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交通局长的堕落轨迹

燎原

庭审现场，工作人员开灯时，一束束光线打照在颜承鲁谢了顶的脑袋上，光亮光亮的。但他的未来，暗淡无光：因受贿上千万元，2012年12月25日，他被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无期徒刑。

58岁的颜承鲁，案发前是兰州市交通运输局党组书记、局长。早前，他先后供职于兰州市纪委、市政府，在兰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岗位上干了近10年。长年“伺候”领导，让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纪委的履历，也让他明白为官底线和廉洁之要义。

但退休前几年，当被推上“一把手”岗位时，大权在握的他不再“潜伏”，彻底失控。

“一把手”说了算的体制漏洞又一次受到嘲弄。而派驻式的纪检监察体制，在颜承鲁“疯狂捞钱”时，更备显尴尬，漏洞豁然被撕开。

出事了

提起颜承鲁，兰州很多记者对他在一次矿难现场的印象十分深刻：啃着肉夹馍，和救援人员跑上跑下，满头大汗，浑身是泥。那是2006年11月，当时兰州红古区发生矿难，颜作为兰州市政府副秘书长现场参与救援。

此事半年后，颜承鲁提任兰州市交通局局长。这年，他53岁。退休前获重用，颜格外珍惜。但他也明白，干满这一任，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了。

1月6日，在兰州市交通运输局，该局客运管理处处长李波向《南风窗》记者回忆，颜平时为人谨慎，廉政会上经常强调反腐倡廉。“平时看，感觉都还不错。出事后，我们也很惊讶，而且涉及金额还那么大。”

上千万贿金中，最大一笔是720万元的干股所得。2008年年底，为扶持吉利汽车在兰州生产基地的发展，兰州市政府让交通部门负责筹建以吉利车型为主的出租车公司，规模是350辆车。其中，市政府新增指标200个，剩下的150个指标从其他出租车行划拨。

当时，颜承鲁召集了时任交通局副局长杜明飞、兰州奔马汽车出租有限公司（下称奔马公司）董事长金宽荣、兰州海洋汽车出租有限公司（下称海洋公司）总经理杨光停，4个人在颜的办公室里秘密商谈。

这样的重大决策，理应召开交通局班子会议研究决定，但颜没这么做，似乎也没有什么制约他不能这么做。

密谈的结果是，奔马公司拿出50个报废指标，海洋公司拿出30个指标，另外70个指标从其他出租车公司调剂。这样，加上市政府新增的200个指标。350辆出租车的指标凑齐了。

新公司叫兰州东方汽车出租有限公司（下称东方公司），法人代表袁海，占股51%，奔马公司占股20%，海洋公司占14.5%，周小军占14.5%。2009年1月，公司正式运营。

分管出租车行业的李波，也只知道成立了这么家公司，但谁是老板以及股东之间的关系等等，他一概不知。

案发审判后，人们才知道，法人代表袁海和股东周小军，分别是颜承鲁和杜明飞找来的，且袁海还是颜承鲁的妹夫。袁海和周小军尽管占了很大股份，但他们一分钱没出，幕后真正老板就是颜承鲁和杜明飞。

东方公司运营两年后，甘肃乾昌房地产公司老板因资金短缺，找颜承鲁借300万元，并承诺年利息是15%。

颜想到了在东方公司的51%股份，这51%股份，折合是180台出租车。颜找到奔马公司董事长金宽荣，并以每辆车4万元转让给他，51%的干股就转成720万元现金。

这720万元，颜没急于让金宽荣把钱直接打给自己。甚至，他借给乾昌房地产公司的300万元，也是让金宽荣把钱打入乾昌地产公司的账号，由这家公司再把300万元的借条出具给颜承鲁。剩下的420万元，其中20万元用于归还颜之前借金宽荣的；100万元用于归还徐宁之前借金宽荣的；300万元则由金宽荣向颜承鲁出具借条，变成是金向颜借，并约定6%利息。

