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游井喷背后的扣费乱象

张襦心

2013年最火的生意是什么？

手游！

哪家公司眼看着行将过气，突然高调宣布华丽转身，不用问，肯定做手游去了，开心网、神州泰岳皆如是。月入几千万的作品成了手游赚钱的杀手级证据，也吸引了大量投机资金，让很多和这个行业挨不着边的人都蠢蠢欲动，期待从中捞一笔。记者询问朋友圈，有位煤老板前不久刚刚投下千万，小试“山寨手游”。据说有位煤老板更在上海的张江附近租了房子，狂挖附近游戏公司的墙脚。

然而手游概念虽然火热，在中国真正愿意为其埋单的玩家却不到三成。如此庞大的产业靠什么生存？我们看到，在烧积蓄、烧投资人的钱、透支健康、“我拿青春赌未来”的生死线上，不乏有人伸出了肮脏的手。身为手游“大户”的低龄儿童频频中招，曾被严打曝光的SP灰色产业链也借手游死灰复燃。

吸金大法

8月30日夜，刘女士发现手机上收到了19款游戏软件下载完毕的信息提示。这个从不玩游戏的人想起当天下午，7岁的儿子做完作业，曾经抱着她的手机玩了会儿。她以为儿子玩的就是微信上现成的《飞机大战》，没想到小家伙嫌这款游戏太没难度，竟然自己跑去下载了一堆新游戏，打了个昏天暗地。

这还不是让刘女士最震惊的。浏览短信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9条未读短信，均显示：“感谢您使用**游戏……”

起初她以为是那些游戏厂商发过来的垃圾短信，正准备全部加入手机软件管家的短信黑名单，无意中点开了一条，竟然是手游的扣费通知——“感谢您使用爱游戏提供的手机游戏10元服务，信息费10元/次（不含通讯费），由中国电信代收。”

刘女士赶紧把其他短信都打开，居然全部都是来自“爱游戏”的扣费通知。仅在短短6分钟内，刘女士的儿子就花了25元话费，购买了“爱游戏”中一款名为《街头枪战2》的游戏的4个道具、3种修复功能。

能让一个小孩6分钟就贡献了25元，这款游戏的“吸金大法”可不是一般厉害。记者带着朋友亲自去体验了一把。

我们下载了这款游戏。对于一开始还不会玩的人，看到道具里除了枪支就是手雷，很有可能去点一下。深谙此道的游戏商只提供了两个手雷，再点就会弹出提示：“只需2元您就可以直接获得3个手雷，点击确定将会发送一条2元短信，不含信息费。”

看到这里，记者和朋友都以为点完确定，对方会发送一条确定付费的消息给我们。业内人士也告诉记者，由于存在误点的可能，在手游中设置这样的二次确认极有必要：第一次让用户确认需要这个服务，第二次让用户确认支付相应金额。

然而当记者点完“确定”，却被直接扣费，消息显示：“发送成功”、“新增三个手雷”。

正当记者想再试试其他功能，血已经耗光。再点机枪，又弹出一条信息：“只需2元您就可直接补充车辆为满血状态，点击确定将会发送一条2元短信，不含信息费。”无奈之下，记者只得重新开始游戏，通关后之依然无法继续，这一次的消息为：“恭喜您成功通过试玩关卡，只需6元购买正版……是否开启关卡？点击确定将会发送一条6元短信，不含信息费。”

行业内通常把这种在游戏上设置太多的付费点，称之为“挖坑过深”。遇到这类游戏，成年人大多点个取消，拿脚投票。但对于什么都好奇、自制力不强的低龄儿童，效果恰恰相反。

“我不知道会花钱，只是点了几下，想看看后面是什么。”刘女士的儿子告诉我们。而刘女士認为：“小孩子正玩在兴头上，一看停下来不动了，点‘确定就能继续，他们急着往下玩肯定会一路‘确定、‘确定地点下去。我问了儿子，还好他当时只玩了一个游戏，如果把下载的19个游戏都尝试一遍，或者我不是偶然看到了短信的具体内容，话费可能会被扣掉几百、上千。”

记者在调查时发现，此前也曾有媒体报道过，有位姓林的先生在一部不常用的手机上安装了“爱游戏”的软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需要收费，但有一次发现儿子在玩该软件中的《捕鸟达人》游戏后，忽然收到一条短信称：“感谢您使用捕鸟达人游戏的兑换金币1200功能，成功支付5元。”而且连续收到2条。林先生这才仔细查阅此前的一些短信，和刘女士一样，一看便吓了一跳：《对对碰》扣了20元，《鳄鱼小顽皮爱洗澡》扣了12元……

据“爱游戏”自己的介绍，它们是一家由炫彩互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中国电信游戏基地）运营的“轻游戏互动娱乐平台”，创办于2010年8月28日，刚才提到的《街头枪战2》、《捕鸟达人》等就是该平台上的游戏。该平台自称为过亿用户提供基于手机、TV、PC、专用游戏机的融合性游戏业务，目前运营有5000余款游戏产品，月活跃用户达3000万，累计下载量突破5亿次。

