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杰弗里·迪弗
乡村民谣专辑《你的影子》是本书的核心,书后附有此专辑全部曲目的歌词。这些贯穿始终的歌曲隐含着推动情节发展的内在线索。专辑最近在纳什维尔完成录制。如果您愿意亲耳聆听这些歌曲,请访问www. jefferydeaver.com进行下载。
对大多数人而言,同名主打歌《你的影子》仅仅是一首爱情歌曲。有些人,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主题:回复:你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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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上午10点32分
嗨,你好,爱德文:
感谢你的来信!真高兴你喜欢我的最新专辑!你的支持对我太重要了。一定来我的网站看看,注册就可以看到我的最新消息、新发行专辑的情况、演唱会的安排等等。别忘了在脸谱网和推特上关注我哦。
你要的签名照片已经寄出,注意查收信件。
主题:难以置信啊!!!!!
发件人:EdwinSharp26535@ano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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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凌晨5点10分
你好,凯莉:
我完全陶醉了,那感觉无法言喻。现在你应该相当了解我了—能让我说不出话来,那可不是小事!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下载了你的最新专辑,听了《你的影子》。天—哪—!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没有之一!超越一切的歌曲。我甚至觉得比《这一次会不同》更好听。我曾对你说过,只有你能表达出我对孤独、对人生的感悟。这首歌做到了极致。更重要的是,我听懂了你的话,你求救的呼喊。一切清楚明了。不要担心,凯莉,你并不孤独。
我来做你的影子,永远追随着你。
主题:转发:难以置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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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上午10点34分
夏普先生:
我们于今日上午收到委托人凯莉·汤恩及其父亲毕晓普·汤恩的私人助理艾丽西娅·塞申斯女士转发来的邮件。两个月前我们已敦促您切勿再与汤恩小姐、她的朋友及她的家人有任何联系。在此之后,您又发送了五十多封电子邮件和信件。您获得汤恩小姐私人电邮地址(电邮地址已经变更,特此告之)的行为对我们造成了极大困扰,涉嫌违反本州及联邦政府的相关法律。
我们必须再一次提醒您,您的行为十分不妥,我们保留起诉的权利,并严厉敦促您遵从我们的建议。再次强调,汤恩小姐的保安人员及当地警方已获知您多次企图采用不良手段接近汤恩小姐,我们已准备好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制止您的恶意行为。
克罗韦尔,史密斯&温德尔律师事务所
主题:很快就见面了!!!
发件人:EdwinSharp26535@ano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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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5日上午11点43分
凯莉,你好:
有你的新电邮地址了。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要担心,没事儿。
我现在躺在床上,听着你的歌。仿佛自己就是你的影子……你也是我的影子。你是如此动人!
不知你可曾想过—你非常非常非常忙,我知道!—我想再一次请求你,假如你能给我寄几根你的秀发,那该有多好啊。我知道你的长发已经留了十年零四个月(那是你最美的地方!!!),也许梳子上会留着几根呢,如果是枕头上的就更好了。我会永远把它们珍藏。
下周五的演唱会,我简直迫不及待。到时见。
人是音乐厅的灵魂。
假如偌大的场地幽暗空荡,就像眼前这个大厅,只会令人感觉烦躁不安。
甚至令人生厌。
好了,停止这种想象吧,凯莉·汤恩心想,别像个孩子似的。站在弗雷斯诺会展中心主会议厅宽阔的旧舞台上,她再次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这个地方,为周五的音乐会做准备。一遍又一遍想象灯光,舞台动作,乐队成员站在哪里、坐在哪里,什么地方最适合走下舞台和观众握手、飞吻,但又不能走得太近。返送扬声器放在什么位置音效最好—监听器应该对着乐队,保证他们能够听清楚音乐,不受回声和失真的影响。现在很多歌手使用耳塞式返送器,但凯莉仍然喜欢传统返送扬声器的即时效果。
需要考虑的细节至少还有一百条。每一次演出都必须完美,每一位观众都有权欣赏最完美的演出。这是她的信念。比完美还要完美,百分之两百的完美。
毕竟,她是在毕晓普·汤恩的影响下长大的。
影子……凯莉忽然觉得这个词有着不祥的意味。
我来做你的影子,永远追随着你……
她收回思绪,继续工作。这次的演出一定要与八个月前同在此处举行的演唱会有所区别,演出的重新编排尤为关键。她在家乡小城举办的演唱会有很多歌迷场场不落,她一定要确保能带给歌迷意外的惊喜。这就是凯莉·汤恩的音乐魅力。她的歌迷未必人数众多,却一定是最忠贞不渝的歌迷。他们背得出凯莉的每一首歌词,熟悉她的吉他弹法,了解她的舞台表现,每次结束演唱时她做些滑稽小动作,他们都会哈哈大笑。他们与她的歌曲同呼吸、共命运,他们知道她的一切,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有些人还想知道得更多……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颤,五脏六腑缩成一团,仿佛在春寒料峭的一月走进汉斯莱湖冰冷的水中。
因为想到了他。
突然,她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住了。没错,在大厅的那一头,有人在盯着她!那里是不会有工作人员的。
阴影在移动。
会不会是幻觉?会不会看错了?凯莉拥有完美的声线和天使般的嗓音,可是,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关上一扇窗——她的视力很糟。她眯起眼睛,扶正眼镜。肯定有人藏在那里,在通向礼品零售柜台仓库区的门那里,有人影来回晃动。
晃动停止了。
她马上认为那根本不是人影的晃动,没有人在那里,不过是一丝光线投下的阴影罢了。
可是,她怎么听到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咔嗒声、啪啪声、呻吟声以及她听不出声音的来源—寒意直透脊背。
是他……
那个给她写了几百封电邮和信件的男人。言辞亲昵、痴人说梦一般幻想和她一起生活,甚至还索要她的一绺头发、一截指甲。这个男人来看过十几场演唱会,近距离拍下凯莉不少特写照片,却没有人注意过他。这个男人很可能—虽然未经证实—偷偷溜进过乐队的汽车,也可能是演出途中的酒店,偷走了她几件衣服,包括贴身内衣。
这个男人寄过几十张照片给她:蓬乱的头发,肥胖的身躯,脏兮兮的衣服。照片并不暴露,但那种感觉足以令人惊恐不安,好像男朋友在旅行途中发给女朋友的彩信照片。
是他……
爸爸最近聘请了私人保镖达瑟·摩根,他身材魁梧高大,脑袋像子弹头一样浑圆,时常挂在耳朵上的耳机线将其职业身份表露无遗。可是,达瑟正在大厅外面巡逻并检查车辆。他的保护计划很独特:故意暴露保镖的身份以杜绝可能的跟踪狂,让他们知难而退,不必冒险去对付体重一百多公斤、长得像说唱歌手一样桀骜不驯的保镖(其实他十几岁时真是那样)。
凯莉再一次仔细审视大厅的另一头。他最有可能藏在那里偷看她。她心中涌起一阵怒火,狠狠地咬紧牙关,恨自己胆小害怕,也恨自己无法平息的不安。她对自己说,继!续!工!作!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并不是一个人。虽然乐队还没有到达城里(纳什维尔的录音室还有工作需要完成),但是鲍比已经端坐在大厅后部巨大的米达思XL8调音台前,离她不过60米。艾丽西娅在整理排练房。鲍比的巡回演出管理团里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正在后场的卡车上卸货。几百只箱子需要装起来并排好顺序,还有各类器材、道具、木板、架子、电线、放大器、仪器设备、电脑、无线接收器等等。凯莉这样中等规模的乐队巡演都需要几吨重的设备。
如果那影子真的是他,这些人肯定能够及时跑到她身边。
真讨厌,不要用他这个字了!他,他,他,你就那么害怕,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吗?难道一说出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吗?
她以前也遇到过痴迷狂热的歌迷,遇到过很多。一位貌如天仙、声如天籁的创作型歌手,怎会没有几个偏执的仰慕者呢?曾有十二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及三个女人向她求婚,十二对夫妇希望收养她,三十几个年轻女孩希望和她交朋友,一千个男人想带她去埃文斯快餐厅或文华东方酒店吃饭喝酒……还有无数邀请她去共度新婚之夜又不必履行婚礼繁文缛节的信件。嗨,凯莉,考虑一下吧。我会让你享受前所未有的美妙时光。顺附照片一张,我本人的,不错吧?
(给当年17岁女孩送那样的照片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对这样的关注,凯莉通常一笑置之。然而事有例外,现在就是例外。凯莉从身边一把椅子上抓起牛仔外套穿上,遮住T恤衫,不让任何一双偷窥的眼睛有机可趁。顾不得九月的弗雷斯诺暑热依旧,整个大厅像闷罐一样。
不知何处又传来咔嗒声和啪啪声。
“凯莉?”
她心中一惊,迅速转身,她听出了这声音。
舞台中间站着一位年约三十、身材健壮的女人,利落的红色短发,手臂、肩膀和背上的文身已经不怎么清晰,有些文身被紧身背心和紧身黑色牛仔裤遮住了。“不是故意吓你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找我什么事情?”她问艾丽西娅·塞申斯。
艾丽西娅冲着手里的iPad平板电脑点点头。“刚刚发过来的新海报的样张。如果今天送去印刷厂,演出前肯定能拿到。你认为如何?”
凯莉弯腰仔细看着屏幕。在如今这个时代,做音乐当然不能那么纯粹,或许一直就是如此吧。随着知名度的提高,商业活动占用了她越来越多的时间。她对这些事情从来不感兴趣,通常也不需要她感兴趣。爸爸充当她的经纪人,艾丽西娅处理日常文书工作及负责日程安排,律师审查各类合同,唱片公司安排录音工作室、CD发行公司、零售店以及下载网址,BHRC唱片公司的老朋友兼长期制作人巴里·瑞格勒处理制作过程中的技术问题,鲍比和他的人负责巡回演出的各项工作。
这样凯莉·汤恩就能够专心做她最拿手的事情:写歌,唱歌。
有一件事情仍需她亲自完成,即确保所有的歌迷(多数是青少年或者没什么钱的人)买得起价格便宜且制作精美的纪念品,让演唱会之夜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比如海报、T恤、钥匙链、手镯、挂坠、吉他和弦乐谱、头带、背包等等,还有专为送孩子来看演唱会的父母准备的马克杯。
她细细端详这些样张。图片上的凯莉拿着她最喜欢的马丁吉他—不是巨大厚重的D型,而是早期古朴的小琴体000-18型,亮黄色的云杉木琴头,琴音独特。这本是最新专辑《你的影子》中的附赠照片。
他……
不,不要。
眼光再次谨慎地扫向门口。
“你真的没事吗?”艾丽西娅问,她的发音带着些许得克萨斯腔。
“没事。”凯莉继续审查其余的海报样张。都是同样的照片换上不同的字体、宣传文字或背景。她的照片采用正面肖像镜头,正是她平日见到的自己:一米五八的身高,令她自己略微有些不满意,脸也有些长,但那双夺人心魄的蓝眼睛,浓密的睫毛,娇艳欲滴的双唇,仿佛……独一无二的金发足有一米二长(十年零四个月没有剪,仅仅修理过),在摄像师安排好的电扇吹出的微风中起伏飘动,名牌牛仔裤配深红色高领衬衫,颈上戴着一条小巧精致的钻石十字架项链。
“你在歌迷心目中的形象必须是全方位的,”毕晓普·汤恩一直这么说,“我是说,外表形象也是必须的。男人的形象和女人的形象标准不一样,不承认这一点就会出问题。”在毕晓普看来,男人得像他这样才能在乡村音乐界里受欢迎:肚腩突起,抽着香烟,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容,留着胡楂,皱巴巴的衬衣,再配上旧皮靴和退色的牛仔裤。一个女歌手(他如是说,其实他是想说唱歌的小女孩),却必须像赴约一样精心打扮。对凯莉来说就是穿上做礼拜时的衣服:邻家乖乖女就是她出道成名时的形象。当然,牛仔裤可以略紧些,衬衫和外套也可以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漂亮的胸型,不过领子还是高的,妆容也是淡淡的粉色调。
“就照这个印吧。”
“太好了。”艾丽西娅关掉iPad,顿了顿,“还没给你父亲看过呢。”
“样张很好,”凯莉看了一眼iPad,再次强调。
“好的,我去给他过目一下吧。”
凯莉沉默片刻,说:“好吧。”
“这里的音效怎么样?”艾丽西娅问。嗓音优美、热爱音乐的她曾做过歌手,这也是她选择做凯莉·汤恩助理的原因。不然,凭她的干练机智,去大企业做总裁助理能多赚一倍的钱。她去年春天才入职,还没有听过乐队在这里演奏。
“音效非常好,”凯莉瞟了一眼难看的水泥墙面,兴高采烈地说,“一定超乎你的想象。”她向艾丽西娅解释,这间大厅建于20世纪60年代,设计者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很多音乐厅的设计者(甚至包括专门设计古典音乐高级演奏厅的设计者)都不相信乐器与歌唱者原有的声音能够从舞台中央“直接”传达到大厅最后一排,因此建筑师们添加了各种有角度的平面和独立的形状来放大音量。音量的确被放大了,然而声音也被打散,造成回声混响,成了每个表演者最头疼的事情。叠加的回声让声音变得含糊不清,有时甚至走音。
凯莉继续像父亲告诉她的那样,解释给艾丽西娅听。弗雷斯诺这里的演出厅不大,但是设计师充分相信纯净的自然声音的力量,相信皮鼓,相信共振板,相信弦音。她正打算邀请艾丽西娅和自己唱一下副歌以做证实—艾丽西娅的合声非常出色,却发现她在向大厅后面张望。或许是她对这样的技术讨论不感兴趣吧,但是她皱起的眉头表示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凯莉问。
“这里只有我们和鲍比吗?”
“什么意思?”
“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她伸出一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那扇门,那里。”
正是十分钟前凯莉认为自己看到人影的地方。
凯莉呆呆地盯着大厅后面不断晃动的阴影,掌心开始冒汗,手不自觉地摸着手机。
是的……不行,她不能说。
艾丽西娅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一侧肩膀上文着一条红绿相间的蛇。她说:“呣,可能不是,管它是什么,现在没有了……好了,我先走了,1点钟餐厅见?”
“好的。”凯莉心不在焉地回答。艾丽西娅踩着重重的脚步声走远了,凯莉的眼睛仍然盯着黑暗的远处。
她蓦然低声怒吼:“爱德文·夏普。”
瞧,我念出他的名字了。
“爱德文,爱德文,爱德文。”
我现在命令你出来,听清楚:滚出我的音乐厅!我还有工作要做。
她不再注视黑漆漆的走道。当然,那里根本没有人在偷窥她。她走向舞台中央,仔细检查各个角落里贴着防护胶条的地方,那些都是凯莉在演出时可能站的位置。
就在这时,她听见大厅后面传来一声大喊。“凯莉!”是鲍比。他从调音台后面站了起来,他站得很急,带倒了椅子,又一把扯掉头戴式耳机,一只手朝凯莉挥舞,另一只手指着她头顶的方向。“小心!……啊,凯莉!”
凯莉立刻抬头,看到一只舞台照明灯—两米多长的条形灯,脱离了底座,拖着一条粗粗的电线,晃晃悠悠地朝舞台砸下。
她本能地后退,被后面的吉他架子绊倒。这架子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身后的?
她浑身发抖,双手乱挥,大声惊呼……
年轻的歌手尾骨着地,重重地摔在舞台上。灯管向她砸来,像一只巨大的钟摆,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要来夺她的性命。她拼命想站起来,却又跌下去,一千瓦的灯管放射出刺眼的光芒,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世界漆黑一片。
凯瑟琳·丹斯有着多重身份。
丈夫去世后的单身妈妈,带着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
加利福尼亚调查局探员,特别擅长审讯与人体行为语言分析。
孝顺双亲的女儿,只是偶尔会出现顶撞父母和情绪急躁的情况。
以上是她对这些身份的排序。排名第四的和前三位享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赋予她丰富完整的精神生活:音乐。和上世纪中期的阿伦?洛马克斯一样,她是民俗音乐学者及民间歌曲收集者。有时,她会放下工作,开上自己的越野车,带上孩子和小狗,或者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去寻找音乐,像猎人进入森林寻找母鹿和火鸡。
丹斯驾驶着尼桑探索者越野车行驶在152号高速公路上,以蒙特雷半岛为起点,穿过加利福尼亚大片的荒原地带,直达圣华金谷的弗雷斯诺,一共三小时车程。这一带是美国的农业中心,路上所见都是敞开式双挂拖车,满载大蒜、西红柿等果蔬,浩浩荡荡地排着队开往远方的大型食品加工厂。田野葱茏,收割过的土地露出黑色的沃土,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像无人问津的烤面包片一样干瘪无力。
尼桑车卷起阵阵尘土,各种小昆虫撞在挡风玻璃上,丢了性命。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丹斯的任务是为当地的墨西哥乐队录制原创歌曲。乐队成员都住在或靠近弗雷斯诺。他们在农田里干活,因此给乐队起名LosTrabajadores,意为劳动者。丹斯会用自己的TASCAM①HD-P2型数字录音机来录音。这台机器品质超群,只是价格有点超出她的承受力。歌曲经过编辑后再上传到她自己的网站“美洲旋律”。
人们需要支付少量的费用才能下载歌曲。大部分下载收益寄给歌手,剩下的足够维持网站的正常运行,偶尔还能带孩子出去吃顿好的。靠收费下载发不了大财,不过,经她和网站的合作伙伴玛婷?克莉斯汀森发掘的几个乐队在当地,甚至全国都有了些名气。
她的工作地点是加州调查局蒙特雷分部。刚刚结束一桩大案子,她需要休整几天。孩子参加了音乐夏令营和运动夏令营,晚上带着小狗和外公外婆一起过。丹斯可以自由自在地游览弗雷斯诺、约塞密提国家公园以及附近的风光带,给劳动者乐队录音,在这片音乐之乡发掘更多有才华的歌手。除了拉美音乐之外,这里还有曲风独特的乡村音乐(这种音乐通常被称为西部乡村音乐是有原因的)。实际上,起源于弗雷斯诺南部贝克尔斯菲市的贝克尔斯菲之声已经成为乡村音乐的主要流派。它的兴起源自人们对1950年代过于技巧化的纳什维尔之声的对抗,由巴克·欧文斯、梅尔·哈格阿德等人发起,最近在德怀特·尤卡姆和加里·艾伦的音乐中重获新生。
丹斯喝了一口雪碧,随意调换着电台。她曾想把这次旅程变成浪漫的约会,邀请乔恩·博林一起来。可惜他要为一家新成立的计算机公司做咨询顾问,几天都脱不开身。其实,丹斯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出门。刚刚结束的这桩绑架案着实棘手,两名被绑架者只救出一个。两天前她参加了被害人的葬礼。
她打开空调。这个时节的蒙特雷半岛气候宜人,不过晚上还有些凉意,所以她穿的还是离开时候的衣物,灰色长袖全棉衬衫配蓝色牛仔裤。她觉得很热,镜片上不知什么时候滴了几滴汗。她摘下粉色镶边的眼镜,夹在双膝间用纸巾擦拭。温度计显示车外温度35.5oC。
这就是九月,没错。
丹斯此行还有一个目的—看望她唯一的明星朋友,著名创作歌手凯莉·汤恩。凯莉一直支持丹斯的网站,支持她和玛婷发掘的本土歌手。她邀请丹斯周五晚上来弗雷斯诺参加她的大型演唱会。凯莉比她小十来岁,九岁起便登台演唱,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专业歌手。她是创作型的天才歌手,清新可爱,不端架子,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丹斯非常喜欢她。
她还是乡村音乐界传奇人物毕晓普·汤恩的女儿。
丹斯看过凯莉一两次演出,也曾到弗雷斯诺探望过她,每次都看到虎背熊腰的毕晓普踱进房间,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以及誓要戒毒戒酒的坚强意志。他会细数业内的各位人物:与他熟悉交好的歌手(几百个),他学习过的音乐家(屈指可数的几位大家),他指导过的歌手(全是当今人气超旺的巨星)以及和他大打出手的歌手(也有不少)。
他骄傲自负,言辞狂放,行为夸张,丹斯完全被他迷住了。
可惜他的最新专辑失败了。他的嗓音已经大不如前,人也缺乏活力。而这两样东西,功能强大的数字按摩仪也无法弥补。过时的曲调无人问津,和多年前他成名时创作的才华横溢的歌词旋律毫无可比性。
他仍然有一批忠实的追随者,仍然牢牢地掌握着女儿凯莉的事业。谁要是敢怠慢他的女儿,制作人也好,唱片公司也好,音乐厅也好,他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丹斯驶入弗雷斯诺地界。向西160公里处的萨利纳斯山谷是全国闻名的生菜之乡,其实圣华金谷的生菜地更大,生菜的产量更多。弗雷斯诺正位于圣华金谷中心。这座人口50万的城市与别处并无不同。黑社会、抢劫、谋杀、恐吓,任何一处城市存在的犯罪行为,这里都有,且其犯罪率还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通货膨胀反映了失业情况,据她猜测,这里的失业率一直高居在18%。她看到远处街角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恐怕正是那18%中的几个。他们穿着无袖T恤,肥大的短裤或牛仔裤,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说说笑笑,从破纸袋里拿瓶装水喝。
被太阳烤得炽热的地面上升腾起阵阵烟尘和热浪。坐在门廊里的狗看着她的车,眼光穿过车身,落在远处什么地方。偶尔还能看到孩子在后院里开心地围着自动喷洒器蹦蹦跳跳。在不断遭受干旱困扰的加利福尼亚,这种行为不能算违法,但也不太合适。
利用卫星导航,她很快就找到了位于41号高速公路上的山景酒店。也许是因为有雾,没有山景可看。她眯起眼睛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只能看到几个小山包,或许山的那边就是壮观的约塞密提国家公园。
一踏进车外的热浪,丹斯便感到头昏眼花。和孩子一起吃的早饭早已消化光了。
酒店客房还在打扫,不过没关系,她半小时后—也就是一点钟—要去见凯莉和其他几个朋友。她把行李寄存在前台,回到尼桑车里,车里的温度快赶上烧红的铁板了。
她在卫星导航中重新输入地址,严格按指示前进。她一直很好奇,为何所有卫星导航程序的提示音都采用女性声音。
等红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查看未接来电和信息。
空的。
很好,办公室没人找她,孩子的夏令营也没事情。
奇怪的是没有凯莉的消息,她应该今早来电话确定中午的会面。还有一件事情让丹斯对凯莉印象深刻:她很有名气,却非常低调谨慎。不论对生活还是对事业,她都非常负责。
再打一次电话给凯莉。
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
凯瑟琳·丹斯忍俊不禁。
牛仔酒吧的老板的确幽默。酒吧采用实木装修,灯光昏暗,冷得出奇,整间酒吧里没有一样和牛仔有关的装饰品,却通过一张海报到位地诠释了马鞍上的生活。海报表现的是过去西部铆钉女工①射击摆在栅栏上的瓶子的情景,姑娘们骑在口衔缰绳、套了铁蹄、烫了烙印的骏马上,英姿飒爽地端着六响枪。
在各类影片、放大的图书封面、午餐盒、玩具、图片、照片等东西中表现出来的西部,总少不了秀发飞扬的大胸女孩,戴一顶硕大无比的帽子,系着可爱的领巾,穿着小皮裙和花边衬衫……还有做工精良的小羊皮靴。凯瑟琳·丹斯超爱鞋子,自己就有两双工艺精湛的诺科纳皮靴,但哪双也比不上50年代电视剧里罗伊·罗杰斯的搭档戴尔·埃文斯穿的那双靴子,跟这张海报里的一样。
她在吧台点了一杯冰茶,一口气喝光后又点了一杯。她挑了一张圆桌坐下,桌子漆得很亮,有些小破损。她打量着四周的顾客。两对老人,三个穿着连体工装裤的维修工,也许是凌晨就开始干活,显得十分疲惫,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穿牛仔裤和格子衬衫,正在研究老式自动点唱机,还有几个穿白衬衫、打深色领带的生意人,都没穿外套。
真想马上见到凯莉,马上开始采访劳动者乐队;真想马上吃午饭,她已经饥肠辘辘。
并且开始焦虑。
已经1点20分了,她等的人在哪里?
音乐从点唱机里飘出,充满了整间酒吧。丹斯不由得微笑了,那正是凯莉·汤恩的歌—在这里播放真是应景,歌名是《我不是牛仔女郎》。
歌曲描写了一位住在郊区的足球妈妈,生活在与牛仔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却发现其实她们有着同样的牛仔精神。非常典型的凯莉式歌曲,轻松愉快,富有哲理。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一束耀眼的阳光落在斑驳的亚麻油毡地板上,接着,几个身影在地板上晃动,有人进来了。
丹斯站起身。“凯莉!”
年轻歌手被四个人簇拥着走进来,脸上带着微笑,眼光却谨慎地扫视着四周。丹斯立刻觉察到,她遇到麻烦了。何止是麻烦,凯莉·汤恩的心中还有恐惧。
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异常,她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丹斯。“凯瑟琳,见到你真好!”
“我也早就想过来了。”
她穿着牛仔裤,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厚牛仔外套。漂亮的长发随意披下,几乎要垂到地面。
丹斯接着说:“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
“嗯……那个,表演场地出了点小问题。现在没事儿了。嗨,各位,这是我的好朋友,凯瑟琳·丹斯。”
丹斯向鲍比·普雷斯科特问好。她几年前就已经认识鲍比。他三十岁左右,褐色鬈发,长相英俊,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另一位是敦实内向的泰·斯洛克姆,他是乐队的吉他技师和维修人员。凯莉的私人助理艾丽西娅·塞申斯不苟言笑、身材健硕,让丹斯觉得她像是来自曼哈顿某个朋克摇滚俱乐部。
还有一个人。非裔美国人,男性,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多公斤的魁梧身材。
保镖。
凯莉雇请私人保镖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现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位保镖仍然处于戒备状态。这让丹斯感到困惑。保镖仔细观察了酒吧里的每一个人:点唱机前的年轻人,维修工,生意人,甚至两对老夫妇和吧台服务员都仔细审视,不放过一点出错的可能。
这是为什么?
保镖没有发现威胁,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凯莉身上,但仍处于警戒状态。干他们这行的人永远不会放松,所以才能够圆满完成任务。“目前一切正常。”
他就是达瑟·摩根。和丹斯握手的时候,他仔细端详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丹斯是解读人体行为语言的专家,她很清楚自己时常不自觉地带给人们“警务人员的感觉。
“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凯莉对他说。
“不了,谢谢,小姐。我在外面等着。”
“不,外面太热了。”
“守在那里安全些。”
“那好吧,带杯冰茶或者冰水。有事就进来。”
他没有点饮料,只扫了一眼牛仔女孩挥舞套索的蜡像,便缓步走出了昏暗的酒吧。
身材瘦削的酒吧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脸上洋溢着对凯莉·汤恩的崇拜之情。凯莉像长辈一般对他亲切地笑了笑,其实两人差不多年纪。
凯莉瞄了一眼点唱机,听到里面传出自己的歌声,她有些不安。
丹斯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好吧,告诉你吧。”她告诉丹斯在筹备周五音乐会的时候,悬挂在舞台上方的照明灯突然从基座上脱落下来。
“上帝啊,你没事儿吧?”
“是的,我没事,躲过了,但把屁股摔疼了。”
坐在凯莉身边的鲍比拉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看着她。“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低声说,“我是说,那是照明灯啊,装好了就不应该会再动,固定在那里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泰·斯洛克姆提出一个问题。“鲍比,你检查过照明灯,我看见的。两次,所有的灯都查了。鲍比是这里最优秀的巡回演出管理人,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故。”
“假如灯砸到她,”艾丽西娅生气地说,“小子,那就真是事故了。可能会砸死她。”
鲍比附和道:“灯有一千瓦。整个大厅都可能烧起来,如果灯泡碎掉的话。以防万一,我拉掉了主电闸。晚上我再去仔细检查一遍。下午我得先回贝克尔斯菲市拿新的功放和扩音系统。”
有关事故的讨论到此告一段落,大家开始点餐。调查绑架案的那段日子里,丹斯全力以赴,掉了四斤肉,现在她准备点上烤鸡肉三明治和炸薯条,把瘦掉的都补回来。凯莉和泰点了沙拉。艾丽西娅和鲍比要了玉米饼,两人不顾酷热,还点了咖啡。大家开始谈论丹斯的音乐网站,丹斯也讲了一些自己在旧金山做歌手的失败经历。
“凯瑟琳的声音很好听。”凯莉说,她的肢体语言却出卖了她,丹斯不禁微笑。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嗨,你好,凯莉。”
是一直站在点唱机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微笑,他逐一与丹斯及其他人打招呼,然后看着凯莉。
“你好。”凯莉霎时换了一副语气,热情却有着明显的防备。
“我不是故意偷听,但我听到你说遇上麻烦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谢谢你。”
大家不再说话,就是告诉这位年轻人,谢谢你的关心,你可以走了。
凯莉说:“你是我的歌迷?”
“当然是。”
“哦,谢谢你的支持,也谢谢你的关心。周五你来听演唱会吗?”
“当然要去。我会去的,风雨无阻。你真的没事吗?”
大家再次沉默,气氛有些尴尬。也许凯莉仍在回味他最后的问题。
“是的。”
鲍比说:“好了,朋友,你可以走了,我们还要吃饭。”
年轻人像是没有听见这话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不认识我了?”
“不好意思,”凯莉说。
艾丽西娅冷冷说道:“你不介意的话,汤恩小姐不喜欢被人打扰。”
“嗨,艾丽西娅,”年轻人对她说。
助理皱起了眉头。她显然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年轻人不再看她,又笑了起来,他的嗓门不大,但很尖利。“是我啊,凯莉!爱德文·夏普。你的影子。”
咣当当的刺耳声回荡在酒吧里,是凯莉的冰茶杯从手里摔到了地上。
杯子着地的角度很巧,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像一声枪响。丹斯的手不自觉地往平常放枪的地方摸去—格洛克枪现在正锁在家里床边的保险箱里呢。
凯莉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你是……你是……爱德文。”
她的反应已近乎恐慌,那年轻人只是轻轻皱眉,柔声安慰道:“嗨,凯莉,没事的,不要担心。”
“可是……”她的眼睛望向门口,达瑟·摩根就在外面,如果丹斯没有猜错,摩根是有枪的。
丹斯迅速分析情况。不会是前男友,不然她早就认出来了,应该是疯狂的歌迷。凯莉漂亮,有才华,又单身,属于极易招惹跟踪狂的歌手类型。
“你没认出我,没有关系。”爱德文·夏普无视她的惊慌,依然安慰她,“上次给你寄过照片之后,我瘦了很多。没错,掉了33公斤呢。”他拍拍自己的肚子。“我没写信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我看过《乡村周报》还有《EW》,看到你和别的男人一起照的照片。我发现你喜欢偏瘦的体形,不喜欢胖子。我还花了25块给自己做了发型。男人总是说要改变,可从不行动。你的歌是这样唱的。我不会做明日先生,我是今日先生。”
凯莉已经说不出话来,紧张地拼命喘气。
从特定的角度来看,爱德文长得还算不错—浓密的头发理成政客一样中规中矩的发型,喷上发胶,一丝不乱,深陷的棕色眼睛,敏锐机警,皮肤白皙,略微有些苍白。他的脸型较长,棱角分明,眉骨突出,眉毛浓重。他的确很瘦,但是很魁梧,比丹斯第一眼看到的印象还要高大,至少有1米88,即使是瘦了身也有90公斤。他的胳膊很长,手掌宽大,呈现出不同寻常、令人反感的粉红色。
鲍比·普雷斯科特立刻跳了起来,挡在年轻人面前。鲍比也很魁梧,很强壮,但他不够高。爱德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好啊,”爱德文热情地说,“鲍比。巡回演出管理人。更正一下,巡回演出管理负责人。”
他的眼睛再次望向凯莉,充满爱意地凝视着她。“如果你能赏光和我喝杯茶,我将不胜荣幸。就在那边的角落,我有几样东西给你看。”
“你怎么—”
“知道你在这儿?嘿,人人都知道这里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啊。看博客就知道了。你在这里创作了《我不是牛仔女郎》。”他朝着点唱机点点头,机器正播放着这首歌—丹斯注意到,已经第二遍了。
郊区和城市是我居住的地方,
我,我不是牛仔女郎,除非你认为:
直视人们双眼,坦诚直言。
不固执,不欺骗,不仇视。
对待家人、国家、朋友,
听从爸爸妈妈的每句话。
我想我不是牛仔女郎,那要看你怎么想。
“很喜欢那首歌,”他呼出一口气,“就是很喜欢。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不下一百遍了。”
“我……”凯莉仿佛迷途的小鹿,站在路中央不知所措。
鲍比把手放到爱德文肩膀上。这个动作既没有特别的敌意,也没有特别的好意。丹斯担心两人会打起来,于是拿出她唯一的武器—手机,准备在必要时拨打911。爱德文只是后退一步,甩掉了鲍比的手。“来吧,我们去喝杯冰茶吧。你认为这家的茶是城里最好的,我知道的。我请客,我是今日先生,记得吗?呀,你的头发可真美,十年零四个月。”
丹斯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但是听了此话的凯莉越发惊恐,双唇不停地颤抖。
“凯莉不想去。”艾丽西娅语气强硬。她看上去和鲍比·普雷斯科特一样强壮,只是眼神更为凌厉。
“你很喜欢在乐队工作吧,艾丽西娅?”他的语气轻松地像是在鸡尾酒会上闲聊,“你已经加入这个团队,嗯,五六个月了,对吧?你也相当有才华。我在YouTube①上看过你的视频。你绝对能做歌手,哇哦。”
艾丽西娅不悦地直起身体。“老实说,你怎么知道我的?”
“听着,朋友,”鲍比低声警告他,“你该走了。”
这时,泰·斯洛克姆慢慢推开椅子,起身向门口走去。爱德文的眼光跟随着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那笑容从他走过来那刻起就一直挂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起了一些变化,也许他真心期待凯莉接受他的邀请,她的拒绝令他焦虑,泰去门口召唤保镖的行为也让他恼火。“凯莉,答应我吧。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烦你的,可是你从来不回复我的邮件。我只想见你一面,我有很多话要说。”
“我真的不能。”
鲍比再一次想抓住爱德文的胳膊,丹斯没来得及阻止他。爱德文依旧退后一步,避开了。他不想引起任何冲突,更不要说是肢体冲突了。
大门突然打开,炫目的阳光直射进来,把整张桌子照得亮晃晃的,然后光线又倏然消失。健硕的达瑟·摩根快步走进来,盯着爱德文的脸,丹斯看到他嘴边的肌肉全部绷紧,他在懊恼自己没认出这个瘦了的跟踪狂。
“你就是爱德文·夏普?”
“没错,摩根先生。”
在如今这个时代,找到一个人的信息并不难,尤其是凯莉·汤恩这样的公众人物,但是,他居然连保镖姓甚名谁都知道。
“我请你立刻离开汤恩小姐,她不想看到你,你威胁到她的安全了。”
“好吧……我没有这个意思,摩根先生,我丝毫没有威胁她的意思。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伤害或威胁别人。我来这里仅仅是想安慰我的朋友,她遇到了麻烦,受了伤。顺便看看她是否想喝杯茶,我也很乐意请你喝一杯。”
“现在就离开吧。”摩根冷冷地说。
爱德文平静地继续说:“当然了,你是私人保镖,你可以逮捕我,前提是你看见我正在实施犯罪。但我没有实施犯罪。如果你是警察,那又另当别论,可惜你是—”
是时候了,丹斯心想,她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她站起身,亮出了加州调查局的证件。
“啊。”爱德文盯着证件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想记住上面的信息。“感觉你就是警察。”
“能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当然可以。”他拿出驾照。该照由华盛顿州签发,姓名为爱德文·斯坦顿·夏普,登记住址在西雅图。照片上的人非常胖,头发长而细。
“你在弗雷斯诺期间住在哪里?”丹斯问。
“伍德沃德公园旁边,新开发的小区里的房子,挺不错的。”他微微一笑,“当然了,弗雷斯诺很热。”
“你搬到这里了?”艾丽西娅难以置信地轻声惊呼。
凯莉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挺直了脊背。
“没有啊,是租的,暂时租的。我到这里是为了听演唱会,这次肯定会是今年最出色的一场。我简直迫不及待。”
为了听一场演唱会租一套房子?
“说谎,你是想跟踪凯莉。”鲍比打断他的话,“律师已经警告过你。”
律师?丹斯心想。
爱德文一一看着坐在桌边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们这些人,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难凯莉。”他看着凯莉,“我很难过,我知道你一直在抗争。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向门口走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再见了,丹斯探员。愿上帝保佑你为本州人民做出的贡献。”
丹斯一开口说“说吧”,所有人就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丹斯不得不时时打断七嘴八舌、交织在一起的陈述,才弄清楚事情的大概。凯莉给歌迷的回复电邮和信件都有自动加载的落款XO,代表拥抱和亲吻。去年冬天,一个歌迷当了真。凯莉的歌曲引起他内心的共鸣,唱出了他的心声,导致他认为自己和凯莉是灵魂伴侣。他开始不停地联系凯莉,给她发邮件,在脸谱网和推特上发帖,亲笔写信,还给她送礼物。
凯莉和助理听从了律师的建议,不再回复他,并退还了礼物,但爱德文·夏普依然我行我素,固执地认为他与凯莉之间的联系威胁到她的父亲及那些操纵她生活的人,所以这些人要把他俩分开。
律师警告了他几十次。代表凯莉父女的律师事务所警告他,如果继续这种行为,将会报警并且起诉他。
他置之不理。
“让人从心底里发寒,”凯莉的声音变了调。吧台服务员过来清理碎玻璃杯的时候又给她换了一杯新茶,她啜了一口。“他要我的一绺头发,一截指甲,还要一张印着唇印的纸。他有我很多张照片,在后台,在停车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丹斯说:“这种类型的罪犯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跟踪狂藏身何处,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就在你窗前。”
凯莉继续说:“还有邮件!几百封信,几百封电邮。我换了邮箱地址,不出几个小时他就知道了。”
“你觉得他和掉下来的灯有关吗?”丹斯问。
凯莉说起早上在会展中心看到“可疑的”影子,可能是光线的阴影,也可能不是。但没有确实地看到什么人。
艾丽西娅·塞申斯肯定地说:“我也看到了,没错。”她宽阔的肩膀耸了耸,露出一点被衣服遮住的文身。“但是,不能肯定,没看见脸,也没看见人。”
她们俩说看到影子的时候,乐队还没有到达,其余的工作人员都在外面。鲍比只看到照明灯掉下来。
丹斯问:“当地警方知道这个人吗?”
凯莉回答:“哦,是的,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他要来听周五的演唱会—就算律师警告他要申请法庭禁止令也没有用。不过,警察认为他的行为没有达到申请禁止令的标准。如果他出现,治安官会派人盯着他,并且让他知道,警方在注意他。”
“我马上给治安官办公室打电话,”艾丽西娅说,“告诉他们那个人来了,还有他住的地方。”她忽然笑了起来,惊讶地说:“他竟然就这样告诉我们了。”
凯莉环顾四周,难过地说:“这里本来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全被他毁了。现在我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我想走了。对不起。”
她招手让服务员结账。
“等一会儿。”鲍比走到前门,拉开了一条缝,对摩根说了几句,然后回到桌边。“他走了。达瑟看着他上车并且开走了。”
“我们还是从后门走吧。”艾丽西娅提议。泰让摩根把车开到后面,丹斯陪同大家一起穿过堆满啤酒的储藏间,再穿过黑乎乎的厕所,来到后门的停车场。这里杂草丛生,放着很多积满灰尘的汽车,到处都是沥青的碎屑。
凯莉向右边瞟了一眼,惊叫起来。丹斯顺着她的眼睛看去。
六米之外的地方,停着一辆车,一辆暗红色、大车身的老式车。坐在驾驶座上的正是爱德文·夏普。车窗开着,他喊道:“嗨,凯莉!看看我的车!不过不是凯迪拉克,只是别克。喜欢吗?”他似乎并不想听答案,接着说:“别担心,我不会超过你的!”
《红色凯迪拉克》是凯莉很受欢迎的一首歌曲。讲述了一位姑娘钟爱自己那辆老掉牙的旧车,把不喜欢这车的男人统统甩掉了。
鲍比·普雷斯科特冲上去吼道:“滚开,狗杂种!别指望跟着我们就能找到凯莉的住处。你敢跟上来,我就报警。”
爱德文点点头,笑了笑,开走了。
阳光很刺眼,丹斯和爱德文接触的时间又太短,因此无法对他的行为语言作出准确的判断,然而他脸上分明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鲍比说了件很可笑的事情。凯莉住在哪里他当然知道。他怎么就不能知道呢?
