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瑾
(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 北京100089)
骠族是缅甸境内一个神秘消失了的民族,在缅族进入缅甸之前,骠族已经在缅甸境内生活了至少10 个世纪,并且创造了灿烂的文明。缅甸历史学界对于骠国历史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其他任何领域,他们的研究也比较深入和广泛。在缅甸学者所著的“缅甸历史”、“缅甸文化史”、“缅甸文学史”这类著作中,都会详细地描述骠国历史。尽管缅甸近几十年封闭落后,但学术界和考古界对于骠国遗址的发掘和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一些新的研究成果也在近两年大量出版。而这些新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大部分还没有被缅甸以外的学者注意到。
在缅甸以外的学者中,对骠国历史及文化的重视程度相对较低。西方学者中,对骠国文化研究最权威的是英国历史学家卢斯,他所著的《早期缅甸史的资料》直到今天仍然被各国学者广泛引用,很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至今也没有超过卢斯。中国关于骠国问题的研究也是比较薄弱的,研究骠国问题的中国学者中,有不懂缅甸语的,如陈序经先生、贺圣达教授、和平教授等主要依靠中文和英文的史料记载开展研究,也有缅甸语方面的专家,如北京大学的李谋教授、计莲芳教授等对骠国问题有较为深入的研究。
由于骠族已经消失多个世纪,骠文也成了无人能懂的“死文字”,因此骠族历史给人们留下了太多难解的谜题和令人感兴趣的问题,在这些问题中,文化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文化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特征,它和地理环境、政治、经济、对外联系等息息相关。本文作者有幸得以利用通晓缅甸语的有利条件,依据近几年缅甸国内最新的研究成果,就骠族的文化问题进行一些初步探讨。
为了便于探讨骠国文化,这里有必要先探讨一下骠族的起源问题。关于骠族的起源,学者们普遍认为骠族是讲藏缅语的民族,属于蒙古人种。《缅甸百科全书》对骠族的定义是:“骠族是讲藏缅语的族群中最早进入缅甸的民族之一。”[1]“根据对现存骠文碑铭的研究发现,骠文是一种有八个音调,没有辅音的藏缅语,和缅语相似。”[2]由此,缅甸著名历史学家丹东①本文里的缅甸人名皆为音译。博士推断: “骠族属于藏缅语族,进入缅甸之前,曾经在中缅边境的永昌(今保山)生活了很长时间,大约在公元3 世纪前后进入缅甸。”[3]李谋在《析东南亚民族的形成与分布》一文中也提到:“历史上出现民族大批向东南亚地区迁徙事,最后一次是在公元初始前后发生的。这次迁徙的是汉藏语系的人。主要有骠人、缅人……,汉藏语系人源自中国大陆西北地区的氐羌族系这是毫无疑问可言的。”[4]笔者本人也认同骠人是讲藏缅语的蒙古人种这一观点。因为11 世纪缅族进入缅甸境内并建立起国家后,骠族就从缅甸历史记载中消失了。而骠族作为一个民族,不可能从缅甸这块土地上突然消失。所谓骠族消失了,其实是跟缅族融为一体了。他们之所以能跟缅族融为一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是因为这两个民族在人种上和语言上都很相似。
