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巷里的灰喜鹊

2013-05-30 10:48黄鑫
参花(上) 2013年2期
关键词:老徐喜鹊主人

黄鑫

我,是一只鸟,普通的鸟。

人类,喊我们,喜鹊。

喜鹊的称谓,倒是“喜庆”,但也很招“事非”,自从被人类“正名”以来,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都会“心安理得”地踩巴着我们这群长尾巴瘦鸟儿,废寝忘食地玩儿“相会”或者说“家庭聚会”,那放牛的,还挑着俩娃儿!

此种陋习,至今未改。

这点,神仙们真该好好学学人类的觉悟,为了爱护幼小,人家刚定的规矩:严禁在校“中小学生”停课为来访客人夹道欢迎、敬礼献花,至于……这活儿以后会不会落在“大学生”头上,另说。

好在,我是灰色的,因为这种颜色与“喜庆”毫无瓜葛,所以才免除了一年一度“被踩得蓬头垢面,还得面露微笑,嘴里道着祝福”的悲惨劳役。

然而,我童年的命运,却有着极其类似的不幸。

刚出满月时,得益于狂风的眷顾,羽翼未丰的我,几个飘摇,便从父母温暖的小窝中稳稳地落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垃圾箱上明确写着:严禁人畜入内,否则后果自负。

所以,当几只野猫指着标语狞笑着向我靠拢时,我毫无怨言。

命悬一线之际,一位英俊的小男孩出现在箱口,救了我。

后来,他将我慢慢喂大,成了我的小主人。

我家小主人,是个“乖巧、聪明、懂事、善良、儒雅、纯洁”的男孩子,再加上前面我提过的“英俊”,我目前所掌握的能赞美人类的词儿,便基本齐活儿了。

说这些时,我很由衷,半点马屁味都没有,小主人的确优秀,受之,丝毫无愧。

小主人是位“商人”之子——如果在路边“摆摊儿卖书”也算“经商”的话。小主人姓徐,名字叫“仁余”,这完全是他书贩子老爹的杰作。老徐自称为儿子取名的灵感来自于“舒舍予”,就是那位靠描写旧社会黑出租《骆驼祥子》出名的大文豪,老舍。

但我相信,但凡稍微沾过点儿墨水的人,都会把“仁余”听成“银鱼”——就是那种可以打上个鸡蛋做成汤的鲜美小鱼儿。再浪漫一点的,还会理解成“人鱼”,就是传说中可以在“海水”里喝着“奶水”长大的那种“人头鱼身子”的二不像……至于这东东能不能做汤,尚待考证,因为人类对三聚氰胺的检测手段,目前还不是非常健全。

当时,总有很多好心人规劝,为儿子起名,叫个富啊,贵啊,富贵啊什么的,多实惠、多时尚、多暴露理想啊——这“仁余”,太费解了吧!

老徐想必是个性格倔强的家长,费解?他宁愿“费”尽口舌给每个疑惑的听众一个“解”:仁,乃仁义礼智信之仁,余,乃连年有余之余,仁乃大义,余乃大丰……也断然拒绝为儿子更名。

再后来,当小主人读到一句:温饱思……那啥时,才知道自己名字的谐音还有这另解,于是回家便不依不饶,哭闹着罢课,宣誓要夺回更名主权。老徐先是客气地大声喝止:你大小也算个书香门第之后,哪能胡来。说毕,便随笔写下了一串:徐虾毛、徐鱼鳞、徐蟹子盖……任小子挑选!孩子权衡半天,可能觉得,相比之下,还是虽“上不了厅堂”但能“下得了厨房”的“银鱼”来得雅致些,这才作罢。

不过,多年以后,小主人命运多舛的名字,还是在众人口口相传中被不停地篡来改去,大余、小余、半大余……林林总总,莫衷一是。

好在,最终,相对爽口的“大仁”,成了主流。

我极其讨厌站在高枝上的那群花花喜鹊——前头交代过的那群“鹊桥劳工”,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舔着牛郎打赏的几块过期奶糖拿我相貌和身世说事儿。

我更讨厌野猫,因为他们的素质更为低下……澄清一下啊,我对猫的鄙视,跟我幼年掉垃圾箱时与其结下的梁子无关——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剧毒耗子药,让年轻的公猫们整天无所事事,他们扒完可口的垃圾,就以“蹲在污秽的垃圾箱上与过往的灵长目除外的所有异性动物们打趣”为毕生追求,您想象一下,这趣味,得多低级吧。

我像讨厌花花和野猫们一样,讨厌着大雪,其次是小雪……雨夹雪也不待见!