毋庸置疑,加利福尼亚向来是拉美音乐流行的源头。这里有萨尔瓦多音乐、洪都拉斯音乐、尼加拉瓜音乐,但多数音乐仍来自墨西哥:传统的马里阿契音乐、班达音乐、朗雀拉民谣①、诺特诺音乐②以及松内斯音乐③。这里还有大量的流行音乐和摇滚乐,甚至《国境之南》里自成一派的斯卡音乐和嘻哈乐。
这些音乐风格从中央谷地南北两地的西语电台传达到千家万户,各行各业,占据了半数的电台波段—剩下的一半电台有些推广盎格鲁音乐,有些播放谈话节目,有些则是用不明所以的神学教义忽悠听众捐款的宗教电台。
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丹斯正在弗雷斯诺郊区一间闷热难当的车库里聆听着原汁原味的墨西哥音乐。此处是乔斯·比利亚洛沃斯的车库,通常也是乐队的排练场所,两辆丰田车都被请出车库。今晚,这里就是录音棚。劳动者乐队六名成员正对着丹斯的数码录音机唱出最后一个音符。他们的年龄从25岁到60岁不等,几年来一直合作演唱传统墨西哥民间歌曲以及他们自创的歌曲。
录音进行得非常顺利,除了开始时乐队成员显得有些过于拘谨—原因大概是陪同丹斯来的那个人:凯莉·汤恩。她把长发编成麻花辫,高高盘起在头顶,穿着泛白的牛仔裤,白色T恤配牛仔背心。
几位歌手激动极了,有两位立刻飞奔回家,叫来妻儿向凯莉要签名照片。一位妈妈含着眼泪说:“知道吗,你的歌《离家》……我们非常爱听,谢谢你写出这么好的歌,上帝保佑你。”
这首民谣描写了一位年迈的母亲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自己和丈夫一起将孩子抚养长大的家,让人不禁以为她失去了丈夫,或者房子被银行收回。
一切从头,从头开始,
努力适应新的生活,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岁月匆匆,我心谨记:
人生痛苦,莫过离家。
歌曲直到最后才点明,主人公是被遣返的非法移民,尽管她其实在美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她被孤零零地扔在墨西哥公交车站时唱出了歌曲的结尾:“啊,美丽的亚美利加。”这首歌饱受争议,激怒了那些主张严格移民政策的人,却在拉美民众中广为传唱,成了他们的代表歌曲,同时也受到主张宽松移民政策人士的喜爱。
收拾乐器的时候,丹斯向他们详细说明歌曲如何上传到她的网站。她不能做出任何承诺,但是他们的歌曲很好听,应该能够有不错的下载量。随着国内拉美音乐潮的升温,以及更多专做拉美音乐的独立唱片公司的出现,他们特有的风格很可能会受到某位制作人或者广告公司的青睐。
奇怪的是,几位歌手对出名完全不感兴趣。唱歌能赚钱当然很好,有那些下载收益就足够了。比利亚洛沃斯说:“是啊,我们不想要巡回演出那样的生活,不想四处奔波。我们有工作,有家庭,还有孩子。杰泽西家有一对双胞胎,现在得回去换尿布了。”丹斯瞧了瞧那个帅气的小伙子。他咧嘴一笑,忙着收拾自己那把用旧了的吉布森蜂鸟吉他。
他们向丹斯和凯莉道别。丹斯和凯莉上了凯莉那辆墨绿色的雪佛兰越野车。丹斯的尼桑停在了山景酒店,是坐凯莉的车过来的。达瑟点点头,朝山景酒店开去。前排座位上放着六七本小开本的精装书,书名只用烫金字印在书脊上。古典名著,丹斯猜测。在执行任务时他是没办法看书的。也许是夜晚临睡前的消遣吧,能够让他暂时远离现实的罪恶。
凯莉凝望着窗外昏黄灯光掩映下的景致,说:“我很羡慕他们。”
“为什么?”
“你的网站上有很多这样的歌手,他们只在晚上和周末唱给家人和朋友听。不为钱。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要唱得那么好。哈,有点不谦虚啦。你懂我意思的。我的确从来不想当什么明星。我想有一个家—”她回头望向比利亚洛沃斯家的方向—“生几个孩子,为他们歌唱,为朋友们歌唱……这样的生活离我越来越远了。”
她不再说话,丹斯觉得她可能在想:如果不出名,就不会遇上爱德文·夏普。
丹斯能看清凯莉的表情,她抿着嘴,眼里似乎有泪水。凯莉忽然转回头,似乎已经把悲伤的想法抛到一边,狡黠地一笑。“好吧,跟我说说,你的事。”
“男人?”
“对啊!”凯莉说,“你说过的,是叫乔恩吗?”
“完美的男人,”丹斯说,“非常聪明。以前在硅谷工作,现在在大学里教书,兼做顾问。关键是韦斯和麦琪都喜欢他。”她解释道,韦斯一直不喜欢妈妈和男人约会,一个都不喜欢,除了博林。
“我曾经约会过一个人,后来发现他是个杀手。”“天哪!”
“哦,我们没有危险。他和我追踪同一个罪犯。我要将那罪犯绳之以法,他则是要取他的性命。”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凯莉的声音有些异样,“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许她又想到了爱德文·夏普。
“不过孩子们非常喜欢乔恩,他们相处得非常好。”
“然后呢?”凯莉问。
“什么然后?”
“你到底说不说啊?”
我才是行为语言分析专家啊。丹斯考虑了一会儿,还是不想说得太多。“噢,没什么了……以后会如何,谁知道呢?我才单身几年而已,不着急。”
“当然,”凯莉说,其实她不怎么相信这站不住脚的解释。
丹斯心中暗想:是啊,我很喜欢乔恩·博林。不,我爱上了他。在两人独处的几个夜晚,爱这个字眼不止一次地跃入她的脑海。她也感受到他的爱意。
他长相英俊,善良随和,很有幽默感。
她又想到了迈克尔。
迈克尔·奥尼尔是蒙特雷县治安官办公室的警探,和丹斯是多年的搭档。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和丹斯心有灵犀,那一定是奥尼尔。他们在工作上配合得天衣无缝,钟爱同样的食物和葡萄酒,吵起架来翻天覆地,却丝毫无损两人的友谊。丹斯一直觉得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那么一个小问题:他有老婆。
后来他老婆安妮扔下他和孩子一走了之—偏偏在她和乔恩·博林开始约会之后。安妮现在住在旧金山,奥尼尔还没有和她离婚。他说起过正在准备离婚协议,但没有明确的计划和时间安排。
要和凯莉·汤恩说清楚这件事情,恐怕得另找一个晚上了。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山景酒店,达瑟·摩根把越野车停在大门前。丹斯向两位道晚安。
就在这时,凯莉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屏幕,皱起眉头,按下接听键。“喂?……喂?”她停了一会儿,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丹斯的手刚扶到门把上,她停下,转身看着凯莉。
凯莉挂断电话,依旧盯着手机屏幕。“奇怪。”
“怎么了?”
“有人放了一段《你的影子》。”
凯莉最新专辑的同名主打歌,非常流行。
“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放了歌曲的第一段。”
丹斯下载过这首歌,她记得歌词:
你走上舞台,为人们歌唱。
你让人们笑容绽放。
这会有什么错?
但你发现这事业需要代价,
人人都想占有你的灵魂。
“问题是放的是演唱会的录音。”
“你没有录过现场版。”丹斯说。她想起凯莉喜欢录音棚的感觉。
凯莉依然盯着手机屏幕。“没错,是偷录的。但是音质很好。会是谁呢,为什么这么做?”
“你认得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不是本地号码。你觉得会是爱德文吗?”她的声音紧张起来。她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达瑟·摩根镇定的黑眼睛。“不对,我的手机号码只有家里人和朋友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苦笑起来,“大概和弄到我的邮箱地址一样。”
“会不会是乐队的人?”丹斯问,“和你开个玩笑?”
“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把号码告诉我,我来查查这个爱德文。他姓什么?”
“夏普。能查到吗,凯瑟琳?”
“当然能。”
丹斯记下电话号码,下了车,再次与两人道别。
“我们现在回家吧,达瑟。”
车子开动了,凯莉在车内环顾空旷的停车场,似乎爱德文就潜伏在某处。
丹斯走进酒店,忽然发现自己哼唱起《你的影子》来,那一句歌词不停回响在她的脑海。
这会有什么错……这会有什么错……这会有什么错……?
丹斯在山景酒店的小酒吧喝了一杯黑比诺葡萄酒,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临走前挂在门把上的“请勿打扰”的牌子还在那里,她没有拿下牌子。趁着孩子都不在,今天睡个好觉吧。
她洗过澡,披上浴衣,啜了几口葡萄酒,躺倒在床上,按下手机快捷键“3”。
电话铃才响了半声,就已经听见T.J.斯坎伦爽朗的声音。“你好啊,头儿。”周围的声音非常嘈杂,铃声,叫喊声,还有汽笛风琴的声音,其实丹斯也不懂汽笛风琴是什么。
“你在商场吗?”
“在嘉年华,约会呢。我们在排队等着坐过山车,下次陪你一起来玩啊。”他把手机拿开,声音变小了。“是我老板……是的,我们上去之前,你最好把思乐冰吃完……不行,照我说的做,必须的。你知道‘倒转意味着什么吗?”
加州调查局蒙特雷分部的探员都非常保守,T.J.算是最灵活的一个了。他做事很有拼劲,不管是执行紧急艰巨的大任务,去做卧底,还是去跟进细枝末节的线索,比如1960年代的歌星鲍勃·迪伦、扎染工艺、熔岩灯等等。
是的,不可思议。慢着,你这是在分析谁呀?你是到弗雷斯诺度假来的,应该坐在挥汗如雨的车库里给一帮快活乐观、很有可能是非法劳工的人录制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的歌曲。
“T.J.,帮我查个人。”
她把爱德文·夏普的情况以及打电话放歌给凯莉的号码告诉T.J.。
T.J.问:“夏普这个人,要查什么?”
“一般信息,主要是生活上的吧,跟踪,诉讼,限制令。查本州和华盛顿州,再加上俄勒冈。”
“好的。松树,黑比诺,奶酪。哦,那是威斯康星州。”
“祝你们开心。”
“我们很开心。我刚给萨迪赢了一头熊猫……是的,听话,把思乐冰扔了,离心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见,头儿。”
丹斯挂断电话,拨通乔恩的号码,电话转去了语音信箱。她啜了一口葡萄酒,决定睡觉。她起身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去刷牙,脱掉浴衣,换上短裤和宽松的粉色旧T恤。除了特殊场合,凯瑟琳·丹斯从来不穿睡衣。
她伸手准备关灯。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令她全身僵硬。
窗户。
下午离开房间之前,她关上了纱窗,拉起了窗帘。
刚才她又拉了一遍窗帘。
但是她回来之后并没有动过窗帘。一定是有人来过她的房间,并且拉开了窗帘。
是谁竟然无视“请勿打扰”的牌子?
不会是清洁员—房间没有打扫过,床褥还是下午她躺在床上给孩子打电话时弄皱的样子。
东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墨绿色的行李箱仍在原处。衣服随意地挂在衣橱里的防盗衣架上。五双鞋子也在梳妆台旁边。笔记本电脑包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电脑有密码保护,别人不可能看到她的文件或邮件。
她关上灯,走到窗边,向外望去。11点30分,高速公路对面的公园里空无一人—不,不对,那里有人。她看不清具体的人形,但是她看到香烟的一点橙红色火光在嘴唇上下缓缓移动。
她想起下午爱德文·夏普仔细打量过她的脸,极其认真地看过她证件上的信息。她了解跟踪狂,关于他们痴迷的对象以及对他们的行为有威胁的人,他们是获取信息的高手。爱德文已经表现出高超的信息获取技巧,对凯莉身边的人了如指掌。
或许仅仅是巧合,或许是工人进来维护电路或水管,忽略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她打电话到前台查问情况,夜班接待员刚刚接班,不清楚白天是否有人进去过。
丹斯检查了所有窗户的安全扣,把门上的保险链也拴上,然后透过窗帘的缝隙再一次审视公园的方向。月亮高悬在夜空,远处依然晦暗不清。
随着主人深深的吸气,香烟橙红色的火光变得闪亮,随即掉落在地面,被鞋子碾灭。
这就是唯一的动作。因为她关了灯,可能休息了,所以他才离开吗?
丹斯没有立刻上床,她等待了一会儿。
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再次回顾整件事情。她知道,今晚可能无眠。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杰克森?布朗①的《幕后英雄》。这是1970年代发行的专辑《一无所获》中的一首歌,表达了对巡回演出管理人的敬意。
某种程度上算是敬意吧。人们的心目中总有歌手至上的想法。事实也是如此吧。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为鲍比·普雷斯科特从事的职业谱写过歌曲,所以他常常哼唱这支歌。
时间已近午夜,他把乐队专用的尼桑贵士商务车停在会展中心附近,下了车,舒展了一下长途跋涉之后的身体。他去贝克尔斯菲市取回了定制的专业功放。凯莉希望乐手像过去的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一样使用电子管功放。晶体管功放和电子管功放哪一个能传输出更悦耳的声音,他们有过激烈的争辩。支持电子管的认为过去的技术在超载运转时会产生不和谐的“削波音”,电子功放则完全不会产生这种现象。毫无疑问,这是毕晓普·汤恩一直坚持的理念。“老头儿”(巡回演出工作人员都这么叫他)演出的时候,台上必然堆满马歇尔①JCM2000TSL602s型电吉他音箱、芬德豪华混响II型音箱、特雷纳YCV20-WRs型吉他音箱,还有VOXAC30s型音箱。
鲍比曾经做过吉他手(在必要的时候,音乐圈里的演出管理、乐器技师或者私人助理都是能上台的)。他本人认为电子管能够输出更为丰富的音乐,但仅对蓝调音乐有效。
他打开会展中心通往舞台的大门,推着庞大的仪器走进去。他还带来一盒灯座和安全电缆。
想想今天早上条形照明灯掉下来的情形。
上帝啊……
巡演管理是有风险的职业。他父亲60年代到70年代间在伦敦做录音师。那时候,老罗伯特合作过的专业歌手(比如甲壳虫乐队和滚石乐队)大多作风严谨,疯疯癫癫、有自毁倾向的歌手很少见,他们动不动就被毒品、酒精、车祸、恶毒攻击毁了。不过,就算剔除所有的不良习惯,表演的过程也充满危险因素。电是头号杀手。就他所知,有三位艺人在台上触电身亡,两名歌手和一名吉他手被闪电击中。有一名演出管理人从高台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死于交通事故的有六七个,通常是由于他们累得睡着了。还有好几个人因为齿轮拖车刹车失灵,被脱缆的演出车砸死了。
可是,舞台照明灯会脱落?他从事演出管理职业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类似的离奇事件。
差点儿砸中了凯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① 马歇尔(英国)、芬德(美国)和VOX(英国)为世界三大音箱品牌。
今晚,出口处的灯光在空旷的大厅里制造出许多阴影。它们不像凯莉上午描述的那般诡异,鲍比心中反倒生出一丝莫名的快乐。凯莉和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合拍,只有一个例外。对凯莉而言,音乐是事业,是职业,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她只在乎音乐厅的音响效果。但鲍比是浪漫主义者,音乐厅对他而言是特殊而神圣的地方。他坚信大厅里永远留存着所有在此演唱过的歌手的声音。弗雷斯诺这间难看的、水泥砌成的大厅有着非同寻常的历史。土生土长的鲍比在这里欣赏过众多艺人的演唱会,鲍勃·迪伦、保罗·西蒙、U2乐队、文斯·基尔、联合车站乐队、阿洛·格思里、理查德·汤普森、罗珊娜·卡什、斯汀、加斯·布鲁克斯、詹姆斯·泰勒、沙妮娅,真是说也说不完。他坚信这些艺人的歌声、吉他的和弦、鼓声和琴声,改变了这间大厅的每一分每一寸。
他走到早上照明灯掉落的地方,发现灯有被移动的痕迹。上午他把沉重的黑色灯座放下来之后,曾要求谁也不许碰它。现在灯座被挪到舞台的一角,乐池的上方,距离今早掉落的地方足有九米远。
等他知道是谁干的,非好好教训一下不可。现在他要好好研究今早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鲍比蹲下来仔细检查灯座,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个浑蛋爱德文·夏普干的吗?
有可能。
鲍比没有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只感到一双手在他背上狠狠推了一把,他惊叫一声,向前冲去,摔下了六米高的舞台,落在乐池的水泥地面上,下巴和胳膊断了。
哦,上帝啊,上帝啊……
他趴在地上,盯着自己摔断的胳膊,骨头从皮肤里直刺出来,血流如注。
鲍比痛苦地呻吟着,他叫了起来,救命啊!
是谁?谁干的?
爱德文?他在咖啡馆听到我对凯莉说晚上会到这里来。
“救命啊!”
无人应答。
鲍比想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太痛了,他几乎晕厥。好吧,再试一次!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的!
这时,在他自己的喘息声之外,他又听到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刮擦声。他扭头向上看。
他大惊失色,放在舞台一角的照明灯,正缓缓地移向舞台的边缘,就在他的正上方。
“啊!谁在那儿?啊!”
鲍比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拖着身体拼命在地上爬,双腿却不听使唤。
两公分、四公分……
快爬,往旁边滚!
太迟了。
照明灯砸在他的背上,速度足有160码。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里传来啪的一声响,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
我的背……我的背……
眼前一片模糊。
鲍比醒了过来。过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看到整座大厅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他背上照明灯的开关被打开了。
一千瓦的电能,从巨型灯泡里直泻而出。
他看到墙上跳跃的阴影,那是火焰的影子。开始他不知道哪里着火了—周围似乎没有热源,然后他就闻到了烧焦头发和皮肤的臭味。
他明白了。
凯瑟琳·丹斯被手机嘟嘟的铃声吵醒,她的第一反应是:孩子的电话。
第二可能是爸爸妈妈。
第三可能是迈克尔·奥尼尔,也许是为了工作,和他最近在办的黑帮案件、恐怖分子案件有关。
她摸到手机,没有拿稳,手机掉了,她再去摸,心里琢磨着是谁在她度假的时候竟然天不亮就打电话。
会是乔恩·博林吗……他不会有事儿吧?
她拿好手机,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号码。她按下绿色接听键。“喂?”
“醒醒,头儿。”
“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家里有人出事了?”一句话包含了千言万语。丹斯依然记得,并且时时想起,比尔出事后州巡警打来的电话—简短的慰问,不带丝毫感情,只是让她明白她和比尔共同憧憬的未来,她以为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的生活,不复存在了。
“不是这里,是你那里。”
她是不是幻听了?她眨眨眼睛。现在几点了?凌晨5点?4点?
T.J.斯坎伦说:“不知你是否需要我帮忙。”
她挣扎着坐起来,理了理在身上缩成一团的T恤。昨晚睡得不安稳。“你从头说起。”
“啊?你没听说?”
“没有,我没听说。”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OK,网上通报了在弗雷斯诺发生的一起命案,时间在昨晚到今晨之间。”
她有点清醒,却更糊涂了。
“继续。”
“死者是凯莉·汤恩乐队的成员。”
天哪!“谁?”她拂开散落在脸上的棕红色头发。凯瑟琳·丹斯遇事不慌,越是大事,她越冷静。这既是她的天性,也是长期训练的结果,更因为她是一位母亲。作为一位人体行为语言专家,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弱点,会尽量避开的。
“叫罗伯特·普雷斯科特。”
她想了想:鲍比吗?对,是他的姓,普雷斯科特。太不幸了……昨天见面的时候,她注意到鲍比和凯莉不仅仅是同事关系,还是亲密的朋友。
“详细情况?”
“目前没有。”
丹斯又想起爱德文虚伪的笑容,斜睨的眼睛,冷静的行为。这些行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深深的怨恨。
T.J.说:“传过来的通报只有一页纸。情况说明而已,没有要求协查。”
加州调查局一贯协助加州当地警方调查重大案件,但也有例外情况。如果探员不接到协查请求,则不会参与调查。加州调查局没有足够的人手,加利福尼亚又是一个大州,罪案时有发生。
年轻的探员继续说:“案发地点是会展中心。”
周五演唱会的举办地。
“还有吗?”
“案件由弗雷斯诺—马德拉联合治安办公室处理。治安官安尼塔·冈萨雷斯,总探长P.K.马迪根,他们都是从业多年的老警察,一直在当地任职。其他情况就不清楚了。”
“我现在过去看看。那个跟踪狂夏普,你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通缉,没有法庭禁令,在加州没有不良记录。还在等华盛顿和俄勒冈那边的消息。你给我的电话号码,打给凯莉的那个吧?用的是从伯灵格姆一家药店买的预付费手机,现金付款。”
旧金山南部,那里有机场。
“没有购买手机时的录像,也没有交易记录,营业员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三天前的事情。没有更多细节了。”
“继续查。把夏普的全部资料发给我。所有能找到的信息。”
“遵命,头儿。”
通话至此结束。
现在究竟几点了?房间里是黑的,却有光线从窗帘透进来。
戴上眼镜。啊,八点半了,已经算是上午了。
她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热水澡。20分钟之后,她已经穿好黑色牛仔裤,黑色T恤,深蓝色真丝西装外套,显得稳重干练。这么热的天气,这身打扮可有点吃不消,不过为了工作,只能如此。她很早就知道,女性警务人员在着装上一定要比男性警务人员更职业化。很可悲,但这就是事实。她把粉框眼镜换成黑框眼镜。
她带上手提电脑,以防有人趁她不在时闯进房间,也许这样的事昨天的确发生过。
然后她走出房门,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L形门把手上。
不知道这牌子是否真有作用。
一走出酒店,火辣辣的阳光立刻让她的额头、脸上、身上冒出层层汗水。丹斯在蔻驰包里摸索着车钥匙,又不自觉地拍了拍后腰,那是她平常放手枪的地方。
今天肯定是没有武器了。
现场真的只有一名死者吗?
丹斯把车开进会展中心停车场,正对着舞台大门。她发现这里的救护人员和警员比预想的要多。24个人,表情轻松,步履缓慢,有的在打手机,有的在用对讲机,仪器设备比较陈旧,五颜六色的—像是信号灯,又像是小孩的玩具。
四辆消防车,两辆救护车,八辆巡逻车,还有几辆没有标志的车。
她再次怀疑T.J.的信息是否有误。死者不止一个?
她向一辆道奇车靠过去,这辆车没有标志,但一眼便可认出是警用车辆。她停下来,下了车。车里穿制服的女警扫了丹斯一眼,一张工作牌别在紧绷的胸前,上面刻着C.史丹宁。她的头发也绑得很紧,束成马尾,用蓝色发圈扎起来。
“什么事?”
丹斯亮出加州调查局证件,女警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你……州调查局也介入了?”
丹斯很想告诉她自己是来度假的,她认识死者。但执法有时需要直觉—不管对谁,同事也好,疑犯也好。她答道:“目前没有,我碰巧在附近。”
史丹宁相信了她的话,或许忘记了上司给她的指示,说:“OK。”
丹斯继续走向会展中心的水泥主建筑。热辣的阳光直刺在她脸上。她避进建筑物的阴影里,但是没什么效果,通向大门口的这条路两边耸立着高墙,中间的空气浑浊闷热,令人窒息。
她走进大门,还没来得及体会到空调的清凉,就被大厅里的恶臭熏倒了。
凯瑟琳·丹斯做了多年的探员,曾见识过无数的犯罪现场。到加州调查局之后,她很少作为第一接警人,不需要做鉴证工作;在她到达现场之前,多数现场已经过处理,场面不再惨烈,鲜血凝固,尸体盖上白布,残肢已经找到并编了号。
因此,烧焦皮肉的臭味出乎她的意料,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她胃里一阵痉挛。
丹斯没有停下脚步,她稳住心神,渐渐止住了作呕的感觉。她一面走进宽阔的大厅,一面估计,这里足够容纳三千人。顶灯全部亮着,把大厅里所有破损和年久失修的地方照得一清二楚,似乎演出刚刚散场,主办方迫不及待地要把观众引入门厅购物处,让他们购买CD和纪念品。
舞台上和大厅中央站着十几个人,穿着各色制服,有的是警察,有的是消防员,有的是急救员。
她爬上舞台,靠近聚在舞台上的一小群人。他们正往下方的乐池察看,那里仍有微弱的带着臭气的烟雾冒出来。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
发生了什么?她心想。她想起昨天上午照明灯掉落的事件。
从这些人的站姿和眼神中,丹斯立刻判断出穿棕黄色制服的两名警察是其他人的领导。一位是50岁左右的女性,留着长发,板着面孔。她有拉美裔的特征,身材敦实,站立的姿势似乎在传达她对这身制服的厌恶—裤子太紧,上衣太贴身,把腰间一圈圈赘肉勒得更加明显。
和她讲话的男人是高加索白人,虽然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他的体形也属于敦实型,不过肉都集中在肚子上,瘦瘦的大腿和屁股上面是腆出的肚腩。圆圆的大脸盘上布满皱纹。他的姿势前倾,肩膀耸起,灰色的眼睛眯着,神色镇定,表明他非常自负,不易相处。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腰间佩了一把柯尔特手枪。其他人的都是格洛克半自动手枪,那才是加州警员的标准佩枪。
啊,她猜的没错,此人就是P.K.马迪根,警探的头儿。
探长和治安官放慢语速,转身看着这位穿着牛仔裤和西装外套、大步过来的苗条女人。
马迪根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这口气表明这不是简单的问句,他根本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他黑着脸望向她的身后,似乎想看看是谁让这个女人来插手他的工作。
丹斯注意到女长官的姓名是冈萨雷斯,此地的治安官,于是走上前问好并出示自己的证件,治安官和探长两个人轮流仔细查验。
“我是治安官冈萨雷斯,这位是总探长马迪根。”介绍时只说姓不加名,意在突显身份和权力。丹斯立刻觉察出他们的用意,她可不是来和他们较劲的。
“我从分部得知这起案件,碰巧就在附近处理别的事情。”
这样的说辞,既可以被理解为官方行动,又可以是非官方行动。就让治安官大人和总探长大人去猜吧。
丹斯又加了一句:“我和凯莉·汤恩是朋友。听说死者是她的乐队成员,我就过来看看。”
“哦,谢谢你,凯瑟琳,”马迪根说。
只叫名不叫姓,意在贬低对方。
对这一轻微的无礼行为,冈萨雷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马迪根则面无表情,这让丹斯对总探长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在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有着绝对权威。
探长继续说:“目前我们不需要加州调查局的协助。你说呢,治安官?”
“我同意,”冈萨雷斯直视丹斯的眼睛。这一眼极有深意。马迪根的态度取决于性别和地位,而这个女人的眼神清楚地表明,她绝不理会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论职业地位,我们首先是脆弱善妒的女人。
马迪根继续说:“你刚才说你是另有公干?我每天上午都查看跨部门行动,没看到调查局在这里有行动。当然,他们—你们—的行动不必都告知我们。”
他在套她的话。“私人事务。”丹斯转入正题,“死者是鲍比·普雷斯科特,巡演管理负责人?”
“你说得对。”
“还有别人受伤吗?”
马迪根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借故转身和另一位警察窃窃私语起来,把不请自来的人留给女长官去应付。
冈萨雷斯回道:“就鲍比一个人。”
“怎么发生的?”
马迪根又加入了谈话:“我们的调查刚开始,目前还不确定。”很明显,他不喜欢丹斯的出现,不过因为她来自上一级调查部门,面子上还得表现出礼貌。丹斯就像围着美味野餐打转的野狗,他想踢,又怕被狗咬。
“死因?”
冈萨雷斯考虑片刻,说:“昨晚他在舞台上失足摔倒了,一只照明灯砸到他身上。灯亮着,他被烧着了。死因是失血过多及烧伤。”
天哪,多么恐怖。
“火肯定烧了一段时间,报警器没有响吗?”
“烟雾报警器在下面,乐池那里,没有响。我们还不知道原因。”
她一下子想到了爱德文·夏普。他看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时候,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但眼神里分明有想把他捏成碎片的冲动。
“你们应该知道—”
“夏普先生,那个跟踪狂,是吗?”马迪根问。
“是的。”
“有一个工作人员,泰·斯洛克姆,告诉了我昨天牛仔酒吧发生的事情。”
丹斯详细描述了当天的情形。“鲍比和他发生了几次言语冲突。爱德文可能听到鲍比说他昨天晚上会回到这里检查设备。时间会比较晚,因为他还要回贝克尔斯菲市拿东西。”
马迪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们早就盯着爱德文了,他在城北的伍德沃德公园附近租了房子,一个月。”
丹斯想起来,爱德文丝毫不隐瞒他的住处。她对租期仍有疑问。她注意到马迪根和她都仅用名来称呼这个人。通常这种情况针对的是有潜在精神问题的疑犯。丹斯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要低估了夏普的能力。
总探长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对着丹斯很快地挤出一个笑容。和爱德文一样虚伪,丹斯心想。“谢谢你过来。如果有需要,我们会给州调查局打电话。”
丹斯抬头望了望舞台,乐池上方的空气依然浑浊。
冈萨雷斯也说:“再见。”
虽然两人都说了再见,丹斯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灯怎么会砸到他身上?”
治安官答道:“可能是他摔倒的时候被拉下去的,电线嘛。”
“是条状照明灯吗?”丹斯问。
马迪根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是什么灯,你自己去看吧。”最后这句话带有挑衅意味。
丹斯真的去了。查看烧焦的尸体可真不是件好差事。没错,是一只四头条状照明灯。
“可能就是昨天上午掉下来的那只灯。”
“泰提过这事。”马迪根说,“我们会调查的。”他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就这样吧。”他不再理她。
“灯怎么会掉下来?”
“是侧面的螺丝松了吧?”他指着架子说。
丹斯说:“我想知道鲍比为什么会跌下舞台。不像是没注意,舞台边缘有非常显眼的黄色警示带。”
马迪根扭头,语气轻蔑地说:“问题多着呢。”
这时,大厅后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不……不,不!”最后一个字几乎就是尖叫。即便周围的空气如此闷热难当,这尖叫声仍听得丹斯全身发冷。
凯莉·汤恩从过道冲到舞台,冲到朋友惨死的地方。
丹斯和凯莉见过五六次面,年轻的明星总是优雅得体。
丹斯从没有见过现在这样蓬头垢面的她。没化妆,披散着长发,双眼因流泪而红肿,不是因为失眠(丹斯知道如何区别两者)。她没有戴隐形眼镜,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她泣不成声。
P.K.马迪根探长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丹斯的虚假笑容变成了对凯莉深切、真诚的同情。他走下舞台楼梯,拦住凯莉,不让她接近舞台。“凯莉,不,不行,你不该来这里。不需要你到这里来。”
“是鲍比?”
“恐怕是的。”
“他们告诉我……我多希望是他们弄错了。”
冈萨雷斯治安官也走下舞台,搂住凯莉的肩膀。丹斯不禁想,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吗?或者只有明星才有资格?她马上意识到,这种愤世嫉俗的想法不太妥当。凯莉的确是这里的大明星,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痛失好友的年轻姑娘。
“很遗憾,凯莉,”冈萨雷斯说,“很遗憾。”
“是他干的!爱德文。肯定是的!去抓他。他的车就停在我家外面。现在就去啊!”
“他什么?”马迪根问。
“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自然保护区的停车场里,他就坐在那辆该死的红车里面。”
马迪根皱起眉头,打电话派一名警员去查看情况。
“抓他!”
“我们先看看情况,凯莉。不能说抓就抓。”
“可是灯掉下来了,就是他干的。”
“我们正在调查,”马迪根说。
丹斯看到达瑟·摩根双手抱在胸前,正在舞台后面四处巡视。
“那是什么人?”马迪根看到摩根,不高兴地问。
“是我的保镖,”凯莉抽泣着说。
“哦。”
丹斯又回到舞台上,从边缘向下看。从地面涌上来的焦味更加浓烈,丹斯强忍住恶心,仔细勘查现场。照明灯大约1.8米长,仍在鲍比·普雷斯科特烧焦的尸体上。丹斯了解尸体传达的信息—生与死。她开始验看骨骼。手指骨弯曲,可能是被烧着后正常收缩成拳头姿势,也可能是因为他想用手拖着摔断的身体从舞台边上爬开。头的方向与楼梯相反—如果是为了求救,不应该是这个方向。
“他先摔下来,几分钟之后灯才砸中他,”丹斯对身边的警员说。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不让凯莉听见。
“那是什么意思,女士?”警员大约35岁,体格健壮,黑色的胡须异常浓密,一边问一边走过来。他也和马迪根一样晒黑了皮肤,不过他天生就是深色皮肤。他的工作牌上写着,D.哈鲁图恩警探。
她朝舞台下方的乐池点点头。穿着连体工作服的现场勘查人员移开照明灯,开始处理尸体。她说:“他的腿弯曲的方向,还有他的手。你看,他是先摔下舞台,然后灯才砸中他。”
警员默默审视着现场,然后说:“灯挂在上面晃动,然后砸下来。他知道灯要掉,因为他拉着电线。”
但是,电线的接口在舞台上面的插座里,不在乐池里。丹斯和警员同时注意到这一点。鲍比不可能把电线拉下来。她问:“为什么灯会插在墙那里?这样的照明灯应该固定在舞台上方的装置里,电源也在那里。为什么灯一直插在电源上?这也需要调查。”
“交给我吧。”
他立即行动,走下楼梯,安慰了凯莉几句,然后把马迪根拉到一边,向他耳语一番。探长不停地点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好吧,”他大声说,“舞台也列为犯罪现场,还有昨天灯掉下来的架子。无关人员全部离开。让查尔斯的人过来勘查。妈的,现场几乎全被我们破坏了。”
丹斯心想,哈鲁图恩是不是把这次发现说成自己的功劳呢,也许是的。她不在乎。他们能找到全部有用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冈萨雷斯在专心地接电话,手拢在iPhone手机上,以防被人听见。丹斯找到凯莉。她一个人神色凄楚地站着,惊恐地四处张望,然后突然开始说话,语速很快,手不停地挥舞。这让丹斯回忆起听闻丈夫噩耗之后自己的失态。她丈夫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不是因公殉职,而是因他人没有谨慎驾驶在1号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而死的。
丹斯紧紧地抱住凯莉,问她需要什么,是否需要打电话,是否需要带她回家。凯莉谢过她,表示不需要,她自己会打电话。“哦,凯瑟琳,你能相信吗?我……我不信啊。鲍比。”她的眼神飘向乐池。丹斯以为她要看尸体,正准备拦在她面前,凯莉却转身对马迪根和冈萨雷斯说起昨天的事情,好像有人在这里偷窥她。不是好像,是肯定。
“在哪里?”
凯莉伸手一指。“在那边的走道。艾丽西娅,我的私人助理,也看到了。但我们没有看清楚是谁。”
丹斯说:“告诉他们昨晚的电话。”
不请自来者提供的这条线索至少引起了马迪根的注意。
凯莉战战兢兢地对丹斯说:“上帝啊,你觉得和那有关?”
“什么事?”冈萨雷斯问。
凯莉说起昨晚在车上接到一个电话。有人在电话里播放她最新专辑的同名歌曲《你的影子》。凯莉补充道:“录音质量非常好,接近原音音质。假如闭上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原音还是数码录音。专业人员才有这样的录音设备。”
“或者是变态歌迷,”丹斯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向大家说起T.J.查到的手机信息。听说另一个辖区的警员已经开始调查他的案子,马迪根很不满意,但他还是记下了所有细节。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了,是C.史丹宁警官。
“克丽丝泰尔,”马迪根冷冷地叫住她。
只叫名字……
她说:“头儿,记者来了,他们要求召开新闻发布会—”
“警官,是你负责看守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吗?”
他没有看丹斯,他不需要。史丹宁替他做了。
她没有直接说对不起。“地方太大,看热闹的人又多,你懂的,当地人,好奇嘛。我一直在劝他们回去。”
“希望如此。就让记者先等着吧。”这一次,他瞟了一眼站在大厅后面的彪悍保镖。
治安官问:“凯莉,你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
“一段歌词。”
“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说话?知不知道是男是女?”
“没有,只有歌声。”
冈萨雷斯治安官又接了一个电话,简短的通话之后,挂断了。“戴维斯议员在这里。我得去见他,商谈保安细节……凯莉,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双手还紧紧地扶在姑娘的肩上。“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尽管说。”
接着又看了总探长一眼,似乎在说:必须全力以赴。这案子影响很大,凯莉是我们自己人。绝不能让她出事,绝不能。
治安官向丹斯道别,带着另外两名警员一起走了。
丹斯对马迪根说:“警探,我的专长是审讯及询问。如果有嫌疑对象或目击证人需要我来询问,尽管给我打电话。”她递了一张名片给他。
“我自己会做的。”马迪根答道,“就这样,凯瑟琳。”他把名片往口袋里一塞,就像对待一张用过的纸巾。
“噢,等等,那次讲座,”哈鲁图恩皱着眉头说,“在萨利纳斯。肢体语言对吧?人体动作学。是你主讲的。”
“人体动作学,没错。”
他转向马迪根。“去年我和阿尔贝托一起去的,很有帮助。您非常风趣啊。”
“讲座。”马迪根重复着这个词,“有意思。好啊,是个好消息。我突然想到,凯莉,昨天你看到这里有人?”
“只看到影子,”姑娘回答。
他笑了。“总归是东西的影子,要么是人的影子。凯瑟琳,你能不能询问昨天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呢?还有会展中心的工作人员,听听他们的说法。”
“警探,我可以做。不过那属于一般调查取证阶段,我肯定凯莉的工作人员和会展中心的人一定会配合。通常在证人或疑犯有说谎倾向或者对重要事实记忆模糊,才会由我主导询问。”
“我当然希望能有机会让你实践你的讲座技巧,凯瑟琳。如果暂时没有的话,你要是能调查一下其他人的情况,会很有用的。当然了,这不是命令。”
讲座技巧……
总探长将了她一军。野狗绕着美食打转,想弄一块鲜美的好肉吃吃,结果人家扔过来一根硬骨头。
“我很乐意,”丹斯答道。她拿出iPhone手机,一个一个记下凯莉全体工作人员的姓名,以及昨天上班的会展中心工作人员的姓名。
法医到了,朝探长走过来,两人密谈了几句。
丹斯对凯莉说:“我先走了。”年轻姑娘双眼迷茫,依然沉浸在悲伤中。丹斯转身走向过道。突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
上帝啊。
她转身回去。“凯莉,昨天晚上电话只放了歌曲的一段,是不是?”
“第一段,还有副歌部分。”
“这一段描述的是音乐厅,”丹斯说。
“嗯,是的吧。讲的是作为公众人物,但是提到了一个地点。”
“我们现在不知道谁是凶手,”丹斯说,“如果是跟踪狂,比如爱德文,我想他还会再下手。”
“哦,凯瑟琳。”凯莉低声惊呼,“再下手?他还会再伤害别人?”
跟踪狂很少会杀人,但根据她多年担任记者、陪审团成员以及警察的经验,丹斯非常清楚,精神失常的人和走投无路的杀人犯一样会实施暴力犯罪。“跟踪狂的基本特征是重复的强迫行为。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假设他会再打电话,会再杀人。我要监听凯莉的电话。我们还要再看看歌曲的其他段落,找出他的下一个对象以及下手的地点。”
马迪根问:“疑犯的动机是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丹斯回答:“我不知道。有些跟踪狂就是精神病。”
“听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马迪根说。他有些恼怒,大概是因为丹斯的话吓坏了凯莉。
“我认为这很重要。”
“那是你的想法。”总探长接了一个电话,听了几句之后对凯莉说,“巡逻车打回来的。他们巡到你家门口,没有看到他的车,也没有看到他。”
“他在哪儿?他去哪里了?”凯莉慌了。
“他们不知道。”
马迪根看了看手表。他让哈鲁图恩去外面给记者讲讲情况。“除了鲍比的姓名,其他细节一概不提。正在调查中,是一次意外。你知道该怎么说。任何人不得进来。”显然,马迪根认为史丹宁警官没有很好地执行他的指令。
他把丹斯也赶走了。他冷冷地、不耐烦地说:“凯瑟琳,假如你现在就开始调查工作,我将不胜感激。”
丹斯再一次拥抱凯莉,然后和哈鲁图恩一起走向出口。
“哈鲁图恩警探,感谢你向探长汇报了照明灯的事情。”
“你说的有道理。叫我丹尼斯吧。”
“叫我凯瑟琳。”
“我听到了。”好冷的回答。
走到神色警觉的达瑟·摩根身边,两人都向他点头致意。他只是瞟了他俩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凯莉。
几分钟之后,他们推开了大厅的前门。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尽管仍然闷热灼人,丹斯也不在乎了。哈鲁图恩方方正正的脸绷得紧紧的,双肩也起了变化,眼睛盯着门外成堆的记者和新闻采访车。丹斯理解他,他宁愿去黑暗的小巷追踪疑犯,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景。做公开演讲,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难题。
丹斯放慢脚步,用手机写了一封邮件,然后立即发出。“警探?”
高大的警官停下脚步。他显得有些疑惑,不过可以稍稍推迟些去面对媒体,他反而很乐意。
她说:“我刚刚下载了歌词,凯莉的歌,昨天她在电话里听到的那首。”
他不明白她的话。“我转发了一份到刑事调查部,收件人是你。”
“我?”