按坊间说法，徐宁是颜承鲁情妇。法院判决书中，对徐的身份，法院用了“与颜承鲁共同生活”的语言来描述她。

徐宁10年前就和颜承鲁相识了，她当时在甘肃省某地级市的政法系统上班，和颜承鲁好上后，她辞职经商。

除干股所得，向下级打招呼为老板承接工程，也是颜承鲁“ 收入”的重要来源。这笔贿金约300万元，其中最大一笔是100万元—他不过是打了个电话。

“善后”招数

当局长这几年，颜承鲁收得盆满钵满。本以为可安全着陆，但在快退休时，麻烦出现了：2012年4月，颜承鲁发现检察院开始查他了。

这时，颜、徐宁以及颜的儿子颜维奇，积极运作应对检察院的调查，并和此前的行贿者补签了不少虚假合同，以掩盖受贿的事实。

或许是纪委的这段履历，颜承鲁拥有了丰富的反侦察能力和应对手法。

为掩盖自己入干股所得的720万元，颜承鲁首先召来了金宽荣、乾昌地产的老板，并补签了一份乾昌地产借金宽荣300万元的《借款合同》。当时，乾昌地产的老板问颜承鲁，“之前的借条怎么办”，他担心，到时300万元的借款，两次出具借条后，结果变成600万元借款。颜叫他放心，“之前的借条，已撕掉了”。

接下来就是对袁海那51%的股份如何圆谎。颜让奔马公司和袁海补签了一份虚假的《协议书》，协议书上载明，名为51%的股份，其实是奔马公司挂在袁海名下的。与此同时，颜把之前金宽荣给自己出具的300万元借条也撕毁了。

其次是如何掩盖工程老板此前对自己行贿的事实。颜的做法是：退钱加补签借款协议，将之前收受对方的贿赂，变成是向对方借钱。

比如，一个叫徐文祥的老板为接工程，此前就先后送给颜124万元。获悉检察院在查自己后，颜赶紧让徐宁和颜维奇将34万元打入徐的银行卡里。

同时，他让颜维奇给徐文祥写了借条并签订房屋抵押协议。很明显，对未还的余款，他用一套住房抵押给徐文祥，并把这套房屋的相关资料给了徐。

看似天衣无缝！颜承鲁似乎也甩得一干二净。但随着检察院对颜周边人员的深入调查，他受贿的事实，还是得以逐一呈现，而他也不得不供认。

纪委派驻人员

这事发生后，让很多人不解：短短几年，颜承鲁疯狂敛财上千万元，纪委监察派驻交通运输局的人员为何没发现或发挥作用？

在兰州市交通运输局，郑向先是该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程丽萍是该局的纪检监察室主任，他们都是兰州市纪委监察局派驻的。

程丽萍向 《南风窗》记者坦承，颜这事，确实不是他们查的，也不是他们发现的。颜是被别人举报后，检察院直接介入的。

不过，现实中，同级党委的腐败问题，很少是同级纪委发现和查处的，下级对上级的有效监督，更是鲜见。

对现行监督体制，程丽萍也很无奈，“全国都是这样，只是我们这里出问题了，别人以为我们没做工作。其实，我们宣传也到位了，制度也健全了，该落实的也贯彻了。对我们来说，也只能这么做了，关键是领导要重视。”

“我们加强宣传教育了，如果领导还干违法的事，那就是领导个人的问题了”，程丽萍强调，问题的发生是内外因共同起作用的结果，内因是根本原因，外因也要经过内因起作用。

程丽萍直言，除加强宣传教育，营造（廉政）气氛，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反映出现行纪委监察派驻式监督体制所面临的困境。以兰州市交通运输局为例，郑向先尽管是该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但局长是党组书记，是他的顶头上司。而程丽萍所在的纪检监察室，就是交通运输局的一个内设机构。

无论是郑向先，还是程丽萍，他们的人事关系都在交通运输局，他们的工资、奖金等等，都属于交通运输局统一发，活脱脱的，他们就是交通运输局的人。这样，自己人监督自己人，下级监督上级，监督自然无力。

唯一可能让监督产生威慑力的，就是纪委对派驻人员的任命权。派驻各局的纪检监察室主任，是纪委任命的，派驻的纪检组长是组织部任命的。但在任命、提拔中，各局的推荐非常重要，纪委的任命首先要有局里的推荐才行，如果没有局里的推荐，这些监管者要获得提拔，那非常难，几乎不可能。

这样，被派驻的监督人员要发挥监督作用，在很大程度上，反要仰仗他们监督对象的自觉与支持。

“监督部门很多，但没一个真正有效的，所以腐败愈演愈烈。”中国反腐问题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主张，所有的监督部门，都应在人事、组织和财务上保持独立。

发达国家，监督部门要么独立于行政部门，要么是隶属于国会。因此，要实现有效监督，首先，监督人员的任命不能是当地政府或和当地政府有关的部门做出。其次，监督人员的工资、办公经费，不能是由所在的地方政府出。如果这两点无法做到，那监督部门再多，也是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