对于骠族进入缅甸和建立城市的时间,各方争议较大。正如上文中提到的,有的学者认为,骠族在公元前后进入缅甸境内并建立了城市。但目前一些缅甸学者都比较认同骠人在公元前5 -3 世纪建立了城市的说法。中国史籍中关于骠人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华阳国志》里,该书第四卷《南中志》里描述永昌郡时提到:“明帝乃置郡,以蜀郡郑纯为太守。去洛六千九百里,宁州之极西南也。有闽濮、鸠獠、僄越、裸濮、身毒之民。”[5]这里提到的僄越就是指缅甸境内的骠人,也就是说,骠人在公元4 世纪以前就已经进入缅甸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骠族进入缅甸的时间远远早于公元前后。丹东博士对骠族进入缅甸及建立国家的时间的定义也是前后不一致的。在他编著的《骠族去哪了?》一书中的一篇文章里,他提出,3 世纪时,扶南的国王范曼曾沿着东南亚通往印度的商道征服过缅甸中部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是毗湿奴城,中国人称之为林阳[6]。根据D·G·E·霍尔在《东南亚史》中的描述,范曼即位的时间是3 世纪初,而且范曼能征善战,曾征服过多个“国家”。 《梁书》记载他曾攻打过10 个国家,并举出了其中4 个国家的名字[7]。这里的“国家”也可能是指某个国家的都城。这10 个城市中包括骠人的毗湿奴城是完全有可能的。由此可以推断,骠人应该在3 世纪以前就已经建立了城市。英国学者简尼斯在其《缅甸古代的骠人》一书中利用大量考古资料对古代缅甸骠人遗址进行深入研究后认为,早在公元前一千纪,骠人就已经出现在缅甸了,而且,在公元前2 -1 世纪,他们在农业经济方面,如灌溉系统方面已有了很大建树[8]。缅甸学者奈佐在《文化演变过程中骠族文化的发展〈五〉》 (缅文)一文中提到:“根据公元前1100年的中国甲骨文记载,藏缅语族中的一支逃亡的民族,即骠族进入了缅甸。”[9]按照这种说法,骠族进入缅甸的时间应该在公元前1100年以前。但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不太可信。首先,公元前1100年中国还处在商朝,商朝本身的信息大多都来源于后世的记载,不太可能对骠族的迁徙有如此翔实的记载。其次,奈佐在他的文章中没有具体指出这一记载出自何处或引用自何种著作,因此他的说法经不起推敲。
尽管对于骠族进入缅甸和建立国家的时间还有争议,但是骠国在公元4 -9 世纪进入了鼎盛时期,这一点是被普遍认同的。在这一时期,骠人的文化已经覆盖了今天缅甸的大部分地区。《新唐书·骠国传》说:“骠,古朱波也……。东陆真腊,西接东天竺,西南堕和罗,南属海,北南诏。地长三千里,广五千里……”[10]《新唐书》中描述的骠国范围跟缅甸现在的考古发现是基本吻合的。目前缅甸发现的骠国遗址范围最北端在布岛(位于克钦邦的西北端,靠近印度)①本文的缅甸地名皆为音译。,最南端在德林达依省的丹老,最东端在掸帮的景栋,最西端在若开邦的妙乌(在实兑附近),但是骠族最活跃的地区是缅甸中部的干燥地区。
公元832年,南诏军队攻陷了骠国最大的都城室利差旦罗,骠国的势力开始衰落。缅族进入缅甸境内后,骠族逐渐被势力更为强大的缅族同化,最终从历史舞台上消失。骠族的消失并不是骠人的消失,而是骠人文化特征的消失。一个民族是有着共同文化特征和心理特征的群体,骠族也有着其特定的文化特征。骠族的文化中有其自身的创造,也有对前骠国时期文化的继承和对外来文化,尤其是印度文化的吸收。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探讨骠国文化。