“真心希望你能看看第二段歌词。最好所有的歌词都看,但先看第二段。如果歌词让你联想到什么地点,可能被疑犯当作作案地点的,打电话给我。就像第一段里提到的音乐厅的舞台。也许很难联想到具体的地点,如果可以缩小范围,那么下次他再打电话来,我们就有准备了。”
他有些犹豫。“我会向马迪根探长汇报此事。”
丹斯一字一顿地说:“好的,当然。”
哈鲁图恩不再看她,而是盯着门口的记者。“我们总探长的鉴证设施是谷地周边地区最先进的,比贝克尔斯菲市还要好。归案率和定罪率在本州前十位。”
“看得出来,总探长很有魄力,”她说。
他依然注视着焦灼地等待大新闻的记者。“我知道,你去调查目击证人,他会感谢你的。”
丹斯再次强调:“请你一定要看看歌词。”
大个子警探没有答话,咽了一下口水,拖着脚步走向如饥似渴的记者。
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房车比普通房车宽一倍,非常惹眼。巴肯尼亚公司出品的科尔款,凯瑟琳·丹斯心想。大约十五米长,八米宽,褐色车身,白色装饰。
房车就是移动的房屋,但眼前的房车底部堆满煤渣砖,表明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车。周围的黄土地面已经干裂,草坪早就消失不见,只有绣球花和黄杨木长得茂盛。
人不多。除了警察之外,就是一群骑着脚踏车或者踩着滑板的小孩,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在看热闹。成年人要么不感兴趣,要么不想惹是非。这里可不是普通的生活区。房车只有鲍比一个人住。根据T.J.的调查,鲍比·普雷斯科特没有结婚,一直单身。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太阳停在天空的角度正是九月该有的角度,可依然散发出七月流火的威力。
两辆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巡逻车停在前面,丹斯绕过它们,把尼桑探索者开进停车场,然后下了车。总探长马迪根和丹尼斯·哈鲁图恩站在一起,向孩子问话。好吧,刚才正在问话,现在都盯着她看。
大胡子警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的上司说:“啊,凯瑟琳。”脸上连装出来的假笑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怒气—冲她来的,也可能是气自己没能耐一脚把州调查局的探员踢走,还得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她有种感觉,马迪根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大概原本以为她看不上小城警察,已经离开了。
没那么容易。
丹尼斯·哈鲁图恩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下载《你的影子》,听听里面的歌词。可能没有。他用一只指甲盖捋了捋胡子,接着问话去了。她想起在会展中心他就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也非常警觉,时常查看四周,似乎爱德文就躲在附近,还拿着枪。
她倒并不这样认为。有偷窥癖的疑犯,比如跟踪狂,总会让人神经紧张。这些人享受偷窥的乐趣。
P.K.马迪根继续说:“你没来得及询问目击证人。”
“不,我问了。恐怕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我问过艾丽西娅,凯莉的私人助理,泰·斯洛克姆以及所有的工作人员。达瑟·摩根—”
“谁?”
“她的保镖。”
“噢……昨天看到的大块头?”
“是的。会展中心有一个保安,另外还有两名工作人员,年纪大的是电工,另一个是木匠,负责维修乐器。根据工会的规定,他们当时都应该在场。我已经询问过他们。保安说三扇门都是打开的。这并不反常。没有演出的时候,总会有人找他开前门,开边门,开后门,他很烦,所以通常把门都打开。没有人看见架子那里有陌生人,别的地方也没有。”
“三个小时问完了所有的目击者?”
确切地说,是八分钟。其余的时间一直在研究鲍比的生活习惯:在附近的国家公园打猎(目前没有线索),和朋友逛吉他行和广播电台(同上,无线索),在塔楼区的同一家餐厅吃饭,灌下无数杯咖啡(也无线索)。
最后找到他的住处。
所以,她过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道:“你们的犯罪现场勘查小组在会展中心有收获吗?”
对方沉默片刻。“收集了不少痕迹,目前没有结论。”
又一辆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警车开进来—是克丽丝泰尔·史丹宁。她把车停在丹斯的尼桑车后面,走了过来,不安地四下张望。
这种类型的犯罪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跟踪狂藏身何处。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就在你窗前。
史丹宁想向上司汇报情况,但丹斯在场,她不好开口,除非得到允许。汗流浃背的马迪根忍不住了,他不耐烦地问:“查过电话了?”
“伯灵格姆的便利店,现金。店里没有录像,所以他才选这家店。”
这些情况丹斯全部告诉过他。
史丹宁又说:“头儿,你说得对,他一共买了四部电话。”
丹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T.J.也没查到。
马迪根叹气:“这家伙会再下手。”
她心想,这反证了她的“远见”。
丹斯想起来《你的影子》有四段歌词。四个对象?或许不止这首歌,凯莉写过很多歌。
“我记下了号码和序列号。”
追踪一部手机需要号码以及手机的电子序列号。
“我们应该把那几部手机都废掉。”马迪根说,“他就必须在这里买一部,更容易追踪。”
丹斯心想,目前还不能确定爱德文就是疑犯,但她没有说话。
“肯定的。”史丹宁警探一只耳朵上钉着三只耳钉,另一只耳垂上挂着一只摇来晃去的银环,鼻子上还有一个小洞,估计下班之后那里也会挂上鼻环。
丹斯说:“如果是我,就不这么做,因为我们不确定他的下一个目标。但我会追踪手机。只要他用,我们就能定位。”
马迪根沉默片刻,然后瞟了克丽丝泰尔·史丹宁一眼。“去办吧。”
“我找谁—?”
“打电话给通讯部的雷德曼,他会办的。”
马路对面有动静,是一辆停在稀疏草坪上的普通房车。一个胖女人站在水泥台阶上抽烟。她肩膀晒脱了皮,脸上有很多雀斑,穿一件白色紧身背心裙,裙边沾着紫一块红一块的污迹。她目光警惕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
马迪根让史丹宁协助哈鲁图恩继续调查,他自己走到路肩,等两辆皮卡开走之后,他穿过马路,朝胖女人那里走去。丹斯跟了上去。
探长回头瞥了她一眼,她依然紧跟着。
女人迟疑着走过来迎接他们,双方在信箱旁相遇。她的嗓音粗嘎。“我听到新闻了。我是说鲍比的事。真不敢相信。”她又快速重复了一遍,“新闻上播的,我听新闻说的。”发音有点拖沓。
无辜者通常表现得比罪犯还慌乱。
“你好,女士,我是马迪根警探,这位是丹斯女士。”
她没有纠正他。
“您的姓名?”
“塔比?纳伊史密斯?塔巴莎。鲍比从来不惹麻烦,不吸毒,不喝酒,就是喜欢音乐。只有一次因为聚会被投诉过,有点吵。真不敢相信他死了。是怎么回事?新闻上没有说。”
“女士,我们不能确定死因,现在还不能。”
“是黑帮吗?”
“我说过了,还不能确定。”
“他是很好的人,真的。他带托尼,我的大儿子,看过他收藏的那些名贵吉他。他说有一把吉他是米克?贾格尔以前弹过的。鲍比的老爸和贾格尔,还有甲壳虫乐队都一起工作过。都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知道吗?托尼可兴奋了。”
“最近这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
“没有,警官。”
“他和别人有过冲突吗,吵过架吗,买卖毒品吗?”
“没有哦。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看到陌生人,没看到。”
“你确定?”
“是的,警官。”她掐灭手上的香烟,又点了一根。丹斯发现门口的地上有很多烟蒂,她至少有不在家里抽烟的好习惯—为了不影响孩子。她继续说:“从我家看不清他家。”她指了指自己房车正面的窗户,窗外的树枝遮挡了视线。“我一直催着老托尼剪掉那些树枝,他就是不动。”
她冲着丹斯一笑。
男人嘛……
“你丈夫会不会看见什么?”
“他不在家。他是卡车司机。出门三天了,不对,是四天。”
“那好吧,女士,谢谢你。”
“应该的,警官。会有葬礼什么的吗?”
“不好说,再见,祝您愉快。”马迪根大步走回鲍比的房车,丹斯没有走。胖女人走回房车去看孩子,她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
“嗯哼?”
“我能再问几个问题吗?”
“对不起,我得回去照看孩子。”
“几个孩子呀?”
“什么?”
“孩子呀?”
“噢,四个。”
“我有两个孩子。”
塔巴莎笑了。“我听过一种说法,收益递减。我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不过我想两个孩子就是收益最好的时候,是吧?生十个也可以,但可能一个不如一个。”
也许胖女人说“收益递减”有别的含义,丹斯还是赞同地笑了。“两个孩子对我来说正好。”
“不过你有工作的。”
话虽简单,意味深长。塔巴莎接着说:“该说的刚才我都说了。”她打量着丹斯苗条的体形,漂亮的牛仔裤,还有酒红色边框的墨镜。
她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有工作。
“我让谢里尔和安妮特照看小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回走,肥胖的身躯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她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停下来,小心地把烟头踩灭。加利福尼亚树木茂密,这里的烟民相当谨慎。
“就一两个问题。”
“孩子要是哭起来……”
“我帮忙哄你儿子。”
“是女儿。”
“叫什么名字?”
“凯特琳。”
“真好听,我女儿叫麦琪。”
这时,两人来到房车的纱门前。塔巴莎透过灰蒙蒙的纱门向里看,丹斯只能看到一些玩具:塑料三轮车,城堡,娃娃家,海盗宝藏箱。里面很暗,不过很清凉。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千年不结束的肥皂剧。
塔巴莎扬起眉毛。
“再跟我说说鲍比。”
丹斯继续询问塔巴莎是基于一条非常重要的人体动作学分析原则:主动原则。当一个人回答完问题之后又主动给出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问题是他自己设想的问题,那么此人通常有撒谎或回避的嫌疑。
她刚才说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有看见陌生人。
为什么她一定要提今天早上?她不需要这么说,除非她有所隐瞒。
丹斯摘下墨镜。
“我真的要去照看孩子。”
“塔巴莎,今天早上你在鲍比的房车里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她立即回答。
有效地解读证人和疑犯的行为语言需要与对方进行长期的交流—几天,最好是几个星期。开始时绝口不提案件,只提问与生活相关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存在正确答案,目的在于建立被调查者的行为底线,即说真话时的行为举止,然后再提问与案件相关的问题,将被调查者回答这些问题时的表现与行为底线作比对,如有偏移,则表示有撒谎的可能。
不过,即便没有可资参考的行为底线,像凯瑟琳·丹斯这样经验丰富的探员也可以通过一些基本原则判断对方是否说谎。塔巴莎的语调比之前说话时略有提高,这是紧张的表现。
她朝鲍比的房车瞥了一眼,马迪根和他手下的警员站在车前,狠狠盯着丹斯。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平静地发问:“再多给我们一些信息,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
也包括你。
至少她没有哭。通常在这个阶段,在丹斯挑明疑犯或证人说谎之后,很多女性,还有相当多的男性,会开始哭。她得再花上一个小时让他们相信说谎并非意味着他们人格低下,只是因为害怕,或者担心家人的安危,或者出于其他理由。塔巴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皱紧两道浓眉,似乎在考虑说实话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危险。
丹斯判断她就要说实话了。
“我们一定会确保你们的安全,这是件大案子。”
女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女人之间的谈话,这是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你当然这么说,说得轻松。”
“我保证。”
这是母亲之间的谈话。
足足十秒钟过去了。“今天上午是有人在房车里。”
“能描述一下吗?”
“我没看到脸。角度原因,你知道,从窗户那里只能看见人,胸口到肩膀。就像,呃,剪影。衣服也没看见。就这些,我发誓。”
这三个字通常意味着谎言,但也有可能是真话,丹斯选择了后者。“哪一扇窗户?”
“前面那一扇,看见了吗?”她用手指了指。窗户是水平的,60公分高,90公分宽。
“你出来抽烟的时候看到有人?”
“我一直打算戒烟,我能戒掉的。担心体重嘛。戒烟的时候都会突然发胖。我一直在试。真的不想再长肉了。老托尼总在说我胖。他自己一点也不胖,他可是百威先生的体型。”
“什么时间?”
“11点,11点半。”
“你看见车子了吗?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看见。”
丹斯猛然惊觉马迪根不再恶狠狠地盯着她,他已经转身,就快走到鲍比的房车门口。
“谢谢你,塔巴莎。去看孩子吧。”
“我要作证吗?”
丹斯大步流星地走回房车,她回头喊道:“我们会保护你的,我保证!警探!不能进去!”
P.K.马迪根的手几乎要碰到门把手。
他斜睨着丹斯,阴沉沉的脸上布满怒气。
不过,他立刻明白丹斯不让他进门是有道理的。
或者,从他的手伸向佩枪的动作判断,他大概认为车内有危险。
他和丹尼斯·哈鲁图恩同时退后。
丹斯加速穿过马路,回到房车前。
“里面有人吗?”总探长厉声喝问。
丹斯努力平息喘气。“恐怕没人,我不知道,但是今天早上,疑犯,也可能是其他人,来过这里,11点,或者11点半。你们不想破坏现场吧。”
“到这里面?”
“我们应该假定此人就是凶手。”
“她能肯定?的确是11点半?”他朝塔巴莎的房车努努嘴。
“应该是的。电视机开着,估计一直开着。丈夫经常不在家,她就靠看电视打发时间。她根据自己看的电视节目判断时间。”
“她看见了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没有。我相信她的话。她没有看到脸,也没有看到车。”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小声对哈鲁图恩说:“叫现场勘查小组过来,房车周围拦上警戒线,拦得越多越好。”
负责的警员立刻拨打了电话。
马迪根和丹斯退到一边,站在破破烂烂的人行道上。
“不管是爱德文还是其他什么人,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杀人之后来?”
“我不知道。”
“可能是朋友,可能是工作人员。”
“也许是朋友。我和工作人员都谈过。他们可以说来过这里,或者表现出说谎的迹象,但两者都没有。”
他无言地盯着大门看了许久,等着进去,两只脚不停地动来动去。他突然问她:“喜欢钓鱼吗?”
“不喜欢。”
“呣。”他端详着脚下干枯的黄草。“你不会钓鱼,还是不喜欢钓鱼?”
“都不是。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恨不得天天住到蒙特雷湾的船上去。”
迈克尔·奥尼尔经常去波涛翻滚的海边。有时带上丹斯的儿子韦斯和他自己的孩子一起,有时候还会带上丹斯的父亲,退休的海洋生物学家。
“蒙特雷湾。呣,大马哈鱼。”马迪根张望着四周。“我喜欢钓鱼。”
“钓上来了再放掉吗?”
“不是。我比较残忍,钓上来就吃掉。”
“迈克尔也一样。”
“迈克尔?”
“我朋友。”
又是沉默,气温越来越高,气氛越来越尴尬。两人注视着哈鲁图恩和史丹宁设置黄色警戒线。
“我告诉塔巴莎,我们会负责她们的安全。”
“我们能做到。”
“这事很重要。”
“我们能做到,”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有些不悦。他对哈鲁图恩说:“开辆警车过来。叫几个人,监控这地方,还有街对面那辆房车。”
“谢谢,”丹斯对马迪根说。
他没答话。
她闻到他身上有真我男士①或者丁香味。他佩了一条枪带,像牛仔一样挂着串成环状的单颗子弹,弹头向下。没有快速装弹器那种能够快速将六到八发子弹同时装进弹匣或左轮手枪弹筒的装置。或许弗雷斯诺的警察不怎么需要开枪,更不要说快速装弹了。
马迪根走近房车大门,仔细检查门锁。“可能被撬过。”
两人继续默默无语地等待。现场勘查小组到达后,丹斯不禁又一次惊叹他们高效的行动力。小组成员穿着统一整齐的防护服,戴面具,穿皮靴。两名成员持枪进入房车,确保车内没有危险。这令丹斯颇为奇怪。这种任务通常由防暴特警或者普通警员完成,他们不会穿保护证物的服装,往往对现场造成很大破坏。
现场勘查小组开始对房车进行勘查取证,清除灰尘,使用特殊灯光查找指纹,收集痕迹样本,采集车内外的静电脚印,寻找车轮印等等疑犯可能留下的任何证据。
丹斯的朋友林肯·莱姆是全国首屈一指的法证分析及现场勘查专家,但她对完全依赖法证的观点持怀疑态度。她知道有一件案子就是因为真凶故意留下一件证据,差点让无辜的人被判了死刑。不过,莱姆和他的搭档艾米莉娅·萨克斯总能够在几乎毫无证据的情形下奇迹般地找到疑犯,让他们认罪。
她第一次发现马迪根的眼睛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勘查小组仔细地在房车内外搜寻证据。他喜欢法证,他靠证物断案,不靠证人断案。
一个小时后,取证结束,他们带走了一些纸和塑料的盒子袋子。
丹斯有种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被赶走了,即使两人之前有过默契的谈话。她迅速走向房车。一踏进车内就闻到一股热乎乎的塑料家具的味道。她呆住了,这里简直就是博物馆。她从来没有在谁的家里看到过这些东西,海报,唱片封套,吉他,音乐家的小塑像,哈蒙德B-3电风琴,管弦乐器的零件,古老的功放,几百张黑胶唱片以及各种磁带。她还看到各式唱机转盘和一台老式耐瑞盘式磁带机,瑞士库德斯基集团制造的世界最顶尖的便携磁带录音机。看着这些东西,简直像在欣赏豪华漂亮的古董车。这些老设备早就被数码设备赶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鲍比仍将它们视为艺术品,丹斯也有同感。
她看到几百件演唱会纪念品,大多在60年代到80年代之间。马克杯、T恤、棒球帽,还有专为纪念最知性的创作歌手保罗·西蒙而制作的笔。丹斯的网站名称正是受到他的歌曲《美国旋律》的启发。
不过,绝大多数还是乡村音乐纪念品。丹斯认为乡村音乐是多年来变化最快的美国音乐流派。墙上满满的全是乡村音乐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1950年代的传统时期(乡村音乐圣地大奥普里②和山区摇滚)、十几年之后的乡村摇滚时期、判道运动时期(代表人物有维伦·詹宁斯,小汉克·威廉姆斯、威利·纳尔逊。还有19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乡村流行音乐的代表人物多莉·帕顿、肯尼·罗杰斯、埃迪·拉比特的签名照)、新传统主义运动时期(一代巨星如朗地·特维斯、乔治·斯特莱特、朱迪母女演唱组、特维斯·特里特等等几十位)。
进入1990年代,乡村音乐走向世界,涌现出一批优秀歌手,如克林特·布莱克、文斯·吉尔、加思·布鲁克斯、沙妮娅·特温、明迪·麦克里迪以及菲丝·希尔。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与讲究精妙技巧的纳什维尔之声相抗衡的音乐风格,其中的代表人物莱尔·拉维特和史蒂夫·艾尔正从墙上的照片里向下凝望。
当代乡村音乐人物的照片也陈列在墙上。这卡·谢里有一张凯莉·安德伍德(没错,2005年《美国偶像》节目冠军)的照片,有泰勒·斯威夫特亲笔签名的乐谱《十五岁》,这首歌曲没有选取任何一种传统的乡村音乐主题,例如开车、信仰、困苦生活等等,而是讲述了15岁高中生的困惑迷茫。
① 宝洁集团旗下男用香水品牌。
② 田纳西州那什维尔WSM 电台1925 年起所播放的现场音乐秀,以现场直播当地的音乐家做为号召,提倡山区民歌音乐,后来成为世上历时最久的现场电台节目,又有美国乡村乐灵魂的美誉。
这里自然少不了凯莉·汤恩的成名轨迹。
丹斯知道许许多多的历史学家潜心研究音乐已有五十多年,恐怕他们的收藏品还比不上鲍比。死亡没有轻重之分,但是对鲍比·普雷斯科特,她感到由衷的痛心。他对20世纪流行音乐和乡村音乐的追求和奉献,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这是全世界的损失。
丹斯收回目光,不再看墙上的展示品,缓缓走去别处,没有目的地寻找。
突然,她发现了异常情况。
她走到书架前,上面放着不少活页夹和文件夹,里面是法律文件、税纳凭证等等,还有很多盒装磁带和卷盘带,有些标着“母带”字样。
丹斯在这里仔细勘查,刚走过窗户—塔巴莎说她今天早上从这扇窗户看见有人—蓦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正对上P.K.马迪根忧虑的眼睛,他站在离窗户30公分远的草坪上。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出来,到树林里来。
她先开了口,大声喊道:“这里不对劲。”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过来了。
“我发现这里有东西不见了。”
他查看四周。“房车的肢体语言告诉你的?”
面对马迪根的嘲讽,丹斯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人类的手势、语言和表情有规律可循,人类的生活环境也有规律可循。鲍比是很有条理的人。有条理的人一般不会死于意外,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看那些架子。”她用手指了指。
“很乱,怎么了?我儿子十几岁,也这样。”
“其他的架子都不乱。你们现场勘查小组在取走证物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说明还有其他人动过这些盒子,可能就是早上的闯入者。这地方就在塔巴莎说看见人的窗户旁边。”
“你为什么说有东西不见了?”
“我不能肯定。我的推断是,假如只有那几只书架被动过,闯入者肯定是在找某样东西,东西找到了,所以他没有再动别的架子。”
马迪根不情愿地走到书架前面,戴上乳胶手套,开始翻动磁带、文件、照片和各式各样的纪念品。他说:“凯莉的这些照片,不是纪念照片,是生活照。”
丹斯疏忽了这一点。
马迪根继续说:“变态跟踪狂就想要这种东西作纪念吧。”
“是的,很有可能。”
马迪根只使用一根手指在书架上小心地翻查。书架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鲍比虽有条理,却不怎么注意卫生。“路北有一家水泥厂。灰像是从那里来的,没错。这些灰曾经帮我们破了一起案子,就在这个拖车公园抓到疑犯。可能有用。”他又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车,丹斯跟在他身后。他叫住哈鲁图恩。“你们有发现吗?有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
史丹宁也摇头。
“洛佩兹在哪里?”
“在会展中心做扫尾工作。”
马迪根从锃亮厚重的皮带上摘下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他避开众人,简单说了几句。丹斯听不见。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巡视着房车周围,眼光扫过鲍比的房车,当然也扫过丹斯。
马迪根挂断电话,对哈鲁图恩说:“你去找那个爱德文·夏普,把他带过来。我不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我要找他问话,马上。”
“拘捕他?”
“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来警局,对他有好处,你懂的。”
看到丹斯的表情,马迪根重重呼出一口气。“怎么了?你觉得不好?”
她说:“是的,我认为不好。我觉得监视他比较好。”
马迪根递了个眼神给哈鲁图恩:“去吧。”
“是,长官。”哈鲁图恩没有和丹斯打招呼,开着巡逻车走了。
不对,她觉得这位警官没有看过凯莉的歌词。
马迪根大步走回自己的车,他一边走一边环顾现场,肥胖的肚腩不停晃动。他大声咆哮:“克丽丝泰尔,听着,你过来,坐我的警车走,有话跟你说。过会儿再来拿你的车。”
女警官听话地坐上马迪根巡逻车的副驾驶座。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就开上了高速公路,谁也没跟丹斯说再见。
没关系。
她掏出钥匙,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她停下脚步,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继而苦笑了一下。克丽丝泰尔的巡逻车紧贴着尼桑探索者的车尾,车头前面是一间堆满杂物的棚子。一只V8发动机,她估摸着约有半吨重,横在车头前15公分的地方。
前面后面都出不去。
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是一处综合建筑。从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房车回来之后,P.K.马迪根先去了犯罪现场勘查科。
他希望现场勘查科优先处理此案,其实他们就是这么做的。是凯莉·汤恩让小城弗雷斯诺全国闻名,他们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他们也愿意为马迪根总探长赴汤蹈火。
不过他的脑子不只考虑如何抓捕疑犯,他还想着凯瑟琳·丹斯。
他想着她那辆被前后夹击的车。有些人就得好好敲打敲打。他得过一两个小时再让克丽丝泰尔回去,解救车子被困住的小姑娘。噢,对不起了,凯瑟琳,我不知道你的车被夹在中间出不来—哈!
他看不上像丹斯这种利用凯莉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凯莉,凯瑟琳·丹斯这种人绝不会大驾光临弗雷斯诺,绝不会浪费口水向这里的人问好。想当年,几个想加入MS-13黑帮①的人端着乌兹冲锋枪,往登赫恩的比萨店里扫射,目的是要干掉对立帮派的毒贩,毒贩一点没受伤,却死了两个孩子,那时候丹斯探员和加州调查局又在哪里?对不起,因为他们不是明星。
他希望加州调查局多干实事,不要总是忙着做秀。马迪根没有闲着,他通过YouTube和档案调查了丹斯的上司查理?奥弗比。此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出现的速度比西部枪神野牛比尔拔枪还快。
丹斯是他的手下,自然和他是一路货色。
碰巧就在附近,是凯莉的朋友?放屁。
P.K.,我来接手这个案子,你不介意吧?
是啊,她是提供了几条信息。但是,她没有理由介入这件案子,P.K.马迪根不答应。还有,他不相信她那番钓鱼的鬼话。人体动作学?扯淡。读读书、看看《探索频道》就能了解鳟鱼了?不可能!必须亲手抓,亲手洗,亲手用克罗斯克黄油煎!
他有自己的办案方式。现在办案靠的是法证,不是巫术。从会展中心收集到的证物,从鲍比房车里收集到的证物—和脚印一样独一无二的水泥灰—那才是天赐之物。
有了证物,不出一两个小时,马迪根就能抓住那个兔崽子。
他和克丽丝泰尔走进现场勘查科的化验室。他喜欢闻到化学品和气相色谱仪用过后的味道,令他回想起高中课堂上使用的煤气灯,那可是他生命中一段美好时光—足球,好兄弟,还有年鉴里的女朋友。
“查理。”他叫了一声。
矮矮胖胖、脸颊红润的勘查科科长查理·尚恩在办公室看着计算机。他的办公室是这个大通间里唯一四面有墙的地方,其余地方都是小隔间、工作站,还有马迪根费尽心力给他们争取来的最先进的鉴证设备。
“你好,探长。”尚恩的口音来自马萨诸塞州沿海地区,就在豆城②附近。
尚恩是马迪根在预算范围内能请得起的最优秀的鉴证人员,也是这里少数几个能让这位警探低声下气的人之一。他本人也时常出现在优秀鉴证人员的名录上,虽然尚恩这个名字既不响亮,也不起眼。
“汤恩的案子,你要全力以赴。”
“① 一个由中美洲小国前游击队员发起的帮会组织,MS 是西班牙文缩写,英文可大致译为“野蛮萨尔瓦多人”,十年来在美国发展成一个庞大的跨国黑帮犯罪组织。
“② 指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
胖科长摇摇头。“可怜的孩子。真要崩溃了,周末还有演唱会。我买了票,老婆和我一起去。你去吗?”
“我去。”史丹宁说。
马迪根不去。他喜欢听音乐,但只喜欢那种按下开关随时可以停下的音乐。“有发现吗?”
尚恩向几位套着目镜、戴着手套、穿着白大褂的鉴证人员努努嘴。他们在不远处的工作站聚精会神地忙碌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目前没有。三个现场—会展中心、鲍比的房车、夏普的租住地。我们正在处理两千枚指纹。我们认为在夏普住处找到的指纹应该是他本人的,但指纹识别系统里没有。”
联邦调查局自动综合指纹识别系统,在马迪根看来,是联邦政府做过的屈指可数的好事之一。
“不过我们不能确定那就是他的指纹。”
“我准备和夏普谈谈。给他一瓶水,就有指纹了。”
“丹斯探员是什么人,加州调查局的?”
马迪根警觉地问:“问这干什么?”
“她来过电话—”
“给你打电话?打到这里?直接打过来?”
“对啊。她和凯莉的助理艾丽西娅·塞申斯谈过,找到昨天在会展中心偷窥凯莉的人所站的位置。我们采集了那里的痕迹,没有发现。加州调查局也介入了?”
“没有,加州调查局没有介入。”
“哦。”见马迪根不再说话,尚恩继续说,“你说得对,在鲍比房车里发现的水泥灰尘,和巴尼埃洛案里的一样,是那个地区独有的。”
“爱德文的住处有没有找到同样的水泥灰?洛佩兹说在房子里凯莉的照片和纪念品上面有很多灰。”
“是有很多痕迹,但目前没有发现,很快就会有结果。还有一件事,我们在乐池那里发现有些盒子被移动过。经理说盒子堆在那里是为了防止有人意外摔倒,你知道吗?这些盒子很特殊,是替身演员用的。不管是谁动了盒子,都应该是戴着乳胶手套了。烟雾探测器上有印子,有人把电池取出来了。”
好!
米格尔·洛佩兹搜查爱德文住处的时候,发现了一盒乳胶手套。
“和我们从爱德文住处拿到的一样吗?”
“现在还不知道,等查出手套的褶皱特征和制造商就知道了。”
“很好,查理。有进展随时告诉我。”
马迪根和史丹宁离开现场勘查科,进了治安官办公室主楼里长长的走廊。迎面碰到的人都恭敬地向他点头致意,有些人甚至流露出敬畏的神情。
他又想到了凯瑟琳·丹斯。这女人一点也不怕他。想到她正在烈日下暴晒,他一时有些于心不忍。她可以躲进高级越野车里面吹空调嘛。还有,像她这样的足球妈妈总会在车里囤上一大堆的瓶装水,她们看不上自来水。
马迪根推开一扇转门,门上的标识有些退色:刑事调查部。
在接待桌旁边的是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牛一样壮实的男人,就算在冬天也常常满头大汗。这里的警探大部分是转业军人,只有富恩特斯与众不同,他已经完全抛去军人特有的外表,披着一头长长的、油亮的黑发。
爱德文·夏普也在。凯莉的律师给警局发过爱德文的照片,尽管他消瘦了很多,马迪根依然认出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站在富恩特斯身边,比他高出15公分左右。他的胳膊很长,手掌巨大,眉骨突出,眼睛深陷在眉毛下面,让他面露凶相,要不是因为这一点,其实他的长相也很普通。马迪根觉得那双眼睛很有意思,眼神丝毫不紧张。见鬼,就连来这里参观的小学生都比他紧张。
爱德文薄薄的嘴唇只在嘴角处微微上扬,马迪根从没见过这么怪异的笑容。
那双眼睛向他望过来了。“马迪根探长,嗨,你好。我是爱德文·夏普。”
我的胸前戴着工作牌,可这家伙一眼都没看过。怎么回事?
“伙计,我马上就来。谢谢你过来。”
“先问清楚,我不是被拘留吧?你请我过来,我就主动来了。我随时可以离开,是这样吗?”
“是这样。你想吃冰淇淋吗?”
“我想吃……什么?”
“冰淇淋?”
“不,谢谢了,我不吃。叫我来有什么事?”
“叫你埃德可以吗,还是埃迪?”
他又笑了,笑得真他妈的怪异。“不好。还是叫我爱德文吧,派克。”
马迪根一时语塞。这狗东西居然直呼我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里很多警探都不知道。
“好吧,那就叫你爱德文。我马上回来。”他示意富恩特斯到外面大厅里来。
“有可疑情况吗?”马迪根悄声问。
“没有。请他过来,他一点没犹豫。”
富恩特斯接着说:“我听米格尔说,勘查小组在他过来之后在他的住处有发现。”
“应该是的。”
“好的。”富恩特斯说,“凯莉怎么样了?”
“她在尽量控制自己吧,我想,不是很好。”
“狗娘养的,”富恩特斯嘟囔了一句。两人回头望去,正看到爱德文也在盯着他们。离这么远,他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但是那双含讥带讽、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让马迪根不寒而栗。
他让富恩特斯回去,自己走到午餐室,打开冰箱,舀了一些冰淇淋放在纸杯里。他最爱吃冰淇淋。他不喜欢喝酒,只是偶尔在烧烤时喝杯啤酒。他不嚼烟草,也不抽烟。他就是喜欢冰淇淋。不要酸奶味,不要果味的,不要低脂,只要纯正的、原味的冰淇淋。因为冰淇淋,他比以前胖了九斤,这九斤是他心甘情愿为冰淇淋付出的代价。
人们认为他吃冰淇淋是为了给嫌疑人造成压力,或者给他们吃一两勺就能让他们说实话。其实就是他自己爱吃冰淇淋。
今天他吃的是薄荷巧克力口味。
他走回刑事调查部。“好吧,爱德文,只想跟你聊聊,你很合作。”
他用一把金属勺子挖了两大口冰淇淋吃。他总是用金属勺子,不喜欢塑料勺子。杯子是纸杯或塑料杯他都无所谓,但是吃的时候,必须使用真正有感觉的金属勺子。
他们正要往审讯室去,调查部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哦,上帝啊。来人是凯瑟琳·丹斯。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们认为她会一直傻等下去吗?
总探长和克丽丝泰尔·史丹宁离开鲍比的房车不到十分钟,她就放弃一点一点把车挪出来的尝试了。
她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商务搜索应用程序,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治安办公室。
看到她进来,跟踪狂显得比那两位警官更高兴。“丹斯探员,你好吗?”爱德文说。他准确地使用了她的职务以及姓名,表达了应有的尊重。
马迪根的表情似乎在说:房车小围困就到此为止吧。
她严肃地说:“警官,我要跟你谈谈。”她故意不叫他探长,因为她的确非常气愤。
马迪根答道:“我现在正忙着,凯瑟琳。过来吧,爱德文,那边。嗯,要喝杯冰水吗?”他对助手说,“我们去三号。”
他们进了大厅,不见了。
丹斯气极了。五分钟之后,她看见黑皮肤、大胡子警探丹尼斯·哈鲁图恩从走廊里向她走过来。他在马迪根耍手段困住她的车之前就离开了,不知道她是不受欢迎的人。她有了主意。她从包里拿出证件,警徽朝外挂在皮带上。她从来没这么挂过证件,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不例外。
她向哈鲁图恩走去。
带着微笑,不停地点头。
他和他的上司一样不苟言笑,但至少他的眼神中没有怀疑,如果有那么一点尴尬,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抽时间下载凯莉的歌《你的影子》,分析歌词,寻找可能的案发现场。
“丹尼斯。”
“你好,凯瑟琳。”
她想起来马迪根称呼朋友的方式。“探长正在和爱德文谈话。三号审讯室的观察室在哪里?我找不到了。”
成功了。哈鲁图恩一点没有怀疑,以为她受邀前来,立刻带她穿过走廊,甚至礼貌地替她打开房门。这是一间狭小而封闭的房间,他打开灯。爱德文和马迪根不会看见闪光,审讯室必须隔音且隔光。看过电视的人都知道,审讯室里的镜子是假的,镜子后面有摄像头,有警察,还有目击证人。
这样利用哈鲁图恩,她有些愧意。但是她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凯莉·汤恩的安全。她不怀疑马迪根和她有着同样的目标,不过对付爱德文这样的疑犯,她不放心他的能力。
而且,对他的所作所为她依然气愤。
她仔细观察审讯室。布置得很简单,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板材桌子,六七把椅子,另外还有一张塑料小桌,上面放着几瓶水和几沓纸。墙面上是空的。
没有铅笔,也没有钢笔。
据她的观察,虽然谈不上创新,但马迪根具有专业的审讯技巧。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种既专注又具有威慑力的姿势。他很自信,之前傲慢专横的态度消失了(很明显是针对不请自来的同行)。他没有使用夸张的手势,以防分散疑犯的注意力。他对爱德文礼貌有加,询问他是不是感觉舒适,房间温度会不会太高或太低。
丹斯猜测冰淇淋是他的审问道具之一,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审讯者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手势都在向被审讯者传递与审讯相关的信息。因此,与审讯无关的话不要说,与审讯无关的事情不要做,比如喝咖啡、搔头发、皱眉头……不过,看起来甜品不在总探长的审讯计划之列。他心满意足地吃完,把纸杯扔到一边。爱德文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
马迪根还是犯了几个错误。首先,他让爱德文坐在桌子对面。最好的问话方式是两人面对面,中间不要隔着任何家具,比如桌椅等等,因为这些都会让疑犯产生安全感。
其次,他询问爱德文是否要喝水的手法很拙劣。丹斯看到马迪根只是用手指了指净泉牌纯净水,而不是拿一瓶水递给爱德文。他的用意应该是用瓶子套取爱德文的摩擦脊纹①,但是被爱德文看穿了,因为他没去拿瓶子。问题在于审讯人的手势暴露了他的战略和技巧。
丹斯觉得,接下来的错误更严重。
“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派克?”
“罗伯特·普雷斯科特。”
不能这么说,她心想。
“哦,凯莉的巡演管理人。”爱德文一面点头,一面抚摸突出的眉毛。
“昨晚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噢,不行。
丹斯一定是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因为哈鲁图恩疑惑地偏过头看着她。
“什么?不会吧,他死了?”爱德文神色警惕。
“你不知道这事?”
“不,不知道,太可怕了。凯莉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怎么回事?”
“被烧死的。那么,昨天晚上你没有去过会展中心吗?”他的身体倾向爱德文,对他造成压迫感。
丹斯理解了马迪根的手法。这种手法也称钝器伤害。这是借来的一个术语,原指黑客利用大规模超级计算机算出所有可能的密码组合来解密信息。利用钝器伤害的警官向疑犯抛出大量与案件相关的信息,暗示疑犯不知道的事情以及似有若无的联系。如果警官说得十分肯定,就像马迪根这样,疑犯通常很快就招供了。
没错,钝器伤害可能很有效。但是如果这种战术没有立刻奏效,疑犯会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警方再也不可能得到有用信息。因此,丹斯从来没使用过这种战术。她始终认为信息是审讯者最重要的武器。信息可以布成陷阱,信息可以成为武器,无论如何都应该一点一点、慢慢地透露给疑犯,让疑犯不自觉地说出足以将他定罪的细节。马迪根刚才把最重要、最关键的事实—鲍比的死亡,案发地点,案发过程,都说出去了。如果由她主导审讯,这些信息她会留着慢慢说。
爱德文严肃地盯着探长。“好吧,我很遗憾听到了鲍比的事情,并为凯莉感到难过。”
马迪根没有接话,他飞快地问道:“能告诉我普雷斯科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吗?昨天午夜时分。”
① 即指纹。人的手掌与脚跖的皮肤乳头比身体其他部位更为密集,其纹线形似山脊,并列成行,峰谷鲜明,脊上有汗孔。因其生长在人体与其他物体触摩最多的部位,故又称为摩擦脊纹。
“哦,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任何问题。真的,警探。显然你认为是我杀了鲍比。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我永远不会伤害凯莉的朋友。不过,我还是会回答你的问题,我在我租住的房子里。”
“有人证明吗?”
“也许开车经过的人能看到,我不知道。我在客厅里,整晚都在听音乐。我还没有装窗帘。”
“明白了,OK。”他开始用手段了。马迪根凑近爱德文,冷冷地说:“我们有两位目击证人,昨天夜里鲍比遇害的时候看到你出现在会展中心,今天早上又看到你出现在鲍比家里,你怎么解释?”
爱德文·夏普的回答与马迪根的期望不符。他皱起眉头,突出的眉骨显得更加突出,问道:“他们看清楚了吗?”
不要回答,丹斯默默在心里说。
“他们看得很清楚。他们在的地方正对着会展中心的舞台大门,也正对着鲍比的家。”
完了,丹斯心想,爱德文现在知道谁是目击证人了。
他耸了耸肩。“好吧,他们看错了。我在家。”
丹斯对哈鲁图恩说:“塔巴莎不能辨认人脸,她没看到。那里还有别的证人吗?”
片刻的沉默。“据我所知没有。”
“会展中心那里真的有目击证人吗?”
“肯定有的。”哈鲁图恩解释道。他有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开了口。“住在附近的一位女士看见半夜有人。”
“她肯定那人是爱德文?”
“我不知道……我想不能。”
他迟疑的语气就是最好的证据。丹斯回忆起会展中心周围的建筑。那房子应该在停车场对面,距舞台大门六十多米,而且是在晚上,她最多看到模糊的人影。
“好吧,马迪根刚刚把两位目击证人的信息透露给谋杀嫌疑犯,他很快就能找到她们。她们需要保护。他说过要保护塔巴莎的,他派人了吗?”
“塔巴莎,是的,派了另一位警员,我不知道是谁。”
“我们必须这么做。”
“好的。”
审讯室里,面对面的较量仍在继续。对付中央山谷地区典型的犯罪嫌疑人,马迪根可能很在行,可惜爱德文·夏普不是那种人。
跟踪狂耐心地听着,缜密地分析马迪根所说的话。“我们已经去过你的住处了,爱德文。找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其中就有乳胶手套,和案发现场找到的一模一样。还有痕迹证据。”
爱德文平静地说:“我明白了,我的家,是吧?你们有搜查令吗?”
“不需要。我的警员一眼就能发现可疑之处。”
“从人行道看吗?”跟踪狂问,“不进入房间不可能看清里面的东西。好吧,我想你没有权利拿走任何东西,把东西还给我。”
丹斯问哈鲁图恩:“他有搜查令吗?”
“没有,我们发现鲍比家少了东西之后,探长就派了警员米格尔·洛佩兹过去,他从爱德文家的窗户看见里面有房车里的东西,很清楚……怎么了?”
丹斯没有回答。
审讯室里,爱德文还在说:“好了,我没有去过鲍比的房车,所以—”
“哦,你怎么知道是一辆房车?”马迪根得意地质问。
“是的,你刚才一直说的是他‘家。我就觉得奇怪。我知道他住在哪里,因为凯莉两年前写过一首歌—《鲍比的双层加宽车》。乡村音乐发展史里写着呢。有点像唐?麦克林的《美国派》。奇怪,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说,看到你这么为凯莉出力。”
马迪根的笑容消失了。“承认吧,爱德文。我知道,你想说实话。”
典型的钝器伤害审讯用语。通常在这个时候,疑犯会开始哭泣,接着坦白一切。
爱德文却说:“我现在可以拿走我的东西吗?东西在哪里,在做法证鉴定吗?是不是南边的那幢楼?”
