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情

2013-05-30 08:56科里娜·阿梅达
译林 2013年1期
关键词:俄国人阿廖沙牛奶

[法国]科里娜·阿梅达

裹着蓝色裙子的小腿

一对少男少女坐在一块石头,或者说一张长凳,或者说一张石凳上。男孩在女孩耳边轻轻说着种种甜言蜜语,女孩听得饶有兴致。那些甜言蜜语真让她开心,让她浑身酥麻。为了听得更清楚,她倾过身去。女孩身穿一件蓝色褶边连衣裙,蓝色小褶边正落在两只膝盖上头。那个男孩,没人注意到他的穿着。他用食指在女孩的小腿上画了一道,立刻,整个小腿都被蓝色裙子裹住。女孩抬起头,看着男孩专心致志的面孔。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但她明白,他总会停下来的,因为任何事情都有止境。

苹果

她对我说:我不是为了结婚来这里的,世界上的男人多得很。我看着她,对她的话并不感到吃惊,但对她话语中明摆着的真实性还是感到很惊

讶。的确,世界上有很多男人,而我过去只认识四个。

她谈论男人就如同人们谈论苹果的品种一般。每个苹果都有自己的口感和外形,都有薄薄的或厚厚的、起皱的或光滑的果皮。并非所有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两下就会发亮,有些品种的苹果就是不亮。对于我吃掉的那四个苹果,我想起让我的舌头和嘴角感到酸溜溜的果汁儿。

三个月

尽管与他素不相识,但她却爱上了他。她从没有见过他,但她相信自己是爱他的。这一点千真万确,她爱他。三个月以来的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爱他。虽然未曾见过面,但她对他的爱已无以复加。三个月后,她决定不再爱他。这一点做起来并不容易。也许人们以为,既然她都没有见过他,那么,不爱他应该是容易的。可并非如此。尽管从未见过他,但她为不再爱他所承受的痛苦,实在不亚于如果见了他而承受的痛苦。

唐璜

我住在一个湖边,湖里鱼很多。湖岸上生长着苔藓,夜晚会开出黄色的小花。我定居在这儿,但我不是渔夫。每逢傍晚,我都会到岸边坐坐,双手放在苔藓上,放在这种湿湿的苔类植物上。花儿的芳香沁入脑海,我一边抚摸着绿苔,一边沉吟那些心爱的女人的名字。

墨水

她朝窗边走去。没有人来。猫儿被关起来了。芍药花已经开放。猫儿没有叫,它睡着了。在另一间房里,另有一只猫在叫。她戴上项链与手镯。盘子里放着火腿。还不到正午。她朝窗边走去。一把钥匙在门锁里转动。她把长裙上的皱褶整了整,抬头望着他。他在说。她在哭。她并不想哭。他说:姐姐你别哭。他说得很亲切,他已经习惯这样称呼她。她心里清楚自己老了。他也老了。她笑了笑。一切都结束了。她不怨他。她按他的要求为他收拾好了行李箱。在他的已经熨过叠好的漂亮的白衬衣上,她洒下了大片墨水。

阿廖沙

如果你从这里离开,就不要回来了。好好想想。

阿廖沙点头同意,便离开了图书工作。他来到一个地方,要去寻找那里的俄国人。他对当地人并不感兴趣。何况,他连一个当地人都没见着。他要寻找俄国人。他们在哪儿呢?

这里一个俄国人都没有。阿廖沙失望了。他想见见俄国人。

上帝,这片土地上只有我一个人吗?他哭了。

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不是一个俄国人,而是一个女孩。

阿廖沙心头一亮。他可以和这个女孩一起做些什么。他要拥吻她。但不是俄国式的吻,而是一种真正的吻,爱之吻。一个女孩,要好过一个俄国人。他朝那女孩飞奔过去。

他一把抓住她,触摸她。她呼喊起来。他害怕了,便松开她。你为什么不愿意?他问。我想给你爱情啊,给你爱情!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它在我心里。他捶打着胸膛。我真难受。

阿廖沙呜咽了。女孩走近他,摸着他的头发。叫他不要哭了。她衬衣微开,贴近他身子。好了,她来安慰他了。

被诱惑的女人

我告诉自己他并没有那么俊美。只要说服我自己相信这点就可以了。正午时分,我一边吃着四季豆(我正在节食),一边心里在想,我并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他的脑袋那么自然地亲吻我的手,但却是我见过的最可憎的东西之一。我经过一家泳衣店,走了进去,试穿起一件泳衣。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把手放到大腿上,就像他做的那样。我突然发现,他并不是一直都在骗我。他的确骗过我很多次,但是每当他不说话,面对着我,抚摸我大腿的时候,他没有骗我。我贴近镜子,闭上了眼。我买下这件非常合体的泳衣,并在另一家店里买了一双凉鞋。我走进一家茶馆,找了一个可以看见往来行人的位置坐下来。我的面前有一盆水栽薄荷。我寻思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需要做些什么。看着那些不时和我的影像交叠的行人侧影,我笑了:尽管他会说谎,我还是想再见他。