以小乘佛教信仰为主、多种信仰并存是骠国文化最重要的特征。宗教信仰不仅仅是骠人的精神寄托,它还深刻地影响了骠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日常生活、艺术成就、城市建设等等。《新唐书·骠国传》中描述: “…… (骠人)明天文,喜佛法。有百寺,琉璃为甓,错以金银,丹彩紫矿涂地,覆以锦罽,王居亦如之。民七岁祝发止寺,至二十有不达其法,复为民。”[11]从这些记载中可以断定,骠人信仰佛教。几个骠国古城的考古发现则显示,骠人主要信仰小乘佛教,同时也存在大乘佛教、印度教和其他原始信仰。而在前骠国时期,缅甸境内的原住民还没有受到佛教的影响,他们崇拜太阳、月亮、山、水、树、动物等,还属于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
跟骠国宗教信仰有关的主要出土文物有佛塔、佛像、碑文、金贝叶经、菩萨像、毗湿奴像、印度教女神像、带有宗教符号的货币和器物等。在骠国遗址的发掘中,发现了一些佛塔的遗迹,其中室利差旦罗周边的佛塔最多。在该城的西北角有大佛塔(ph-ya:kyi:),东北角有玛佛塔(ph -ya:ma),南边有包包枝佛塔(baw:baw:kyi:ph -ya:),其中保存最完整的是包包枝佛塔。包包枝佛塔是用砖和三合土建造的,形状为圆形尖顶。建成年代更加靠后的则是拜拜塔 (be:be:ph - ya:)和四面塔②“大佛塔”和“四面塔”为意译,其他佛塔名皆为音译。括号里的拉丁字符为缅甸语的发音符号,只有表音功能,没有表意功能。,这两种有拱形塔顶的佛塔完全用砖建成,这种风格对后来蒲甘的佛塔风格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在骠国古城遗址还发现了大量陶制佛像,这些佛像的背面往往印有菩提树枝或布施者的名字和祈祷词。除了陶制佛像外,还出土了金佛像、银佛像、铜佛像、金属合金佛像以及刻在墙上的浮图。这些佛像的制作水平相当高,甚至超过了蒲甘时期。与蒲甘时期相比,骠国时期的浮图都比较大。骠国时期佛像的风格很接近印度的笈多风格,佛像的手势和腿脚的姿势多种多样,比蒲甘及之后的佛像风格更加自由。除了佛像外,骠国古城遗址还出土了毗湿奴像、印度教女神像和菩萨像,这显示骠人也信仰印度教和大乘佛教。此外,在室利差旦罗还发现了一个专门储藏鸟类和动物骨骼的建筑物,这表明骠人也存在原始崇拜。
考古学家们在骠国古城遗址发掘出了一些带有文字的文物,这些文物也是研究骠人宗教信仰和语言文字的重要依据,其中有碑铭、刻有文字的骨灰瓮、金贝叶经等。此外,一些佛像的底座上也刻有文字。这些文物上的文字主要是骠文,也有少量的梵文,有些则是用巴利文刻写的佛教三藏经摘录,这些用巴利文刻写的三藏经文是证明骠人信仰小乘佛教的重要证据。骠国时期的巴利文是用不同的字符书写的,这些字符与公元4 世纪流行于印度南部的文字很相似,有学者推测,这些文字可能是由来自印度南部不同地区的僧侣书写的。
骠国古城遗址中还发现了一些带有宗教符号的器物,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硬币。目前发现的硬币主要是银币,也有少量的金币。除了缅甸外,在今天的泰国、越南以及孟加拉的东部也发现了这种硬币,把发现骠国硬币的这些地方连起来正好是从中国横穿东南亚到达印度的古商道之一。骠国硬币和扶南硬币似乎是一样的,有些缅甸学者也把骠国金币称为“扶南金币”。有些学者据此推断,古代扶南和骠国可能使用同一种货币,当时两个国家宗教信仰和社会制度相近,经济交流频繁,甚至度量衡可能都是一样的。骠国货币上有凸起的宗教符号,其图案和制作方式跟印度的古货币很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银币上有一个小圆孔,因此除了作为货币使用外,这种硬币很可能还是一种辟邪的饰物。根据图案,骠国银币可以分为四种(如下图,每幅图片的左侧为硬币的正面,右侧为反面)[13]:
这四种硬币上的符号都可以在佛足上的108 个符号里找到,它们包括了小乘佛教、大乘佛教和印度教共同使用的宗教符号。这四种硬币正面的基础图案都是一种吉祥符,这种吉祥符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定论,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国王宝座上的拱形装饰物,有的认为是两条龙,有人认为是印度教的某位神使用的武器,也有人认为是某位女神举着双手坐立的形象。
图1 中硬币正面的吉祥符里面有海螺,这是毗湿奴神手持的四种法器之一。反面是一些圆点围着由两个倒三角组成的符号,这个符号有可能是表示宝座,也有可能是某尊神手持的拨浪鼓,圆点则代表星宿,是印度教占卜时常用的符号。图2 中硬币正面的吉祥符里面有佛塔,外面有太阳、月亮、海螺、水波纹和金刚杵。这些符号在佛足上的108 个符号里都有,其中佛塔、日月和水波纹都是佛教徒崇拜的符号,金刚杵则是印度教的梵天和佛教里的天帝所持的神器。图3 中的硬币和图2 很相似。图4 的硬币上,吉祥符里面的符号是什么还没有形成定论,外面的符号分别是日、月、星宿、宝座和万字符。另一面则是星宿围绕着的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万字符也是佛教和印度教共同使用的吉祥符号,而冉冉升起的太阳则象征着发展、进步。
下面的图案为扶南硬币的图案:
通过对骠国硬币和扶南硬币的图案对比可以看出,古代扶南和骠国使用的硬币确实很相似。由于骠国和扶南都受到了印度文化的影响,在货币上使用相同的符号,或者在铸币时相互参照都是有可能的,但判断它们是否是同一种硬币可能还需要参考更多实物才能确定。
中国古籍中对骠人的日常生活有详细的描述,这些资料成为中缅两国学者研究骠国的珍贵资料。《新唐书·骠国传》里描述道: “……王出,远则乘象。嫔史数百人。……民皆居中,铅锡为瓦,荔支为材。俗恶杀。拜以手抱臂稽顙。明天文,喜佛法。……衣用白氎、朝霞,以蚕帛伤生不敢衣。戴金花冠、翠冒、络以杂珠。王宫设金银二钟,寇至,焚香击之,以占吉凶。……妇人当顶作高髻,饰银珠琲,衣青娑裙;行持扇,贵家者傍至五六。”[14]除了这些史籍的记录,考古方面也有一些发现。学者们在汗林古城遗址发掘出一块刻有50个骠族男女的砖,把这一考古发现和中国的史料记载相结合,我们大致可以看出骠人的日常生活情况,这些日常生活习惯也反映了其独特的文化特征。
由于受佛教文化的影响,骠人性格温和善良,爱好和平,待人礼貌,对犯罪之人一般不使用酷刑。骠人忌讳杀生,喜欢占卜和星象术。他们喜欢穿白色和蓝色的衣服,为了避免杀生,他们使用木棉织成的布料而不用丝绸。骠人爱用各种饰物装饰自己,富人通常用金、银和宝石首饰装扮自己,穷人则用各种颜色的念珠装扮自己。骠族妇女喜欢化妆,在骠国遗址还出土了妇女画眼影用的条状物。
正如我们今天所知道的,缅甸境内金属矿藏非常丰富,而古代骠人已经掌握了金属冶炼技术,铁器被广泛使用,金银器皿和铜制品也广受欢迎。骠人的金属器皿制作精美,通常带有浮雕图案,其中荷花、狮子和海蟹图案比较常见,其制作水平已经超过蒲甘时期。在骠国古城遗址的出土文物中,有金刀、金碗、金盘等黄金制作的日用品,也有金、银、铜及金属合金制成的佛像。除了金属制品,骠人还使用玻璃、玉、水晶、玛瑙等制品。