探长眨眨眼睛,然后说:“咱们实际些吧。你合作,我可以向检控官求情,他肯定能听我的。你可能和鲍比起了争执,就是那天下午在牛仔酒吧的冲突,是不是?冲突升级了,就是这样。我们可以请检控官减刑,说不定他连跟踪指控一并撤销了。”
“跟踪?”爱德文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是跟踪狂。凯莉是我的朋友,我们俩都知道。”
“朋友?她的律师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她很怕那些律师。他们受她父亲的控制,他们一直在凯莉面前说我的坏话。”
“事实不是这样。”马迪根说,“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跟踪她。你杀了她的朋友,因为昨天他把你赶出了牛仔酒吧。”
爱德文依然镇定自若。“不是这样,警探。我到弗雷斯诺是为了避开西雅图的雨季,是来观看一场公开演唱会……是为了向我喜爱的歌手致意,一位善良的、对我很有好感的姑娘,她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音乐人之一。你指控我跟踪她,不,不好意思,我才是受害者。我的报警电话你们根本没有处理。”
马迪根露出不解的神情。“你什么意思?”
“我本以为富恩特斯警官叫我来是为了处理我的投诉。”
“投诉?”
“你不知道?这也不奇怪。星期六晚上,我拨打了911,有人在我的房子后面偷窥。可是没人处理。你们有,多少来着?1200名警员?我就要求一位来看看偷窥者站的地方,和邻居谈谈。他们来了吗?没有,他们不会为外地人做事。”
马迪根干笑两声。“我们有400位警官负责弗雷斯诺,60位负责马德拉。他们负责从山谷到落基山1.5万平方公里的安全。一个偷窥狂,就算真有,恐怕我们也不会为此出动全部警力。”
丹斯看出来爱德文是在故意套话,获取警局的信息。他成功了。
爱德文依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显然是在虚张声势。“你们当地的姑娘也是宣称被‘跟踪了,你们就觉得世界末日到了。我是外地的,被人偷窥就没人管。比如说鲍比·普雷斯科特被杀,还有人说看到我在他家—他的房车,那是故意陷害。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杀了他,却拿我做替罪羊。警探,你一定要相信,我爱她,我永远不会伤害她的朋友。”
“你不爱她,爱德文。你迷恋一个明星,可这个明星根本不认识你。”
“我认为爱情本身就是一种迷恋,不是吗,派克?难道你不迷恋自己的妻子?换个问法,难道你没有,在某个时期,迷恋过她?”爱德文看到了结婚戒指。
“不许你提我的家人!”马迪根怒喝。
“对不起。”爱德文皱起眉头,眼中露出虚伪的歉意。
马迪根说:“凯莉根本就不爱你,你自作多情。”
一般来说,很难让疑犯认错,或者承认自己的想法没有根据,特别对于疯狂型或痴迷型的跟踪狂。
爱德文耸耸肩。“随便你怎么说,你知道她给我写过电邮和信件,她亲口说过爱我。”
马迪根努力克制住怒气,怜悯地说:“小子,现实点。她给所有歌迷的回信都一样。几十万歌迷,几十万歌迷。律师都告诉我们了,你收到过六七封邮件,两封信件。”
“那是他们的说法,未必就是事实。”
“爱德文,很多歌迷都对明星有想法。我曾经给一位明星写过信。他寄给我一张签名照片和—”
“男明星吗?”爱德文很快打断他。
马迪根犹豫了一会儿。“你跑不掉的,小子。说实话吧,是你杀了罗伯特·普雷斯科特。我们可以替你求情。说出来会好受些,相信我。”
爱德文说:“知道吗,派克,我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我想离开。现在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知道《人物》周刊诉威廉姆斯案吗?要么拘留我,要么放我走。”
昏暗的观察室里,丹斯问哈鲁图恩:“有证物吗?能证明爱德文在案发现场?”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哈鲁图恩游移的眼神已经告诉她答案。“他没有任何证据,是吧?”
“我们觉得应该吻合。但是,是的,目前没有证据。”
“丹尼斯,把探长叫到这里来。”
“什么?”
“我要和他谈谈,非常重要。”
哈鲁图恩盯着她,看了看她别在腰间的证件。胡子下的嘴角不自觉地抿紧了,他明白自己被骗了。
“对不起,”丹斯说,“我也是不得已。”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审讯室里的电话铃响了。马迪根有些意外,又有些恼怒。爱德文没有看电话,反而盯着单反射玻璃。从审讯室看不到观察室,所以他的眼神没有落在丹斯或哈鲁图恩身上,但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人不安。
还有那诡异的笑容,那变态的笑容。
“喂?”马迪根看似轻松地抓起听筒,丹斯看到他拿电话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探长吗?”
“什么事?”
“我和丹斯探员在这里,她想……和你说两句?如果可以的话。”
他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目光不自觉地往镜子那里转,但他克制住了。
“现在?”
“是的,好像很重要。”
“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
疑犯知道了吗?丹斯无法判断,但他一直盯着镜子看。
“我很忙。”
丹斯夺过电话。“警探,放了他,不能拘留他。”
过了许久,马迪根把听筒放回机座。“爱德文,喝口水吧。”
“我想离开。”他再次要求,神情镇定自若。
马迪根不理会他,走出了审讯室。几乎同时,旁边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了,他气冲冲地向丹斯走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你必须放他走。”
“这案子我负责,不是你。”
她知道自己让他在下属面前丢了脸,但她没有办法。“你必须放他走。”
“就算是你发现鲍比·普雷斯科特身上的灯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也并不表示我需要或者必须听从你的意见。”
原来如此,她想起来了,昨天在会展中心,丹尼斯·哈鲁图恩没有埋没她的功劳。
“必须放他走。”
马迪根的声音几乎失控。“你相信这个人?”
丹斯怒不可遏。“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做事要讲证据。很可能就是爱德文杀了鲍比,但如果抓了他,却因为证据不足让他脱罪,那会更加危险,他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杀人。”
“我只对冈萨雷斯治安官负责,不是你。”
“放他走,监视他。这件案子只能这么办。”
“如果他趁警察不注意,逃过了监视,利用这个时机杀了凯莉怎么办?像丽贝卡·谢弗一样。”
女演员谢弗数年前在洛杉矶被跟踪狂杀害。她的悲剧促使加利福尼亚颁布了全国第一部反跟踪法。
“好吧,你刚才看到了他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人体动作?你的专业,你肯定比我懂。他说自己被陷害的时候有没有撒谎?他说这话的时候你已经未经许可进入观察室了,对吧?”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回答。时间不够。”
“啊。”
“他要求离开,而你不让,这就是问题。”
马迪根看着审讯室里的爱德文。年轻人拿出纸笔在写东西,写了很多。
马迪根吩咐哈鲁图恩:“立案起诉他,铐起来送拘留室。先告他非法闯入鲍比的住所。我们有足够的证据。”他转向丹斯。“克丽丝泰尔会带你回去开你的车,你最好马上就走。你未经许可进入这里,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很想抓人。”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丹斯也不说话。15分钟之后,她对凯瑟琳·丹斯说:“我不是故意堵住你的车,碰巧停在了那里。”
“我知道。”
史丹宁的车是一辆被阳光晒得退了色的丰田,车开进鲍比房车的车道。年轻的女警官停下车,刹车吱吱直响。还有,传送带很快也需要更换了。稀疏黯淡的草坪看上去比早上更脏了。远远望去,从地面蒸腾而起的热气像阵阵波浪围绕在尼桑车身上。
史丹宁从皮包里拿出另一串钥匙。“你的车里肯定很热。你要注意方向盘,有人被烫伤过。”两人下了车。
“我会注意的。”
“现在已经九月了。冰川消融什么的我不懂,要我说,我小时候就没这么热。”
“了解。”
“你可以到爱德药店买那种遮光帘,挺管用的。不过你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丹斯怀疑是不是马迪根叫她撂下这句话,看看她的反应。
她答道:“谢谢。”
“能保密吗?”
“当然。”
“凯莉·汤恩是这里的大人物。弗雷斯诺不是惹人注目的大城市。最宜居城市排行榜上,我们的名次很低。是凯莉让这里出了名。我不知道,可能探长觉得你来这里是为了显摆自己,还有加州调查局,他们想利用这个案子把凯莉从我们这里抢走。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治安办公室的预算就会被砍掉,砍掉很多。”
“预算?”
“是啊,如果我们不能处理这案子,核拨预算的时候他就会有麻烦。知道吗,探长为我们这个部门付出了很多。有一次,有个女孩被绑匪杀了,他认为我们救不了她就是因为犯罪现场勘查科没能分析出案发现场的痕迹。到现在他还为此耿耿于怀。他一直在争取多要预算。”
“我懂了。”
“他现在有了痕迹仪器。不知道派了多少次用场,但这就是他做事的方式。”
女警官不再多说,开车走了。
丹斯走向自己的车。
我该怎么办呢?接下这件案子意味着要和一组完全不配合的当地警员合作,即使她愿意,她的上级或是萨克拉门托方面也未必同意。不管马迪根怎么想,加州调查局的确是她所接触过的最不功利的执法机构。就算涉案明星再大、再出名,调查局也不会接手这类跟踪狂案件。但是,凯莉是她的好朋友,凶手很可能再次行凶,而且她肯定马迪根根本搞不定爱德文·夏普。
古怪的笑容,精准的计算,镇静的态度,对所有人了如指掌。他用这些来保护自己,也用这些来伤害他人。
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爱德文·夏普不同于以往她接触过的疑犯,让她捉摸不透,她无法解读他。
她坐进尼桑探索者。
她立刻又出来了,里面足有五十多度。她探身进去,发动车子,摇下车窗,把空调温度打到最低。
趁车子在降温,她往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房车走去,周围都是黄色警戒带。她又想到了鲍比令人叹为观止的音乐收藏品。
灌木和杂草在微风中摇摆,烟尘扬起又消散。她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辆巡逻车。年轻的亚裔警官坐在车前面的路肩上,同时监视着鲍比和塔巴莎的房车。
流火的气温中,丹斯突然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冒上来。马迪根拘留爱德文·夏普会造成另一个后果。假如凶手另有其人,并且利用《你的影子》歌词来杀人,现在就会毫无顾忌地再次下手,不用担心警察找到他。
尼桑探索者终于凉了下来。她立刻驱车离开,飘摇在风中的黄色警戒带离她越来越远。
辩论。
我不喜欢辩论,辩论太可怕。
十秒钟之后,她做出决定,拨通了加州调查局蒙特雷分部她上司的电话。确切地说,是语音信箱。
“查尔斯,我是凯瑟琳。我需要接手弗雷斯诺的案子,回电话给我,我要向你汇报详细情况。”她在犹豫,是否有必要说明这件案子将会引发惊天动地的严重后果,以及造成不可估量的恶劣影响。
最后她决定把这番话留着当面说明。
凯莉·汤恩的家在弗雷斯诺北部,是一幢二层楼的维多利亚式洋房。
房子不大,240平米左右,由颇具匠心的建筑师精心打造,宗旨只有一个:舒适安逸。她喜欢宅在家中,这对一年当中有好几个月在外演出的艺人来说可不容易。她渴望有一个家,能和家人欢聚一堂的温暖的家。
在她12岁的时候,毕晓普·汤恩卖掉了她和姐姐在里面一起长大的老房子。老房子在弗雷斯诺北部山区。他说冬天房子里太冷了。其实真正的理由是,房子是爷爷盖的,毕晓普不惜一切代价要切断自己同那人的关系。其次,老房子由一所简陋寒酸的牧师住宅改建,不符合当时他想向公众展示的形象:活力充沛的乡村音乐超级巨星。他在中央山谷选了两平方公里的地,花1000万美元建了一个农场,养了一群牛羊,其实他对它们根本没兴趣,也不会饲养。
他的决定对凯莉打击巨大。更可恨的是,凯莉钟爱的老房子被他卖给了矿厂。周边的地都是矿厂的,所以矿厂拆掉了房子准备扩建,但很快就破产了。房子被无故拆掉更加伤害了凯莉的感情。
为此她写了一首歌,风靡一时。
我曾住在洛杉矶,我曾住在缅因州,
纽约城,还有中西大平原,
只有一个地方才是我的家园。
孩提时光—我们住过的老房。
完美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银矿啊……银矿
最快乐的时光,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卖地拆房的男人走进凯莉宽敞的客厅,笨拙地弯下腰拥抱她。
毕晓普的第四任妻子谢莉陪在他身边,她也拥抱了凯莉,然后坐在一边。两人刚刚为了选什么样的家具大吵了一场。谢莉是身材娇小的大胸美女,一头浅金色的柔顺秀发。她比凯莉大十几岁,不像第三任后妈,和凯莉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年级。
毕晓普和凯莉都不太记得第二任了。
毕晓普·汤恩把庞大的身躯挪动到沙发椅上,他的动作很慢,年纪比他大的人都比他利索。“关节跟不上了。”他最近总在抱怨。开始凯莉以为他在说年轻时玩跳水的事情,后来才明白他指的是腿、膝盖和肩膀关节。
他穿着廉价的牛仔裤,永远不变的黑衬衫,肚腩很大,皮带只能系在肚皮下面,亮闪闪的银皮带头被肚子遮住了大半。
“他还在吗,在街对面?”凯莉一边问一边向外看,她看到了警觉机敏的达瑟·摩根坐在越野车的前排,车头向外。
“谁?”毕晓普低吼一声。
“爱德文。”他以为是谁?
“没看见有人。”他说,谢莉也摇摇头。
爱德文—今天一早从二楼的卧室窗户望出去第一眼就看见那个讨厌的人,还有他的车,红色的大车。仅此而已,算不上私闯民宅。
凯莉住的地方是进入约塞密提和国家公园的必经之路,地貌从这里开始变得多样。房子前面是一条双向两车道的马路,对面是一片树林,里面小山连绵,曲径通幽,树林茂密。那里允许24小时停车,是跟踪狂理想的藏身地。
她说:“他刚才就在那里。坐着,盯着家里。”她闭了闭眼睛,浑身发抖。
“哦,天哪。”谢莉说。
“好吧,现在没人在那里。”毕晓普心不在焉地重复。他看到茶几上有一团纸巾。凯莉刚才坐在那里喝冰茶,打电话向亲朋好友通报鲍比的事情。
“嗨,很难过鲍比的事情,K.T.①。我知道你们……我真的很难过。”
谢莉也说:“太可怕了,亲爱的。真为你心疼,为大家。”
凯莉走进厨房,给爸爸倒了一杯牛奶,给谢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冰茶,然后走回客厅。
“谢谢,亲爱的。”漂亮后妈殷勤地说。
爸爸像喝酒一样举起牛奶杯。
“爸爸。”凯莉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很快地说,“我想取消。”直视毕晓普·汤恩的眼睛比瞪着会杀人的跟踪狂还要难。
① 家里人对凯莉的昵称。
“演唱会?”高大的男人问。粗嘎刺耳的嗓音当然不是出于某种情绪,而是一贯如此。从不悦耳动听,也从不会轻声细语,总是一种粗嘎的喉音。他从前不是这样,他的嗓音和他的关节、肝脏一样,是他那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的牺牲品。
“我在考虑。”
“当然,可以,我理解。”
谢莉想要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带饭过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做几道特别的菜。”
凯莉现在明白,食物与死亡总是密切相关,用来缓和情绪。
“我想想。谢谢,谢莉。”
“妈妈”这个词,她从来没对谢莉叫过。凯莉不讨厌这个后妈。和毕晓普·汤恩这样的男人共同生活,要么就像她的亲生母亲玛格丽特那样强硬,一生都在与之抗争,并且时时让他俯首帖耳,要么就是迷失在他仅存的那点儿自负与不可抗拒的魅力中,完全失去自我。谢莉就是后者。
凯莉不能怪她,也不能怪自己的父亲。玛格丽特是父亲的第一选择,虽然在他们的婚姻中他也有过别的女人。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他们一定能白头偕老。既然没人能够取代结发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又何必尝试呢?毕竟,毕晓普·汤恩的生活中少不了女人的存在。
他低声问:“你告诉巴里了?”
她望着手机点点头。“第一个告诉他。他和尼尔在卡梅尔。”
高大的巴里·瑞格勒是她的制作人,精力充沛,整天闲不住。他是录音天才,1990年代很多热门乡村歌曲都出自他的制作。正是从那时起,乡村音乐被贴上“变形”标签,逐渐走出传统的纳什维尔、达拉斯、贝克尔斯菲,进入全国甚至全世界的主流影视广播中。
如果问是谁塑造了凯莉·汤恩的声音,那就是巴里·瑞格勒。
瑞格勒和他的名气同样没能逃脱爱德文·夏普的阴影。这个跟踪狂用电子邮件对他的公司狂轰乱炸,批评他的配器、节奏,还有制作技巧。他从不批评凯莉的嗓音,也不批评歌曲,只是强调瑞格勒的录音技术以及幕后乐队“配不上她”。他最爱说这句话。
凯莉看过几封邮件,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心里觉得爱德文的话不无道理。
谢莉最后说:“有一件事,我是说—”她瞄了一眼毕晓普,他正小口喝着牛奶,享受的样子仿佛在品尝上好的波旁威士忌,发现他没有反对,便接着说,“明天的午宴—本月最佳歌迷午宴,照旧吗?”
这是艾丽西娅·塞申斯在脸谱网和凯莉的网站上推出的活动。毕晓普硬是把谢莉塞进来,让她负责凯莉·汤恩的各种营销活动。她一直是零售店员,的确做出过不少贡献。
“已经安排好了,对不对?”毕晓普问。
“我们租了乡村俱乐部的房子。歌迷非常期待,他是个超级歌迷。”
凯莉心想,再超级也比不上那个人。
“还安排了一些采访。”
“记者不能来。”凯莉说,“我不想谈鲍比的事,记者肯定会问我。”艾丽西娅一向不喜欢媒体,因为总有很多讨厌的记者,但只要这个眼神凌厉的助理说不,没人敢再多啰嗦一句。
毕晓普说:“我们会控制的。事先说好,确保他们不会问会展中心的事情。”
“我来办吧。”谢莉说,望着毕晓普,在征求他的同意。“我会和艾丽西娅协调。”
凯莉只好说:“好吧。”她想起一个星期之前,最后一次和鲍比吃午餐,就他们两人,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很好。”毕晓普说,“午宴时间尽量缩短,告诉那个歌迷时间不能长。”
妥协了一次的凯莉说:“爸爸,我真的想取消这次演唱会。”
“嗨,小可爱,只要你高兴就行。”
毕晓普探身向前,拿起凯莉放在客厅里的一把吉他。这是一把老吉他,细细的琴颈,金色的琴头,琴弦发出颤音。他弹起了伊丽莎白·科滕的《货车》。
他在指弹吉他①上很有天赋,学习的是阿蒂、哈皮特·劳姆以及利奥·柯特基的风格(气人的是他的平弹也像多克·沃森②一样出色,凯莉一直没学会这种技巧)。指板完全在他的一双大手掌握之中。和鼓、沙球一样,吉他从来都是流行音乐中的节奏型伴奏,直到近80年才承担起弹奏主旋律的任务。凯莉弹马丁吉他就是出于其最初的作用,为她跨越四音度的嗓音作伴奏。
凯莉想起小时候听到的毕晓普的声音是浑厚丰满的中音,听到他现在这样的声音她就感觉害怕。鲍勃·迪伦的声线也不完美,但他的声音里有感情、有激情,至少跟得上节奏。凯莉和毕晓普偶尔在聚会或演唱会上同唱一首歌,她都会把音高降到毕晓普能够驾驭的音域,他唱不出来的地方由她来唱。
“我们一定会确保缩短午餐时间。”他再次强调。
他说什么?凯莉感到疑惑。是演唱会吗?然后想起来,是歌迷午宴。是明天,还是后天?
哦,鲍比……
“演唱会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商量。看看你明天的感觉吧。我希望你能有好身体、好心情,这些才最重要。”他说。
她再次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小树林,将她的房子与90米之外的马路隔开。她种下这些树原是为了营造隔绝噪音的安静环境,现在她觉得这里反倒成了爱德文的潜伏地,让他有机会靠近她的家。
更多的琵音—和弦分解成单个音符—响了起来。凯莉不由自主地计算着:减音阶,小六度,大和弦。吉他忠实地完成毕晓普赋予它的使命。他有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用树枝也能演奏出美妙的音乐。
她忽然想到,毕晓普·汤恩曾因不省人事或者锒铛入狱而错过演出,但从没有主动取消过任何一场。
他放下吉他,对谢莉说:“去安排见面。”
这位一周七天、天天涂抹不同香水的女人立刻站起来,准备去挽毕晓普的胳膊,却又缩回了手,大概是不想在他女儿面前表现得过于亲密。她的确用心良苦,凯莉心想。
① 一种演奏方式,又称作钢弦木吉他演奏,是一种吉他加花的奏法。
② 美国传奇民谣大师,自幼失明,却是20 世纪后期美国乐坛最伟大吉他手之一,他在民谣音乐领域活跃了50 年,曾获“美国国家艺术勋章”。
我不讨厌你。
我只是不喜欢你。
凯莉望着她,微微一笑。
“我两年前送你的礼物你还留着吗?”毕晓普问女儿。
“爸爸,你送的礼物我都留着。”
她送两人到门口,看见达瑟·摩根警惕地上下打量两人,不禁觉得有趣。他们上了一辆灰扑扑的越野车走了。娇小的谢莉掌控着庞大的越野车。毕晓普八年前便不再开车了。
凯莉还想再打几个电话,但又没心情去拿手机。她缓缓走进厨房,戴上手套,走进了花园。她喜欢这里。她在这里种下各式花草和蔬菜。还有什么是加利福尼亚没有的吗?这里可是美国农业最发达的地方啊!
伺弄花草不是为了探寻生命的奥秘,与环保无关,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地球的一员。凯莉·汤恩只是想远离商业,感受双手沾满泥土、全心投入的感觉。
她可以在这里尽情畅想未来,和孩子在这样的花园里徜徉,用亲手栽种的蔬菜做出各式菜肴。
记忆里的秋天,烤箱里的派,
一对小恋人坐在露台,
骑着小马驹,牵着小狗儿,
帮着老爸劈柴干活。
简单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我要取消那场该死的演唱会,她心想。
她戴上一顶土里土气的草帽,把头发都拢进去,走进花园察看她的植物。空气炽热,却令她舒心。小虫子绕在她的脸上嗡嗡叫着不肯离去,她也觉得安心。仿佛提醒她除了音乐表演,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物存在。
比这个行业更重要。
蓦然,她愣住了:一束灯光。
不,不是爱德文。车子不是红色。
那是什么?光从南边来,也就是面对花园的左边,离花园有90米远,不在他藏身的密林里,也不在前面的主干道上。那是一条通向高速公路并与之垂直的岔道。一年前有开发商买下周边的土地,可惜没等动工就已破产。会是勘测队吗?去年她还在庆幸地产商的破产,让这里得以保持清静。现在她反而希望这里能有工人,最好再多几个邻居,把爱德文这样的跟踪狂吓走。
到底是什么光?
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不断闪动。
她要知道究竟。
借着灌木的掩护,凯莉悄悄靠近那个影影绰绰的所在。
亮一下,灭一下。
亮一下,灭一下。
凯瑟琳·丹斯在弗雷斯诺南边寻找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推荐的餐厅。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当查尔斯·奥弗比通知安尼塔·冈萨雷斯治安官将鲍比·普雷斯科特谋杀案交由丹斯负责后,将会引起怎样的震动。此事很有可能由萨克拉门托的加州调查局局长亲自通知。
手机响了,吓了她一大跳。
啊,查尔斯,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享用午餐。
可是来电号码显示为本地号码。
“喂?”
“凯瑟琳?”
“是我。”
“我是派克·马迪根。”
她没接话。
“聊两句?”
我当然有时间。丹斯觉得自己听到了勺子刮东西和吧咂嘴唇的声音。他在吃午饭吗?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又在吃冰淇淋?“说吧。”
“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准备去朱利欧餐厅吃墨西哥炖鸡。”
“不错啊。不要吃玉米粉蒸肉,太大,像巨无霸。”
电话那头顿了顿。“现场勘查科科长查理·尚恩给我打了电话。是尚恩,不是肖恩,不是那个演员。经常被人弄错。他人很好。”
她想起现场勘查小组在房车公园和会展中心高效精干的表现,丝毫不逊于大城市的同行。
“所有证物都被排除了。爱德文住处的照片、纪念品上的灰尘和痕迹与鲍比房车里的不吻合。我们查了爱德文的信用卡账单。他住处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易趣网上买的。拘留的时候我们留下他的指纹,和会展中心、鲍比房车内的指纹都不吻合。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查了他汽车的轮胎痕,也不对。我们彻底输了。”
“你得放他走。”
“放了,一小时前。所有东西都还给他了。”
丹斯估计这番谈话就是马迪根这种性格的人的道歉方式。
但是她错了。
“我想说声对不起。”
道歉的话还没说完。
“你是对的,我错了。我被那家伙耍了。他来警局的唯一目的就是套取警方的调查情况。”
“如果他是凶手,是的,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家伙和我平常接触到的疑犯完全不同。对付这种人,你比我有经验。如果你还有兴趣,愿意帮助我们吗?你一定能帮到我们。”
丹斯立刻回复:“是的,我愿意。”
她还得打电话给奥弗比,取消之前的请求。
“非常感谢。”
丹斯回想起史丹宁提过的马迪根的担忧。“警探,有一件事情我要说明。这是你们的案子,我只是顾问而已。”
换言之,荣誉都是你们的,记者招待会也由你召开。其实,我和你的副手丹尼斯·哈鲁图恩一样很讨厌记者。
“哦,谢谢你这么说。如果可以,你现在就过来吧。噢,欢迎光临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丹斯探员。”
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他。
她没有看到红色的车身是因为光从车头射出,像舞台聚光灯一样笔直地照向她的方向。从房子的方向看过去,别克的红色车身在她的视线之下。
爱德文·夏普离她15米远。他找到了新的偷窥点。他把车停在路肩上,自己晃荡着两条腿坐在引擎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家的方向,嘴边挂着古怪的笑。他的身体前前后后地摇摆,因此造成时亮时暗的灯光。
她蹲下身。他没反应,他看不见她。
凯莉向旁边挪了几米,再透过灌木望过去。他塞着耳机,和着音乐的节奏拍打着大腿,可能在听她的歌。会是哪一首呢?
脑袋时不时地左摇右晃,像是在检查四周的情况,又像是陶醉在音乐中。
呃……等等。他的脸不对劲,那是什么表情?
那是愉快的表情啊,差不多算是欣喜若狂了,却不是那种单纯的喜悦。他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胸口开始起伏。
他好像沉浸在极度的享受之中。
他是和着音乐节奏拍大腿吗?哦,上帝啊,他不是在拍大腿,他是在……她看不真切。
天哪,他怎么能做出来的!
但是看他脸上的表情。
噢,太恶心了!
半张的嘴唇,半闭的眼睛,再加上突出的眉毛……她受不了了。
她扭头便走,脚下一个踉跄,她赶紧抓住旁边的树。那是一棵小松树苗,她没有摔倒,树苗却被她压弯了。
爱德文觉察到动静。
他的手不再动,他的眼睛看过来了。惊恐万分的凯莉蹲在地上。
他看到她了吗?他会不会马上过来?裤子拉链没拉就过来?
凯莉慌了神,她顾不得了,转身跑了起来。
她在树木和灌木间拼命奔跑,不敢回头。终于看到自家花园的栅栏了。她放慢了脚步。门没有上锁,她伸出手,用力推开门,那动作就像体育课上跳鞍马一样,她每次都想做出漂亮的落地动作,可总是手忙脚乱,和现在一样。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不停地跑,冲进大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上,转身躲在门后。
她看着自己美丽的花园。一切都被毁了!永远地毁了!她再也不想踏进花园一步,再也不想回忆起爱德文在那里的所作所为。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
灯光还在。
过了一会儿,灯光朝着大路移动。她瞧见一抹红影慢慢开上岔道,向右转弯,渐渐消失。
手机突然响起来,凯莉吓了一跳,她的手机铃声是电音吉他配上震动。她慢慢走过去。是不是爱德文?打来播放《你的影子》第二段歌词吗?预告下一次杀人?
她拿起手机,低头看着屏幕,迟疑片刻,她按下了接听键。
全世界警局的案情简报室都一个样:急待修补的斑驳墙面,脏兮兮的窗户,五花八门的家具,看不懂的各种标记。
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简报室还算好,只比别处多了点大蒜的酸臭味,可能是昨天的中国菜留下的。丹斯和P.K.马迪根、丹尼斯·哈鲁图恩一起站在房间前面。听到P.K.马迪根宣布丹斯正式加入调查,哈鲁图恩古板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隐藏在他浓密的胡子下。
他显然已经不再计较丹斯利用他进入观察室的事情了。
米格尔·洛佩兹和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警探也在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值外勤的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将组成普雷斯科特谋杀案暨凯莉·汤恩跟踪案调查小组。T.J.斯坎伦在蒙特雷分部给予信息支援(“头儿,你这假期过得真有创意!”)。
房间里还有两位非警务人员。30分钟前,丹斯打电话请凯莉·汤恩过来。凯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来了,艾丽西娅·塞申斯陪她一起来的。凯莉双眼红肿,脸色不好,漂亮的金色长发束成马尾,戴了一顶紫红色、没有品牌标志的棒球帽,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
丹斯注意到她今天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不是平时拍专辑封面和在演唱会现场穿的紧身款式,还有厚厚的长袖针织衬衫,在这种天气里肯定热得要命。
丹斯应该提醒她这种掩饰身份的行为只是徒劳。在爱德文·夏普眼里,她就是全世界最美貌、最性感的女人,无论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
凯莉告知大家爱德文再次偷窥她的事情。40分钟前,他找到了新的偷窥点。肯定是因为警察经常在她家对面的国家公园停车场开着巡逻车来来回回地盯着他,所以一从警局放出来,他就像断了粮的瘾君子一样,直奔凯莉的家。
凯莉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让丹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怀疑两人是否碰面了。但是不管怎样,凯莉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
艾丽西娅·塞申斯的穿着打扮和她的老板正相反,显得大胆前卫。紧身牛仔裤,浅蓝色牛仔靴,绿色吊带背心,露出橙红色的内衣肩带以及强健的肌肉。丹斯很想知道她背上被衣服遮住的文身是什么图案。她的神情既严肃又气愤,有些很明显是针对警察,认为他们没有尽到保护她老板的责任。
丹斯说:“感谢马迪根探长邀请加州调查局协助调查普雷斯科特谋杀案,我们将重点调查此案与跟踪狂骚扰凯莉案的关联。我不是来抢功的,如果哪位认为治安办公室和调查局之间存在矛盾,请立刻告诉我或者马迪根探长。我来协助大家,因为对付跟踪狂我有一些经验。”
“你遇到过吗?”洛佩兹问。
大家都笑了。
“看到我腰上别着格洛克手枪,他们就吓回去了。”
听到这里,凯莉也笑了,不过声音不大。丹斯估计这可怜的姑娘依然惊魂未定。艾丽西娅警惕地看着她。
“首先,我在蒙特雷的同事没有发现涉及爱德文的通缉令和法庭禁止令—联邦政府没有,加州、华盛顿州或俄勒冈州也没有。只有几次交通违法。这种情况在跟踪狂案件中很少见。通常针对某个跟踪狂会有很多投诉。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他属于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我们都知道此人智商很高。
“现在,我给大家讲讲有关跟踪狂的常识以及为何我把爱德文定性为跟踪狂。跟踪狂有三种类型。第一种称为简单纠缠型。一般发生在家庭成员或朋友中。跟踪狂和被跟踪对象相互认识,通常有过恋爱关系或性关系,曾是情侣、夫妻,甚至一夜情男女。大家知道《致命吸引力》①吧。”
“一部叫老公老实待着别惹事的电影。”洛佩兹的回答引来一阵笑声。
丹斯继续说:“第二种跟踪狂称为情爱幻想型。”
“类似色情狂?”马迪根大声问。
“不是,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爱情,不是色情。情爱幻想跟踪狂一般都是女人,爱上在经济地位或社会地位上高于自己的男性,比如秘书、职员单恋老板。但是现在情爱幻想跟踪狂中男性和女性的比例一样多。典型的情况是跟踪狂和被跟踪对象有过短暂、普通的接触,但被他们自己误解了,认为被跟踪对象爱上他们,却因为害羞等原因而不愿承认。
“第三种称为爱情迷恋型。这种跟踪狂专找名人,找他们仰慕崇拜的、高高在上的人,认定对方是他们的灵魂伴侣。我认为爱德文兼有情爱幻想型和爱情迷恋型的特征。他坚信你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他想和你在一起,并认为你和他有同样的感觉。”
“都是‘XO惹的祸。”凯莉低声抱怨,“只是形式而已。”
艾丽西娅说:“我们一星期要发一千多封同样的信。除了名字,其余全部一样。我们有程序自动加载。”
“好吧,请大家理解:所有的跟踪狂或多或少都有妄想症。从严重的神经衰弱到边缘性人格以及完全的精神失常、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都有可能。我们必须假设爱德文有精神问题,但是他不想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和你的联系让他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你就是治愈他的灵药。”
① 该电影描述家庭幸福的已婚男子偶然跟一名女编辑春风一度,不料从此被她缠上,想重返正常生活而不可得。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提问:“但是他杀鲍比·普雷斯科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是他干的话?”
丹斯说:“问得很好,警探。这一点不符合常理。情爱幻想和爱情迷恋型跟踪狂是三种类型中最不具威胁性的。据统计,其威胁性比第一种要小得多,但他们也是会杀人的。”
马迪根加了一句:“我认为我们还应该考虑鲍比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这种可能性。如果那首歌的确是一种预示,歌词里面只提到了演唱厅舞台。可能和鲍比无关,凶手只是在那里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说得好,有这可能。”丹斯说,“但我们应该再进一步了解鲍比的个人经历,他的生活、他的事业、是否有过案底等等。”
“他没有。”凯莉肯定地说,“他几年前曾经吸毒酗酒,但是近来都戒了。”
质疑是警务人员必须具备的要素,可丹斯并不打算与她争论。保持朋友在她心中的形象对她很重要。警方可以通过别的渠道了解鲍比是否曾涉嫌不法行为。从邻居塔巴莎的评论来看,似乎是没有的。
“但这并不表示没有人具有杀他的动机。”丹斯说,“我们都知道鲍比死后那天早上闯进他房车的人—可能就是凶手—拿走了一些东西。”
“我去查他的资料。”哈鲁图恩主动说。他声音低沉舒缓,柔顺的胡子上下轻摆。
丹斯瞥了马迪根一眼,后者点头同意。“丹尼斯是我们的图书馆。这是表扬。他很用功。他知道谷歌是什么,我还以为是星期六早上卡通剧场里的人物。”
“好的。”
“你们不能审讯他吗?”艾丽西娅问丹斯。丹斯没有提起那次不怎么成功的会面。
“可以的,但恐怕用处不大。”
丹斯在自己的讲座里曾提到过对爱德文这类疑犯做人体行为分析的困难之处。
处于临界状态的精神病患者,比如跟踪狂,告诉你的事实可能有助于破案,有助于你识破他们的谎言,但是通常无法对这类人进行行为分析。他们在说谎时毫无压力,因为接近被跟踪对象的目的压倒一切。
她把这番话向大家解释了一遍,并且强调警察没有传讯他的理由。
艾丽西娅无奈地苦笑,接着问道:“这里不是有什么跟踪法吗?”
“没错,加利福尼亚是全国第一个执行反跟踪法的州。”马迪根说。
丹斯解读了相关法规:“跟踪罪指蓄意、恶意并反复跟踪及骚扰受害人,并对受害人实施威胁以致其有理由认为自身或直系亲属的安全受到威胁。”她补充道,“量刑不会很重,坐一阵子牢,交一笔罚款。”
“那也比没有强,马上就抓他。”凯莉说。
“并非那么简单,说说他怎么跟踪你的。”
“呃,我的律师知道得更详细,这些事情都由他们处理。但我知道他给我写过150封电邮,三十几封信件。他约我出去,有性暗示,说他可以做上一整天。”
不算很下流,丹斯心想。
“他给我送礼物,他自己画的画、迷你乐器、老唱片,我们都退还了。”
“你说他听过你的演唱会,但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是的。”
洛佩兹问:“他会不会化妆了?”
“有可能。”丹斯说,“跟踪狂有很多办法接近对象并控制他们。他们偷取信件,了解被害人的生活,他们的朋友,他们要去哪里。恐吓目击证人作伪证,说他们从未出现在被害人的家周围。他们善于窃听电话,黑进电脑,甚至去学习钳工技术以便撬锁入室。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人。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获得对方的爱,失去对方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艾丽西娅说:“我们写信警告他,说我们会申请限制令等等,但是……他完全不予理会,律师说他的行为还没有到违法的地步。”
“他们向联邦调查局汇报有人黑进我们电脑的事情。”凯莉说,“我们请了私人电脑安全公司,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马迪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在他写的这些信里面,有没有实质的威胁?根据反跟踪法,必须要存在可实施的威胁。”
“杀害鲍比还不算威胁吗?”艾丽西娅生气地反问。
“我们不能证明是他干的。”哈鲁图恩说。
“拜托,肯定是他干的。”
丹斯继续说:“如果以反跟踪法为由拘捕他,马迪根警探是对的,必须要有他威胁你或你家人的确凿证据。威胁可以是一种暗示,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得确保自己可能受到人身伤害的理由是合理的。”
“不是那种精神或心理上的伤害?”克丽丝泰尔·史丹宁问。
“不是,指人身伤害。”
凯莉盯着一张海报看,上面以卡通人物的形式画着一位警官和一位面露悔意的少年。
校区巡逻须知:杜绝毒品,重在交流。
她转过目光,不得不承认。“是的,没有威胁。恰恰相反,他一直在说多么想要保护我,他永远都会在我身边,像歌里唱的那样,做《你的影子》。”
这时,丹斯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是T.J.斯坎伦,她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
“想听听跟踪狂的个人信息吗?”
当然,这个问题无须回答。
丹尼斯·哈鲁图恩把房间角落里的一台电脑连上网络,丹斯下载了T.J.发来的邮件并打印出来。
看过之后,大家十分失望。
“恐怕没什么有用的信息。”爱德文·斯坦顿·夏普出生在华盛顿州东部的小城亚基马。父亲是旅行推销员,母亲是售货员。“从她的收入情况判断,她肯定同时打好几份工。这就意味着经常让儿子独自在家。心理学家认为跟踪狂行为的起源是缺乏关爱。他极度渴望父母的陪伴,尤其是母亲,但她没有时间。
“这里,他学习很好,但在七年级时留了一级,这个年龄留级有点儿嫌大。他的成绩不算差,所以可能是精神问题。学校没有他的违纪记录,只是在操场上打过几次架,没有使用武器。他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不打球,不参加俱乐部。
“16岁时父母离婚,他随母亲一起离开了西雅图。在华盛顿大学读了两年书,成绩依然很好。他在第三学年初退学,原因不明。依然不参加任何活动。这也非常典型—跟踪狂喜欢独处。他最初的几份工作都是典型跟踪狂喜欢从事的职业:保安,兼职售货员,杂货店的食品推销员,花匠,上门推销。这些都是有偷窃或跟踪倾向者的理想职业,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观察形形色色的人,又不会被人怀疑,被人注意。”
“恰得其所,”马迪根说。
多妙的形容,丹斯心中暗想。
“他母亲去年7月死于癌症。系统里查不到他父亲的信息。六年没有报税,国税局也找不到他。根据国务院的记录,爱德文没有出过国。我在蒙特雷的助手T.J.查了他在网络上的活动。他的脸谱网主页上全部是凯莉的照片和消息。好友很少—至少爱德文这个账号下很少,他可能还有别的账号。”
“我绝对没有加他好友。”凯莉小声说。
“T.J.查到他用过四个不同的用户名—网络上叫小号,类似绰号、小名。爱德文经常上网,但比起时下几百万爱上网的年轻人,他的行为并不夸张。他发表了很多有关音乐的帖子,加入了几个聊天室。有些是色情聊天室,但不算太出格。特别爱好—最喜欢音乐,其次喜欢看电影和看书。”丹斯摇摇头。“典型的跟踪狂在网络上的活跃程度比他要高,有心理问题的人也一样。”
她继续念:“啊,听这个。看起来他去年失恋了。T.J.在他写的博文里发现他提到过一个叫萨莉的人。博文写的是你的歌,《你和我》。”
“有这首歌。”凯莉说,“写的是分手。”
“文章发表在12月。”丹斯问凯莉,“那之后不久,他就开始纠缠你了,对不对?”
“是的,是1月份。”
“创伤往往会激发跟踪行为。被辞退,身体受伤,家庭成员去世,或者是失恋分手。”丹斯望着T.J.的邮件轻轻点头。“他说这首歌对他意义重大。那段日子很难熬,还说了他和萨莉在一起时遇到的问题。他说感觉你能体会他的心情。几天之后他又发帖谈了你最新发表的单曲《银矿边》。他说自己感到难过,因为在和你同样的年龄,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家,但他女朋友劝他忘了过去。”
凯莉紧抿嘴唇。“他知道我的家?”她告诉大家她非常喜欢弗雷斯诺北部的老房子,她在那里长大。但是爸爸在她小时候就把房子卖给了采矿公司。“我可能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真希望他没有看到那个采访。”
或许她心里想的是:我的生活中还有隐私可言吗?
