴,精彩的民俗表演和严谨的学术探讨等让庆典充满欢乐和学术气息,演变为社区的中华文化展演,可算是当代新加坡华人庙宇文化的另类展示。

毋庸讳言,韭菜芭城隍庙长达30 天的庆典活动,是其他华人庙宇难以效仿的,几乎不可复制。究其原因,至少有两个主要因素。首先,韭菜芭城隍庙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与文化基础①特别需要说明的是,笔者手里并没有韭菜芭城隍庙的年度收入数据,但是有两条消息可以侧面证明其经济实力:其一,1999年新加坡社会发展部委托新加坡道教总会邀请会员承办一间家庭服务中心,每年所需经费约40 万新币,据说当时仅有韭菜芭城隍庙和大士大伯宫有能力和兴趣承办;其二,2005年新加坡税务局通知韭菜芭城隍庙,必须在当年6月30日前将168 万慈善款项用完,而按照新加坡慈善法令之要求,各慈善团体须将其年收入的80%用于慈善用途,照此推算,该庙上一年度的收入至少达210 万新币(资料来源:根据笔者2009年7月21日在韭菜芭城隍庙行政楼对陈添来先生的访谈所得)。。目前韭菜芭城隍庙联谊会拥有三大机构,即韭菜芭城隍庙、城隍慈善基金会和三清宫,各机构属下还有不同分支,如三清宫下设三清宫道教文化中心和道教文化学院。其中,三清宫注册为公司,发展骨灰安置业,属盈利机构;道教文化中心则以加强海内外道教界的文化交流、推动本地道教与时俱进为己任。其次,韭菜芭城隍庙庞大的社会网络体系也是庆典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与中国安溪祖庙取得联系以来,该庙一直致力于推动与道教界的民间交往,频繁的对外交流和不断扩大的关系网络极大地推动跨境文化交流活动的积极开展。韭菜芭城隍庙虽非各种跨境文化交流活动议题的原创者,却是新加坡华人庙宇成功举办此类活动的优秀代表。

四 网络、资源与生存策略:华人庙宇跨境文化交流的原因探析

华人庙宇既是拜神的所在,也是传承文化的载体。当代华人社团庙宇在多元种族与宗教和谐的社会现实中,社会功能更加多元化,“文化性”也愈加凸显。但是,近20年来由社团化的华人庙宇积极主导和参与的跨境文化交流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社会现象,也不仅仅是文化传承精神的实践,其中渗透丰富的文化内涵、隐性的关系网络和社会资源,是华人庙宇得以生存并发展壮大的重要策略之一。华人庙宇何以热衷于跨境文化交流?笔者以为可以从几个方面进行阐释。

第一,20 世纪90年代以来华人社团国际化和华人社团跨境活动的频繁发生间接推动和促进了华人庙宇跨境文化交流的开展。跨国化与全球化是当代世界海外华人社团发展的重要趋势。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为华人社团的发展及跨境活动开拓无限的空间,不同类型、层次和范围的跨境活动层出不穷。与中国和世界各国及地区间不断加强联系与合作,在更广阔的范围开展越来越多的跨境活动,反过来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和影响华人社团的发展。新加坡传统华人社团正是凭借着特殊的地理优势、历史人文环境以及雄厚的经济实力,在世界华人社团国际化的浪潮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而华人社团庙宇在经历本土社会与国际化的历史转变之后,保留并弘扬中华文化,促进华人认同和传统文化的交流,已然成为其重要的社会功能之一。

第二,面对竞争求生存,拓展跨境文化交流是华人庙宇凸显“文化性”并获得广大香客及信众认可和支持的重要生存策略。华人庙宇为非盈利性的社团组织,其日常支出和活动经费主要来自香火钱和捐赠款,在商业化的社会大环境下,要在数以百计甚至更多的庙宇中长期生存,满足大众“口味”,紧跟“潮流”,获取更多的关注和资助,参与或组织跨境文化交流,加强与中国大陆或其他地区的联系与交往,强调“师出有名”,提升庙宇形象,是大多数华人庙宇不得不“主动”采取的措施。从中国名寺名观“分灵”,增设神像,延请道长主持与指导法事等措施正是新加坡华人庙宇这种生存策略的体现。

第三,不断开展跨境文化交流是作为社团的华人庙宇对于社会资本的长期投资,在交流中华人庙宇将自身置于更深更广的社会关系中,从而获取更为深厚的社会资源,增强自身的社会资本,获得发展与壮大的机会。林南的社会资本理论认为,社会资本是投资在社会关系中并希望在市场上得到回报的一种资源,是一种镶嵌在社会结构之中并且可以通过有目的的行动来获得或流动的资源[11]。就实施主体而言,社会资本增殖的目标不仅仅包括获得经济利益,而是一种包括经济效益在内的社会效益或社会资源,包括财富、地位、声望、名誉等各种稀缺的社会资源[12]。华人社团本身即为社会资本的一种特殊形态,是在一定文化模式的普遍影响下,人们按照其对所处社会生存环境的理解而做出的行为选择,只有不断地进行交往活动,才能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增强自身资本。简言之,社团化的华人庙宇通过不断的跨境文化交流,在更大的范围内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促进庙宇的发展。而且,社团化华人庙宇的发展与壮大也为其成员获取社会承认、扩大身份效应提供重要的捷径,是以,社团成员尤其是社团精英更乐衷于推动跨境文化交流活动的开展。