在骠国古城遗址中,室利差旦罗遗址的出土文物最丰富。这里曾出土了缅甸最古老的绿玻璃佛像,还有各式盘子、杯子、钵等。这些器物上有的镀了金,有的雕刻了各种色彩的图案。出土文物中还有雕刻而成的鸭子、鹿、蝴蝶、玉石大象、水晶海蟹、玛瑙龟、金银荷花,以及镶嵌了各种宝石的金银戒指和手镯、金银镶边的陶制念珠、鸡血石念珠、石榴石念珠、玛瑙念珠、石英石念珠、玉石念珠、各种色彩的玻璃念珠,还出土了由红蓝宝石、猫眼石、玛瑙等各种宝石镶嵌而成的饰物。在前骠国时期,缅甸的原住民就有佩戴念珠的习惯,骠人继承了这一习俗,但骠人制作念珠的材料更丰富、工艺更精美。从这些饰物的制作工艺看,骠人已经掌握了打磨抛光工艺。
从这些出土文物和中国的史籍描述来看,骠人的物质生活比较富足,精神生活也很丰富。他们已经会充分地利用自然界蕴藏的各种物质来美化自己的生活,这些都是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基础的。由于生产力的提高,一部分劳动力得以解脱出来从事宗教、文化、艺术、雕刻和建筑等工作。
骠人死后盛行瓮葬,这是骠人不同于原住民和缅人的重要特征。骠人死后,通常先火化,然后把骨灰和土混合装入瓮中埋葬。有的还在骨灰中放入铁钉、刀、白色卵石、念珠或首饰,目的可能是为了辟邪。骨灰瓮有铜瓮、石瓮和陶瓮,国王通常用铜瓮,有的铜瓮上还镀金,富裕人家用石瓮,普通百姓通常用陶瓮。瓮上通常刻有文字,内容是死者的名字、出生和死亡日期等。骠人的骨灰瓮并不是随意埋葬的,它们往往埋在寺庙或者专门的墓地里。有的是单独埋葬,有的则是族人合在一起埋葬,埋葬后还会立碑标记,墓碑通常是铁碑或石碑。
正如上文中提到的,骠人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都比较富足,这为他们在艺术方面的发展打下了基础。骠人的艺术成就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制作金银器皿和雕刻等手工艺外,他们在歌舞表演方面的成就更加引人注目。公元802年骠国派往唐朝的使团在长安城的表演引起了很大关注,中国史籍对这些表演的详细记载为今天研究骠人的艺术成就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在唐朝史籍中,《新唐书》、《唐会要》、《元氏长庆集》、《白氏长庆集》、《全唐书》等都有关于骠国乐团的记载,由此可见他们在长安城引起的反响之大。
《新唐书·骠国传》中对骠国乐团的记载极为详细,它描述了骠国使团献乐的原因、过程、乐器的种类、形状、构造和功能、乐曲的名称、舞者的服饰、舞姿等详细信息。 “……南诏以兵强地接,常羇制之。……贞元中,王雍羌闻南诏归唐,有内附心,异牟寻遣使杨家明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请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人。”[15]从这些叙述中可以看出,在802年以前,骠国已经是南诏的属国,802年来唐朝献乐的骠国使团并不是骠国国王直接派出的,而是应南诏的要求派往长安的。骠国使团由骠国王子、悉利移城的城主舒难陀率领,于公元801年6月从骠国都城出发,沿途在大理和成都曾短暂停留。骠国使团在成都表演时,西川节度使韦皋对骠国乐团的音乐和舞蹈非常赞赏,特为其作画献给德宗。骠国使团于802年2月到达大唐都城长安,他们在长安城的精彩表演引起了很大关注,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和元稹分别为骠国乐团作诗《骠国乐》。