丹斯快速翻了翻后面的内容。“还是一样,没有威胁,也没有造成困扰。”她继续看了一会。“这件事值得注意,他很聪明。比如,他写过‘快乐或悲伤,你据实相告。这句话虽然有点意义不通,但是看他用的标点符号,前半句是后半句的宾语,他把宾语提前,用逗号分隔,语法完全正确。很多人都会弄错。他的拼写和语法很好,说明他有自控力,很强的自控力。”
“不好吗?”克丽丝泰尔·史丹宁问。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是杀害鲍比的凶手,他会掩盖杀人痕迹,跟踪计划也会做得滴水不漏。他不会出错。”
马迪根吃完了冰淇淋,把纸杯举到眼前往里面细看。丹斯估计他是在看勺子还能不能再刮出一点。他把纸杯扔到一边。“根据现在的情况,我们应该怎么办?”
“首先,我们必须监控他。”
“富恩特斯警官正在监控他。”
“他现在在哪里?”
“看电影,在里阿尔托。”
哈鲁图恩告诉丹斯,那是弗雷斯诺塔楼区一家老电影院。塔楼区是众多画廊、餐厅、文身馆和商店聚集的地方。
丹斯对他去电影院的行为不感到奇怪。“跟踪狂会经常去电影院,或者在家看电影。偷窃狂和跟踪狂有很多相似的行为习惯。”
“他在伯灵格姆的药店买的几部预付费手机有什么进展吗?”
马迪根说:“追踪不到。疑犯可能弄坏电话,或者取下了电池。谁知道呢。他买那么多可能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然后他在本地买一部打电话。”
丹斯转向凯莉:“记住一些基本的跟踪狂特征。可能达瑟·摩根和你的律师也提醒过你。切记一定不要和他发生任何联系,绝对不能。不要威胁他,不要警告他。这些话都会刺激他。任何联系都能让他兴奋。如果他走过来,立刻走开。”
“好的。我会的。”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我们得找到他的前女友萨莉。”
“洛佩兹,你负责这事。找到萨莉,让她联系丹斯探员。”
“是,探长。”
探长接着又说:“我们还得找出他的下一个目标,你觉得呢?然后采取保护措施。谁比较会有危险?”
丹斯说:“第一个对象应该是他的情敌。”她问凯莉:“你和鲍比谈过恋爱?”
这个问题很敏感。凯莉涨红了脸,艾丽西娅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丹斯没时间讲究措词,她扬起眉毛,严肃地重复了那个问题。
“嗯,是的,以前的事情了。不是很认真,算不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演出。这事没有见报。”
丹斯心想,因为昨天看到你俩在一起时,你说话时肩膀微微下沉,表示你很放松、很放心。鲍比和你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向你倾斜,表示他的话只说给你一个人听。提到“功放”这个词时,你们俩都露出笑意,表示这个词在你们俩之间有特别的、私密的含义。他的眼神在你脸上逗留的样子,意思非常明确,无论过去如何,他的心中仍然只有你。
这就是人体动作学。
但她只是对凯莉说:“直觉吧。”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说:“那么和凯莉约会过的人、乃至她的男性朋友,都有危险吗?”
“是的,很有可能,也包括女性朋友。跟踪狂非常善妒。要知道,他们对现实的感知是扭曲的,即使是普通朋友也可能被视为威胁。”她又看了年轻的女歌星一眼。“不过,现在你没有男朋友?”
“没有。”
“另外,威胁你的人,甚至冒犯你的人,也会成为跟踪狂的对象。他觉得自己是你的保护神,这一点昨天我就感觉到了。你有没有什么仇人,他也知道的?”
凯莉看了看大家。“我没有。”
艾丽西娅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从来不和别的歌手争执。”
丹斯继续说:“也可能是曾经批评过你的评论家,批评过你的歌迷。还有可能,是任何妨碍他和你在一起的人。”
“比如达瑟?”
“是的,达瑟。你的律师也有可能。”她瞥了一眼艾丽西娅。“或者是你,你看起来十分维护她。”
女助理耸耸宽阔的肩膀。“这总得有人做。”
此话意味深长。
“也可能是我们,警察。陷于迷恋之中的跟踪狂无法分辨是非。在极端的情况下,跟踪狂杀害警察的事情随时会发生。”
“我的家人呢?工作人员呢?”
“除非家人和普通朋友保护被跟踪对象不与跟踪狂接触,一般来说,他们不会有危险。但这规律并非一成不变。我们无法预测跟踪狂的行为。我向一部分工作人员询问过昨天他们看到了什么。我认为应该对全体工作人员进行调查,评估他们有危险的可能性。”
以及判断凶手是否在他们之中,丹斯心中暗想。
“工作人员现在都在会展中心。”凯莉说,顺便又说,“乐队还在纳什维尔,新专辑还有一些扫尾工作,周四、五才会到这里。”
这是好消息。少了几个可能的受害人,也少了几个嫌疑人。
丹斯又说:“最后要向大家说的是欣克利现象:杀害名人以博取凯莉的注意。”
她提醒众人小约翰·欣克利就是因为迷恋朱迪?福斯特。“他认为刺杀罗纳德?里根就能让自己永远和福斯特联系在一起。”
“的确是这样,”哈鲁图恩意味深长地说,“以令人不齿的方式,他达到了目的。”
马迪根说:“我和爱德文谈过话,你也谈过。他不像有精神问题。他怎么可能认为杀人就能让自己更接近凯莉?”
“哦,他不是这么认为。这不是他有意识的行为。就算爱德文表面上显得正常,我们也要做进一步分析。要知道,那是他的逻辑,不是我们的。”
马迪根说:“我已经申请监听凯莉的电话,系统服务商的安全小组随时待命。我们会继续追踪他在伯灵格姆买的手机。只要他再次打开手机,我们马上就能追踪到他。”
“很好。”
哈鲁图恩对凯莉说:“凯瑟琳让我研究那首歌的歌词,那天晚上你在电话里听到的歌。”他把打印好的歌词发给在座的每个人。“我一直在琢磨下一次他会在哪里动手,但是没什么灵感。”
这么说,他确实重视她的请求。她点头向他表示谢意。
《你的影子》
@ 1.你走上舞台,为人们歌唱。
@ 你让人们笑容绽放。
@ 这会有什么错?
@ 但你发现这事业需要代价,
@ 人人都想占有你的灵魂。
副歌:
@ 当人生无法承受,不要忘记,
@ 当人生走投无路,不要忘记,
@ 我就是你的影子,追随你左右。
@ 无论沧海桑田,请相信,
@ 我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 你的影子。
@ 2.你端坐河岸,不知做错了什么,
@ 一路走来,错失过多少机会。
@ 困难将你磨砺如石般坚硬,
@ 河水轻声低语,何不归去?
副歌。
@ 3.那天晚上电话忽至,你毫无预感
@ 路对面的巡警在说些什么。
@ 刹那间,人生从此改变。
@ 一切都消失,计划被打乱。
副歌。
@ 4.笑容无边绽放,你幸福洋溢。
@ 谁知困难一路尾随,来到家中。
@ 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 你做不到日日夜夜,小心谨慎。
副歌。
重复副歌。
“不知道他是否会继续使用这首歌,或是换一首,或者干脆放弃这种手段。”
凯莉摘下眼镜,用衬衣擦拭镜片。“我肯定他会继续用《你的影子》。他觉得这是一首绝无仅有的好歌。”
米格尔·洛佩兹看了一遍歌词。“从正常人的角度看,这是一首情歌,在寻觅某个人。可能是爱人、父母或朋友。但是从跟踪狂的角度看,太诡异了。”
丹斯认真读着第二段歌词。“河边。”
马迪根突然笑了一声。“我们这里河太多了。”
哈鲁图恩补充道:“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有水,到处都有河。”
丹斯总结道:“我马上去和会展中心的工作人员谈谈。哈鲁图恩警探去调查鲍比,洛佩兹警探联系爱德文的前女友萨莉。”
马迪根低头看着歌词。“我会让巡逻的警察特别注意河边,尤其是远离大路的河。”
“很好。”
艾丽西娅的脸上露出笑容。在丹斯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在这位女强人脸上看到笑容。“我想最好的消息就是凯莉没有危险,如果他的确那么爱她。”
“没错。但只是暂时的。记得他的思维是脱离现实的吗?现在他正处于向凯莉求爱的阶段。”丹斯转向凯莉。“也许他第一次听见你的歌声就迷上了你,也许是第一次在电视上、演唱会看到你。在他眼中,这就是你们的第一次约会,之后你们一直在约会。”
“约会?”克丽丝泰尔·史丹宁问。
“目前阶段,他仍然幻想你喜欢他,他认为你被洗脑了。但是,到了某一个时间点,他看到你的反应,会感到你要和他分手。
“那时候,他就会开始纠缠你,像是被抛弃的丈夫或情人。他们都是危险的跟踪狂。这种变化可能在一瞬间发生。他被激怒了,他要报复。”丹斯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后果说清楚,不要遮遮掩掩。“他要杀了你,这样谁都别想得到你。”
会展中心已经全面消毒。
凯瑟琳·丹斯不是愤世嫉俗的人。她做过顾问,当过记者。凯莉·汤恩这种地位的明星开演唱会的确是件举足轻重的事,会展中心迅速将场地清洁干净并不出奇。必须清除全部痕迹,保证演唱会如期举行。
丹斯以为还会有残留的气味,比如烧焦皮肉和头发的味道,但实际上一点都没有了。不知马迪根和查理·尚恩采用了何种现场清理流程,他们的工作尽善尽美。空气中传来莎尔消毒剂的气味,更准确地说,是肉桂的味道。
凯莉在这里制定演出舞台方案。吉他调音师泰·斯洛克姆暂代巡演管理的工作,直到艾丽西娅再找到一位专业管理人。巡演管理人不仅要懂设备,还要会使用调音台进行现场混音。调音设备的复杂程度不亚于飞机操控台。这位沉默寡言、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有些烦躁,不是很自信,但他在努力处理方方面面的事情。什么事情都需要他做出决定。他满头是汗,不停地望向凯莉。凯莉总是点头微笑,鼓励他,尽管越靠近鲍比出事的地方,她心中越哀痛。
征得凯莉的同意之后,丹斯把泰叫过来,提出她的请求—和全体工作人员谈话。泰立刻把工作人员召集起来,都是20到40岁之间的年轻人,个个精干,说明他们是体力劳作者。丹斯和他们在大厅侧翼谈话。
丹斯体会到他们之间以及他们对凯莉的深厚感情—像一个大家庭—但只有鲍比和凯莉走得最近,因此才成了爱德文的眼中钉。除了鲍比之外,泰最了解凯莉。凯莉仅仅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这一点丹斯从她的动作中已经看出来。
她没有觉察到他们之中哪一个有杀害鲍比·普雷斯科特的动机—这是她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唯一没有谈话的人就是艾丽西娅。丹斯到达之前她已经在会展中心,站在外面一辆福特F150皮卡旁边。皮卡车后面拖了一节拖车,后保险杠上贴着标语:
嘴里叼着香烟,再加上胳膊上隆起的肌肉、身上的文身、张扬的外型,她看上去不像是明星的私人助理,倒像是当地的货车司机。在所有的工作人员中,艾丽西娅的危险最大。星期天在牛仔酒吧,她是对爱德文最不友好的人,她会成为爱德文接近凯莉的障碍。
可惜丹斯无法亲口告诉她,只能通过短信。丹斯准备找她谈话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会展中心。
她翻看自己的笔记,眼角忽然瞥到了动静,她立刻抬起头四下查看。整个大厅共有24扇门和紧急出口,她想起会展中心的人说没有演出的时候,门依然全部打开。
他就在这里吗?藏在阴影里?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还是那边的门那里?
她的眼睛出现幻觉了。
肯定是眼花了。
不一会儿,丹斯看见凯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疑惑。一定是陌生的来电号码。
她盯着号码看了片刻才接听电话。
她突然惊叫,音乐厅出色的扩音效果让这悲痛的声音愈加清晰。
她猛然转向丹斯。“又是那个电话,凯瑟琳。第二段歌词!”
15分钟之后,丹斯匆匆走进治安官办公室主楼大厅,哈鲁图恩在门口迎着她。
她问:“手机供应商能定位他的电话吗?”
哈鲁图恩的声音波澜不惊:“不是爱德文买的预付费电话。根本就不是手机。从弗雷斯诺大学校园里的一处公用电话打来。学校还没开学,校园里没有人。谁也没看见打电话的人。”
“好吧,爱德文在哪里?”
“非常奇怪,还在里阿尔托—电影院。电话应该不是他打的。”
两人走进马迪根的办公室,马迪根和史丹宁都在,并且都在打电话。
马迪根抬起头,挂断了手机。办公桌上的座机又响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没有接,然后看了一眼纸杯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扔到了一边。他心情不好。
“凯莉在哪里?”哈鲁图恩问。
丹斯说:“她和工作人员在会展中心。达瑟·摩根和她在一起,你们派去的警员守在外面。只有艾丽西娅不在。我在来的路上打电话给她留了口信。她没有回我。”
探长瞄了一眼手机。“是富恩特斯。爱德文还在看电影。”
哈鲁图恩问:“有没有可能他在电影院打电话,可能用固定电话,可能用手机,通过这个电话拨通大学的公用电话?”
问得好。马迪根很快给出了答案。“不可能,我们和电话公司的人核查过了,电话从学校直接打到凯莉的手机上。”
丹斯不得不问:“有没有可能他已经不在电影院了?”
“不可能。富恩特斯就在奥利弗大街的餐厅里,一直盯着前门。后门有报警装置。他检查过了。”
丹斯猜测爱德文的个性符合她的分析:生活困顿、前途黯淡的年轻人,迷恋上和他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女神。
一旦抽离了其中的暴力成分,不过是普通无趣的故事而已。
然而她无法忘记那冷漠的举止、镇定的神情、虚伪的笑容,还有牢牢盯在凯莉身上、似乎看穿了她的眼神。
他非常聪明。
她猛地想起来。“地下室?”
“什么?”马迪根问。
“那个街区的地下室是不是连通的?”
“我不知道。”马迪根缓缓答道,随即用力按下座机按钮。脉冲拨号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是11位手机号码。
“我是富恩特斯。”
马迪根没说自己是谁,直接吼道:“我们觉得他可能从地下室溜了。旁边是五金商店吗?地下室是相通的?”
片刻的沉默。“我查一下,一会打给你。”
三分钟之后消息到了,丹斯的猜测没错。“没错,探长。我到地下室了,这里有一扇门,打开的。”
“立刻疏散影院里的人。”丹斯说,“我们要确切证据。”
“疏散人群?”富恩特斯问。
马迪根瞪着她,随即坚定地说:“听到丹斯特工的话了吗,盖布?亮灯,疏散人群。”
“电影院恐怕不会……”他没有把话说完。在经济不景气的弗雷斯诺,商业上的事情不需要他去操心。“我马上去。”
十分钟之后,电话里又传来富恩特斯的声音。他一开口说出“探长”两个字,丹斯就明白了。
马迪根叹气。“你确定他不在电影院了?”
“时间还早,里面没多少人。是的,肯定不在了。”
“妈的。”史丹宁恨恨地骂了一句。
富恩特斯沮丧地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盯着电影院的时候是坐在餐厅里的。”
“我知道,你告诉我了。还有什么?”马迪根不耐烦地问。
“有人进了我的巡逻车。”
“继续。”
“我不知道,我把格洛克枪放在后座上了。枪在盒子里,我的外套盖在盒子上。不知道怎么会被人看见的,或者是他们猜的。”
从他主动承认的行为来看,丹斯知道枪根本没有放在盒子里。
“他妈的!”马迪根大叫。
“对不起,枪应该放在后备箱里。可是,我是把它放在盒子里了。”
“枪应该放家里。那是你的个人武器,应该放家里!”
“我打算今晚去靶场。”警官懊恼地说。
“你知道的,盖布,没别的办法。”
“我明白。我要交出证件和警徽?”
“是的。我今天把书面材料准备好。我们会尽快进行调查,那也得三四天之后了。调查结束之前,你暂时离职。”
“我很抱歉。”
“把东西送过来。”他果断地按断免提键。
哈鲁图恩的声音还是一样平静低调。“可能是哪个小混混干的。”
“不是哪个小混混,”马迪根断然说,“就是我们追查的跟踪狂。要让我们在他身上找到枪,他可得在号子里蹲上很长很长时间了。妈的,这狗杂种真有一套。他让富恩特斯像看门狗一样傻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偷了他的枪,高明!”
丹斯看着歌词,已经被他们钉在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
“他会在哪里下手?河边……河边。”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插了一句。“下一个,他想杀谁?”
“玛丽—戈登,别靠近,看见那标志没有?”
“妈妈,它没有在传送呀。”6岁的小姑娘指着标志说。苏埃琳?桑切斯心想,这真是完美的逻辑。行李传送带上写着这样的警示语:请勿靠近传送带。
“随时都可能动起来哦。”
“那等灯亮起来我再下来嘛。”
孩子都是这样时时处处挑战家长的耐心吗?
母女二人在弗雷斯诺—约塞密提机场的到达大厅。她们从波特兰过来,飞机早到了20分钟。苏埃琳四处寻找接她们的人,发现人还没有到,再回头去看女儿。“带子很脏啊,会把你裙子弄脏的。”
弄脏裙子的警告显然也没什么效果。等她拖长语调、严肃地喊了一句“玛丽—戈登”,调皮的金发小姑娘立刻退了回来。真有意思,苏埃琳心想,我们俩从来没动过女儿一根指头,也从不吓唬要打她,女儿却比邻居家成天挨揍(都是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的小孩要听话得多。
施虐狂,她心想。
想起这里,她心中一颤。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死让所有一切都变了味。凯莉现在怎么样了?苏埃琳当然知道她和鲍比好过一段,妹妹肯定伤心极了。
可怜的……
他是被谋杀的?
可能就是那个纠缠了凯莉好几个月的跟踪狂干的。太可怕了。
她回想起那天早上毕晓普的电话,在她接到凯莉的电话、得知鲍比的事情之后。那通电话很奇怪,爸爸一直在讲他自己的事情,不知所云。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更不理解爸爸请她在这段困难时期去弗雷斯诺陪陪妹妹……后来她想通了:毕晓普是想找个人分担安慰亲人的责任。随便谁都行。哦,不止这样,最好是把责任完全推给别人。
谁晓得他的真实动机呢?她们的父亲看上去很简单,其实不然。
行李怎么还没到?她有些着急了。
苏埃琳和妹妹长得不太像。她有一套未经证实的理论:姐妹之间年龄差距越大,相像程度就越小。她和凯莉相差八岁。苏埃琳比妹妹高,骨架大,脸庞也比较丰满,看不出来她只比妹妹重七公斤。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比妹妹高,下巴更尖,不过浅褐色的头发倒是和妹妹一样轻盈顺滑。今天,她准备好接受弗雷斯诺仲夏的考验,穿了一条紫红色背心裙,胸前和背后都开得很低,一双布赖顿凉鞋,银色的心形装饰刚好盖在脚趾上,让玛丽—戈登羡慕不已。
即使已穿得如此清凉,她依然觉得闷热难当。波特兰今早的温度才17 oC。
“凯莉小姨在哪里?”
“她在准备演唱会呢,就是我们星期五要去的。”
可能,其实妹妹并没有邀请她。
“好啊,我喜欢听她唱歌。”
喇叭嘟嘟地响了几声,橙色的灯亮了,行李传送带动了起来。
“看见没,来不及下来吧?”
“来得及,我能下来。我可以跨过去,看看帘子后面是什么。”
“他们不准的。”
“谁们?”
苏埃琳不想和她讲什么美国运输安全管理局和恐怖分子。
“就是他们。”她再强调一遍。玛丽—戈登看到她们的行李过来,立刻忘了自己的问题,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白色帆布鞋把地毯踩得嘎吱作响,粉色裙子的荷叶边飞扬起来。
行李都拿下来了,母女二人离开传送带和人群,来到门口。
手机响了,她低头看去。“嗨,爸爸。”
“你们到了。”粗嘎的男低音。
她向爸爸问好。
“里奇已经出发去接你们了。”
您就没打算自己来接女儿和外孙女儿吗?毕晓普·汤恩虽然自己不开车,可有的是人为他开车,只要他愿意。
苏埃琳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很假,通常和父亲通话都会这样,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毕晓普·汤恩虽然不像对小女儿那样干涉苏埃琳的生活,不过管得也够多的。
“我可以打车。”
“不用,没必要。飞机提前到达了。里奇马上就到。”
他似乎觉得自己还该说点什么,或者,是第四任妻子谢莉叮嘱他说的:“玛丽—戈登好吗?”
“她恨不得马上看见你。”苏埃琳回答。
这话是不是太谄媚、太虚伪了?有一点儿。
“我也是。”他挂断了电话。
我自己打车,她心想,我才不在这里傻等。“要不要去洗手间?”
“不要。”
“真不要?我们到凯莉小姨家还得有一段时间。”
“不要。能买小熊糖吃吗?”
“小姨家里有好多好吃的。”
“OK。”
“请问你是苏埃琳吗?”
她回头看到了毕晓普的跟班里奇,这年轻人活脱脱一副乡村音乐歌手跟班的样子。“我是你们的司机,很高兴见到你。”他和苏埃琳握了手,还对玛丽—戈登笑了笑。“你好。”
“你好。”她说。
“欢迎到弗雷斯诺,你是玛丽—戈登,我没说错吧?”
“他说对了我的名字。”小姑娘乐开了花。
她的名字就是玛丽—戈登,戈登不是中间名。这是典型的南方双名。小姑娘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纠正叫错她名字的人。
“我来拿行李吧。”说着他拎起两只箱子。
玛丽—戈登没有拒绝,把箱子交给了这位叫对名字的人。
“准备好接受热浪的考验了吗,这里可不比俄勒冈哦。是去你父亲家还是凯莉家?”
“去凯莉家,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
“肯定非常惊喜。”
苏埃琳也希望如此。毕晓普坚持不让苏埃琳告诉凯莉,因为妹妹可能会阻止她来。毕晓普说,她不想让别人因为鲍比的死同情她。可是,家人应该共渡难关啊。
嗯哼,父亲说得在理。
“凯莉家有一个大泳池哦,”里奇对玛丽—戈登说,“你要不要去游泳?”
“我有两件泳衣,一件洗了,还可以穿另外一件。”
“好聪明啊。”毕晓普的跟班说,“你的泳衣是什么样的?凯蒂猫?”
玛丽—戈登皱了皱小鼻子。“我才不喜欢幼稚的凯蒂猫和海绵宝宝呢。一件是花的,一件是纯蓝色的。我不用游泳圈就能游。”
他们走出机场大楼,外面果然热浪扑面。
他转过身,低下头微笑着看着小姑娘。“知道吗,你可爱得像一颗小纽扣。”
玛丽—戈登问:“为什么啊?”
年轻人看了看苏埃琳,两人都笑了起来。他说:“我也不知道啊。”
等到人行绿灯亮起,他们过街来到停车场。他忽然轻声说:“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凯莉因为鲍比的事情很伤心。”
“我能想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大家都很震惊。”他抬高声音,对玛丽—戈登说:“嗨,去小姨家之前,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耶!”
“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他瞥了一眼苏埃琳。“稍微耽误一会儿行吗?公园就在回去的路上。”
“妈妈,去吧!”
“好吧,里奇,不能太迟哦。”
他眨眨眼:“噢,我不是里奇,我替他来接你们的。”三人来到他的车旁。他把行李箱和电脑包塞进老式别克车的后备箱。车是大红色的,如今已经很少见的颜色。
凯莉家的客厅里空气清新,凯瑟琳·丹斯正和达瑟·摩根聊天。摩根手里捧着一本古典名著,因为是值勤时间,他没有在看。
“你名字挺特别。”她说。
“是啊,‘摩根在德语里的意思是清晨。”威猛的保镖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有意思,”丹斯说。她指的当然是名字。
“一直叫这名字。”
凯莉在楼上换衣服,似乎去过鲍比·普雷斯科特遇害的地方让她的衣服沾染了不洁之物。
保镖继续说:“你知道人们的观念,黑人嘛。我姓达瑟,是因为我父母不知道怎么拼阿瑟,兴许弄错了。这种事你听说过的吧。”
“是的,听过。”
“其实他们都是老师,都喜欢阅读古典作品。”他抬了抬手里的精装书。她注意到那是狄更斯的作品。“他们最爱读马洛里的《亚瑟王之死》。”
“亚瑟王的传说。”
他扬起眉毛。“很少有警察知道,不过你不是一般的警察。”
“你也不是一般的保镖。”她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是需要辅导孩子做功课的单身母亲。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远大前程》。”
她问道:“凯莉情绪还好吗?”
“我觉得处于临界状态。我认识她时间不长。那家伙开始纠缠她时,她的律师和父亲找到我。她是我合作过的最没有架子的明星。很善良、谦和有礼。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以前那些客户的趣事。”
但是他没有说,他是恪守职业道德的保镖。待合约期满,达瑟·摩根将立刻从记忆中抹去和凯莉·汤恩有关的一切,包括他曾经为她服务过的事。
“你有枪吗?”
“有的。”
丹斯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很高兴听到他亲口确认。摩根没有继续谈论武器以及他的职业,她也很高兴。
职业……
“爱德文可能偷走了格洛克枪。”
“我知道,我和马迪根聊过。”
保镖走回前门,坐进一把椅子,椅子被他的庞大身躯压得嘎吱作响。他把书合起来,妥帖地放在膝盖上。
丹斯吸了一口凯莉刚才倒给她的冰茶,环顾客厅。墙上挂满了各种获奖证书、金唱片、白金唱片,还把一幅《乡村时代》杂志的封面当作画镶起来,丹斯忍不住笑了。画面上凯莉手捧乡村音乐协会年度最佳歌手奖。她上台领奖时,一个年轻人跳上舞台,夺过麦克风,指责她太年轻,不应获得此项殊荣,还攻击她的音乐背离了乡村音乐的传统。此人也是乡村音乐歌手,打扮得桀骜不驯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叫嚣着这个奖应该颁给别的歌手。
凯莉耐心等他说完才从他手里拿过麦克风说,如果他真是乡村音乐的忠实歌迷,请说出乔治·琼斯、洛雷塔·林恩和佩茜·克莱因五首最著名的歌曲。“随便说五首也可以。”凯莉向他发问。
那人站在舞台上,足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在现场和电视机前亿万观众的注视下灰溜溜地下了台。不知为何,他好像重金属摇滚歌手一样,一直高举着胳膊。随后凯莉发表了自己的获奖感言,在全场起立和欢呼声中,她说出了几位乡村音乐巨匠的著名歌曲,圆满回答了那人答不出的问题。
凯莉下楼来了。她换上了蓝色牛仔裤,深灰色的厚衬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生怕爱德文在远处用高倍望远镜偷窥她。
谁能保证他一定不在呢?
年轻歌手在客厅中间铺着印花坐垫的沙发上坐下。
丹斯说:“我刚和会展中心的警官谈过。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除了泰和艾丽西娅。”
“噢,她十分钟前来过电话。我跟她讲了第二段歌词的事情,让她一定小心。”凯莉微微一笑。“她的口气听起来巴不得爱德文找上她。她很厉害的,脾气也大。”她拨通了泰的电话,给他留了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
达瑟·摩根一直安静地坐着,仿佛根本不在听她们的谈话。他紧紧盯着房子周围,盯着所有窗户。他接到一个电话,片刻之后,他放下电话,挺直脊背。
威猛的保镖站了起来,在窗前向外望。“有客人到了。”他顿了顿,“呣,排场很大啊,好像是个官儿。”
凯莉·汤恩认为“排场”这个词用得非常准确。
两辆越野车,一辆是毕晓普的灰蒙蒙的白色凌志,另一辆是雄浑巨大的黑色林肯领航者。
毕晓普和谢莉从车里下来,走到林肯车前面。
林肯车里下来四个人。第一个是保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身壮如牛,戴着墨镜,身高超过一米八,白皮肤。他四下查看之后,悄声向车内的人汇报。第二个下车的人身材偏瘦,有些谢顶,神情凝重。第三个人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领带,个头比较高,留着典型的政客发型。
原来如此,凯莉已经认出了这个人:加利福尼亚的明星国会议员威廉姆·戴维斯,连任两届的民主党人。
凯莉瞄了一眼丹斯,她正专心致志地审视这群人。
最后走出林肯领航者的是一位女性,穿着式样保守的海军蓝套裙,肤色长筒袜。
保镖留在车旁,其余人随毕晓普夫妇进了门。
毕晓普拥抱了女儿,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询问她感觉如何。凯莉觉得他问话的方式就像在问一位素不相识的乡下老头,父母亲去世了心情如何。他似乎已经忘记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里。
这些人来这儿干什么?
毕晓普上下打量着丹斯,似乎不认识她。对达瑟·摩根,他根本就不理。
他对女儿说:“这位是国会议员戴维斯。他的助理,彼得·斯迈斯基。这位是……”
“迈拉·巴比奇。”身材苗条、表情严肃的女人郑重地点点头。她把深褐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看到凯莉,她显得十分仰慕。
“汤恩小姐,见到你很荣幸。”国会议员说。
“你好,叫我凯莉吧。这么称呼都把我叫老了。”
戴维斯哈哈大笑。“叫我比尔,很好记,和微软公司董事长同名。”
凯莉浅浅一笑,随即向大家介绍了丹斯和摩根。
“我们几天前坐飞机到旧金山,然后一路向南。我联系了你父亲,问是否能去看你的演唱会。我会付门票钱的,别担心。只是恐怕需要增加一些保安。”
毕晓普说:“我们会办妥的。”
“我一直盼望能有机会见到你,亲口向你问好。你父亲提议在演唱会之前带我到这里来。”
啊,原来如此。凯莉明白了。真卑鄙,爸爸嘴上说会考虑取消演唱会,行动上却不择手段地一定要让演唱会非举行不可,一定要让她顺着他指定的道路走。他的算盘是安排国会议员坐在台下,此举必然招来更多的媒体,从而迫使她无法取消演唱会。
凯莉恨极了,但仍不露声色地微笑。戴维斯像个好奇的小男孩一样四处转悠,大谈他最喜欢凯莉的歌曲。他还真是热情的歌迷,对她的歌曲如数家珍。
迈拉·巴比奇补充道:“你允许我们在网站上使用《离家》这首歌,我们感激不尽。它几乎成了比尔竞选的主打歌。”
凯瑟琳·丹斯说:“我听过您的广播演讲,议员先生。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NPR电台重播有关移民问题的辩论。辩论异常激烈。”
“哦,的确如此。”
“不过我认为您更胜一筹,您的发言让对方无法招架。”
“谢谢你。辩论非常有意思。”戴维斯的眼中光芒闪现。“我喜欢辩论。在学校里我把辩论定义为‘一项运动。动动嘴可比在足球场上奔跑安全得多,当然也不是绝对的。”
凯莉不怎么关注政治。她认识的歌手中有一些人对各类竞选和运动非常积极。其实早在他们成名之前她已经认识他们,在他们成为公众注意的焦点之前,他们可不关心动物权利和饥饿问题。她估计有些人是接受了公关公司或唱片公司的建议,借此塑造良好的公众形象。
不过她对国会议员比尔·戴维斯有所了解。他是下一届总统选举的热门人选,并且已经开始全国巡回演讲。
他的助理彼得·斯迈斯基说:“我证明,他的确是你的歌迷。一路上,你的歌和泰勒·斯威夫特、兰迪·特拉维斯、詹姆斯·泰勒,还有滚石乐队的歌曲一直在循环播放。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当然不会。”
议员的语气严肃起来:“听你父亲说,目前你遇到了麻烦,有人在跟踪你?”这问题一半是问丹斯的。凯莉的父亲肯定提过丹斯是调查局探员。
“恐怕是的,”丹斯说。
“你……在弗雷斯诺工作吗?”迈拉·巴比奇问,“我们和这里的警方有安全工作上的联系。”
“不,我在加州调查局。”州调查局的人来此地意味着这是一桩大案子。她加了一句:“我在蒙特雷分部。来这里度假,碰巧遇上这事,就主动帮忙了。”
“我们刚刚从蒙特雷过来。”戴维斯说,“在卡内瑞大道①做竞选活动。”
“怪不得我走之前那里交通一直不畅,”丹斯开了个玩笑。
“我本以为交通会全面瘫痪。来的人很多,但还不够多。”
凯莉一直认为蒙特雷,特别是卡梅尔,是保守派的阵地,不会欢迎赞成放宽移民法的候选人。
议员向丹斯点头。“我相信加州调查局和当地警方一定会全力以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跟踪行为也是违反联邦法律的。”
凯莉向他致谢,丹斯也感谢了他。斯迈斯基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任何需要,”瘦瘦的年轻人热情地说,“请一定告诉我,我是认真的,随时欢迎。”
“我会的。”丹斯答道。手机响了,她低头看去。“是哈鲁图恩警探发来的短信,”她对众人说。她读过短信,叹了口气。“他们发现了第二处犯罪地点,第二次谋杀,第二场大火。现场比音乐厅更惨烈。他说死者不止一人,目前无法确认。”
“火还没扑灭,”哈鲁图恩在电话那头对她说,“肯定用了25升的助燃剂。现场是圣华金河岸边的小工棚。”
@ 你端坐河岸,不知做错了什么,
@ 一路走来,错失过多少机会。
@ 困难将你磨砺如石般坚硬,
@ 河水轻声低语,何不归去?
屋内众人都望着丹斯,她专心地和哈鲁图恩通电话。“有目击证人吗?”
“没有。”
“你怎么确定和跟踪案有关的?”
“这个,不知该怎么说,我们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发现一个神龛,里面供着凯莉的像。”
①蒙特雷镇的滨海大道。
“什么?”
“是啊,很离奇吧。神龛前面有一堆石头,石头旁边放着两张她的CD。你知道最离奇的是什么吗?”
还有更离奇的?丹斯无法想象。
“石头下面压着一张20美元的纸钞,像是供品。”
“不知道受害人的身份?”
“可能不止一个人。”他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我们的人进去之后发现两条人腿,只有这些。然后棚顶塌了。工棚原来属于一家废弃的加油站,所以我们很小心,附近可能埋着油罐。查理·尚恩和他的人在勘查现场外围,他们做得十分细致。这里热得像地狱,把一名勘查员热晕了,连体衣裤实在太闷。没有轮胎印,没有脚印。我们发现两只弹壳,九毫米直径。”他咂了一声。“和富恩特斯的枪一样,被偷的那支。也可能是巧合。至少—我真心希望是这样—他在放火之前已经把人杀了。”
“这样最好。”
“没有血迹,看起来他用树枝之类的东西扫过。正在取证。只能通过DNA验证死者身份。”
凯莉的祭坛。好吧,这符合跟踪狂的行为特征。
“查理的人勘查过给凯莉打电话的那个电话亭。找到一些指纹。将近四十个。没有一个吻合,指纹识别库里也找不到。”
“有爱德文的消息吗?”
“没有。我得走了。有消息再通知你,凯瑟琳。”
“谢谢。”
她转身看着凯莉、毕晓普还有其他人,向大家作了汇报。
毕晓普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似乎在念祷词。丹斯记得他在某一年发行过一张基督教歌曲专辑—在戒毒治疗之后。销量不理想。
“死者是什么人?”凯莉紧张地屏住呼吸。
“不知道。可能不止一人。火还没扑灭,我们的人无法进行仔细搜查。”
凯莉的嗓子几乎变了调,她说:“艾丽西娅在哪里?泰在哪里?”
凯莉马上拨打电话,两人都联系上了,其余的工作人员也都联系上了。凯莉和泰·斯洛克姆通话之后向大家汇报。“上帝啊,艾丽西娅出去骑马了,泰在挑选备用的吉他弦。我们的车上有几千根,他干吗还要去买?我快被他们弄疯了。”
国会议员一行人神情局促,这个时候再坐下去恐怕不太合适。戴维斯说:“我们还有竞选活动,就不打扰你们了。”
“哪里的话。”这是毕晓普的回答,不是凯莉的。
戴维斯再次重申他愿意提供帮助的心意,希望在演唱会上见到她。
“我打算……”她瞄了一眼父亲,没有说下去,后者面无表情。“嗨,谢谢你的支持。”
“希望在大选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彼得·斯迈斯基再次走近丹斯,同她握手。“你有我的名片,有任何需要,请务必给我打电话。”
人体动作学就像一种技能,一旦掌握,随时随地能派上用场。第一次和他对视时,她已经发现他对她有好感。她迅速分析了他:没戴结婚戒指,并且他的第一眼也是落在她的左手上,这类人很可能不喜欢婚外情。
他很自信,但并不自负。丹斯比他还高5公分,他并不在意,也不在意自己身躯瘦弱,头发微秃(多奇怪,她现在的男朋友也有这些特征)。根据凯瑟琳·丹斯复杂的人生阅历,她的心里没有地方容纳这个人。
她礼貌地点点头,简短地和他握握手,表现非常得体。不知他是否能体会她的行为所传达的信息。
斯迈斯基和迈拉·巴比奇跟在戴维斯身后走出大门,走向越野车。保镖拉开车门。一分钟不到,林肯车已经驶上车道,绝尘而去。
突然,凯莉惊恐地瞪大眼睛,开始哭泣。“等等,他放了火?”她喃喃道。
“你说得对。”
“不,不!又是我的错!”她耸起肩膀,咬紧牙关,用力抹掉眼泪。“我的歌!他用了另外一首歌。”
丹斯对她说:“杀人现场在河边,和第二段歌词很像。”
“不对,是火!先是鲍比,现在又是别人。爱德文给我写过邮件,很多封,说他非常喜欢《爱情似火》。”
她从书架上抽出CD《你的影子》,把封套内的歌词指给丹斯看。
@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 温暖心灵,照亮前路。
@ 如太阳般灼灼燃烧。
@ 让两个灵魂合二为一。
@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毕晓普对女儿说:“嘿,K.T.,不要自责,这些疯狂的事情与你无关。那人就是个神经病。就算没有你,他也会缠上别人。”安慰人不是他的长项,他的话硬邦邦的,毫不打动人。
“爸爸,他把人活活烧死了!”
毕晓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谢莉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把吉他旁。丹斯再次拨通哈鲁图恩的电话,但没有新进展。
毕晓普回到客厅,抬起粗大红润的手腕,看了看表。“嗨,你姐姐有没有打电话来?”
“哦,我今天早上打给她了,告诉她鲍比的事情。怎么了?”
“她们现在应该到这里了。会不会—”
凯莉不由得张大了嘴。“爸爸,你说什么?”
“她们可能到我家去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应该到这里?她为什么要到这里?”
毕晓普垂下眼睛。“我觉得让她过来比较好。为鲍比的事,陪陪你。今天早上打过电话给她。她们坐飞机来的,一小时前到达。”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说得这么无所谓,好像扔出一只垒球一样轻松随意。
“噢,天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没有必要……不对,你刚才说‘她们,姐姐全家都来了?”
“嗯哼。罗伯托要上班,就苏埃琳带着玛丽—戈登一起来了。”
凯莉气极了:“你为什么要叫她们来?这里有个疯子你不知道吗!还让小姑娘来?”
“陪陪你啊,”他也慌了,咆哮起来,“我说过了。”
“哦,天哪,天哪。”凯莉跌坐在椅子里。“你叫她们来不是为了陪我……”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火,那火。啊,会不会……?不会是她们的。”
“冷静,K.T.。那个夏普怎么可能知道她们到机场了呢?”毕晓普问,“怎么可能知道她们坐的哪一班飞机呢?”
凯莉抓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又重重地按下挂断键。“语音信箱。谁去接她们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接她们?”
“国会议员要来,我就让里奇去了。好吧,我给他打电话。”毕晓普掏出手机,拨出了号码。“嗨,是我。你怎么回事?她们到哪里了?……谁?你以为我说的是谁?苏埃琳和孩子啊,让你去……什么?”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他。
“什么时候?……他妈的。”他挂断电话。“好吧,他说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你的朋友。”他看了女儿一眼,“你的朋友说他去接她们。”
“谁?”凯莉大叫,“谁打的电话?”
“里奇不记得名字了。不管是谁,他说得出航班号,知道她们的名字。说是你让他去接的。”
谢莉说:“如果是那个爱德文,他怎么知道里奇要去接她们?”
毕晓普失神地盯着脚下的地毯,“哦……糟了。”
“怎么了,爸爸?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们在赫恩登咖啡店吃早餐,我和谢莉。店里没什么人,基本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坐在我们附近,背对着我们。高个子,黑头发。没看到他的脸。他可能听见我给苏埃琳打电话,也听见我给里奇打电话,告诉他姓名和航班。我只是怀疑有这可能。”
“什么时候的事情?”丹斯问。
“我不知道。9点半、10点的样子。”
丹斯心中暗想:爱德文11点才出现在电影院,时间吻合。
谢莉·汤恩走到凯莉身边,试探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丹斯注意到她的嘴抿得紧紧的,谢莉收回了手。
“他怎么会知道里奇的?”凯莉问,“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还打电话给他?”