针对该平台的媒体投诉，仅是手游扣费乱象中的冰山一角。如今“儿童益智类手游”正大行其道，有位父亲在手机里装了一个叫《疯狂猜成语》的游戏，本以为可以激发女儿学成语的热情，谁知道手机给她玩了一下，就被扣掉差不多200元。原来在该游戏左上角有一个“提示”，按一次会提示一个字，相应的立刻会被收取一定数额的游戏金币，而这些金币皆可以用现金购买。由于这位父亲的手机号码与银行卡是直接绑定的，按了几次便被扣掉近200元。

在手游常见的盈利途径中，这种购买游戏内置的增值服务，是否就是儿童最容易掉入的吸金陷阱？业内人士则言不然。

“现在有些手游自己就是推广平台，一旦启动游戏，就会推送其他游戏的广告给你，儿童出于好奇，更容易去点这些广告，误下恶意游戏软件。”曾在一家运营商担任领导职务的沈平（化名）告诉记者。据说这一现象由来已久，早在去年下半年，重庆警方就曾在网上发出提醒，警惕手机通知栏广告。当时各大安卓应用市场纷纷推出儿童类应用或游戏专题，而这些应用含有大量通知栏广告代码。在游戏过程中，大多被植入广告，有的甚至是弹窗广告，极容易出现误点，有的广告则以“奖品”、“Q币”等字眼吸引人们点击。如果孩子不小心误点，将会消耗大量流量，甚至还有可能被巨额扣费。

SP新瓶装旧酒

“目前手机扣费有几种，前面说的《街头枪战2》、《捕鸟达人》、《疯狂猜成语》还属于正向扣费，起码客户点了‘确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付费提示是不是非常隐晦。还有一种更恶劣的是‘暗扣。现在技术很先进，完全可以在客户根本不知道，甚至都没玩过这个游戏的情况下，就直接把话费扣了。”沈平透露。

沈平说的这种方式，就是曾经被“严打”的SP灰色产业链，转战手游行业的死灰复燃。

“最常见的情况是在手机出厂之前，SP就已经将植入‘吸费代码的游戏内置到了手机里面。这种游戏在扣费时，会屏蔽运营商的短信，让用户看不到扣费提示。用户只要开机了，正常使用，每个月从你话费里扣几块钱，神不知鬼不觉。虽然一个月几块钱不多，但当不住量大。这种现象在低端山寨机上更严重，甚至可以说这是山寨机的主要生存之道，但品牌机也不是没有。一部新手机从出厂到消费者手上，几个环节都有可能被拆包、预装。还有一种就是诱骗用户自己主动下载、安装恶意游戏。”

他们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

沈平告诉记者，其实过程很简单。第一步，游戏开发者从SP手中购买计费平台，并将现成的扣费插件添加到游戏应用程序中，这一步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第二步，为了诱骗用户大量下载，开发者通常都会选择热门游戏作为篡改对象，例如人们耳熟能详的《植物大戰僵尸》、《捕鱼达人》、《水果忍者》等等。第三步，开发者把伪装好的游戏上传到第三方软件应用平台。由于安卓开放底层代码，而且安卓第三方软件平台与手机论坛鱼龙混杂，对软件安全的把关力度不一，甚至有的不验证，因而这些恶意游戏在安卓平台上得以更广泛流传。

360手机安全专家告诉记者，“从2012年全年到2013年1、2月中，360安全中心共截获到伪装、篡改安卓游戏的手机木马及恶意软件、恶意广告插件共134927款，感染用户近2亿人次。其中57%的游戏木马安装后会向用户推送广告、后台下载软件消耗用户上网流量，而26%的则存在后台发送短信恶意扣费行为。从今年上半年的调查来看，这些恶意软件在手机上61%的在进行资费消耗，24%在窃取隐私，11%的在进行恶意扣费，感染量超过497万人次。”

9月12日，深圳市中院开庭审理了深圳市信联互通科技公司恶意窃取手机话费案。这家公司近两年时间里秘密窃取的用户话费高达6000余万元，其方式就是利用自己成立的7家SP公司或者通过与手机制造商及其他SP公司合作，恶意植入扣费软件，连接公司的后台服务器，然后在消费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中国移动、中国联通等用户的手机中窃取话费，而涉案的SP公司主要经营的就是手机游戏、手机屏保开发等。

儿童“大户”

手游“明扣”乱象，折射出的，是这个行业表面风光、背后苦逼的现状。

如今的手游市场堪称一片红海。有位大四学生，还未毕业就拉上3个同学做起了手游。钱是向家里借的，前面开发的4款游戏都失败了，第5款休闲类小游戏终于获得成功。据了解情况的人告诉记者，其成功的定义为，现在每个人可以每月拿到1万元的收入了，但这种安定的好日子并不长久。对做手游的人来说，最痛苦的是要面对两个命题。首先，你永远不知道做什么游戏能火，即使火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火。邢山虎曾经做了8款游戏都颗粒无收，他都打算洗洗上岸了，没想到《我叫MT》走红了，传闻月流水数千万元。他把自己的创业历程总结为摇色子，“谁也不知道哪天会摇出豹子”。