《新唐书·骠国传》中对骠国乐团的乐器、乐曲和舞姿作了详细的描绘: “……工器二十有二,其音八:金、贝、丝、竹、匏、革、牙、角。金二、贝一、丝七、竹二、匏二、革二、牙一、角二。……有凤首箜篌二:其一长二尺,腹广七寸,凤首及项长二尺五寸,面饰虺皮,玄一十有四,项有轸,凤首外向;其一顶有条轸。……凡曲名十有二:一曰《佛印》,骠云《没驮弥》,国人及天竺歌以事王也。二曰《赞娑罗花》,骠云《咙莽第》,国人以花为衣服,能净其身也。……乐工皆昆仑,衣绛氎,朝霞为蔽膝,……初奏乐,有赞者一人先导乐意,其舞容随曲。”[16]骠国乐团里光乐工就有35 人,使用了22 种乐器,演奏了12 首曲子,每首曲子都演绎特定的含义,且有人伴舞。骠人乐器对后来缅甸乐器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其中的凤首箜篌就是今天缅甸的弯琴。这个乐团的表演充分显示了当时骠人在音乐歌舞方面的发展水平。
除了中国史料对骠国乐团的记载外,骠国古城遗址出土的一些文物也佐证了骠人在音乐舞蹈方面已经发展到较高水平。1966—1967 财年,缅甸考古学家们在室利差旦罗遗址发掘出了五个铜雕像,其中有一个吹箫者、一个鼓者、一个弹镲者、一个舞者和一个小丑。此外,还出土了一块刻有两个舞蹈者图案的骠国砖。
建立城市也是骠国文化的重要特征,是区别骠国文化和前骠国文化的关键要素。在前骠国时期,缅甸境内已经有人类文明,但是这个时期的人还没有掌握烧制砖的技术,没有建立过城市。用砖建造坚固的城墙、皇宫、佛塔等建筑物,挖护城河,对建筑物进行装饰是骠族特有的文化特征。骠国时期的城墙为圆形、椭圆形或四边形。城墙上有12 个城门,城门外宽内窄。城墙外通常有护城河。王宫通常坐落于城市的中央。骠国砖上有各种手绘线条、暗语、数字或骠文。骠族建立的城市主要有太公城、室利差旦罗城、毗湿奴城、汗林城、迈莫城等。《新唐书·骠国传》里曾提到,骠国有18 个属国、9 个城镇和298 个部落。近几十年,随着缅甸考古工作的发展,不断有新的骠国遗址被发现,越来越多的骠国古城被人们所认识。
太公城是缅甸最古老的城市,位于曼德勒省彬乌伦县,在东经96.11 度和北纬23.30 度之间。缅甸有一句尽人皆知的俗语“缅甸始于太公”。人们普遍认为,太公城是骠人的城市。缅甸考古局在1957年至1982年曾对几个骠国古城进行过考察,当时在太公城只发现了阿奴律陀时期的一些文物。根据这一结果,学者们曾经推断,太公城的建立时间不会早于11 世纪。但是2000年、2003年、2004年进行的考古活动却发现了一些有手绘条文的砖和骨灰瓮等带有骠人文化特征的文物,由此可以断定,太公城是骠人建立的城市。此外,根据缅甸史籍记载,太公城在伊洛瓦底江的西岸,但是今天太公城的遗址却在伊洛瓦底江的东岸。据缅甸地质学家们考察确定,伊洛瓦底江是在4000 至6000年前因为地质原因改道的。结合这两个新的发现,缅甸学者吴年汉、吴昂贾、吴漆山温和吴登伦等于2006年1月19日至20日在仰光大学举行的“缅甸古代城市研讨会”上提出“太公城建立于公元前2 千纪以前”的观点。缅甸历史学界在研究骠国历史时,传统上比较重视中国史料的记载和现当代的考古发现,由于其本国的史籍记载中有大量神话传说的成分,因此他们很少参考本国的记载。但是通过对太公城建立年代的重新确定,缅甸历史学界意识到本国史料也有一定参考价值。正是在这次研讨会上,学者们呼吁,以后在研究工作中要重视缅甸本国的史料记载。
汗林城位于实皆省瑞波附近,在东经95.49 度和北纬22.28 度之间,城墙呈四边形。根据2000年以前的考古发现,学者们推断汗林城始建于公元3 世纪,公元4 -9 世纪达到鼎盛。2000年以后的考古发现证明,这一地区早在5000年前就有人类居住,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该城的建立时间早于公元3 世纪。