“他在网上关注了你,也许报纸上有?”丹斯问。
“当然,当然,他的名字列在新专辑上,他是我的助理兼司机。就在致谢部分。”
丹斯说:“根据爱德文已经掌握的信息来看,他肯定也能找到里奇的信息。”
凯莉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怎么办呢?”
丹斯打电话给哈鲁图恩说明原委。哈鲁图恩说立刻去查实。
等待的时候,她一直在研究毕晓普。他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谢莉不敢靠近他。丹斯不知道他这是在生谁的气,或许是里奇。毕晓普这种人,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别人的错。
漫长的五分钟之后,哈鲁图恩的电话来了。“机场有监控录像。一个30岁左右的女性带着一个小姑娘,上了爱德文的别克车,时间是波特兰航班到达后20分钟左右。”
丹斯瞧着众人焦灼的目光,她只能如实转达警官的话。
“不!”凯莉尖叫,“不!”
“那个,丹斯探员……凯瑟琳,”电话那头的哈鲁图恩又说,“消防队刚刚说,现场只有一具尸体。”他的语气有些犹豫。“身材不高。可能是小孩—不知道性别—也可能是女性。无法辨认,尸体已完全烧毁。无论如何,如果是她姐姐,那么小姑娘还活着。但那也意味着,小姑娘在他手上。后果我真不敢想象。”
心慌意乱的凯莉又开始拨电话。
“接呀,接呀,快接呀。”她小声自言自语,随即焦灼地说,“苏埃琳,回我电话。马上!出事情了。”她盯着手机屏幕。“怎样设置紧急标志?”她扯起喉咙大叫,“我不会啊!怎么设成紧急?”
丹斯拿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看屏幕,按下一个按键。
丹斯曾经说过跟踪狂不会伤害家人和普通朋友。
如果真是爱德文绑架了苏埃琳母女,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上次的拘留是否严重刺激了他?所以他早上跟踪毕晓普,偷听到凯莉姐姐和外甥女要来的消息?他会不会在车上坦白他爱上了凯莉,然后要求苏埃琳帮他?苏埃琳拒绝了,他就杀了她,带走了小姑娘。也许他打算亲自抚养她,把她培养成另一个小凯莉。丹斯是一名干练的警官,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她绝对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形。
“拜托了,”凯莉再次哀求她,“你还能做些什么吗?追踪她的手机?”
“可以的,需要时间。可以的,我马上让人查。”
她没有告诉在场的人,尤其是凯莉,如果现场的遇害人的确是苏埃琳,是不可能追踪到手机信号的。
丹斯打电话给T.J.斯坎伦,让他联系苏埃琳的手机系统供应商。这时,在门口的达瑟·摩根喊了一句:“又来了一辆车。好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丹斯很奇怪。
一会儿工夫,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接着是车子在沙砾地面上加速行驶的声音。
大门打开了,30岁左右的少妇带着穿粉色裙子的6岁小女孩走了进来。女孩手上抱着一件毛绒玩具。她一看到凯莉,便跑过去抱住了她。“凯莉小姨,你看!我们去了一个好漂亮的展览馆,送给你一个红杉树玩具!”
凯瑟琳·丹斯笑着向凯莉的姐姐苏埃琳?桑切斯问好,然后快步走去大门口,正好看到红色的老式别克车加速驶离。
“是他。”同样望着窗外的凯莉压低声音,尽量保持镇定,以免吓着小姑娘。
苏埃琳拥抱了父亲—程式化的动作。她也向谢莉问好,态度比凯莉要亲切。“为什么有警察在?因为鲍比的事吗?”
凯莉冷冷地瞅了父亲一眼,转身看着玛丽—戈登。“宝贝儿,我带你看几个新游戏,专门为你准备的。”
“好耶!……弗雷迪在哪儿?”
“它在外公家的马棚里。你和妈妈住在外公家。”
“我喜欢弗雷迪,但我想和你住一起。”小姑娘说。
“噢,最近我不常在家。我会去外公家看你们。”
“OK。”
“来吧。”
凯莉搂着小姑娘,带她走到保镖面前。“这位是摩根先生。他是我的朋友,会经常和我们在一起。”
摩根温柔地握了握小姑娘的手。“我叫达瑟,就这么叫我吧。”
小姑娘好奇地瞧着保镖。“这名字好有意思啊。”
“当然喽,”达瑟看着凯莉,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顺着小姑娘的意思回答。
“我叫玛丽—戈登,不是分开的,是一个名字。玛丽和戈登中间有一条小横线。”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你,我喜欢你。”
丹斯打电话给哈鲁图恩,告诉他姐姐和外甥女平安到达。哈鲁图恩那里依然无法证实死者身份,不过火已经扑灭,现场勘查小组和法医准备进去查验尸体和现场。
凯莉领着小姑娘去了书房。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对着姐姐激动地说:“你怎么想的?
“怎么了?”
“你知道是谁把你们接过来的?”
“你的朋友啊,说他叫斯坦。”
丹斯立刻说:“斯坦顿,中间名。”
“我的上帝啊。”凯莉说不出话了,“就是那该死的跟踪狂啊。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就是他杀了鲍比。”
“什么?哦,天哪。但是你说那个人很胖,长得很丑。”
“好吧,他成功减肥了。”凯莉大声说,气呼呼地瞪着姐姐褐色的眼睛,随即懊悔地摇摇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只是……你不该来这里。”她瞥了一眼毕晓普。
丹斯说:“我们还不能肯定是谁在背后捣鬼。爱德文·夏普是疑犯之一。不过你应该尽量避免接触他。”
“你们到哪里去了?”凯莉问。
“他问我们想不想看一些玛丽—戈登可能喜欢的东西。他说顺路。我们去了41号公路附近的森林展览馆。他说知道你喜欢去森林打猎。”
凯莉闭上眼睛。“他连这个都知道?”她的手在颤抖。“太可怕了!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接?”
“手机在我的电脑包里。他把包放在后备箱了。我本来想随身带着,被他拿走了。凯莉,对不起,可是他对你非常了解。他说你写过一首有关森林的歌,被绿色和平组织和哪个环境保护组织用了,你就不再唱了。我都不知道这事。他认识所有乐队成员,他认识谢莉。我就以为他是你的好朋友。”
摩根问:“那么第二次谋杀,在河边的?就不是他干的了?”
丹斯再次考虑时间问题。她认为爱德文有足够时间把死者骗到河边,用枪打死他再焚尸,之后再赶到机场接走苏埃琳母女。
“哦,天哪。我们刚才一直坐在杀人犯的车上?”苏埃琳喃喃道。
毕晓普说:“嗯,现在安全了,这就够了。那个浑蛋一定没好下场。”
凯莉擦掉眼泪。
苏埃琳说:“这事情太奇怪了,我差点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他说非常担心你,你总是很累,压力很大。他还担心现在开演唱会不合适,他认为你应该改期。”
凯莉的眼光又飘向父亲,这个话题依然是禁忌。
“他还说……”苏埃琳在斟酌用词,“他说有时候你应该真正地为自己考虑。人人都想占据你的心灵。”
《你的影子》……
毕晓普转向大女儿,语气轻松地问:“飞机一路上还顺利吧?”
“上帝啊,爸爸,你真是的。”苏埃琳恼火地说。
凯莉说玛丽—戈登不能待在这里。她担心爱德文还会再次来偷窥,有可能会接近小姑娘。她们应该跟毕晓普和谢莉回家—他的房子在城外,并且应该马上走。
凯莉突然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红杉树毛绒玩具。她立刻打算扔掉,但转念一想,还是把它放在书架上。
苏埃琳去书房把女儿带出来,把凯莉买给她的玩具也一起带了出来。
这时,丹斯的手机响了,是丹尼斯·哈鲁图恩。她问:“死者身份确认了?”
“你说得对。”
“和凯莉有关吗?”她问。
“既算也不算。”
恶臭难闻,不过人肉毛发烧焦的气味被大量燃烧橡胶、塑料和汽油的味道掩盖,风向也起了作用。
这并不是说丹斯就不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去克制窒息的感觉,只是略好些罢了。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现场是一处开阔的废弃停车场,尘土飞扬,关闭已久的加油站在大火中倒塌,小工棚也被烧得所剩无几,仍有浓烟像羽毛一样疯狂地飞旋上升。从30米之外的马路上就能感受到大火的热力。不远处的一条水面很浅的灰褐色河流,使得此处成了谋杀地点。
现场勘查小组仍在紧张工作。现场的消防人员比警察还多。对弗雷斯诺民众而言,火灾要比变态跟踪狂严重得多。
高级警探哈鲁图恩汇报了已经发现的为数不多的证据:弹壳,CD,纸钞。那张20美元的纸钞似乎被洗过—真的用水洗过。当时的火势极为凶猛,消防员用水枪和灭火器遏制火势,现场已被破坏。
而且,丹斯猜测,就算爱德文是凶手,以他的智商,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
哈鲁图恩继续汇报。死者的确认识凯莉。他认识一千多名演员。他叫弗雷德里克·布兰顿。“他靠诈骗为生,”哈鲁图恩说,“曾经。”
丹斯想着那些CD、祭坛以及她对唱片业的了解。“非法文件共享?”
“太对了,凯瑟琳,就是这个。”
“详细说说?”
“有近一万台电脑组成的网络,可以下载歌曲和音乐视频。凯莉是最受欢迎的歌手之一。”
“怎么确认他的身份?”丹斯向屋里瞟了一眼。“肯定找不到指纹了。”
“连手和脚都没有了。有一只手被烧成灰,根本找不到。我们只能用DNA确认身份。后来我们在棚子里找到他的钱包,还没有被完全烧坏。我们找到他的住址。他住在塔楼区,离这里12公里远。已经有一组人去了,发现他家的门被砸开,屋里乱七八糟的。所有的电脑都被砸坏。我们认为疑犯强迫他毁掉文件共享服务器,然后把他塞进车的后备箱。如果是爱德文,他的别克车后备箱空间够大。开到这里,打死他,放火。”
丹斯深思着:“爱德文很容易找到他吗?”
“搜索‘急流、‘凯莉·汤恩和‘下载,就能看到他的网址—”他向工棚点点头,“—排在前十位。我想只要几个步骤,他就能找到地址。那家伙擅长这个。”
“他留下祭坛作为对非法下载凯莉歌曲的警告。”
威胁你的人,甚至冒犯你的人,也会成为跟踪狂的对象。他觉得自己是你的保护神……
“死者的家里有线索吗?”
“没有。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有一些痕迹,不过……”他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发现死者有一个同伙。”
“那人现在肯定很害怕吧。”丹斯说。
“他不在本地。”
“我想电脑犯罪的同伙不需要待在一起。可能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塞尔维亚。他的据点在哪里?”
“萨利纳斯。”
啊,蒙特雷镇。
“你有同伙的名字吗—住址,IP地址?”
“现场勘查科有。”警探拨通电话,请勘查科将有关信息发到丹斯的手机上。她发现他已经记住了她的手机号码。
勘查小组很快发来了信息。
“我把信息发给蒙特雷的朋友,他们能找到他。”她写好邮件并立即发送。
哈鲁图恩接着说:“我觉得我们的思维应该再开放些。我知道爱德文嫌疑很大,但我还是想再查查是否还有别人具有杀害鲍比的动机。鲍比的信息基本已经收集完成,目前还没有头绪。我想这案子里恐怕还得把这个人加上。不过,一个非法文件共享者,很多人都想干掉他。”
又来了一辆警车,停在一处退了色的大陆石油公司的标志牌下,标志牌上是一只浅绿色的犀牛。丹斯的女儿麦琪目前就处在迷恋侏罗纪的年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塑料的爬行动物。丹斯深深叹口气,真想孩子啊。
P.K.马迪根从车里下来,手插在屁股口袋里,仔细观察现场。然后走到丹斯和哈鲁图恩面前。“这么说,是个偷歌的人?”
“没错。”
马迪根低声嘟囔:“没想到他换了首歌,应该想到的。”
“我们都没想到。”
“他在哪儿?他的车比我的船都大,大红色的,没错吧?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连续杀害我的市民。”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洛?……你别说……别,我亲自过来。”他挂断电话。“好吧,我不知道这家伙死的时候爱德文在哪,但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的车又停在凯莉家外面了,在马路对面的公园停车场里。”
“他在干什么?”
“坐在车头上,得意洋洋地吃野餐。我得过去找他谈谈。嗯,其实是,凯瑟琳,我想让你和他谈谈。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
然而,谈话没有如期进行。
他们的车一前一后,只用了25分钟便到达凯莉家,但爱德文·夏普已经离开了。
丹斯心想,难道他有第六感吗,虽然她不相信第六感之说。
是她的幻觉吗?她似乎看到一阵烟尘笼罩在爱德文刚刚离开的地方。说不准。弗雷斯诺灰尘很大。天空虽然纯净,一旦刮风,就会卷起黄色的粉尘烟雾,盘旋到空中,直至消散。
丹斯和马迪根都把车停在凯莉家马路对面的停车场,下了车。多亏有了公园,马路这一侧树木茂盛。凯莉自己的花园里也是郁郁葱葱。再往南边和西边,是一片低地,在现在这个时节,全是黑色的泥土,地里的作物已被收割一空。
两人都在懊恼让猎物跑掉了。探长心照不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靠在车上打电话。从通话的时长上判断,应该是打给守在凯莉家的警员。马迪根另派了警员协助达瑟·摩根—在警力允许的情况下。他挂断电话,“是乔斯,在凯莉家。”他点点头。“爱德文十分钟前在这里。他们没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丹斯知道原因。从这里只能看到凯莉家的二楼,在砾石车道的北边,约有60米远。丹斯想知道从这里看到的窗户—刚才爱德文在这里边吃着东西边望着的窗户—是不是凯莉的卧室窗户。
两人陷入沉默。太阳低挂在半空,丹斯能感觉到热气一层一层地往下倾泻。
马迪根说:“我家院里曾经出现过一条蛇,大概两三年前。很大的响尾蛇。真的,很大的那种。只看到一次,然后就再没看到了。不知道它是藏在烤架下面,藏在院子里面,还是走了。整个夏天,我在家一直戴着护腕,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了孩子。”丹斯说。
“为了孩子。我们后来给它起了个名字‘隐形蛇。这可不是玩笑。整个夏天我们都不敢进院子,就因为看见了一次蛇。好吧。”他直起身,又把手扶在屁股上,开始巡视公园。“你一个人在这里。愿意过来吃晚饭吗?我老婆做饭还不错的。”
“我想带点东西回酒店吃,休息休息。”
“我们这里的甜品很好。”
“冰淇淋?”
他哈哈大笑。“不是啊,朱迪糕点店。嗯,那里冰淇淋还真的不错。”
“我还是不去了,谢谢。”
“晚安,凯瑟琳。”
“晚安,探长。”
丹斯回到山景酒店。行李箱上的锁完好无损,房间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丹斯从窗口朝向外面的公园看,没有异常,便拉上窗帘。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是丹斯探员吗?”很悦耳的男声。
“是我。”
“我是彼得·斯迈斯基,戴维斯议员的助理。”他说话的口吻仿佛她已经忘记他是谁了。
“啊,你好。”
“你好。其实我就在楼下……酒店大堂。议员在附近的农庄演讲。我能和你聊聊吗?有没有打扰你?”
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回答很快就下来。
来到大堂,他正在打电话,见到她过来,立刻礼貌地结束通话。两人握手,他笑容可掬,但很快换成担忧的神情。
“我听说又有一桩杀人案。”
“没错,谋杀。”
“和凯莉有关吗?”
“没有直接关系。”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目前没有,谢谢你们。”
“是那个跟踪狂?”
“有嫌疑,但不能肯定。”
斯迈斯基的下巴略略抬起,丹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议员也遇到过类似事情。几个竞选工作人员和实习生,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同性恋,迷上他了,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她向他解释了情爱幻想型跟踪狂。“符合典型特征。位高权重的男性,地位低微的追求者。有人身威胁吗?”
“没有,没有,只是关系变得尴尬。”
斯迈斯基带了一大瓶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她注意到他的白衬衣上都是汗渍。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自己,笑了起来。“从沃森维尔到弗雷斯诺,议员一路上在所有农场发表环保演讲。附近的天气比这里舒适多了。”
沃森维尔就在丹斯家的北面,是海滨城市。她有同感,就天气而言,那里比圣华金谷舒适很多。
“听众一定趋之若鹜。”
“农场吗?因为他对移民的态度吗?哦,你说得对。只有40个抗议者—我们觉得已经成功了,可能是55个。没人扔东西。我们被扔过西红柿,还有包菜。挺可笑的,支持农场工人的候选人被反农场工作团体扔蔬菜。”
丹斯不禁微笑。
斯迈斯基望着酒店的酒吧。“喝杯葡萄酒如何?”
她有些犹豫。
“不会太久,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
丹斯想起在凯莉家他望着她的眼神,握手的时候不愿松开。她会不会也遇上纠缠者了?她说:“我直说了吧,我有男朋友的。”
他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被你看穿了,嗯?”
“我的专业嘛。”
“是啊,听说过。”他咧嘴一笑。“我得注意自己的肢体语言……好吧,丹斯探员—”
“叫我凯瑟琳。”
“是的,我是有点儿想追求你—下午,还有刚才。听说你有男朋友,我很失落。问清楚总是好的。”
“没错。”爱德文·夏普应该向彼得·斯迈斯基学习。
“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绝对和感情无关。”
“好吧,我们去喝一杯。”
在灯光昏暗、装潢俗气的酒吧里,她点了一杯墨尔乐红葡萄酒,斯迈斯基点了一杯夏敦埃白葡萄酒。“你在办的案子怎么样了,那个跟踪狂。”他说。
“他很执着,智商很高,深陷于迷恋之中,是最危险的疑犯类型。”
“但是你说不能肯定就是他。”
“在疑犯认罪或得到确凿证据之前,我们都不能肯定。”
“我想也是。我是律师,但我没接过凶杀案。好吧,现在说正事。”
酒来了,谁也没有动杯子。
丹斯问:“和凯莉·汤恩有关吗?”
“不,和你有关。”
“我?”
“比尔·戴维斯喜欢你。哦,等等……不是那种喜欢。”他立刻补充道,“上大学之后他唯一追求过的人就是他太太。他们在一起28年了。应该说他很欣赏你的工作。你关心政治吗?”
“有一点吧,新闻我都看的。我一定会投戴维斯的票,如果我在他的选区。”
斯迈斯基似乎觉得听到了好消息。他继续说:“他以前偏自由派,你知道的。党内有些人认为,作为总统候选人,民众会认为他在立法方面不够强硬。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但是,会有那么一天。如果像你这样的专业人士能够支持他。你有智慧,很漂亮—不好意思,情不自禁了—在加州调查局表现出色。”
“同时,是一位女性。”
“这并不是主要的。”
“支持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兴趣,他愿意提名你进入司法系统,任高级职位。我们暂时只能谈到这里。你不需要承诺—你的政治立场。”
丹斯不禁大笑。“去华盛顿?”
“没错。”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这个不切实际的提议,因为很难让孩子离开家乡。此外,她不想放弃调查局的工作。她转念一想,这是一个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她在调查办案中总结的人体行为分析技巧的好机会。她一向反对极端的、效率低下且不道德的审讯手段,如果能有机会由上至下地改变这些行为……她有些心动了。
再想想孩子,让他们去一个新鲜的城市住上几年,而且还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有什么不好呢?或者她可以两边照应。
彼得·斯迈斯基笑了起来。“虽然没有你的专业知识,我也能读懂你的表情,你在考虑这个提议。”
她又想到:“迈克尔·奥尼尔会怎么想?”
哦,还有乔恩·博林会怎么想?他是咨询顾问,住在哪里都可以。不过,在没有和他商量之前,她不会做决定。
“这根本不现实,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斯迈斯基接着说:“有太多职业政客把持着政府。我们需要真正办实事、能够在一线工作的专家。他们工作一段时间,在50岁之前退休,回到家乡的农场,”他微微一笑,“或者,回去当警察。说‘警察这个词合适吗?”
“完全没问题。”
斯迈斯基站起身结账。“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不用现在做决定,在调查期间都不用。只要考虑就可以了。”他站起身同她握手告别。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你说的男朋友?是认真的,嗯?”
“是啊。”
“告诉他,他是个幸运的男人,我嫉妒他。”他露出纯真的笑容,离开了酒吧。
丹斯喝掉葡萄酒—今晚到此为止,她心想—然后走回房间。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凯瑟琳·丹斯,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也许,仅仅是也许,她得习惯这称谓。
时间是9点30分,不算太晚,但她已经精疲力竭,该洗澡睡觉了。
可惜她连这个都做不到。手机又响了起来,陌生的来电号码。不接?
职业本能让她按下了接听键。
果然应该接,来电者是爱德文·夏普的前女友。
她的名字叫萨莉·道金。
米格尔·洛佩兹警官在西雅图找到她,留言请她电话联系丹斯。
丹斯首先感谢她的来电。
她的声音很好听,显得有些迟疑。“嗯,不用谢。”
“我想向你了解爱德文·夏普的情况。”
“哦,爱德文?他还好吗?”
这话问得奇怪。
“是的,他很好。不知你能否回答几个问题。”
“我想可以吧。不过,嗯,关于什么呢?”
“你和他谈过恋爱,对吗?”
“是啊,谈过一阵。我们是去年2月份认识的。当时我们在同一家购物中心工作。约会几个月之后,我们搬到一起。不过不长久,圣诞节前后分手了。为什么……我是说,很奇怪你为什么问这个?”
有时候,闪烁其辞反而会令被调查对象闭口不言。“他对加利福尼亚某个人表现出不应有的关注。”
“他吗?真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在调查他是否涉嫌跟踪罪。”
“爱德文?”她听起来真的很惊讶。
丹斯迅速把自己的分析写在笔记本上。
“最近你和他联系过吗?”
“没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萨莉,告诉我:他威胁过你吗?”
“威胁?没有,从来没有。”
“就你所知,他有没有威胁过或者对别的女人表示出特别的关注?”
“没有。我简直无法想象。”
“你有没有发现他有过任何偏执行为?”
“哦,嗯,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这人很认真,不知道算不算你说的偏执。他迷上什么东西,比如迷上任天堂Wii游戏机或者哪个作家,就会把所有的书都买回来。”
“人呢,比如明星、歌手?”
“他喜欢看电影。没错,他经常看电影。去电影院看,不是在家看电视。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音乐,没错。他非常喜欢卡西?麦奎尔、凯莉·汤恩、查理?霍姆斯,还有迈克?诺曼—你知道这些人吗?”
“是的,我知道。”丹斯注意到最后两个是男性。
“还有西雅图那个叫无名砖块的乐队。这名字挺傻的,不过他们唱得非常、非常棒。爱德文迷他们迷得要死。如果他打算听谁的演唱会,他会提前很久就买好票,确保一定有时间去看。即便是凭票对号入座,他也会提前三个小时就等在演出现场。结束之后排队等签名。还在易趣上买纪念品。真是浪费钱。我是说,我觉得那么做挺偏执的。”
“你和他分手之后,他有没有打电话纠缠你,跟踪你,骚扰你?”
“没有。我是说,他打过几次电话,因为还有东西放在我公寓。我们一起办过分期付款,必须共同签一些文件。你说跟踪,嗯,没有,没有这种事。有一件事情,你刚才说我和他分手,不是这样的,是他和我分手。”
丹斯真恨不得踢自己一脚。今天上午她还暗自指责P.K.马迪根在审讯中诱导爱德文,现在她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他就是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我有点不思进取,他不一样。你知道吗,他很有志气。他从来不甘于只当一个保安或者卖卖东西。爱德文挺浪漫,而且靠得住。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喝酒,烟也基本上戒掉了。”
“那么他以前抽烟喽?”丹斯问,想起了昨天晚上酒店窗外偷窥者的烟头。
“是的,但只在十分烦躁的时候抽。就这样,他和我分手了,有一两个月我十分消沉。”
“他又和别人约会过吗?”
“不太清楚。他约会过几个女孩,我不认识。我们不再联系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有没有过暴力行为,大发脾气?”
对方沉默片刻。“是的,有过。”
“说说看。”
萨莉说:“好吧,有一次我和爱德文,还有我一个女朋友一起走在街上,突然上来一个醉鬼,你知道,烂醉如泥的那种。他叫我们婊子。爱德文冲上去对着他大吼,‘浑蛋,立刻道歉。那家伙真的道歉了。”
丹斯等她继续往下说。“就这样?他有没有动手打过人?”
“噢,没有,爱德文从来不打人。我是说,虽然他面相有点凶,那对眉毛,你知道的,而且他很壮实,但是他从来不打人。你瞧,有很多事情爱德文是不会做的,你懂我意思吗?他有点像个孩子。其实,那也正是他吸引我的地方。”
丹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但她决定放弃探究情侣之间来电的原因。
丹斯向她道谢之后挂断了电话,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此次谈话的概要。那么,从中可以得到什么启示呢?和一个女人谈过一段正常的恋爱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跟踪别人。但是,跟踪是习惯性行为。萨莉认识他一年,同居过几个月,没有发现任何危险迹象,这个信息很重要。
另一方面,他对音乐和歌手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痴迷。
想到这里,丹斯必须承认她自己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带着录音设备在烈日炎炎的9月来到比利亚洛沃斯所在的风景如画的小城弗雷斯诺。
她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对面的公园,确定没有以香烟火星为标志的偷窥者,便去洗澡了。她擦干身体,套上山景酒店提供的浴衣。浴衣上的标志提示她可以89.95美元的价格随意带走,多可笑。
丹斯蜷缩在豪华大床上。房间的装修如此富丽堂皇,谁还需要去看积雪的山峰?
真希望此时此刻乔恩·博林在这里陪伴她。她想起了两人上一次去香榭居的旅行。香榭居在卡梅尔南边大苏尔附近,是一处建在悬崖上、美得如梦如幻的度假圣地。那次旅行是一次里程碑。她第一次告诉孩子她和博林一起出门旅行。
她没有多解释旅行的事情,韦斯和麦琪两人根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尚不至于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丹斯很满意他们无所谓的态度,她非常在乎孩子对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出门旅游的反应。她最担心的是韦斯,麦琪一直希望妈妈再婚(她宣布自己要当“第一伴娘”,花童绝对打发不了她)。
那个周末非常美好,丹斯很高兴自己终于抛开了寡妇最后的一点矜持—对亲密关系的恐惧和不安。
真希望博林在这里。
说来奇怪,他们已经两天没有通电话了。短信一直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语音留言。她心想,自己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忙碌一些情有可原。可博林是电脑顾问,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忙得连电话都没有。
丹斯打电话到父母家,和爸爸聊了几分钟,然后请孩子接电话。
孩子的声音带给她最纯粹的快乐和开心。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讲述夏令营的趣事,丹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着笑着,忽然听到孩子说出“爱你妈妈”(麦琪)、“等你回来”(韦斯),那是非常明确的、暗示对话双方身份的语言标志。
然后,她妈妈伊迪接过了电话。妈妈告诉丹斯她爸爸把她在帕西菲克格罗夫的家收拾了一番,为周末的晚会做准备,开车从圣何塞来参加晚会的客人可以小住几天。
妈妈沉默片刻。
丹斯尽量避免把自己的专业用在生活中。男人倾过身体,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他已经离婚—却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底线,没有比看穿这一点更煞风景的了(凯莉·汤恩有一首歌是她的最爱,《男人的秘密》,直白又略带戏谑地道出了男人的天性)。
她预感到有事发生。
“你那里怎么样?”伊迪·丹斯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不错啊,弗雷斯诺挺好玩的,有些地方挺好玩。沿河边正在开发住宅小区。飞机停在机棚里,不是在机库。嗯,可能也有机库,我没看到。”
在凯瑟琳·丹斯的记忆中,妈妈亲切善良,同时也很果断、很固执,有时甚至令人讨厌。快说重点,丹斯心想。
“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孩子……”
这句话对一位心情焦急的母亲来说不啻是火上浇油,丹斯忍不住打断她。“怎么了?快说。”她的语气很明确:别再东拉西扯,我是你女儿,我是成年人。告诉我,马上告诉我。
“乔恩给孩子送了些电脑游戏来。他接了一个电话……宝贝儿,他在和房地产经纪商量房子的事情。我听见他说,他找到一份工作,想看一看房子。”
有意思。为什么妈妈的语气这么担忧呢?“然后呢?”
“房子在圣迭戈。他这一两个星期就搬过去。”噢。
一两个星期?
现在丹斯明白为什么伊迪说是为了孩子。失去父亲的他们仍然十分脆弱。再一次失去这个人,不能说是毁灭性的,但也是巨大的伤害。
对我也一样。
见鬼。他是怎么想的,什么都不告诉我?有人准备引荐我去华盛顿工作,我的第一念头就是和他商量。
一两个星期?
这就是他不敢接电话,只敢用语音信箱的原因。
但是,法律的首要原则就是不做假设。“确定吗?你会不会误会了?”
“没有,没有。他一个人在后院游泳池边。他以为我听不见。韦斯一走过去,他马上换了话题,没说几句就挂了。”
丹斯脑中一片空白。
“宝贝儿,对不起。”
“没事,谢谢你,妈妈。让我自己想一想。”
“你赶紧睡觉吧。孩子们很开心,我们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他们喜欢夏令营。”她故作轻松。“还有呢,你能相信吗?他们盼着开学呢。我们明天准备去买书包文具。”
“谢谢妈妈,晚安。”
“对不起,凯蒂 ,晚安。”
过了许久,丹斯才发现自己仍然举着手机,电话已经断了。她放下手机。
根据电脑天才乔恩·博林的描述,失去丈夫对凯瑟琳·丹斯而言只是一次数字事件。打开,关上;是,不是;活着,死去。
那么乔恩·博林的离去是什么?一个信号,一种可能。他仍属于还是已经离开了她的生活?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做出决定没有和她商量。这份工作也许来得突然,他必须尽快搬走,但这都不是理由。
浑蛋,她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应该和她商量。
她想起昨天在酒吧爱德文·夏普提起凯莉的一首歌,《明日先生》。讲述了偷情的男人发誓痛改前非。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永远不会改变。
丹斯躺在床上,关上灯,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这首歌,直到进入梦乡。
@ 我们相识至今,你应相信,
@ 你是我心中唯一真爱。
@ 文件已准备好,她答应签字。
@ 办妥需要时间,只要再等几天……
@ 他的话如此流畅,他的眼神如此悲伤。
@ 为何不能多点耐心?再等几天又能怎样?
@ 只是有时她会想,继续相信他的话,
@ 她只有明日先生;她要的是今日先生。
治安官办公室里,丹斯、P.K.马迪根、丹尼斯·哈鲁图恩在一起。
在场的还有来自蒙特雷镇另一个辖区的警员。
通过Skype网络电话程序,他们看到了240公里之外的迈克尔·奥尼尔那双从容镇静的眼睛。丹斯点名要他调查被谋杀的非法文件共享人弗雷德里克·布兰顿在萨利纳斯的同伙。她本可以让T.J.斯坎伦做调查,但转念一想,她决定联系奥尼尔。
马迪根向蒙特雷县副治安官说明情况。“爱德文昨晚没有回住处。凯莉说10点30分左右听见家对面的公园里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她的保镖也说听见了。”
隐形的蛇……
“凯瑟琳和我想找他谈谈,但他不接电话。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今天早晨警员在41号高速公路上发现他的车,41号公路是这里的主干道。他跟上爱德文,但肯定是被他发现了,他利用车流甩掉了我们的警员。”
奥尼尔说:“只有一辆车很难实施跟踪。”
“我没有多余的警力,还要保护证人和凯莉。”马迪根小声抱怨。“我们的辖区有1.5万平方公里,总共只有460名巡逻警员。”
奥尼尔紧锁眉头。蒙特雷也不算小,就连他们也不可能只用这么少的警力去管辖这么大的面积。他问:“凯瑟琳告诉我他从机场接走了凯莉的姐姐和外甥女,有可能起诉他吗?”
“凯瑟琳准备再去和她们谈谈。”马迪根说,“不过应该不行。他举止得体,彬彬有礼,这一点倒是真的。小姑娘很喜欢他,姐姐认为他是—奇怪吧—凯莉这几年交往过的最靠谱的男朋友。”
丹斯注视着屏幕上的副治安官—强壮结实,又不显得笨重。奥尼尔穿着自己最爱的服装,淡蓝色衬衫,深色运动外套,不系领带。蒙特雷县治安官办公室的大部分警探都穿制服,但奥尼尔不穿。他觉得休闲服装比卡其布制服和尖锐的五角星更有利于调查。
丹斯汇报了她和爱德文前女友萨莉·道金的谈话。“必须说,他和前女友的关系不符合跟踪狂的特征。”她告诉大家实际上是爱德文提出的分手。
“难以置信。”马迪根说。
“是的,的确奇怪。”
奥尼尔说:“我去找过乔希?埃伯哈特了。”
非法文件共享人在萨利纳斯的同伙。
“礼貌的拜访吗?”丹斯问。
“我说服艾米和我一起去。”
艾米·格拉帕是联邦调查局负责旧金山地区的特别调查员。
“他们认为涉案人员违反多项联邦版权法,足以进行搜查。我们成立了联合特别行动组。”
也就是说没什么礼貌,“双腿分开站好”之类的话肯定少不了。丹斯和奥尼尔相视一笑。Skype的图像不那么清晰,不过丹斯觉得他冲她眨了眨眼睛。
当然,他没有。
她于是暗自提醒自己:集中精神。
“干得漂亮,警官。”马迪根边说边吞下一口冰淇淋,丹斯瞧着像开心果口味。她没来得及吃早饭,正想着是否要一杯咖啡。
蒙特雷的警探继续说:“他们发现非法文件共享行为仍在继续,不过埃伯哈特做的大部分是搜索工作。他密切关注几百个公开或不公开的歌迷网站,通过研究梳理寻找潜在的非法下载客户。的确不完全是文件共享—还涉及文件盗用和销售。他们对歌曲下载收费。盗版了几千名歌手的专辑。
“地下非法网站……的确存在。主要盗版文化产品:书,电影,电视节目,音乐。他们盗版了很多名人的作品,比如现场录音,但他们出售的大多数还是有关名人本身的信息。斯蒂芬?金,琳赛?罗翰,乔治?克鲁尼,凯莉?安德伍德,贾斯汀?比伯……还有凯莉·汤恩。
“这些网站难以追踪。发帖人利用代理、桥接以及匿名账户等各种手段,谷歌搜索不到,他们很有一套。”奥尼尔给了他们一份网站名单。地址全部由数字和字母组成,比如299ek333.com。一开始进入网页,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比如“第七级”或者“已学课程”。
他接着解释,通过链接导航,就能看到网站的真实内容:名人的世界。
这些问题网站,T.J.斯坎伦一个都没有发现。
奥尼尔说:“爱德文应该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获得了大量信息。实际上,他本人发表的很多帖子都和被谋杀的非法文件共享人有关—就是死在弗雷斯诺的那个。”
马迪根问:“有迹象表明是爱德文实施了谋杀吗?”
“没有,他只是敦促人们不要使用他们的服务,没有特别说明要‘尊重凯莉,他甚至从没有直接写信给布兰顿。”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聪明的爱德文·夏普先生怎么可能这么做。
奥尼尔的脸离开镜头,开始敲击键盘。丹斯收到一封邮件,内容是一些地址链接。她把手机递给哈鲁图恩,他立刻把邮件内容输入旁边的电脑。
奥尼尔问屋内众人:“你们监控了她所有的电话吗?”
“是的,我们尽量多争取时间,不让他用其他方式联系凯莉。”哈鲁图恩说,“我们给她和她的家人配了新的电话号码,都是非公开的号码。他总归能找到这些号码,到那时,希望我们已找到足够的证人和证据抓他。”
“我会从那些网站入手,”奥尼尔提出自己的想法,“应该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他似乎花了不少时间在网上。”
奥尼尔接了一个电话,简单讲了几句,又回到屏幕前,说有一项安排好的调查,他必须离开了。他的眼中含着笑意,从Skype的镜头里看不清楚他在看着谁,丹斯相信他是在看自己。“你们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马迪根向他表示感谢,屏幕黑掉了。
大家转向第二台监控器,米格尔·洛佩兹已经进入奥尼尔找到的一个地下网站。
“看呐。”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说。
这个号称有12.5万名歌迷的网站的确是跟踪狂的天堂。网页上有几百位名人的信息,从娱乐明星到政界名流。看起来凯莉是最受欢迎的名人之一。在她的页面上有一项叫做“直击凯莉”的公告牌,实时发布她的行踪。“她骗不了我们!”里面有凯莉各种造型的照片—多数是没有化妆的—这样即便在她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时候,歌迷仍能一眼认出她。其他页面中有工作人员和乐队成员的个人信息,歌迷参加演唱会时发生的故事,讨论哪一个表演厅音效好、哪一个音效差,还有倒卖黄牛票的信息。
其他页面有凯莉个人生活的详细信息,从身高体重到喜爱的食品和服装,大部分都是猜测。
页面“爱凯莉的人”里有超级歌迷的信息。这些人都在报纸上发表过评论,声称喜欢她的音乐。丹斯赫然发现国会议员戴维斯的名字。帖子引用了他在一次竞选集会上的发言,说他十分欣赏凯莉的才华……以及表明她移民态度的歌曲《离家》。丹斯通过超链接进入议员的个人网站,发现他在凯莉的许可下复制了完整的歌词。丹斯想起在凯莉家他曾为此向她致谢。
“内幕消息”提供新闻信息,有上千幅图片,还有凯莉所属唱片公司的公告以及制作人巴里·瑞格勒的公告。此处通过外部链接到凯莉的官网获取更新信息—比如周五的演唱会、今天中午在乡村俱乐部为“本月歌迷”举行的午宴。丹斯读过凯莉继母谢莉写的新闻稿,发现爱德文不是获奖歌迷,不禁放下心来。
另外一些链接指向更多提供盗版唱片、演唱会现场录音,以及共享文件服务器的非法网站。有一个页面专门传播名人家庭的八卦新闻,包括凯莉在内。但有关凯莉的只是她和毕晓普、谢莉之间的矛盾,她和另外几个歌手之间的矛盾,比如颁奖晚会上台质疑她的男人。除此之外,没什么实质内容。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从来不和别的歌手争执……
一个页面专门销售凯莉的衣物,包括内衣,当然百分之百不是凯莉的。甚至还有她的艳照,明显是PS过的。
这足以解释T.J.斯坎伦之前发现的爱德文有节制的、无恶意的上网行为。这就是爱德文·夏普的公开形象,是他在网络上的真实行为。然而疑点仍然存在,有相当多署名ES及ESS的帖子可能也是他发的。丹斯认为这些帖子的语法、句法和行文结构和他的帖子十分类似。
真希望能从中找到哪怕一丝对凯莉·汤恩的威胁,才能用得上反跟踪法的条例。可惜没有,费尽心机找到的爱德文的网上活动和其他线索一样没有用处。在比较公开的网站上,他的帖子,或者疑似他的帖子,都和威胁不沾边,有的只是对凯莉的维护和支持。这些也不足以判定下一个受害人会是谁。有些歌迷的发言比他难听多了,有些甚至非常恶毒。爱德文的形象就是一个忠心耿耿、有些许固执的歌迷。丹斯发现爱德文·夏普似乎不是唯一迷恋凯莉·汤恩的歌迷。实际上,从这些帖子可以看出他是不怎么构成威胁的歌迷。
这些名人完全没有私生活可言。凯瑟琳·丹斯离开屏幕,靠在椅子里。有些发帖人蛮横无理、恶劣的攻击态度让她感到心寒,他们对这些明星和名人感兴趣,似乎只是为了自我娱乐和自我满足。
越是成功地取悦了大众,大众越认为有权利挖掘你的灵魂。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接到一个电话。丹斯没有管她,直到发现女警官挺直肩膀,皱起了眉头:这个姿势通常预示着坏消息,至少是麻烦事。“你确定吗?”她问。
房内众人此时都将目光转向她。
她挂断电话,苦笑一声。“是我老公。他带泰勒,就是我们儿子,去练足球,在学校上课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告诉过他疑犯放过的歌曲,凯莉的歌。他说有人在高中运动场的广播室里偷偷用磁带机放了第三段歌词,一遍一遍不停地放。”
“妈的。”马迪根低声骂道,“他不打电话了。”
再一次走在警察的前面。
这段歌词里隐藏了什么线索?丹斯看着哈鲁图恩打印出来的歌词。
@ 那天晚上电话忽至,你毫无预感
@ 路对面的巡警在说些什么。
@ 刹那间,人生从此改变。
@ 一切都消失,计划被打乱。
丹斯又看了一遍歌词。这歌词仿佛在对她说话一般—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当时公路巡警打来电话告诉她发生了车祸。
她强迫自己甩掉这个想法。
凶手预设的下一处犯罪地点在哪里?马路边吗?