第四,跨境文化交流是促进华人庙宇关系网络互动与联系的催化剂。如果说网络是“某种在时间流程内相对稳定的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模式”[13],那么华侨华人网络则是建立在对中华文化认同基础上的“关系”模式,主要由社团网络、经贸网络等构成。海外华人与中国的关系逐渐密切,华侨华人网络的重要性凸显出来。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1993年曾经在香港举行的第二届世界华商大会上发言:“如果我们不利用华族网络,扩大和掌握这些机会,那将是愚蠢的。”①转引自蔡德奇、江永良《华侨华人的新发展》,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99 页。社团再次成为中国和华侨华人社会联系的主要纽带,中国官方或民间与华侨华人的各种经济的与非经济的联系加速运转起来,华人庙宇也因此成为错综复杂的华人社团网络中的重要节点。为了更好地维系网络和防止纽带环节脱落,华人社团实践活动的范围、手段、环节等正从狭隘、单一、简单趋向广泛、复杂和更高层次的方向。积极参与跨境文化交流就是华人庙宇维系其关系网络的重要举措。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藉此进一步观察华人庙宇因跨境文化交流所拓展的境外关系网络的层级建构:跨区域信仰网络、制度化宗教团体网络、中华文化认同网络。首先,是以侨乡网络为基础结合血缘与地域界限的跨区域信仰网络。以其奉祀的主神作为纽带,华人庙宇与祖籍地侨乡奉祀同样主神的庙宇及其他地区的同类华人庙宇联系起来,通过谒祖、庆典等活动产生多层面的互动。这种节点稳定的跨区域信仰网络,是华人庙宇所有关系网络中最天然、最长久的,同时也是最为稳固的,并与传统华人宗乡社团的关系网络部分重叠。其次,基于自我界定宗教归属的需要,部分华人庙宇与中国大陆的著名道教庙宇展开联系与交往,以道教认同作为联系纽带而生成制度化宗教团体(道教团体)网络。韭菜芭城隍庙自1993年以来先后与北京白云观、四川青城山、湖北武当山、上海城隍庙、江西龙虎山等建立长期合作与交往机制,把不同地域、奉祀不同神明的庙宇群体联系在一起,形成以其自身为重要节点的庞大关系网络。最后,华人庙宇基于提升自我文化形象的需要,以中华文化认同为基础建构关系网络。民俗表演团体、文化演出机构、学术研究团体等都被纳入进来。网络的建构有其必然性,体现出华人庙宇发展的更高追求。

综上所述,作为一种宗教与文化意识都很浓厚的社会团体,华人庙宇主导和参与跨境文化交流活动,既有助于华人社会对道教和道教文化的认同与了解,又有助于新加坡华人社会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切实提供本土与国际的对话平台和机会。简言之,跨境文化交流的积极开展、不同层级关系网络的建构,对华人庙宇自身的发展及文化形象的提升具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注 释】

[1]Singapore Acts Supplement,1967,pp.7 -24.

[2]Supplement to the Republic of Singapore Government Gazette,Friday,27 October,2006.

[3]徐李颖:《新加坡城隍庙之比较研究》,载林纬毅主编《城隍信仰》,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庙出版,2008年,第163 页。

[4]庄国土等:《近30年来东亚华人社团的新变化》,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1 页。

[5]Leo Suryadinata,“Ethnic Chinese in Southeast Asia:Overseas Chinese,Chinese Overseas or Southeast Asians?”,Leo Suryadinata ed.,Ethnic Chinese as Southeast Asians,Institute of Southeast Studies,Singapore,1997,p.17.

[6]徐李颖:《佛道与阴阳:新加坡城隍信庙与城隍信仰研究》,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03 页。

[7]根据徐李颖主编的《韭菜芭城隍庙奉祀清溪显佑伯主九十周年纪念特刊》以及该庙网站资料整理而成,参见 http://www.shtemple.org.sg/cheng% 20huang% 20xin%20yang.htm,2013年8月22日。

[8]资料来源:根据2009年笔者田野调查资料(包括庙内外张贴的海报、庙内戏台电子显示屏文字、访谈记录、报刊广告等)整理所得。

[9]资料来源:根据笔者2009年7月在新加坡对林纬毅先生的访谈资料分析整理所得。

[10](新加坡)《联合早报》2007年12月15日;(台湾)《道教月刊》2008年第1 期。

[11]Nan Lin,Social Capital:A Theory of Social Struction and Ac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p.19 -29.

[12]卜长莉:《社会资本与社会和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162 页。

[13]何梦笔: 《网络:文化与华人社会经济行为方式》,山西经济出版社,1996年,第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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