在床上

她就在他面前。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时刻。她半裸着。他所见到的一切没有一点儿使他失望,她与他想象中的美艳一模一样。他想得到她,不用说的。然而他在想,如果永远不与她上床,是不是更好。

他并不心慌。他马上要俯身亲吻这撩人欲望的肌肤。当然,他马上要抚摸她。但这一切还没开始,他就失望了。自己使自己失望了。他明白自己对她的抚摸与过去对其他女性的抚摸将并无二致。他清楚自己不会有任何特别的做法,所以,他不免感到失望。因为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二般的女人。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身体却一个劲地要忘掉这一点。

格蕾特

格蕾特这个名字念起来要微微张开嘴唇,用舌头和喉咙来发音,带上r音在舌尖上颤动。格蕾特。连鸽子都可以完美地发出这个声音。

格蕾特是在去取牛奶的路上遇见他的。短暂而彻底的相遇。她回到家,热上牛奶。牛奶上涨,溢了出来,美丽洁白的泡沫焦糊在火焰上,熄灭了火焰。

格蕾特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她的丈夫就像是她的第二个父亲。因为他把她名字中的g音和r音发得很怪,所以他尽买糖果买蛋糕给她吃,以致她由不得自己,长成一个大洋娃娃,总是一身天鹅绒裙子的装扮。

有一次,格蕾特去参加一个招待会,她没有和丈夫一起去,却在那儿见到了他。两人看到对方很高兴。在丰盛的餐桌上,那些肚里塞满肉馅的烤雌火鸡摆在显眼的地方,雌火鸡的尾巴已被切除。在跳舞时,他问为什么烤雌火鸡没有尾巴。格蕾特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回答说,女主人觉得一只肥大的雌火鸡加上一个肥大的尾巴,实在不雅观。

回到家,格蕾特煮上牛奶。她注意不让牛奶溢出来。她把牛奶倒入杯中,浸入嘴唇,让牛奶在唇上如潮水涨涨落落,时高时低。她看不见,但想象得出来。她想象牛奶在唇上留下的白边。

遥控器

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她任由摆布,既不反抗也不顺从。她想知道这样是否让他开心,这个难说。她自己几乎没什么感觉。

他把舌头伸入她口中。她稍稍抵制,想了想,便任由他去。男人的舌头搅动着。出于礼貌,她也回应起来。

他叫她去他的房间。啊,果然不出所料!她想。于是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男人问,难道此时此刻不美妙吗?难道你不想延长这美妙的时光吗?她想了想,看了看他,随他到了他房间。

他没有开灯,放了点音乐。她想知道他是否会在他俩上床前把音乐关了。他开始拥抱她,解开她的衬衣,脱下她的胸罩。她望着他,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倾身压向她。他拿起遥控器,换了首歌曲。你听到他唱的是什么吗?他问。他说的是那个歌手。不,她没有听过。他重复了一遍歌词。她笑起来,原来是些浪漫的情话。她迟疑了片刻,把手放在男人的背上。她暗想,这个男人的做法蛮怪的,不过她自己也有招儿。

初恋

从她抚摸他小腿的方式可以猜出,他们俩刚刚开始恋爱。从她的手竭力不抚上大腿可以推测,他们的恋情才开始几天,还很新鲜,如奶油一般的新鲜。他们的脸、他们的头发也有一种奶油色。其他么,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我想他们一定是游客。

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看我。哦,不,我知道。他是来和我亲热的。这点我知道,这点再清楚不过了。我觉得这样不好也不坏。然而叫我伤心的,是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是我们不得不对别人也对我们自己装出一副相爱的样子。爱很容易,但我并不爱他。每当我们出门,每当我们去社交场合,我都乐于问他是否爱我。我宁愿看到他在众人面前回答说不爱我,我也当着众人面,笑着回应一句:我也不爱你。但人们也许会把这当成笑话,和我们一起一笑了之。喝了一两杯酒后,我问他是不是爱我,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回答道:当然我爱你。

词语

除了我爱你,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是的,我爱你。我决不会伤害你。我们与他们不同。你美丽优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就是公主。你想要的是性爱吗?我最爱你也尊重你。我从没有想过和你上床。我俩是应该结合在一块的两半。最好一直这样下去。我爱你一生一世。你让我着了魔。我不能不爱你。终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是你过去一直在坚持。我爱你爱得好艰辛。我一直钟情于你。我们将一起生活七十年。我是男人中最幸运的。我不喜欢这样,你是知道的。到我怀中来吧。你是所有女人中最美丽的。我最爱的缪斯。今年将是我们的幸福年。我心爱的。就这样保持下去吧。我喜欢看着你。你多么高贵啊!你为何背对着我?我不想与你咫尺天涯。我不能想象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想这样,这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正在考虑我们俩的境况。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会死的。亲爱的、温柔的你呀。你不能张开玉臂接纳我吗?感谢这一切。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老去。你认为我俩之间什么都说完了吗?我还可以跟你谈情说爱啊。

眼镜

他戴着一副镀金眼镜。在他眼里,这很重要。由于长期的佩戴,他两侧太阳穴的皮肤上形成小小的肉垫,像是故意放在那儿支撑镜架的。对我来说,他的镀金眼镜一文不值。连他本人也一文不值。他并不知道这点。他自认为在我心中有分量,自认为镀金眼镜能加重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想想,一副我不爱佩戴的眼镜怎么会改变我对他的看法呢?