她扫了一眼马德拉?弗雷斯诺地图,图上的公路有几万公里长。
她突然想到,鲍比·普雷斯科特和非法文件共享人的死亡都发生在凯莉接到电话之后;他们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找出并保护下一个受害人。
马迪根说:“注意,‘路不一定仅指高速公路。”
丹斯点头。“也可能指巡回路演管理人,比如鲍比。给他们打电话,我告诉过他们要多加小心,还得让他们知道凶手又播放歌曲了。别忘了艾丽西娅·塞申斯。在牛仔酒吧,我看得出来爱德文讨厌她不亚于讨厌鲍比。”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显示出全部巡演管理人的手机号码。丹斯、哈鲁图恩和史丹宁分别给他们打电话。一半人在会展中心,另一半人在城北的乡村俱乐部参加豪华午宴。凯莉准备唱几首歌,所以需要他们布置宴会厅的音响。泰·斯洛克姆正在去宴会厅的路上,丹斯提醒他注意安全。艾丽西娅在从牧场回来的路上车没油了,不过人是安全的。她正在服务区的咖啡店里等待拖车救援。
丹斯弯腰凑近屏幕,凯莉的一个地下歌迷网站上贴出了此次午宴的详细信息。很多人发帖说想弄到门票,但是票一早就卖完了。
马迪根在讲电话:“得了吧,这能有多困难?那辆破车很长!是他妈的红色的。”他看了看其他人,耸耸肩,那表示蛇依然隐形。
丹斯拨通了凯莉的新手机号码,告诉她潜在的危险,她刚刚到达午宴现场。
“啊!又放歌了?确定吗?”
“恐怕是的。我们还没有通知媒体说歌词就是谋杀预告,我们必须假定它是一种切实的威胁。你姐姐和外甥女在哪里?”
“她们和爸爸、谢莉在家。”
“达瑟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现在这里有十几个人。我们预计会有一百人左右。有很多保安。凭票入场。”
丹斯继续看着屏幕,她想到一个主意。“凯莉,参加午宴的这位歌迷,叫什么名字?”
“我想他的名字叫……等等,山姆·葛伯。你觉得他有危险吗?哦,凯瑟琳,我们怎么办啊?”
“他还没有到吗?”
“没有,还有45分钟才开始。我来得早是为了检查音效。我们要给他打电话吗?”
“你有他号码吗?”
“我能找到。”
凯莉去找号码的时候,丹斯继续浏览网站上的帖子。她看到一些今天早上刚刚发的帖子。
葛伯是什么人?他配得上我们的女神凯莉吗?他的帖子很少提到她,几乎就没有提过。让他去对我们是不公平的。
——ES凯莉歌迷
冷静点,爱德文。那地方够大,想去就去呗。
——面具人3468
哦,算了吧,他是赢回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替他高兴,他要和凯莉共进午餐啦!!!!
——Suzi09091
他不配,应该让别人去。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ES凯莉歌迷
凯莉找到了山姆·葛伯的号码,丹斯记了下来。“谢谢,我们会全力以赴。一会再联系你。”
她拨通山姆·葛伯的电话,电话转到语音信箱。号码里有当地区号,可能不是手机。她留下一条紧急信息。
“他住在马德拉,”马迪根说,“我马上派车去他家。幸运的话,他可能还没出发。”
“马路。”丹斯陷入沉思。“假设爱德文准备在从马德拉到这里的路上动手。”
她忽然意识到,不管萨莉·道金说了什么,也不管是否证据不足,她依然认定爱德文就是凶手。带着这个想法,她继续浏览歌迷网站,努力想进入那个年轻人不平静的心理世界。
她最大的愿望是得到凯莉的爱。
谢莉·汤恩当然清楚自己从开始就处于不利地位。她既不像第三任妻子—长得像个洋娃娃—也不像第二任妻子会用塔罗牌算命。
然而谢莉毕竟比毕晓普年轻很多,在她自己的内心里,都为这样的年龄差距感到些许羞愧。她心中极度焦虑,她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玛格丽特—那个坚强果敢的女人,凯莉和苏埃琳的生母。她知道玛格丽特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汤恩家有什么人在她面前提起过—毕晓普是绝口不提的,而是因为她听过凯莉所有的歌,并且记得住全部的歌词。凯莉早年的歌曲中有很多写的是她的母亲。
尽管关系紧张,但抛开继母的身份,谢莉非常喜欢凯莉,她也喜欢苏埃琳和她的先生罗伯托、女儿玛丽—戈登。哦,多可爱的孩子啊!她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孩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也能有这么一个孩子。
谢莉一心渴望融入这个家庭。她爱着毕晓普,爱他的专横,爱他的依赖,爱他的才华。过去才华横溢的歌手现在依然光芒闪耀,或许将来还有机会重振雄风,有时候他会谈到重返乐坛。这是他的秘密,他只告诉她一个人。
可是,无法与凯莉真正地融洽相处,她就无法全部拥有丈夫的心。真正的融洽相处不是表面上的礼节客套。
嗨,谢莉,你好吗?祝你愉快。保重。
真是的,在凯莉心中,我和在演唱会上看见的普通歌迷没什么两样。
她已经开到家门口马路的尽头,准备上高速公路。车子一路摇晃,虽然这条路刚刚修过,也不比砂石地好到哪里去。
也许,只是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出现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之光。凯莉给谢莉送了一张贺卡,作为生日礼物。半个小时前又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说她来参加午宴时,能否从毕晓普家里带24张CD来作为给歌迷的小礼品。凯莉自己忘记带了。
谢谢,谢莉,你最好了!
谢莉为筹备这次午宴花了很多心思,但凯莉甚至都没有邀请她参加,令她十分伤心。当她看到信中“来参加午宴”的字眼时,又觉得凯莉并没有冷落她。也许她以为艾丽西娅已经邀请过她,也许她觉得谢莉本来就应该出席,不需要邀请。
也许,这封信只是她惺惺作态,她心里还在生气?不久前在克斯菲尔德市两人曾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争执,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有些居心险恶的人偷录了一两分钟她俩争吵时互相说的气话,在网上传播。谢莉为此感到气愤羞愧,即便在她看来,是凯莉先挑的头。
然而,一切皆可原谅。也许谢莉从此就可以摆脱邪恶继母的命运了。
路况渐渐转好,前后都没有车,奔驰车继续加速,飞奔在两旁绿树成荫的高速公路上。
或许她应该给凯莉送一件礼物,表示感谢。她—
突然,一只车胎爆裂了,她来不及反应,车子已失去控制,向路肩冲去。谢莉失声惊呼,拼命控制住笨重的车身。车子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呈S形冲向路边的树木。
谢莉·马歇尔·汤恩可是在中西部长大的姑娘,14岁就学会开车,早已锻炼出对付暴雪天气和大功率发动机发生侧滑的本事。她握稳方向盘,放掉油门,不踩刹车。
减速,减速……车子左右摇晃,直行一段,又左右摇晃一段,砂石、树叶、细枝被轮胎高速碾过,四下飞溅。她尽量控制方向,既不能让车子向右边九米处的悬崖冲去,也不能让车子撞上左边的松树。
每小时80公里,60公里……
路面实在太滑—沙砾和卵石紧密地压在一起—奔驰车终于还是失控,庞大的车身滑出路面,冲向树林,卡在一道壕沟之中,噗的一声熄了火。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心怦怦直跳。谢莉把头埋在方向盘上。
“上帝,上帝,上帝啊。”她喃喃自语,真庆幸上个星期天去教堂做了祷告。
是上帝救了她。
她正一心感谢上帝,耳边猛然响起巨大的咔嚓声。挡风玻璃如蛛网般裂开,玻璃碎片砸在她的头上。
她眨眨眼睛,摸了摸头上的伤口,伤口不严重,她心中又惊又疑。
怎么会有石头—
又是咔嚓一声,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这一次她听到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哦,上帝,啊!有人在向她开枪!是子弹!
她看到高大树木间的树阴里有动静。又一道闪光,车子被震出一阵嗡嗡的回响。这一次没打中挡风玻璃。
是狩猎者吗?
还是跟踪凯莉的那个神经病?
谢莉解开安全带,缩到地板上,找她的手机。手机呢,手机呢,手机呢?
又是一枪。和上一枪一样,这一枪瞄准的不是玻璃,是汽车尾部。车子又被震出嗡嗡的回响。
为什么往车尾射?谢莉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突然回过神来:见鬼。他瞄准的是油箱!是那个跟踪狂,爱德文·夏普—一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她又没做错什么!
她想放下副驾驶位的车窗,但已经断电了。车子陷在壕沟里,门也打不开。
汽油的味道越来越重,令她想起从前在全国汽车比赛的模拟赛道里待上几个小时的情形,她的前夫每周六都去那里练习。
她哭了起来,拼命用脚踹挡风玻璃。又一个念头闯进她的脑海:邀请她参加午宴的邮件根本不是凯莉写的。是他,爱德文·夏普,是他伪造了电邮地址,写上凯莉的名字,然后发给谢莉留在凯莉网站上的常用邮箱,目的是骗她到这里来。
凯莉根本不想让她出席午宴。
凯瑟琳·丹斯15分钟前离开治安官办公室。
自从《你的影子》在高中足球场上播放之后,行动小组兵分三路:一路去拦截山姆·葛伯。另一路去弗雷斯诺北部乡村俱乐部的午宴现场,爱德文可能会把葛伯或在现场的其他人作为行凶对象。第三路在高速公路巡警的协助下搜索爱德文和他的车。哈鲁图恩通知急救小组待命,可能会有人受伤。消防中心也接到通知,纵火似乎是凶手喜欢的手法之一—也许是从凯莉那里得到的启示:
@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 温暖心灵,照亮前路。
@ 如太阳般灼灼燃烧。
@ 让两个灵魂合二为一。
@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凯瑟琳·丹斯也在赶往午宴现场的路上,她不熟悉当地的道路情况,因此不合适参与搜捕行动。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到乡村俱乐部的现场去,她的出现能让凯莉安心。
她开着越野车穿梭在城市的交通中,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只是一个闪念,一个模糊的想法,说不清、道不明。她的思维不停跳跃,从A到B……到Z(迈克尔·奥尼尔最近形容那是她的脑子在“跳点小舞”)。
不对,不对,不对啊。爱德文肯定知道在午宴现场锁定目标非常困难。但是这种做法有可能牵制警方,分散警方的注意力。山姆·葛伯真是他的目标吗?不对。爱德文不会对自己帖子提到的人动手。太明显了。还有,为什么要杀葛伯呢?他不过是几万普通歌迷之一,他不是典型跟踪狂的伤害对象。
工作人员都安全,艾丽西娅在公共场合。
还有谁会是他的目标?
丹斯重新回到最初的问题:如果爱德文是跟踪狂,他的目的是什么?干掉威胁要分开他和凯莉的人,干掉他嫉妒的人,干掉威胁凯莉的人,干掉冒犯凯莉的人,或者借助某人的死亡把他和凯莉永远联系在一起。
丹斯回忆起奥尼尔发现的地下网站上的八卦消息,还有歌迷写的煽情故事。其中一个热门的话题—热门话题有很多—是凯莉和继母之间的紧张关系。甚至还有一段手机视频,拍下了两人最近在克斯菲尔德市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只是相互争辩了几句而已,既不激烈,也没动手;凯莉从来就不是斤斤计较、牙尖嘴利的姑娘。从丹斯读到的信息分析,谢莉·汤恩是个正派女人,对丈夫忠心不贰,对凯莉的事业很有帮助。谢莉是最新一任继母,凯莉和她一直处不好。谢莉帮助筹备午宴,自己却没有得到邀请。
到Z……
丹斯拨通了毕晓普·汤恩的电话,表明身份。
“应该的,丹斯警官。”男人含糊不清地说,“抓到那个王八蛋了吗?听说他又放歌了。”
“您太太在吗?”
“好像出门参加午宴了。凯莉终于邀请她去了。”
丹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隐约已经预见到这个回答。
“她什么时候走的?”
“20分钟前吧。”
“凯莉打电话给她的吗?”
“不是,是邮件。想让她带些CD去午宴,当小礼品。还说最好不让她姐姐和玛丽—戈登参加,因为那个王八蛋夏普。”
“那么她一个人走的?”
“是的。”
“毕晓普,我认为谢莉可能有危险。邮件可能是爱德文发的。”
“不!”
“有这可能。她会走哪条路?”
“哦,不不不……”
“哪条路?”
“从家里出发,应该从洛斯巴洛斯路上41号高速。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求你了!不能让她出事啊。”
听到一向强硬的男人如此绝望、如此脆弱,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告诉我她的电话号码。”
丹斯默记下号码,然后对他说:“有消息再联系你。她开的什么车?”
“我想是……对,是奔驰,银色的。”
丹斯先打谢莉的手机,无人接听。她再打给凯莉,短暂尴尬的沉默之后,她得知,没错,凯莉不希望她参加午宴,也没有发过邮件。丹斯挂断电话,踩下刹车,把车靠边停下。她在GPS里输入洛斯巴洛斯路,再重新驶入高速公路。
洛斯巴洛斯是一条狭窄弯曲的沥青马路,从山脚通往约塞密提。这是爱德文唯一可能实施攻击的地方。如果她已经上了41号高速,在宽阔的多车道高速公路上,她应该相对安全。
丹斯确定爱德文不会让她上高速,他一定已经计划好实施攻击的完美地点。
她再次拨打谢莉的电话,无人接听。
两分钟之后,她已经飞速驶入洛斯巴洛斯的森林地带。
这时,在前方800米处,她看到了烟雾。
她抓起手机,拨出马迪根的号码,加大油门转弯,向烟雾处冲去。尼桑越野车性能优良,但转弯半径毕竟不能与跑车媲美,她差点冲下马路,掉进12米深的山谷。
开车可真不是你的强项,她自言自语,别做蠢事。
她控制住车辆的侧滑,车速慢了下来。她给马迪根的手机留下口信,告诉他方位,请他立刻派车过来,还有消防车。很快,她开着车子循直线飞速靠近烟雾升起的地方,灰色的烟雾已经变得浓黑。
轮胎烧着了?她心想,还是汽油?她看到了事故车辆。
丹斯再次转弯,车子又侧滑了,她随即看到可怕的一幕:银色奔驰车冲出马路,卡在路面不远处的壕沟中。车尾部起火,还没有烧到车头。从事故发生的角度判断—车头朝上,汽油应该从破裂的油箱向后流,但是火苗正在向车厢前部蔓延。
车里似乎有动静。丹斯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车里的人是谢莉,她在用脚拼命踢挡风玻璃。
错了!挡风玻璃踢不碎!踢侧窗玻璃!
丹斯猛地把尼桑探索者停在路肩,冲下车,打开后门,从座位下面拖出一只小型灭火器。她转身奔向奔驰车,沉甸甸的灭火器从手里掉下去,她弯腰去捡。
这个动作让她躲过了一颗子弹。
哦,不止一颗,又有两三颗子弹飞来。
“上帝啊!”她惊呼一声,立刻趴在地上,蹭破了手肘。
三颗子弹擦过她的脑袋和肩膀,重重地射进尼桑探索者的钢板里足有两公分。射击点在哪里?
她判断不出,应该在松林里面。
躲在树丛中。
她拿到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拨通911。她刚站起身,又有子弹射过来,呼啸着掠过她的脑袋,接着又是一颗。丹斯趴在地上,第三颗子弹重重地射进驾驶座椅的侧面。
奔驰车里传出哭喊声。
快,快,快!
丹斯怀抱着灭火器,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一直爬到一棵倒塌的松树旁,离奔驰约有12米远。
她冒险抬起头。火燃烧得更快了,就要将前排座椅吞噬。
透过密林之间的空隙,她看到枪管冒出的火光。她还没来得及蹲下身,一颗子弹便从头顶飞过。
凶手看到她了,如果是爱德文,就能认出她是加州调查局的探员,就能想到她有佩枪。如果凶手不是爱德文,不知道她没有枪,大可以走过来直接冲她开枪,不过30米而已。
丹斯又听到奔驰车里痛苦的哭声。
树林里火光再现,夹杂着朽木干燥气味的子弹迎面而来,离她的脸只有15公分。
“我要去向我的人交待一下。”P.K.马迪根脸色铁青,冲着自己的办公室努努嘴。“有行动,可能涉及谋杀,情况紧急。”总探长语无伦次、不知所措,这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在刑事调查部的大厅里,两名加利福尼亚司法部官员站在他面前,毫不让步。其中一人红头发,另一人黑头发。这就是两人仅有的区别。除此之外,两人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谦和有礼,非常有礼。马迪根情绪激动,根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红头发说:“是的,先生,恐怕不能接电话。和你实施抓捕是同样的程序,我肯定。”
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治安官安尼塔·冈萨雷斯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沮丧多过于愤怒。“先生们,这太荒唐,实在荒唐。我给你们萨克拉门托总部打过电话。”
马迪根知道,萨克拉门托方面没有回电。
两位官员显然不认为他们的任务荒唐,恰恰相反,完全不荒唐。
事实上,两名嫌疑人也不认为此事荒唐。马迪根探长和米格尔·洛佩兹警探因涉嫌强行闯入、非法拘禁、滥用职权和私闯民宅而被捕。
马迪根说:“听着,这是凶手的诡计,我们正在调查他。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中止调查。”他向两位官员阐述了凯瑟琳·丹斯的理论,跟踪狂的目标是那些保护被跟踪对象的人。
州府官员对此不感兴趣。
不用他们说明,马迪根很清楚指控理由。他把爱德文·夏普扣留在审讯室的时间超出了规定,他还命令米格尔·洛佩兹去夏普的住处采集证据。
黑头发官员开了口:“警探,我来说明情况。你跟我们走,我保证地区法官将会尽快进行聆讯。也许可以取保候审,一定可以保释。几小时之后你就可以出来。”
“我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出来。问题在于,事情解决之前,我将被停职,这是规定。”和粗心大意丢了枪的警探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一样。
冈萨雷斯对两位官员说:“罪犯还逍遥法外,我们不能让总探长停职,至少现在不行。”
红头发说:“我们理解你们对那位歌星的感情,但是……”他没再说下去。但是那不是徇私枉法的理由。
马迪根真想抽他两下。
他愈发地慌了。妈的,这事会断送了他的事业—他唯一在乎的事业。他怎么向家里人交待?
为了凯莉,他徇了那么一点点私。
你们那位歌星……
该死的爱德文·夏普!
官员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给他戴上手铐。
“哦,请不要,”马迪根的声音里透着绝望,“不要—”
“先生们,”冈萨雷斯治安官说,“我们的行动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认为谋杀随时可能发生。”
马迪根再次回头望着办公室。
红头发向冈萨雷斯说明:“你知道我们是有逮捕令的。对不起,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拿走了马迪根的警用腰带、证件和警徽。
“至少让我和几个手下交待几句。”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们考虑片刻,最终勉强同意。“一个小时后必须出来。”
“两小时,绝不超过。”
他们也同意不戴手铐。
丹斯蜷缩在倒塌松树的后面。
不再有子弹飞过来,枪手还在那里吗?在等她自动现身?他走掉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应该想到丹斯已经呼叫增援,应该赶紧离开,再多留一秒都是冒险。
他会冒这个险吗?
她死死抓着灭火器,紧张地判断。如果我再不出去,谢莉就没命了,她会被活活烧死。
丹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赶紧低下。没有枪声。
她想到孩子,虽然她能够在调查中分析疑犯的行为语言,从而避免类似的危险境地,但是现在,让他们成为孤儿的念头令她痛不欲生。
我到这里是来度假的啊。
车里又传出叫喊,音量已经大大减弱。谢莉·汤恩坚持不住了。
救她,必须马上救她。
她猫着腰迅速向奔驰车跑去,火焰已经快烧到车身。
她等着子弹飞过来。
没有子弹,她还是躲进了壕沟,让自己离开密林深处的枪手的射程,快速爬到车前。车内的谢莉仍在敲打挡风玻璃,双手都是血。烟雾越来越浓,她不停地干呕咳嗽。车旁的草地也着了火,丹斯感到皮肤上阵阵灼痛。
车内的女人绝望地看着她,张开嘴说着什么。
丹斯用手势示意她退后,然后用灭火器的底座砸碎了副驾驶座的侧窗,玻璃顷刻间碎裂。丹斯扔掉灭火器—这么大的火势它根本不管用—伸手到车里把谢莉拖出来。谢莉浑身抽搐,不停地咳嗽,唾液不断从嘴里涌出,被烟熏黑的脸上泪水纵横。
女探员把她拖到离车九米远的地方,蹲下来,防备杀手再一次向她们开枪。她们浑身瘫软地缩在路边的草地上。
谢莉跪在地上大口呕吐,她努力想站起来。
“不要,蹲下。”丹斯说着朝自己的越野车走,她不知道马迪根是否收到她的留言,如果没有,再打911。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感到有东西狠狠砸在她的后腰上。她向前跌倒,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土地上。
凯瑟琳·丹斯趴在担架上,丹尼斯·哈鲁图恩站在一旁。
另一边站着医护人员,查看她背部的伤口。
“目前没有线索,”警探说。
丹斯抬起眼睛,看到与自己的视线呈90度角的现场,高效的现场勘查小组正在搜索地面。就是在那里,枪手差点要了谢莉·汤恩和她自己的命。但是现场几乎没有留下多少证据,蔓延的大火烧毁了不少树木,包括凶手藏身的灌木丛。
“这里疼吗?”医护人员问。
“是的,疼。”
“呣。”他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检查伤口。
几分钟之后,“你检查完了吗?”丹斯问。她有些恼怒。医生检查的时间太长,还不理会她的回答。刚才她应该这么说:“是的,疼死了,屠夫。”
“我想差不多了。”
她一把拉下衬衫。
“擦伤而已,不严重。”
丹斯确定自己背部遭到枪击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好朋友林肯·莱姆,高位截瘫、终身坐在轮椅上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如果不能走路,我怎么当好母亲?她心想。实际情况是,她扔掉的灭火器落进了燃烧的草丛中,爆炸了。可能是爆炸产生的碎片,也可能是爆炸激起的石块,飞起来击中了她的背。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过了许久才转过身,看到附近的地上有很大一片白色,是从爆炸后的灭火器里喷出来的泡沫。弄清楚状况后,她爬到越野车旁边,拿到手机—不管马迪根了—直接拨打了911。15分钟后,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来了。
医护人员态度恶劣,不一会儿就跑去检查另一位伤者—坐在丈夫身边的谢莉·汤恩。她戴着呼吸机,盯着自己绑着绷带的手出神。巧合的是,她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血红色的指甲油。
“事态非常严重。”哈鲁图恩说。爱德文向州司法局投诉,自己受到非法拘留及非法搜查。马迪根和米格尔·洛佩兹被捕,虽然立刻就被放了出来,也没收保释金,但他俩被暂时停职。
“哦,天哪,”丹斯嘶哑着嗓子,“他被停职了?”
“没错。”哈鲁图恩恨恨地说,“疑犯耍了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偷了他的枪,现在又害得总探长和米格尔停职。行动小组只剩下克丽丝泰尔、我和你。”
“找到爱德文了吗?”丹斯问。
“找不到他,也找不到那辆红车。午宴按时进行。凯莉听说之后非常担心,唱了几首歌,和歌迷吃过午饭就离开了。人们开始说她的心根本不在午宴上,说她心不在焉。”
丹斯抬头示意不远处仍在燃烧的奔驰。“惹怒凯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还是觉得以此为杀人动机有些牵强。”
“这是跟踪狂的现实,不是我们的现实。”她提醒他。
哈鲁图恩看着谢莉和毕晓普。“她几乎被火烧死,但是最让她伤心的是凯莉并没有邀请她参加午宴。”
“他是怎么冒名发邮件给谢莉让她参加午宴的?”丹斯问。
“他今天早上注册了一个匿名账户,名称是KTowne加上一些数字。从塔楼区一家咖啡网吧发送了邮件。我们派了一名警探去调查,但没有人认出爱德文的照片。领班说今天早上店里接待了两百多名顾客。”
“然后发邮件到谢莉的地址,就这样吗?在毕晓普网站上的地址?”
“凯莉的网站。”
“原来如此。”
两人沉默许久。
“嗨,查理。”哈鲁图恩向走过来的一个人打招呼。此人矮胖身材,气色红润,穿着连体工作服。“你认识凯瑟琳·丹斯吗,她从加州调查局来。这位是查理·尚恩,我们现场勘查科的负责人。”
他向凯瑟琳点头致意,随即皱起眉头。“P.K.的事情是真的吗?他被停职了?米格尔也停职了?”
“恐怕是的。”
“是那个跟踪狂精心设计的?”
“我们还不知道。”
“真不是东西。”尚恩小声嘟囔。给丹斯的印象是,他不经常骂人。
“查理,你们的人有发现吗?名片?爱德文签过名的电话账单?”丹尼斯·哈鲁图恩一贯镇定的脸上露出少许急躁的神情。
“他很谨慎,没有脚印,没有轮胎印,我们找到上百万个痕迹,但这些痕迹在任何一个森林里都能找到。我们在附近找到一小堆香烟灰,就在燃烧车辆的半径边缘。我们需要时间化验。”
丹斯说起曾有偷窥者在酒店窗户对面的马路上抽烟。“但我没看到那个人的模样。”她又说,“爱德文以前抽烟,可能现在还在抽,我不能肯定。”
鉴证专家说:“枪是9毫米口径,和盖布的格洛克类似,但我们没有盖布的弹壳或子弹,无法作比对。我们找到的弹壳上没有指纹。”
“我在这里也没看到那人的模样,”丹斯气馁地说,“他藏在树木的阴影里。”跟踪狂不仅善于伪装,还善于藏匿,善于找到任何能够令他们不受干扰、不被注意地观察跟踪目标的位置,做长时间的观察。“谢莉看到什么没有?”
“还没机会和她谈。她被烟呛得够呛。”
正说着,一辆汽车飞驰而来。丹斯又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不存在的格洛克枪。然后她看清楚了,那是凯莉·汤恩的深绿色越野车,开车人是达瑟·摩根。不等车停稳,凯莉就跳下车,奔向毕晓普和谢莉。她没有理会父亲,而是弯下腰,张开双臂抱住了继母。摩根脸色不好。丹斯发现,抛开和父亲的关系不谈,凯莉的确是心地单纯的好姑娘。
丹斯离得太远,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但是她们的肢体语言传达出准确无误的信息:道歉、后悔、释然。
真心的和解正在进行。
毕晓普·汤恩站在那里,拥抱着两个女人。
家庭靠爱与感情维系,家庭中也存在摩擦和分歧。然而,通过努力,在上帝的指引下,任何距离—现实的也好,精神上的也好—都能够被缩短,直到消失不见。最触动丹斯的不是她亲眼目睹了家庭的和解,而是自己的另一番想法:关于她,乔恩·博林和孩子……还有妈妈说博林要搬去圣迭戈的事情。
凯莉的歌词再一次响起在脑海,那预示了谢莉·汤恩遇袭的第三段歌词。
@ 那天晚上电话忽至,你毫无预感
@ 路对面的巡警在说些什么。
@ 刹那间,人生从此改变。
@ 一切都消失,计划被打乱。
那会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吗?人生会从此改变吗?她渴望的生活,她、孩子,还有乔恩·博林在一起的生活?
她不禁感到痛苦,谁会是我的影子,时刻伴随着我,告诉我人生的全部答案?
要不是仲夏的热气,弗雷斯诺9月的夜晚还是相当舒适怡人的。
塔楼区此时安闲宁静,最惹人注目的是奥利弗大街和威尚大街交会处的剧场。这座闻名遐迩的艺术装饰建筑风格的剧场正是低调庄严的塔楼形象(其实此区是因旁边另一个塔楼而得名)。
今晚,人们早早地在墨西哥餐厅或豪华餐厅吃过晚餐,或去参观画廊,或去文身店,或去折扣商店,或去特色糕点屋,又或者去电影院、喜剧酒吧或者社区剧场。这里不是旧金山,住在弗雷斯诺的人们自然也不是为了追求艺术、音乐和文学。人们在这里辛勤工作、养家糊口,逐渐融入当地的文化氛围中。
今晚,男孩子开着斯巴鲁四驱车在街区的马路上晃荡,尽情享受开学前最后几个不必写作业的夜晚。
今晚,女孩子聚集在这里闲聊八卦,偷吸香烟,朝男孩子那边张望,喝着苏打水坐上几个小时,谈谈衣着打扮,谈谈就要来临的新学期。
今晚,凯莉·汤恩到这里来杀一个男人。
她这么做只为了一个人:玛丽—戈登?桑切斯,被爱德文·夏普绑架—不管警察怎么说—的小姑娘。
上帝啊,她怒火攻心了。
凯莉一直想做妈妈,可总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阻止。在他心目中,事业和家庭不可兼得。
“什么,K.T.,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再等几年,干吗这么着急?”
凯莉听从了他的话,但为人母亲的渴望与日俱增。
一想到玛丽—戈登被人绑架—类似事件今后可能还会发生—哦,不,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必须除掉爱德文·夏普。
治安官办公室不会做这事。所以凯莉来做,自己一个人完成。
@ 喜欢在一起,喜欢两个人
@ 你我永相伴,生儿育女
@ 心愿无法实现,显而易见
@ 人生大事,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几年前写的歌词,此刻反复在脑海回响。达瑟·摩根把雪佛兰越野车停在奥利弗大街上,让凯莉·汤恩下了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礼堂。这座派克礼堂是始建于19世纪的小型剧场和演讲厅。黄铜牌匾上写着:
@ 我们的家乡少女凯莉
@ 在此举办了首场演唱会。
那时她13岁。说首场演唱会并不确切—从9岁开始她便为教堂活动和体育活动献唱。但是第一场在音乐厅举办的演唱会是在这里,同台的还有来自乔治·华盛顿中学少儿合唱团的几个孩子。
“半小时左右。”她告诉达瑟·摩根。
“我就在这里。”他说。眼光立刻开始搜寻街道上是否有爱德文·夏普的行踪或其他威胁。
凯莉拿出礼堂钥匙,悄悄走进昏暗的大厅。下午她联系了管理礼堂的基金会,说自己需要在这里举办演唱会,问能否借钥匙让她看看地方?他们非常乐意,她不得不多次婉拒工作人员要开车送她来礼堂的盛情邀请。时间紧迫,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礼堂。
昏暗的空间里传来此处特有的吱嘎声和啪啪声,但她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气氛吓倒,这和在会展中心不同,她知道威胁来自何处。
不在包围着她的阴影中。
凯莉径直走向后面的卸货处,打开门走了出去。后面是一条与奥利弗大街平行的街道,她环顾四周。几分钟之后,她看到了,坐在红色别克车里谋杀鲍比、谋杀谢莉未遂、绑架玛丽—戈登和苏埃琳的男人。他的车开过剧场,在红灯前停下。后面跟着一辆治安官办公室警官的车。
糟了,计划中没有这一部分。
爱德文死的时候不能有警察在附近。她该怎么办?放弃计划?这个想法令她抓狂。
别克车打着左转信号灯等待。
警官的车和别克相距一个街区,自作聪明的警员减速左转弯,显然是希望在别克车左拐之后再跟上。
只见爱德文踩下油门,快速右转,进入商业区。她忍俊不禁。他耍了警察。
@ 谢谢你,爱德文。
@ 心愿无法实现,显而易见
@ 人生大事,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走回礼堂后面的杂物房,里面全是落满灰尘的盒子和一卷卷电缆。她打开皮包,戴上一副皮手套,将一把20公分长的切肉刀从硬纸板衬底上解下来。她把刀刃用纸巾包好,再把刀放到牛仔外套衬里的口袋里,刀刃向外。
她又把带来的东西检查了一遍,不,已经是第三遍了。
@ “我两年前送你的礼物你还留着吗?”
@ 爸爸,你送的礼物我都留着……
凯莉想起星期一在牛仔酒吧爱德文·夏普用点唱机放的歌《我不是牛仔女孩》,其中一句歌词是:
@ 我没有牛仔女孩的帽子遮挡烈日,
@ 我的鞋跟总是很高,我从不佩枪。
这最后一句,对凯莉·汤恩来说,是错的。
爸爸送她的礼物正是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爸爸在她十几岁的时候买了这把枪给她防身。那时苏埃琳在外上大学,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自己一天到晚巡回演出,徒劳无功地想拯救日渐衰落的歌唱事业。
她开过几次枪,她不喜欢后座力和噪音,就算戴上耳塞也不行。她对枪曾经的想法是:无聊可笑。
夺取人的性命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想起两年前她看到一头狼,在家后面的花园里,露出牙齿,发出嘶嘶的声音,狂躁不安。
凯莉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枪打爆狼的脑袋。
现在的爱德文·夏普就是那头狼。
不是人类,是一头疯狼。
她把切肉刀的包装纸和发票撕碎,走进员工洗手间,扔进马桶里冲掉。
是的,下定决心。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个浑蛋在哪里?他走了吗?
不,他肯定不会走。因为他的女神凯莉半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用在谢莉治疗的医院买的预付费手机,请他来这里见面。爱德文和玛丽—戈登在展览馆给她挑的红杉树毛绒玩具上有一个标牌,爱德文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还有三个字“联系我”。
昨天她差点把玩具扔掉,后来还是留下了—在她看到标牌上的电话号码时,今晚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酝酿成形。
站在杂货房门口肮脏的窗户边,她不停地在牛仔裤上擦手。终于,爱德文·夏普出现了。他走路的那种怪异姿势,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中,仿佛谋杀、绑架对他都无所谓。
他径直走向演唱厅的卸货处,手里拿着照相机,不时地停下、拍照。如果被他拍到,她就必须拿到他的相机,毁掉底片。
千万记住。
凯莉深吸一口气。透过厚厚的牛仔外套,她感觉到口袋里的刀刃。枪,在她的腰间。
@ 不是你,不是他,不是她,也不是他们,
@ 我们都将孤独终老。
@ 责任义务,我一力承担,
@ 所有一切,让我来。
她能从沾满污泥的窗口看到拍照时亮起的闪光灯,仿佛这里是他的圣地。来到弗雷斯诺,她心中暗想,就是爱德文·夏普的朝圣之旅。
更多的汗从手心、前额渗出,心跳如雷。
稳住,姑娘,你能行。想想现在大家的危险处境。
想想玛丽—戈登,想想谢莉。
他就是一头狼,一头狂躁的疯狼。
她犹豫了。不,不能这样。赶紧离开这里!你会毁掉自己的生活。
但是凯莉·汤恩将继续。
我能行,我能行。为了姐姐,为了玛丽—戈登,为了拯救所有人。
为了我自己。
你的影子……
她迈步走进卸货处。爱德文转身,怪异的笑容扭曲了他的脸。她轻轻点头,望着脚下干裂的沥青路面和干草,像是害羞,又像是不安。
也像是无辜。
“嗯,看呀。”他向她的身后和周围张望。达瑟·摩根不在。“就你一个人?”
“是啊。就我一个人。”
“达瑟呢?”
“在外面街上。我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说:“真好。”他抬头看着礼堂顶。“知道吗,真希望当年你在这里举办的演唱会有录音。13岁的你是全场的焦点,其他学生黯然失色。只有你,只有你,凯莉。”
演出新闻只刊登在当地一家很小的报纸上。他肯定看过。
“我们打算在这里录一场演唱会。”
“录像。好啊!太好了。什么时候?”
“还没决定。”
“重现首场演唱会?多好的创意。你一定要唱《午夜后的漫步》,仿佛时光倒流。”
天哪,他连那个都知道?
爱德文再次端详着她。“哇,你今天特别动人,你的秀发……真美。除了你的声音,我最爱你的秀发。”
凯莉竭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她想起他曾索要一绺头发,最好是落在枕头上的。哦,上帝……
“我时间不多。”她说。
“我知道,他们一直监视你。”
他们?
他把手搭在后腰上微笑。他的牛仔裤包得很紧。她想起在房子外面的那件事,他合着音乐节拍在做什么?他满怀爱意地看着她。
凯莉·汤恩简直忍不住要吐。
“哦,天哪。”他轻声说,“从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让我激动了一整天。不,是一整年!我当时在爱尔麦琪餐厅吃饭,心情低落,然后就接到你的电话。多少个月了,终于听到你的声音。”
“那餐厅不错。”
“派不错,我喜欢加牛奶的樱桃派。不过这些东西我都戒了。”他拍拍肚子。“保持身材嘛。今日先生,多么好的歌。我希望它能成为所有女性的战歌。不怕虐待,勇敢争取。你懂我意思吗?”
她当然懂,歌是她写的。多么奇怪,这篇歌词简单直白,很多歌迷却不明白它的真实含义。
“我……进来吧。”
她走进礼堂后面的杂物房,他立刻跟上去。
“看那个,古法过滤器。”他欣赏着一台古老的咖啡机。“我妈妈用过这种。”
她眼睛望着咖啡机说:“听着,爱德文,我想告诉你。你带走我姐姐和外甥女让我很生气。”她非常注意说话的语调,不能让他误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如果她表现得太温和,会引起他的怀疑。她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噢,那个。抱歉。当时没有办法,我很担心。”
“担心?”
“担心里奇。”
“谁是里奇?”
“里奇·汉普顿,你爸爸派去接苏埃琳和玛丽—戈登的人。你不知道他有案底吗?”
案底?他在说什么啊?“嗯……不知道。”
“OK,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咖啡馆,恰好你爸爸和谢莉也在—”
“恰好?”凯莉怀疑地问。
他的笑容似乎稍稍加深。“OK,我承认,我跟踪他们的。我以为他们会和你一起吃早餐。车停在你家门外很难,警察不停地找我麻烦。”
是啊。他这是在抱怨,似乎难以理解竟会有人阻止他的偷窥行为。不过,这话她现在不能说,她只是理解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只是为了保护你,对不对?必须有人保护你。”
和艾丽西娅那天在警察局说得一样。凯莉问:“说里奇的事,你什么意思?”
爱德文仔细研究起咖啡过滤器。他打开盖子,看到中间的圆弧型玻璃罩,然后又放回去。“我听到毕晓普打电话给里奇让他接苏埃琳和玛丽—戈登。我知道你爸爸已经不开车了,但是谢莉可以开车带他去接人。小姑娘的外公为什么不愿意去接她?”
凯莉当时也提出这个疑问。因为毕晓普当时忙着接待国会议员戴维斯。
“不管怎样,他派里奇去了。你知道吗,里奇去年有过三次超速罚单和一次危险驾驶。驾照被扣过好几次。恐怕连你爸爸都不知道,有一次警察查酒驾,查到他,虽说警察放他走了,但他确实喝酒了。”
凯莉瞪大了眼睛。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你爸爸打算把你姐姐和你爱得像珍宝一样的小外甥女交到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司机手上?抱歉,我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我为这事去找你,或者去找他,你肯定会报警,对吧?不听我的解释。我不能让你在乎的人发生危险。我甚至用了中间名,就怕你的律师或你爸爸告诉她们,要小心叫爱德文的人。”
律师或爸爸,但不是我。他的确生活在幻觉中。
“你知道吗,你的确太急于表现。你发现了吗?”
“我想我是太担心你。”他的笑容是真诚还是虚伪?她无法分辨。四周闷热难当,凯莉·汤恩却觉得脊背发凉。他接着说:“等你更了解我,你就会放心了。”他又看着她的头发。“我喜欢你一个人来。”
“什么?”
“我是说,不像在牛仔酒吧。被那些不相干的人围着。不正常,你知道吗?”
不,她不知道。
“好吧。”她犹疑地说。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鲍比的事情我很难过。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很好,谈过恋爱的,对吧?”
他可真会演戏!难过?是你杀了他!
她忽然想到,不对,他怎么知道我和鲍比关系很好?
“是啊,谢谢你。他是我的好朋友。”
“是啊,朋友。”
“我很难过。”
“哦,肯定是的。”他脸上的神情肃穆得像在参加葬礼。“我为你感到难过。”
“也为了他的家人和所有朋友,”凯莉提醒他,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当然,警方有线索了吗?”
你这恶棍。
拔出枪来,打死这个浑蛋,再把刀放进他的手里。
不,别急,不要冲动。
“我不知道。”
“你想去喝杯冰茶吗?”他问,“你的最爱?”
她说:“真的不行,我要回去了。”
“我爱你,凯莉。”他说话的轻松口气好像在说地球是圆的那么简单,好像在说美元是货币那么肯定。
“哦—”
“没关系,我了解。很惊讶他们居然让你单身一人进城。”
“他们?”
“你懂我的意思。人人……歌里是这么唱的,人人都想占有你的灵魂。”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摇着头。“我好担心你。”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动手!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嗨,送你一样东西。”
“你送东西给我?”他惊讶地问。
她面带微笑,上前几步。她以为自己靠近他就会闻到难闻的气味,但她只闻到淡淡的防臭剂和须后水的味道。是爸爸用过的那种吗?好吧,这感觉真诡异。
凯莉把手伸进外套,抓住包在纸巾里的刀刃,迅速把刀柄塞进他的手掌。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刀柄,她立刻退开。
“是什么,一支笔吗?”他问。他可能以为送笔给他是让他用这笔写信吧。
他很快就看清手里的东西。
爱德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抬起头,看见魂牵梦系的姑娘拿着左轮手枪,直指自己的胸口。她拉下保险,发出响亮的咔嗒声。
他握着刀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垂下,肩膀也垂下。“凯莉……别!”
“不许动。”
“哦,凯莉。”他的脸上又挂上笑容,悲伤的笑容。“你知道自己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吗,你这么做?”