毗湿奴城位于马圭省,在东经95.23 度和北纬10 度之间,城市面积大约有3.3 平方英里,城墙为不规则的四边形。该城建立的时间还不确定,缅甸的学者们普遍认为,该城建立于公元前后,建成时间可能早于汉林和室利差旦罗城。上文中提到过,丹东博士曾提出,公元3 世纪时,扶南国王范曼曾攻打过毗湿奴城。丹东博士认为,毗湿奴城因遭到范曼攻打而衰落后,骠人才建立了汉林和室利差旦罗城。在2000年以前的考古工作中,在毗湿奴城遗址里没有发现任何佛像,因此,学者们曾经推断,毗湿奴城信仰的是一种没有偶像崇拜的宗教。贺圣达在《缅甸史》中写道:“在毗湿奴城还没有发现一件与宗教有关的实物,很可能毗湿奴时期的骠人还没有受到来自印度的宗教影响。”[17]但是2003年对毗湿奴城遗址进行考古时发现的铜佛像、铜铃、铜油灯等宗教文物否定了学者们之前的推断,证明了毗湿奴城时期骠人信仰佛教。
迈莫城(古称为彬莱城)位于曼德勒省叫栖县,在东经96.12 度和北纬21.17 度之间。该城有两层城墙,里层为圆形,外层为四方形。迈莫城是缅甸考古局对毗湿奴城和汗林城考古发掘后,1978—1979 财年才开始发掘的,因此,缅甸之外的学者对它的情况了解甚少。在1978—1979 财年、1981—1982 财年和2005年的发掘考察中,发现了城墙、骨灰瓮、佛像、砖块等带有骠文化特征的文物。
室利差旦罗城位于卑缪,是骠国古城中最大的一个城市。“室利差旦罗”的梵文意思是“美丽壮观之地”[18]。该城的城墙为不规则的圆形,既不像圆形,又不像椭圆形,城墙的总长达8 英里左右,其面积比后来建成的蒲甘和曼德勒还大。室利差旦罗城是中国学者较为熟悉的一个骠国古城。玄奘在《大唐西域记》第十三卷中曾提到过该城: “从此东北大海滨山谷中有室利差旦罗国。”[19]义净在《南海寄归内法传》第一卷中也提到过该城:“……次此南畔,逼近海崖,有室利差旦罗国,……”[20]室利差旦罗古城的考古发掘工作进行得最多,发现的文物也最丰富,但它的建成年代一直还存在争论。贺圣达在《缅甸史》中提出:“室利差旦罗的始建年代,最早不会超过公元2 世纪,而其鼎盛时期,则为公元5 世纪到8 世纪。”[21]
骠人建设城市的概念,很可能受到了印度的影响,烧制砖的技术也源自印度。骠国古城的建筑风格和印度南部的安得拉邦的建筑风格相似[22]。圆形或椭圆形的城墙是东南亚居民自己创造的风格,而四边形则是印度风格。圆形的城墙比四边形更古老[23]。此外,在印度、尼泊尔和泰国古建筑上也发现了带有手绘条文的砖,因此,这种带有手绘条文的骠国砖很可能也是从印度传过去的[24]。
骠人的语言属于藏缅语,与缅语比较接近。骠语中一个音节表达一个意思,有轻音和重音共8 个音调,没有辅音。目前发现的最早的骠文碑铭属于公元4 世纪。根据这一发现,专家们推测,骠人大概在公元3 -4 世纪时才开始创造文字。骠文是以公元4 世纪时流行于印度南部的一种字符为基础被创造出来的,其形状为长形,用圆点表示音调。这种字符在公元5 世纪后在印度南部就逐渐消失了,但骠文却一直使用到13 世纪末至14 世纪初。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晚的骠文碑铭是蒙古军队1287年攻占蒲甘后,为了纪念他们对蒲甘的占领而刻写的纪念碑,这块碑的一面刻的是中文,另一面刻的是骠文。由此可见,在13 世纪末,缅甸境内还有人使用骠文。迄今为止,骠语已经消失了几个世纪,目前人们破解骠语的唯一途径就是研究蒲甘王朝江喜陀国王的儿子雅萨固玛王子于公元1113年用骠文、缅文、孟文和巴利文四种文字刻写的四面碑。