南北

他们的话声很大。其他房客在外面看着。也有一些左邻右舍贴墙听着。

你不爱我了,是不是?你不爱我是因为我是南方人,女人说。如果我是北方人的话,你会爱我的。如果我是北方人,你肯定会爱我。

男人没有回答。见他不回答,女人急起来,揪住他的背,乱打一气。为什么你不回答?如果我是北方人,你会爱我的,不是吗?

女人在上火。男人在开始上火。看到他弓起背来,人们预感到他要揍那女人了,他要结束这场争执了。他要揍那女人一顿,让今天的事结束。

快乐

我弄疼你了吗?

他弄疼我了,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他停下来。

你在骗我吗?你过去骗过我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为什么他怀疑我没有告诉他真相,难道我长得像个说谎的人吗?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也不打算骗他,我没那么想过。我不知道他是否骗过我,我不在乎。

我弄疼你了吗?

我没有回答。

你要我停下来吗?如果你要我停下来,就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说。我能不能对他说:我没有任何快感,我很疼,但我不想,尤其不想他停下来,我要他继续下去,不断继续下去;他想给我快乐,却给我带来相反的痛,但这种痛正是我最想要的,因为与快乐相反,痛不会过早地离我而去,因为即使当他离去,离开我,离开这儿的时候,我还会感到痛,因为或许,明天我还会感到痛。我能把这一切告诉他吗?

J日

一天,他说要,另一天,他又说不要了。一天,他说马上娶我,第二天,他又说不娶我了。一天,他说爱我,第二天,他说厌倦了我。他说我很有姿色,但又不经常与我上床。一天,他说我们结婚吧,第二天,他就令我离开,并把钥匙还给他。

如果我不发结婚喜帖,这一切还没什么坏结果。如果不算我这颗破碎了的心,这一切还真没什么坏结果。他一步步地伤我的心,左右心室都被他伤得碎掉了。但不管怎样,我们不会回到过去了。破碎的心是粘合不起来的。一个女人也没有太多机会结婚,即使是和一个没有教养的男人。

流氓

他在电梯里摸我的胸。他拿走我给他的礼物,忘记我的生日,跟我借钱,还不是每次都来赴约。突然之间他又消失了。

我在地铁里遇见他。那时已经过去了六个月。我想装作没有看见他。他想装作没有看见我。可为时已晚,我们已经四目相对。你还好吗?还好。你瞧雨下得真大!嗯。南方下了几场雷雨。是吗?那下次见。

皱纹

她望着蓝色的夜空,电线,灯火通明的车站和等着她的列车。夜空里可以看见一座座住宅的顶部轮廓,住宅的灯光说明里面现在有人。小教堂装饰着冰冷的彩绘玻璃。一把枯叶落在一棵栗树下。她上了列车坐下。一对夫妻走过。她惊了一下。她见过他们。女人怀着身孕,男人很温柔。

她叹了口气。早上,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一道皱纹。这列火车要把她带去约会的那个男人,他会看见这道皱纹吗?她到了,敲门。他在等她。他拥抱她。她侧着头,以免他看见皱纹。在弯腰解开长裤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侧姿。她被推躺在床上,仍是侧着头。然而,当她的腿颤抖起来,当颤抖蔓延到她上半身的时候,她的头已经不听她控制,到处摆过来扭过去。他看见我的皱纹了,她心想,他看见了。在高潮的时候,她恐惧地喊起来。

一个英国女人

我鼓起勇气问他,那个女人漂亮吗。片刻后,他回答说,那是个英国女人。

不去想他

她试图不去想他,试图把他赶出自己的精神领地。她的精神已经干枯、荒芜,任何思想都无法生存其中。她甚至试图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赶出去,连根拔掉。但是只要她看见他……

她爱他,既不期待什么,也不希望什么。在入睡的时候,她知道第二天自己仍会爱他,第二天醒来,她首先想到的也就是他。他占据了她的生活,在她所有的自由空间里都留下身影。她频频与别的男人约会,想把他从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中除去。然而,和充满生气的他相比,其他男人如同死人一般,他们有着死尸的气味和相貌。而他,充满活力。在他怀里,她的身体可以感受到他的勃勃生机,他的肌体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机。那时她会闭上眼睛,沉浸在爱的海洋里。在他俩之间,只有这爱的漩涡,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没有计划,没有方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两条赤裸的、闪烁的肉体,无论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里。

(本文是江苏省大学生实践创新项目“傅雷翻译精神研究及相关翻译实践”成果之一)

(宋煜楚:南京大学金陵学院 邮编:210089;王秋艳: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邮编:210097;宋学智: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邮编:21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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