这都因为,我们生活在黑巷。

黑巷,是本社区唯一的一条食品小吃街,这条街,除了没有街灯和上不了谷歌地图之外,其它软硬件设施,均与存在于这个城市中的所有“小吃街”密切接轨,包括脏、乱、差,被野蛮执法,盛产泼皮、泼妇等等。

黑巷是条东西走向很窄的巷子,北面是一片狼藉的平房,据说白道光年间就成危房了,现在却依然担负着“沿街店铺”的黄金使命。我一直由衷地敬重着黑巷的钉子户们,他们超人的胆量和意志,一点都不比阿凡达差,他们阻止强拆的手段,繁多而有效,白焚、跳楼、点煤气罐……虽然其他各地很多假戏真做的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是荒诞而无力的,但黑巷的居民,依然对自己的演技和开发商的道德底线,深信不疑。

黑巷既然以“黑”命名,自然亮堂不到哪儿去,因为南面除了一面很高的墙,还有成片的高层楼宇,所以每天唯一的“二十分钟”日照,还得按“早晨十分钟,黄昏十分钟”来五五分成。

噢!还得是大晴天。

噢!还得祈祷PM2.5指标不大于10!

冬天的黑巷,却是“白”的——冬天有雪。雪,堆积在黑巷,长期不化。

几个月下来,地面光滑如镜,人车难行,顾客稀少,大仁爸的书摊摆在巷子的最深处,事业便很受影响,继而影响到心情。当然,怨气贮备几天,最终一般都会发泄在大仁“尾椎骨以下方圆五指范围内”的肉体上,因为这小子不识趣,偶尔会提出“买点儿零食打打牙祭”的无理要求。

有雪的日子,我的小主人在胃和屁股的双重摧残下,脸色总是苦的——我的生活质量,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我恨透了这漫天遍地,大小的雪。

作为一只与人类一衣带水的鸟,我的生活,极其多彩。

清晨,我会飞上高高的枝头。

天好的时候,看一小会儿日出,隆重憧憬一下自己美好的未来;天不好的时候,大都打几个尿颤完事。直到看见大街上的环卫工人们开始扫第一片树叶时,我便疾速飞回大仁床头,充当闹钟。其中,有两次误事,都是环卫工为了“工资拖欠”那点小事集体罢工所致!为此,我衷心抱怨了几日,和谐社会,咋这么不安分守己,关键是害我失信于小主人,影响到了整个喜鹊群体在人类心目中的名声。

中午,我大都在胡同口候着。

俺家大仁,在放学路上,一般会有两种状态:或与伙伴们欢快地奔跑;或垂头丧气,独自慢慢蠕行。前者,一定是他又向伙伴们炫耀了自己的宠物鸟,我其实不喜欢他这种做法:第一,有失淡定与低调;第二,“宠物”一词,拉长了我俩的距离。从他在垃圾箱里把我接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视他如亲兄弟了。后者,却原因叵测,要么学习成绩严重失控,要么被老师严重批评,要么被同学严重欺负……但大多数的情况是,学习成绩严重失控的同时,被老师严重批评后,又被同学严重欺负!经验所得,这时,自己还是闭了鸟嘴的好,否则,引来一场血腥的石头流星雨,就太不划算了。

晚上,我就一味地趴窝里睡。

任大仁再挑逗也不起来——夜生活,那是耗子和夜猫子干的事……当然,有些人类,有时也干,比如说,宵夜。

说到吃饭,俺要控诉一点,大仁不是个优秀的饲养员,甚至连合格都算不上!

他整天用各类残羹剩饭糊弄我的嗉子。

看!历史食谱——按口味好坏记录,依次为:巧克力的渣、三明治的渣、蛋挞的渣……桃酥的渣、蛋糕的渣、香油果子的渣……馊馒头的渣、馊豆腐的渣,和馊的乱炖——乱炖中,主要以“被甲醛抹得珠圆玉润”的时令菜为主,而且品种交替更迭,内容丰富多彩,有时芸豆,有时黄瓜,有时土豆,有时茄子,有时白菜,有时菠菜……唯一不变的,是孤苦伶仃的油花和汤。

嘿嘿,俺虚荣了,其实,以上记录的内容,前三项是我的臆想,纯属虚构。

中间三项,也因为品尝次数过少,以至印象淡薄,与事实多少有点出入。

但我保证,后三项绝对是家常便饭,那也是让我每次在“荣光焕发”的同类面前“面如土灰”的罪魁祸首——我对它们的排斥程度,仅次于挨饿!