此外，游戏的生命太短暂，像《疯狂猜图》这种火一把就死的产品比比皆是，《愤怒的小鸟》、《植物大战僵尸》也都进入低谷，而开发者们普遍盈利惨淡，甚至没有盈利。有位开发者回忆，辛辛苦苦做了一年，每天4点钟起床，耗尽了心血，没想到开发的游戏要么被山寨，要么被破解，打榜的成本也越来越高到无法承受。如今钱没赚着，老婆要跟自己离婚，合作伙伴要和自己散伙。在这种状态下，当行业内急吼吼地喊出“要用更快捷的支付方法抓住消费者！”、“要利用人性弱点来设置付费点！”，看似顺理成章。

而靠暗扣费等手段黑钱，只能说这是整个社会大环境下又一个“赚快钱”的活生生的案例。显而易见，流氓手段来钱快多了，而且部分移动应用开发商本身就是由SP类运营转型。

在上一个SP与游戏的黄金时代，受伤的大多是成年人，如今为何儿童会首当其冲？

斯凯网络CEO宋涛日前段时间说，中国每个月手游市场规模已达10元亿以上，其中一半是“屌丝级”的三低（收入低、文化水平低、年龄低）用户贡献的。

屌丝很好理解。沈平告诉记者：“二三线、三四线城市的娱乐相对贫乏，有些人群，比如保安、厂区工人，多的可能高达几千甚至上万人。他们下班了没事干，手游在这个群体市场非常大。我们做过一个小调查，虽然他们的消费能力比较低，唱歌、喝酒可能消费不起，但是下个游戏花几块钱，还是愿意的。而且厂商也专门针对他们开发了一些美女游戏，虽然什么都不露，但是花两块钱能让美女脱件衣服，还是很吸引他们。”

而在低年龄的人群中，一位APP开发者认为，除了学生，儿童已成为生力军。

记者采访的多位家长均表示，自己从来不玩手游，都是小孩在玩。家住北京的朱先生说他的大女儿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玩手游，小儿子才14个月，就能给他们家的手机、iPad解锁。他虽然看不懂1、3、5、7这些数字，但可以巨有耐心地一次一次去划，直到成功解开。“我女儿只要一玩游戏，他就会冲过去看。我们禁止他玩游戏，他就一直等在姐姐身边看，找机会摸一摸。小孩玩手游，绝对比大人厉害，这东西符合他们的天性，一见到就想玩，而且拿到手就会玩。”

在某幼儿园大班的实验中，有陌生人掏出iPhone手机，对着孩子们晃一下：“谁要玩《愤怒的小鸟》……”他的说还没完，一个小男孩就冲了过去，其他孩子纷纷跟进。全班36个孩子，只有两个抵抗住了诱惑。

这个群体也受到了游戏业者的重视。7月初，《燃烧的蔬菜2》付费率据传高达50%以上，这个数据绝对超乎行业想象，该游戏1代的忠实粉丝正是小朋友与女性。甚至连手游展台也都开始为专门小朋友们准备活动，有些家长是为了孩子而特意逛展。

而在今年年初，英国移动监管机构PhonePayPlus（原来的电话信息服务准则监管独立委员会）发布报告称，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中存在大量欺诈性应用，诱导儿童点击付费确认。比如《愤怒的小鸟》等游戏中开启关卡即需要部分开支，而儿童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使用父母的银行卡和信用卡完成付费，从而使得家长不知不觉就被多次付费。不仅仅在英国，全球各国的用户市场都面临着此类的威胁。

玩手游的小孩这么多，基本上都能家长的“默许”脱不了干系。

“今天中午朋友聚餐，我朋友带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拿了两部手机给他们玩，要不然我们哪里吃得了饭。这俩孩子一人一碗馄饨吃完，抱着手机足足玩了一下午。你到医院打点滴排队的地方去看一看，所有的小孩，绝对每人一个手机。他们排队、打点滴不耐烦了就会吵闹，以前都是塞个玩具，现在全换成手机了。”

独生子女政策导致孩子在家没有玩伴；大城市房价高企，导致外来人群无法接父母来照顾小孩……这些都被认为为何工作繁忙的家长会对小孩玩手游睁只眼闭字眼。而游戏行业对此也不无推波助澜。端午节放假的时候，就有网媒推出推广文章：《过节了，盘点让孩子听话的手游》。

如何让儿童不玩手游，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得不到解决，如何遏制游戏行业的扣费乱象，这是一个更宏大的命题。业内专家认为，如今没有更好的防范措施，建议手机用户勤查询上网流量和话费套餐情况，下载游戏，尽量选择像腾讯、360、聚酷网等正规的下载渠道，降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