英国历史学家卢斯在骠文的研究方面是比较有成就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人们在骠文研究方面的成就似乎都没有超过卢斯。但是近些年,随着缅甸本土学者对骠国历史研究的深入,对骠文的破解也取得了一定进展。丹东博士的学生彭丁觉甚至认为,骠文碑刻中有些文字就是缅文,骠族和缅族就是同一个民族。他在《骠族就是缅族》一书中提出了这一观点并对卢斯的某些理论进行了批判,还根据自己的理论对骠文碑铭进行了翻译和解释,但是目前他的观点在缅甸学术界并没有形成主流观点。目前发现的骠国时期的碑铭里,有的是用骠文和梵文两种文字刻写的,有些是用巴利文刻写的,由此可见,骠人除了使用骠文外,还能熟练地使用梵文和巴利文。
总而言之,骠国文化是缅甸文化中不可忽略的部分,也是缅甸民族引以为豪的一部分。骠国文化是建立在生产力水平提高和对外交流发展的基础上的。在对外交流中,骠国与印度的交流最多,因此骠国文化深受印度文化的影响,这一点与当时整个东南亚的情况是一致的。骠国文化里印度文化的烙印大于蒲甘及蒲甘之后的各个时期。但骠人对印度文化并不是全盘接受,他们只是有选择地接受了其中适合自己的部分,如骠人并没有吸收印度文化中的种姓制度。除了印度外,骠国跟当时的扶南应该也有一定的交往。另外,骠国文化中也有骠人自身的创造和对原住民文化的继承。如瓮葬就是骠人特有的习俗,而佩戴和使用念珠则是继承了前骠国时期的习俗。
骠国文化为后来蒲甘文化的发展打下了基础,但是这两者之间有明显的区别,并不属于同一文化类型。如蒲甘古城与骠国古城的建筑风格就截然不同,骠国古城的城墙为圆形或四方形,王宫坐落于城市的正中央。而蒲甘古城比骠国的古城规模小,城墙形状不规则,城市的西侧紧邻伊洛瓦底江,没有城墙,蒲甘王宫也不在城市的中央。目前在蒲甘古城墙上只发现了9 个城门,而非12 个城门,但也不排除西侧城墙和城门被伊洛瓦底江冲蚀的可能。骠人源自中国西北地区,这一点在学术界不存在太多争论,但是中国文化几乎没有对骠国产生什么影响。骠国紧邻南诏,与南诏交往较为密切,而白族是受汉族文化影响较大的一个民族,为什么中国文化没有对骠人产生什么影响?这也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注 释】
[1]《缅甸百科全书》 (缅文),缅甸仰光:文学宫出版社,1993年,第7 卷,第93 页。
[2][3] [6] [13] [18] 转引自丹东《骠族去哪了?》(缅文),缅甸仰光:迪利瑞出版社,2006年,第39页、第39 页、第109 页、第56 页、第46 页。
[4]李谋:《析东南亚民族的形成与分布》,《东南亚》2007年第2 期。
[5][10][11][14][15][16][19][20]余定邦,黄重言:《中国古籍中有关缅甸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2年,第7 页、第13 页、第15 页、第15 -16 页、第16页、第16 -18 页、第20 页、第21 页。
[7]〈英〉D·G·E·霍尔著,中山大学东南亚史研究所译《东南亚史》,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49 页。
[8]何平:《骠人的族属及其与今天中、缅、印三国诸民族的关系》,《广西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 期。
[9]奈佐:《文化演变过程中骠族文化的发展〈五〉》(缅文),《微达伊》(缅文)第608 期,2011年3月。
[17][21] 贺圣达: 《缅甸史》,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8 页、第20 页。
[22][23][24]奈佐:《文化演变过程中骠族文化的发展(六)》(缅文),《微达伊》(缅文)第609 期,201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