嘘,开饭了,嘿嘿,今晚改善生活呢——老徐买的包子,狗不理。

我理!我理!

大仁是个习惯读书的孩子。

其实,这小子并非有多爱好读书,那是因为所有充斥在他童年生活中的“礼物”,除了书也没别的。这个习惯,让大仁失去了大量的同龄伙伴——少不更事的孩子们,毕竟追求“贪玩事业”的居多。

好在,大仁有我。

这天,早晨,老徐往儿子碗里夹鸡蛋时,听他说了句:大仁,生日快乐……我便澎湃地想,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总得整件像样的礼物为小主子贺贺吧。

我违心地将几只“花喜鹊”招至跟前——自己并非想与这群远亲玩什么“摒弃前嫌”之类的失节勾当,主要一点,人家毕竟是个群体,在送礼这方面,人多必然点子也多。

众帮手叽喳半天,“点子”果然不少,可惜,像我的食谱一样,大部分都是馊的;剩下的也仅供商榷。再推敲半天,可行的,仅存一条——偷!

“偷生日礼物,不太光彩吧。”我眯着眼睛,低头呶喏。

众花花们嘴角一撇:“不想花钱,不想出力,还想让礼物拿得出手,还想让贞节牌坊走哪儿跟哪儿——做梦也没这好事啊!”

我权衡片刻,庄严地一拍胸脯:“好,偷!但是,哥几个,为了死得不轻如鸿毛,我提议,咱是否得定个万全之策啊。”

这活儿,人家果然在行,不出片刻,方案便完美出炉。

目标是对面食品商铺里的那包长生果,花花们先在门口夸张地嬉戏——没一会儿,便羽毛纷飞,鹊屎滂沱。商铺老板自然忙不迭过去驱赶,我这边便伺机得手……藏好赃物,我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扉,若无其事地庆幸,自己的贼胆儿,挺肥嘛。大仁从书包里翻出礼物的第一种表情,绝对称得上震憾!

接下来的表情就复杂了:高兴、疑惑、紧张……龇牙咧嘴——最后一种表情,是因为没隔多久,东窗事发,小主人便被徐老爹拧着耳朵逼问起花生礼品的出处,大仁开始坐在雪堆上嚎啕叫屈。

食品店老板娘终于赶过来捉赃,语气却貌似说情:“不就是包花生果吗,拿就拿了呗,孩子就是个嘴馋,不过想吃,得说声,这巷子可没有偷的习惯,偷东西,不好……”

这盆“道德污水”泼进老徐耳朵里,无异于熊熊烈火上浇了桶没掺水的油。老掌柜照着俺家小主人粉嫩嫩的脸,抬手就是一耳光,同时,口中大吼:“让你个混蛋不学好,老徐家历代都没出个贼,临你这里,要改善门风啊咋地!”

说完,不解气,上前再追加了两脚,看得出,每一脚都货真价实。

我盘旋在老徐头顶,诚心诚意地自首,结果,白白喳叫半天,根本没人理会!再徒劳下去,眼瞅着小主人就水深火热了。我心中一急,一头扎进对面的食品铺子,大把地抓起货物,没头没脸往地上撒!树上的花喜鹊们见状,也纷纷白告奋勇,下地帮忙。

正陶醉在幸灾乐祸中的食品西施,回头瞅见自己方才还清洁整齐的货柜,瞬问便如火如荼地热闹成了一片蟹子窝,就差没昏死过去,口中狂骂着脏话,抓起两把积雪便朝天空扔去!

鸟群中个个敏捷,拍拍翅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抛向空中的雪,却以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回收率,落进了当事人宽敞的脖领里——另外百分之二,落进了那张破锣一样的嘴巴里。

众人看得仔细,纷纷劝导老徐:不关孩子的事儿,都是鸟儿们惹的祸呢。老徐这才停止操练,一把提起儿子,喜忧掺半地责问事件缘由。

大仁眼见平反有望,赶紧停了哽咽,字正腔圆地辩护:自己放学回家呢,在写字桌上发现了一包精致的长生果呢,当时还认为是老爸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呢,正要高兴地跑来道谢呢……却莫名其妙地,被一顿六月飞雪!

“我……我冤呐!啊啊!”小主人的哭声,很到位,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老徐开始在众人的责备声中,啧啧无措。

最终,徐老爹不但痛快地付了那份长生果的钱,还答应晚上再给儿子加补一份生日大礼。大仁因过分“抑扬顿挫”而被众人推疑为“作秀”的哭声,这才缓缓作罢。

接下来的故事,说起来就有些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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