她挺直脊背。
“后果十分严重,非常严重。不要这么对自己。求你了!想想你的歌迷,想想你的家人。”他好像在真心为她着想,不是为自己。“警察很快就会查出是你引诱我来这里。他们不愿相信这是你的所作所为,他们觉得这不是事实。凶杀,跟踪狂……常有的事。”
“你杀了鲍比!”
突出的浓眉挤成一团,令他的面容更加丑陋诡异。“我没有,肯定没有。我听说谢莉遇到袭击。他们肯定告诉你是我干的。可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人。他们在撒谎。”
开枪!她对自己说。然而手指依然放在扳机护弓之外。手枪颤抖了一分钟,她猛地向前一指,爱德文·夏普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绑架了我姐姐和外甥女。”
“应该是我救了她们的命。因为里奇的违章记录,我告诉你了。”
她环顾四周,但仍稳稳地端着枪。
“你是聪明人,凯莉。”
这句话突然令她想起最近和父亲的一次谈话,爸爸叫她“聪明姑娘”。
“你用预付费手机给我打电话,这样就没人能查到你打电话的地点吗?我的手机里有记录,很容易找到。做准备的时候,你肯定戴上手套,用了纸巾。”他瞄了一眼切肉刀。“你买刀的那家店可能用的是自助收银系统。但是他们会查到你的,凯莉。他们就是干这行的。”
“闭嘴!我要杀了你!”
他细细察看手里的刀。“是一把新刀,他们会查遍城里所有出售同样品牌刀具的商店,不会太费事。你肯定用现金付款,不过他们会查出最近几天用现金购买同型号刀具的人。他们会找到那家店,查到你,因为你大概只买了一把刀吧,对不对?你马上就暴露了。他们还能得到许可,拿走自助收银机里的现金,检查每张钞票上的指纹,根据钞票号码查到你取款的自动取款机。你知道,都有记录。”
当然不会有记录!
会有吗?
不要听信他的话。尖叫救命,然后扣下扳机。
“自助收银系统可能会有录像或拍照。不出五分钟他们就能查到买刀人是你。同时,他们还会派人在附近的垃圾箱里找包装和发票。”他看见了马桶,水箱还没注满,仍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以及这里的下水管道。”
“他们会把你请去审讯室,凯莉,你是多么善良正直的人,你受不了的。十分钟,他们就能让你认罪。派克·马迪根不想这么做,可他没有选择。”他瞥了一眼她的手。“你拿着一把失踪的枪,不犯法吗?”
我就是个可耻的胆小鬼。
枪口垂了下来。
“噢,凯莉,瞧他们给你洗脑多么严重。我不是你的仇人,他们才是。瞧,我这就把刀放下。”他用衬衫袖子擦去刀上的指纹,然后把它放在地上。“这样就查不到我们俩了。你把刀拿走,用也好,扔掉也好。这样的事情别再做了。”
他说得那么真诚。凯莉真希望凯瑟琳·丹斯能在这里,看着这个跟踪狂,如果他说真话就点头,如果他撒谎就摇头。他后退几步,她上前捡起切肉刀,重新放回外套内袋。
“听我说,凯莉:是的,有人跟踪你,但不是我。可能是记者,可能是摄影师。可能是你爸爸。他口口声声说要给你最好的,他做到了吗?我不知道。其他人呢?也许是艾丽西娅,谁知道呢?哦,还有泰·斯洛克姆—要小心他。我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还有巴里·瑞格勒,他一直抓住你不放。还有比你更大牌的明星吗?尼尔·沃森?哦,算了吧,他自己就像个无赖。还有谁在窥视你、跟踪你?歌迷、陌生人。有很多人根本不懂你的歌,只因为你有名气、美丽又富有。他们会想,为什么幸运女神只眷顾你,却不是他们?他们不懂,这不是靠运气,是靠天赋和奋斗。”
她轻声说:“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请你!”
“噢,凯莉,不要把我推开,你现在还不明白。”
《离家》。
这是凯莉很受欢迎的一首歌,描写的是被遣返墨西哥的中年移民女性。凯莉收拾行李的时候,脑海中一直想着《离家》的歌词。她把行李拖到一楼客厅,由达瑟·摩根拿上越野车。
艾丽西娅·塞申斯也来了,开着她的福特F150皮卡帮凯莉暂时搬家。凯莉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但她坚持来帮忙运吉他、功放器、全食超市①的食物盒—这家超市和西夫韦②不同。讲究有机食品的凯莉不管待在哪里,都从全食超市购买主食。
“我能处理的。”
“没关系。”艾丽西娅说。
“好吧,那你得留下来吃饭。”
“我要去城里见几个朋友。”
她精明干练,可凯莉、乐队以及演出工作人员,谁也不了解她。她独来独往,一直保持着和专业音乐圈的联系,曾经在纽约和旧金山唱过后朋克摇滚,但不怎么成功。完成分内的工作之后,她就离开人们的视线。晚上和周末,她要么去骑马,要么欣赏音乐。今晚她要去见的朋友是谁,凯莉不知道。她猜测艾丽西娅是同性恋。她不在乎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只是一心渴望自己能好好谈一场恋爱。在乡村音乐圈里,同性恋的禁忌已逐渐被打破,但完全的接纳仍需时间。在这里唱响的仍然是保守的美国中部的主旋律。凯莉觉得艾丽西娅并不愿意公开自己的性取向。
① 美国最大的天然食品和有机食品零售商。
② 北美最大的食品和药品零售商之一。
越野车和皮卡都装好之后,凯莉回头看着自己的家,仿佛临别的最后一眼。
《离家》……
这一次摩根坐在副驾,她坐进越野车的驾驶座,发动汽车,沿着长长的车道向南开去,艾丽西娅的车跟在后面。
生怕在公园停车场看到他,看到那个人,她加速转弯,车子甩得厉害。摩根抓紧门把,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凯莉两侧望望,又扫了一眼后视镜,没有红色的车子。
“以防万一。”摩根说。
“我想是的。”
她发觉他盯着她的脸在看。“在礼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什么意思?”凯莉双眼笔直地望着前方,不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哦,我知道了。她把爱德文骗去礼堂,准备杀他。我了解这种表情。
“只是问问情况。”他淡淡地说,“你接到奇怪电话了吗?还是碰见什么人了?”
“没有,一切正常。”
凯莉伸手去开收音机,半途又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开到毕晓普·汤恩的家。
她停好车,摩根帮艾丽西娅把食品盒、乐器和行李箱拿到门廊,然后大步走进夜色中巡视周围的情况。两个女人进了房间。
一楼堪称大奥普里音乐展览厅。客厅里挂满了照片、奖状和专辑封面,以毕晓普·汤恩和他的乐队居多。当然也有和毕晓普传过绯闻的女歌手,她们的专辑从第二任妻子开始才敢上墙。和玛格丽特不同,第二、三、四任妻子不了解那些过时的绯闻,还以为这些女人只是他合作过的专业歌手而已。
墙上还挂着很多毕晓普和玛格丽特的照片。不管后几任妻子如何吃醋嫉妒,他一直没有摘下过这些照片。
玛丽—戈登飞奔过来,扑进凯莉怀里。“凯莉小姨!耶!你快来看呀,我们在拼拼图呢!我昨天骑弗雷迪了,戴了头盔的。你总是说要戴的。”
凯莉蹲下身,紧紧抱了抱她,然后站起来,拥抱姐姐。苏埃琳问:“你怎么样,K.?”
她心想:不算坏,至少没有杀人入狱。“在这里住几天。”
凯莉向姐姐和玛丽—戈登介绍了艾丽西娅,她微笑着和她们握手。
“哇,”小姑娘看见艾丽西娅的文身,小声说,“好酷啊!”
“呃哦,”苏埃琳说,“有麻烦了。”大家都笑了。
凯莉向父亲和谢莉问好。由于吸入过多烟雾,谢莉的嗓子仍然嘶哑。如此一来,她的声音倒是和毕晓普很相似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像平时一样化妆的缘故。
袭击事件之后,凯莉对继母的态度180度大转弯,非常后悔过去自已的小心眼。她拥抱谢莉,谢莉感受到她的友好,不禁湿了眼眶。
艾丽西娅向毕晓普和谢莉详细汇报了为即将到来的加拿大巡演做的广告策划,然后看了一眼手表,准备离开。
“有你在这里真好。”毕晓普对凯莉说,“我说过你应该住过来,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说。谢莉把房间收拾好了,保镖的房间也准备了。他在哪儿?”
凯莉说摩根在外面查看安全情况,一会儿就会进来。
“我给你的房间画了一幅画,凯莉小姨,我拿给你看。”
玛丽—戈登抓住一只带轮行李箱的把手,把它拖进过道,来到一间客房前。凯莉和姐姐笑了。
“来这里!看,凯莉小姨!”
她见过这间客房,原来里面什么也没有,现在,床上铺着崭新的蓝色方格亚麻床单,花边枕套,配套的毛巾,蜡烛,从迈克尔工艺品店淘来的小装饰品,比如戴帽子的天鹅,还有凯莉小时候和家人的合影—以前一直装在鞋盒里面。真是温馨舒适的房间。
她一定要感谢继母,因为她肯定是带着伤布置这房间的。
凯莉赞叹地看着玛丽—戈登画的小马驹,把画放在床边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我们明天去骑马好吗?”
“明天再看,玛丽—戈登。我现在很忙,不过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吃早餐。”
“谢莉婆婆和妈妈做了馅饼,很好吃呢。不算最好吃,但是也很好啦。”
凯莉笑了。她看着小姑娘帮她一起收拾行李,每拿出一样东西,就征询地望一眼凯莉,然后把每件衣服和洗漱用品一一放到凯莉指定的地方,直到她自己能够决定衣物的摆放。她完全沉浸在这简单的任务带给她的巨大快乐中。
凯莉灵感忽至,仿佛手指击中水晶酒杯发出的清脆响声。她要写一首歌,《向你学习》,一首父母唱给孩子听的歌,讲述犯了错的家长如何从孩子那里学会从全新的角度思考。歌曲里设有一个小埋伏。前三段会让听众以为是孩子唱给父母听的,直到最后一段才点明父母才是叙述人。歌曲的旋律呼之欲出。她在一张小书桌前坐下,开始在纸上写词写谱。
“你在做什么,凯莉小姨?”
“写一首歌,你给了我灵感。”
“什么是灵感?”
“这首歌为你而写。”
“哇,唱给我听听!”
“还没有写完,只有一部分。”她唱了起来,小姑娘全神贯注地望着她。
“这首歌很好听。”玛丽—戈登皱着小眉头认真地说,似乎自己就是巨头唱片公司里艺人与作品审核部的负责人,正在评价一位年轻歌手提交的作品。
凯莉继续收拾行李,不时地停下来看着十几年前的家庭合影:毕晓普、玛格丽特、苏埃琳和凯莉坐在老房子的门廊上。老房子在山上,从这里开车往北约一小时左右。
@ 我曾住在洛杉矶,我曾住在缅因州,
@ 纽约城,还有中西大平原,
@ 只有一个地方才是我的家园。
@ 孩提时光—我们住过的老房。
小姑娘明亮的蓝眼睛看着她。“你哭了吗,凯莉小姨?”
凯莉眨眨眼睛。“好吧,有一点,玛丽—戈登,你知道,人们在幸福的时候也会掉眼泪。”
“我不知道呢。我想我不会的。”
“只是有些人。”
“这件放哪里?”她拿起一条牛仔裤问,然后根据凯莉的指示仔细地放进抽屉里。
“潮水转向了。”
在酒店大堂里,丹斯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很平静,她现在已经熟悉他的声音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愣了一会才认出P.K.马迪根。他穿着便装—蓝色牛仔裤,花格子衬衫,牛仔靴,戴一顶褐色帽子,上面绣着一只被钓出水面的鱼。
“探长。”
她正准备出门,到毕晓普·汤恩家里继续向凯莉的家人询问情况。她转身向他走去,向酒吧张望了一眼,几乎就要问:“吃点冰淇淋吗?”不过还是决定这么问:“喝咖啡吗?还是苏打水?”
“不要。”威猛的探长答道,“看到你准备出去,我来有话对你说。”
“当然。”丹斯注意到他消沉的姿势,和在鲍比遇害现场初见面时咄咄逼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是这样。安尼塔公事公办,调查部的人都不能和我交谈—也是为了他们着想。我完全被排除在外,现在由你主持调查工作。”
啊,潮水转向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主持。”
“没人比你更合适。妈的,在审讯室那次我就该听你的,放了那狗杂种。”
她深深地同情眼前的探长,他异常失落。
“我问过治安官,能不能让我协助调查,当当顾问什么的。她说不行,这样不好,可能会误导调查。”他干笑一声。“不知道她指的是跟踪狂的案子还是我的案子。所以,我被踢出局了。”
“很抱歉,事情发展成这样。”
他摆摆手。“不怪别人,怪我自己。我觉得对不起米格尔。他太太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也没什么积蓄。”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必须避嫌,凯瑟琳,但我一直在想,还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吗?”
“我不知道,探长。我负责问话,查找分析证据,丹尼斯在查还有谁有动机杀鲍比和其他人。”
“是啊,当然,我理解。”
“你就趁机休息一下,钓钓鱼吧。”
“挺有意思,”马迪根说,“是的,我喜欢钓鱼。很多年了,每个周末都去。可事实是我花在办案上的时间比钓鱼要多得多。”
“漂在海面上能激发你的灵感吗?”
“哦,你说得对。”他自嘲地一笑,“但问题是,到目前为止,我得先避嫌,等穿回制服,再做事情。”
“抱歉,探长。”
“明白了,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他快走到大门时,丹斯叫道:“探长,等等。”
马迪根转身,她说:“我觉得有一件事情你能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是这件事情……嗯,做起来会非常麻烦。”
他咧嘴一笑,“那好吧,咱们做做看。”
凯瑟琳·丹斯到达毕晓普·汤恩家时大约是晚上8点30分。
她向凯莉和她的家人问好,大家都围着她,感谢她救了谢莉。双眼潮湿、嗓音沙哑的谢莉再次紧紧地拥抱丹斯,诉说她的感激之情。
毕晓普也表达了谢意,然后问道:“那个治安官,还是警探,叫马迪根的?他被停职了?”
“是这样,还有两名警探也被停职了。”
“狗娘养的东西!”
“爸爸。”苏埃琳不满地说。不过玛丽—戈登在厨房,听不见。
“好吧,他就是。M-G ①迟早会听到这些词的。”
“迟些比较好。”凯莉打断他。
① 玛丽— 戈登的名字缩写。
丹斯解释道:“目前我们没有证据把爱德文和案子联系起来。要么他是无辜的,要么就是具有极高的智商。我们没有任何线索。我想再向谢莉了解一些细节—”她瞟了苏埃琳一眼,“—还想再和你们母女谈谈当天他把你们从机场接出来的情况。”
她希望能够找出具有威胁性的行为,才能获得跟踪罪拘捕令,那她就可以在爱德文的律师的许可下,和他面对面,对他进行全面的行为分析。
“至少我们可以申请限制令,不允许他靠近。”
“噢,那太好了。”凯莉说。
丹斯发现她才哭过。是为了鲍比吗?为了今天的袭击事件?还是其他的原因?
毕晓普陪她来到一间灯光幽暗的小书房,房里飘散着烟斗和松树的味道。谢莉和扑闪着蓝眼睛的玛丽—戈登送进来一些小点心和一壶咖啡。小姑娘的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丹斯的女儿麦琪也经常这样扎。丹斯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乔恩搬家的事情,我该怎么告诉韦斯和麦琪?
这时,谢莉把小姑娘送出房间,自己坐在丹斯对面。丹斯抛开个人杂念,开始询问情况。
可惜,这次问话彻底失败了。谢莉无法再提供更多袭击者的信息。她看见了枪管口的闪光,仅此而已,连杀手的外形轮廓都没看见,影子也没看见。
丹斯接着和苏埃琳·桑切斯谈话。她和妹妹长得不怎么相像,是位实事求是的女性,她非常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况,希望能有帮助,但还是坦承自己没有从爱德文就是疑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很好,很随和,而且听上去他非常了解凯莉,他们应该是朋友。”
“他所说的话中有没有威胁的成分?”
见她有些犹豫,丹斯说:“有可能需要你作证,宣誓作证。”
女人立刻明白,决定实话实说。“没有,没有任何威胁。恰恰相反,他所说的都是如何保护凯莉。有一个人如此关心她,我的确非常开心。”
你的影子……
又一次失败。
玛丽—戈登进来了,丹斯把自己孩子的照片和小狗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一边小口喝咖啡、吃点心,一边和小姑娘闲聊。小姑娘很细心地把自己的点心和牛奶放好,慢慢吃了起来。
孩子说谎是常事。孩子说谎的频率和成人相当,不过他们的动机非常明确,常常是因为糖果不见了、台灯打碎了等等。但是未成年证人的最大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如何描述看到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值得怀疑的行为可能并不可疑,而他们经常忽视极度险恶的犯罪行为,因为他们不知道那就是犯罪。
丹斯慢慢把话题转到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小姑娘只记得一位和气的叔叔告诉了她很多很酷的事情,而且叔叔很喜欢小姨。在说到爱德文·夏普的化名“斯坦”时,她的蓝眼睛闪闪发亮。
“斯坦”要给凯莉找一件完美的礼物,她兴奋极了。“他想让我给小姨找一件她非常非常喜欢的礼物,我选了毛绒红杉树。”
“谢谢你,玛丽—戈登。”丹斯说。
“不用谢。我们还能再见他吗,斯坦先生?我喜欢他。”
“我不知道,宝贝儿。”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带一块点心回去,两块也行。”
“我愿意。”丹斯用粉色纸巾包起两块点心。点心非常可口。
离开书房的时候,苏埃琳说:“没什么用,是不是?”
“应该是的,不过谢谢你们。”
达瑟·摩根来敲门,谢莉招手示意他进来。他从前门走进来,一手拿着自己的行李包,另一手拿着两本书。
“我带你去房间。”凯莉的继母说。小姑娘抓起了他的行李包。
“不用你来—”
“我来拿。”小姑娘说着便走进了客厅,留下一脸惶恐的大个子保镖。苏埃琳笑呵呵地跟在她后面。
丹斯向毕晓普和谢莉道过晚安,走出大门,来到凯莉身边。她坐在门廊的秋千上,丹斯在秋千旁边一把吱嘎作响的藤椅里坐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凯莉抬起手,指了指爸爸的房子。“你看,”她的声音里隐隐藏着怒气,“看看这些事情。人死了,生活一团乱麻,我竟然躲到爸爸家里来。上帝啊,我的生活乱七八糟。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就是他干的,你不觉得吗?”
丹斯敏感地意识到最近有事发生,凯莉有事瞒着她。她熟悉凯莉的行为底线,她看到了偏离—眼神和肩膀的姿势。应该和她的心理有关。她有了某种想法,她记起了某些事情,她刚刚做过错事,但又不想告诉丹斯。
“说实话,我不知道。案件的进展总是缓慢,但是一般来说,总会有确凿的证据和明确的证人证词引导我们走向正确的方向。在爱德文这件案子上,一切都非常模糊。”
凯莉压低了声音。“我受不了了,凯瑟琳。我真的想取消周五的演出,我的心完全不在状态。”
“你爸爸同意吗?”丹斯问道,因为她注意到凯莉的眼睛转向毕晓普·汤恩,在说“取消”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更低了。
“同意,”她的声音很小,“他好像同意了,可是仍然继续谈论演唱会,好像我从来没有说过似的。‘当然,我理解。那很好……如果你不打算取消,你唱《漂流》的时候,我想你应该在第三段和第四段时转到D调。”
她摇摇手,指着她们坐的地方。“还记得你在比利亚洛沃斯家录过音之后,我说了什么吗?自家的门廊,那才是我向往的舞台。天天烧丰盛的晚餐,不在乎会不会发胖。为孩子和家人歌唱,生好几个玛丽—戈登,好几个亨利。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个名字,我从来不认识叫亨利的人。”
“你应该结婚,同时继续做歌手。”
“我不知道怎么办,那种生活需要付出代价。”“洛雷塔·林恩做到了。”
“世上只有一个洛雷塔·林恩。”
凯瑟琳·丹斯非常赞同。
然而,不管凯莉·汤恩如何抱怨,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本小笔记本,飞快地记下文字和音符。
“一首歌?”
“‘无法停止。”
“你不得不写歌,你是这意思吗?”
凯莉笑了。“是的,是这样。不过我的意思是,那句话是我刚想到的歌词。‘无法停止……和你……相对。开始想写成‘和你相处,但这样就不押韵了。今晚就把它完成。”
“整首歌?”
“汉克?威廉姆斯曾经说过,写歌超过20分钟以上就不是好歌。有时我写歌要写上一两天,不过这首歌,很快就能完成。”
她哼起几个音符。
“把歌录下来,卖给我。”丹斯说,“你……”她突然住了口。树林里有灯光,一辆车缓缓驶近。
凯莉顿时全身僵硬,她喃喃道:“不会是他。不,不可能。没人跟踪我们,肯定没有。我们走的时候,爱德文不在我家附近,他甚至不知道我不在家。”
丹斯也不清楚目前的情况。凯莉搬来这里的最大原因是避免一个人在家。毕晓普总有大批工作人员围绕在身边。他们希望爱德文不会发觉,不过这个人那么执着,而且事关他“女朋友”,他一定会执着地把她找出来。
灯光似乎要熄灭,但接着又晃动起来,司机似乎不认路。
或者是不想被看到。
“我们要叫达瑟来吗?”凯莉问。
这主意不错,丹斯心想。
她正要起身去叫保镖,两束灯光在车道上照出两个半圆,车子停下来了。
凯莉呆住了—她整个人被笼罩在车的灯光之中。
丹斯仔细看着那辆车,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司机在干什么?
是爱德文吗?他是不是准备踩下油门,冲进房子,杀了凯莉,然后再自杀?
丹斯站起身,把凯莉拉起来。
这时,车子突然启动前进。
不过,这车丝毫不具威胁性—开得很慢—是一辆深蓝色的福特金牛座轿车。
不懂人体动作学的人也能读懂凯莉看到开车人的瞬间肢体语言的改变。
“噢,是巴里!”她大喊,脸上笑容绽现。
从车上下来一个个子极高的男人,瘦削身材,长着一张好看的长脸,留一头蓬乱的黑色卷发,戴一副圆眼镜。凯莉跑下台阶,紧紧抱住他。
她说:“我以为你过两天才能到。”
瑞格勒只瞥了丹斯一眼,答道:“真的吗?我打过电话给毕晓普,告诉他今晚我开车过来。”
“他啊,”凯莉低声抱怨,“一个字都没说。”
“我在卡梅尔见到了尼尔。鲍比的事情,我收到你的留言。太可怕了,我很难过。”
“可怕极了,巴里。”她转向丹斯,把她介绍给巴里。瑞格勒是凯莉唱片公司的制作人,一般在洛杉矶办公。丹斯觉得他面熟,想起凯莉家的照片里有五六张和这人的合影,有一张是两人同时手捧美国唱片业协会颁发的白金唱片奖,以表彰她的专辑销量超过一百万张。
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和深色外套的瑞格勒在丹斯眼里像个90后,恐怕任何年代的唱片制作人都是同样的时尚打扮。除了两鬓隐约可见的灰白头发,他和几年前的照片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谢莉也出事了?”
“她受了伤,没什么大事。”
“你们有线索吗?”他问丹斯,“是那个叫夏普的吗?”
凯莉点点头,解释道:“巴里知道这个人。爱德文发了很多邮件到唱片公司,对出片标准、业务流程和技术质量有诸多指责。”
“可恶的东西,”瑞格勒嘟囔了一句。
丹斯说出了执法免责声明。“目前我们仍在收集证据。请问,他是否威胁过你或其他人?”
“比如人身威胁?”
“是的,”丹斯答道。
瑞格勒摇摇头。“他一直很刻薄。BHRC是洛杉矶排名第三的老牌唱片公司。我们制作凯莉的唱片已经六年了。她获得八张金唱片奖、四张白金唱片奖。我们的做法肯定是正确的。可那位夏普不这么认为。就在上星期,他发来一封两页纸的邮件,全部谈的是《你的影子》网络版下载时的平衡音效。他说高音超范围了,为什么不让德尔葛尔弹踏板钢棒吉他,却让他弹谐振器吉他?他在信里说,‘凯莉应该得到更好的。然后说我们应该给她出黑胶唱片,他仍醉心于模拟录音。”
对音效质量的评论,不管有多尖刻,都不犯法。
瑞格勒对丹斯说:“鲍比是个大好人。我不敢相信有人蓄意谋害他,而且死得那么惨。你们一定要……”他不再说下去,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再一次开启那段恐怖的记忆。
“亚伦和斯蒂夫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唱片公司做的事情,一定告诉我们,整个公司都会支持你。”
“对了,巴里,我想他一直在做这件事。他从我的歌里挑出一段,然后播放,根据歌词去杀人。”
“毕晓普是这么告诉我的。”制作人转向丹斯,“你们可以逮捕他吗?”
丹斯表示不行,凯莉说:“他非常聪明。他们还没找到他的违法行为。哦,这真是太折磨人了。”她不再愤怒,取而代之的是眼里的泪水。她逐渐平静下来,又变得和舞台上一样镇定自若。
控制……
瑞格勒放轻声音对凯莉说:“我要去见毕晓普和谢莉。但我想先和你谈谈,单独谈?”
“当然行。”她对丹斯说,“一会儿就回来。”
制作人和凯莉走进客厅,过门口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弯下腰。丹斯估计他的身高超过两米。
她稍微停了一分钟,然后静静走回到凯莉刚才坐的秋千边,旁边就是一扇半开的窗户,从这里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瑞格勒准备对凯莉说的事情一定与案件相关,也许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
事实是,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大,足够听得清楚。丹斯想起孩子小的时候相信如果看不到爸爸妈妈,是因为他们隐身了而且不说话。
“你看,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是我……对不起,我必须问清楚。”
“怎么了,巴里?告诉我,说吧。我总能想办法让你开口的,我能的,你知道。”
“你是不是和JBT环球谈过?”
“什么?”
“JBT环球娱乐公司,全能型的专业机构。”
“我知道这个公司。没有,我没有和他们谈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瑞格勒解释说一个娱乐圈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告诉他,环球非常想和凯莉签约。
“你们双方在谈判,我听说。”
“巴里,一直都有人想联系我们。国家在线,环球,我从不理会他们。你知道的,我不会丢下你们。是你们成就了我。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凯莉只有他一半年纪,竟像对待小孩一般对他说话,感觉很奇怪。
“我不是告诉你我在卡梅尔吗?”
“你说去见了尼尔。”
尼尔·沃森,20年来摇滚界屹立不倒的超级巨星。
“是啊,我被炒了。”
“不!”
“他打算签给……听清楚啦,SAV-More。对啦,大型折扣店,和塔吉特①、沃尔玛差不多,他们做他的制作人,为他筹备巡回演出。”
“呃,我很难过。但是我跟环球半句话也没有谈过,我保证。”
丹斯的网站很少关注大型商业音乐活动,但她多少能明白巴里·瑞格勒的话。如今人们获得音乐这种药效最强劲迷幻剂的方式彻底改变了。
19世纪之前,人们普遍接触的都是现场音乐—音乐会,歌剧,舞蹈,酒吧演出。进入19世纪,业界大腕开始出版乐谱,人们可以买下来,带回家自己弹奏—大多数是用钢琴。接下来要感谢爱迪生先生,发明了可以播放音乐的留声机。唱针在刻有螺旋槽纹的金属圆筒上轻轻震动,声音便从花形喇叭口中悠悠传出。真正做到了让人们在家中聆听音乐,随便什么时候!
金属圆筒逐渐演变成唱片,能够在各种留声机上播放—爱迪生发明的留声机、英国留声机公司(爱迪生公司的竞争对手之一)的产品、美国胜利留声机公司的产品、维克多牌留声机等等。不久后,电子设备更加繁多。到20世纪30年代末期,神奇的乙烯基塑料成为制作唱片的标准原材料,区别仅在于唱机转盘的转速。
① 在美国仅次于沃尔玛的第二大超市业态零售商。
进入20世纪后期,胶带开始流行(其音质更加接近原音,只是倒带比较麻烦,后来改良为八音轨循环的磁带),之后是CD,光学压缩磁盘。
不管媒体怎么变,不变的是人们总是会花大把大把的钞票把音乐买回家。艺术家当然仍时常举办表演,但是音乐会最大的功能变成了专辑宣传。有些艺术家从来不登台,依然可以靠音乐发财。
然而,改变一如既往地在发生。
计算机。
不管歌曲还是音乐,都可以通过计算机下载聆听。
在新的世界秩序中,磁盘和胶片被遗忘,曾经依靠制作、发行及销售专辑而富得流油的唱片公司以及同样富有的艺术家,也逐渐被遗忘。
人们再不需要购买整张专辑。如果只是喜欢其中的两三首歌曲(这种情况难道不普遍吗?),那只选这些下载好了。如今是流行混搭的时代,因为那些便宜到令人发指的下载网站以及流量服务商,比如纳普斯特、亚马逊、iTunes等等,再加上卫星广播,人们每月只需支付几美元就可以聆听上百万首歌曲。
人们甚至可以一文不花就听到喜爱的歌曲。近年来,大众对音乐以及很多其他的创造性艺术作品的权益意识逐渐加强。可惜著作权法不够有力,无法有效地阻止人们的行为。YouTube,thePirateBay,BitTorrent,LimeWire等等几十个非法文件共享网站一直在为大众提供歌曲下载,一文不收。
唱片公司曾和文件共享网站对簿公堂,他们从辍学的大学生和家庭主妇那里获得了几百万美元的赔偿,同时也恶化了与大众的关系。现在他们基本已经放弃维权索赔。
与此同时,很多艺术家也放弃了自己的权益。他们敏锐地意识到在开源状态下无偿地为大众提供一部分内容具有潜在价值。他们的理论是:提供免费音乐下载能够发展更多的歌迷,从而提高专辑和演唱会门票的销量,这两种是如今唱片业赚钱的主要途径。
这一切都超出了传统唱片行和唱片公司的能力范围。
巴里·瑞格勒这样的制作人仍然有市场,但仅作为免费技术支持。下载收益极不稳定,有些人甚至无法维持生计。
丹斯听说过JBT环球娱乐公司,它是国家在线的主要竞争对手,拥有各种娱乐表演场、音乐表演厅、在线订票网站,旗下众多摇滚歌星、流行乐歌星、说唱乐歌星以及乡村音乐巨星。实际上,这些公司都是典型的“全能”公司。环球公司全方位打理艺人的事业:专辑制作,CD发行,和下载服务网站签订合约,与大企业谈判专辑宣传,最重要的是,为艺人预约现场表演,申请电影原声许可、安排广告宣传等等。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音乐世界两百年的历史像一个轮回:从最初的现场演出到19世纪再回到21世纪的现场演出。
巴里·瑞格勒的世界迅速萎缩。丹斯理解他此时的绝望,他害怕凯莉会离开他。
音乐产业的发展规律对瑞格勒和凯莉当然至关重要。既然他们的谈话与爱德文·夏普的案子无关,丹斯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她决定不再听下去,进屋拿了皮包准备回酒店。站在门廊上等凯莉出来的时候,她环顾着毕晓普家四周漆黑的松林。
她在苦苦思索,如何找出蛇一样隐形的杀手,因为他可能潜伏在任何地方,甚至就藏在此刻房屋周围的阴影中。
一个小时之后,凯瑟琳·丹斯自己也做了一回跟踪者。
她回到山景酒店,打电话给妈妈—孩子已经睡觉了。拨号码的时候丹斯有些紧张,生怕再次听到乔恩·博林就要搬家的消息。但是伊迪·丹斯没有再提这事,她说孩子很好,丹斯的爸爸斯图尔特已经为客人准备好房间,这周末就可以举行聚会。
和妈妈通过话,她开始纠结,是否该打给博林,然后决定不打。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胆小,她鄙视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还要工作。
跟踪……
她打开电视,是不停播放广告的商业频道,屏幕上不断变幻闪烁的光线能够营造房里有人的假象。她穿上仅有的一件夜行服:海军蓝运动外套,黑色牛仔裤,紫红色的T恤。装备必须是全套,可惜她的鞋子是高跟皮鞋,她没有更合适的鞋子了。
换装结束,丹斯悄悄走出酒店来到停车场。
她的任务是找出染有抽烟恶习并且喜好偷窥的人。她刚才又看到香烟的火光,和上次看到的位置基本一致,在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抽烟的人还在。
她躲在一辆装满马戏器具的房车后面,汽车保险杠上的贴纸充分表明司机养着一只比优等生还聪明的德国牧羊犬。
丹斯盯着远处两棵粗大松树之间细小的橙色光亮。
香烟会不会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袭击谢莉·汤恩的人当时也可能在抽烟,这判断倒也可以成立。况且,爱德文仍可能有抽烟的习惯。
无论如何,她要看一眼那个人。假如是小男生和同伴在分抽香烟,或者分吃烤肉,那就作罢。如果是爱德文·夏普,或是与近期事件有关的人,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丹斯一直在等。一辆车开进停车场,从她身边驶过,停在出口处。她这才从车后面走出来,迅速穿过四车道的大路。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武器。占地四万平方米的公园呈梯形,周围用生锈的铁链围成篱笆,有五六处空隙。她绕到远处,从一个空隙处钻进公园。
她紧贴着树林。如果走广场的小路,清冷的月光会暴露她的行踪。她挥手赶走懒洋洋又不肯离去的各种夏虫,蝙蝠从高处扑下,把它们当成晚餐。她低头注意绕过踩上去会吱嘎作响的植物,也不要踩到扔得到处都是的包装纸,缓缓向前移动,慢慢靠近偷窥者,也可能就是个染有抽烟恶习的无辜公民。
又走了六米左右,她闻到了烟味。
她弓着腰,移动得更慢了。
看不见人,但他坐的地方似乎是一处野餐区。附近有几张桌子,都被铁链拴在厚厚的水泥柱上。弗雷斯诺经常有人偷公共设施吗?
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近。
橙色光亮很明显,但是粗大的松树枝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到六米之外的抽烟人。她伸出手抓住树枝,慢慢推开。眯起眼睛……
哦,天哪,丹斯倒抽一口冷气。一支燃烧的香烟被固定在野餐桌旁边的树杈上。只有一种解释:爱德文或者另外有人,看到她出了洒店,引她进了圈套。
她迅速转身,没有人。想到凶手的武器是枪,可能就是从盖布?富恩特斯那里偷来的格洛克,她迅速蹲下。月色朦胧,凶手不太可能打中她;但是,一支格洛克枪能够快速连发10至12发,只需要对准被害人的大致方位即可。
仍然没有人。他会在哪里?
难道他把她骗出房间,是为了偷她的电脑和笔记?不,她认为他会跟着她。
近处传来的树枝的噼啪声确认了她的判断。她迅速起身,又猛地转头,后背一阵发凉,仿佛枪口正在她的背后来回摩擦。
她决定不走来时的路,而是直接走回酒店。这条路更近,但是要跨过一米八高的栅栏。她别无选择,丢下香烟,低着头迅速向路边跑去。
她在想,通过四车道的马路时,可能已经暴
露—
于是他设下这个圈套。
她碰到了他设置在她必经之路上的鱼线—也可能是吉他琴弦。她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泥地上。这里的地上没有太多的松针。她躺在地上,拼命喘气,却吸不进气。
见鬼,真他妈的见鬼。好疼啊!不能呼吸了……
她听见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越来越近。
她拼命往马路边爬,如果有车经过,他可能不会轻易开枪。
这里离路面至少十几米远,中间还隔着树林。她想站起来,但是不行,胸腔里没有空气。
夜晚潮湿的空气凝滞不动,她听到身后啪啪两响,是自动手枪枪栓被拉动的声音,一发子弹上膛了。
凯瑟琳·丹斯想找地方藏起来。
无处可藏,这里除了松树和灌木,别无他物。
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压低了嗓音呼唤她:“凯瑟琳!”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人。
那声音又喊道:“喂!穿运动服的!我有枪,我是警察,不许动!”
丹斯想看看是谁,她没有看到袭击者。
时间仿佛停滞了。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袭击者逃走了。
前来营救她的人跑步追了上去。丹斯摇摇晃晃地努力撑起身体—还是不行—呼吸不了。是谁?哈鲁图恩?
没有她预料中的枪声,只有跑回来的脚步声,救她的人低声问:“凯瑟琳,你在哪里?”声音很熟悉。
“这里。”
他走近了。她终于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擦去因剧痛流下的泪水。她疑惑地眨着眼睛。
端着手枪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是迈克尔·奥尼尔。
她大笑起来,半是放心、半是开心,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歇斯底里。
他们坐在酒店酒吧里喝着索诺玛红葡萄酒。
丹斯问:“那是你的车吗?15分钟前开进停车场的?”
“是的。我看见你跑过马路,你……鬼鬼祟祟的。”
“我已经尽力了,看来还不够隐蔽。”
“所以我跟着你。”
她垂下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哦,迈克尔,我没想到是一个圈套。”
“那个人是谁,爱德文吗?”
“应该是的。不,不一定,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什么也没看到,就一个影子。”
她品着酒,听到这个词,不禁轻轻一笑。“正是这件案子的关键词:影子。”
“凶手还在利用你告诉我的那首歌吗?”
“没错。”
她向他讲述了最新的调查进展,包括他从萨利纳斯的非法文件共享人那里找到的网站信息如何救了凯莉继母的命。
“那么,他的目标是家人吗?”作为重案刑警,奥尼尔对跟踪狂案件也有丰富经验。“不合常理。”
“是的。”她接着说,“《你的影子》里还有最后一段歌词。但是凯莉写过很多歌。她坚持认为凶手纵火是因为一首歌《爱情似火》。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在《你的影子》里,每段歌词都有一个不算太明确的主题,所以我们无法判断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最后一段歌词是什么?”
丹斯念出歌词。
@ 笑容无边绽放,你幸福洋溢。
@ 谁知困难一路尾随,来到家中。
@ 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 你做不到日日夜夜,小心谨慎。
“大概是一首情歌吧,不过我听着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而且,的确,听歌词无法精确定位他准备下手的地点。”
“那么说,”丹斯抬头望着他,“你吃了晚饭就上了车,整整开了三个半小时到这里?”
奥尼尔不善于眼神交流,即便面对亲近的朋友也是如此。他的眼光在酒吧里飘移,然后又盯着自己酒杯折射出的酒红色的光。“在萨利纳斯的那个家伙,牵涉到蒙特雷,所以我有理由过来看看。”
她心中疑惑,他是否得知乔恩·博林不在这里才过来。他怎么会知道?妈妈告诉他的?妈妈知道她和奥尼尔关系很近,也很喜欢这位警探。
警探继续说:“我觉得应该带份礼物给你,不能让联邦快递送的那种。T.J.说你没带枪过来。我从加州调查局给你领了一把格洛克。奥弗比是不是一直强迫大家填那么多表格?”
是的,她的上司始终担心武器使用会破坏调查局的公众形象。好吧,那只是他的想法。
“查尔斯就是这么一丝不苟的人。”她说,微笑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摔下来时腰侧受伤了。
他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塑料枪盒递给她。“50发。要是超过这个数,呃,我们就麻烦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多么想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但她忍住了。“我是来度假的,却度成这样。”
这时,丹尼斯·哈鲁图恩走进酒吧,丹斯为两人做了介绍。其实丹尼斯记得在Skype网络电话会议里见过奥尼尔。时值午夜,丹尼斯警探却精神抖擞,制服的衬衫熨得平整有型,似乎已经准备开始全新的一天。他对丹斯说:“查理的人已经搜查过公园。只找到一支香烟,一条拴香烟的鱼线。我们已经把香烟送去做DNA检测,但可能查不到。如果他够聪明,事实也是如此,他应该是戴着手套点燃香烟的。鱼线是尼龙的,所有的大卖场和体育用品商店都有卖。”
奥尼尔汇报了他看到的情况,基本没什么线索。丹斯听到武器的声音,但是她和奥尼尔都没有亲眼看到枪,更不要提持枪人了。
蒙特雷警探说:“他从你们县警员那里偷走的枪,那个已经被停职的警员,枪还是没找到吗?”
“没错。对了,事态更严重了。你告诉他了吗?”哈鲁图恩问丹斯,冲着迈克尔·奥尼尔点点头,丹斯说:“没有。”
“我们县的总探长,派克·马迪根—那天你在Skype上见过的—和另一位警探,在搜查和抓人时略微有些随意。爱德文向州司法部提出起诉,他们也被停职了。”
“好,派克肯定忘不了这仇。”
丹斯望向窗外,发现有几辆车在经过灯火通明的公园时减慢了速度。公园里现在全是现场勘查人员、警察,还有闪烁不停的巡逻车灯光。如果此时有一辆红色老别克驶过,丹斯一定不会惊讶,然而红色别克没有出现。
“我想回去休息了。”她瞥了奥尼尔一眼。“你也很累了吧。”
“还没办入住登记。”
是啊,他急着去救我了。
丹斯把酒吧账单签在自己的房间账单下,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从公园逃出来之后,她才重新打开手机。
“是什么?”迈克尔·奥尼尔发现她愕然看着手机屏幕。
“一条短信。”她突然哈哈大笑。“爱德文·夏普发来的。”
“什么?”
“他想见我。”
“为什么?”
“他说谈谈,他想在治安官办公室和我谈。”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奥尼尔,又看了看哈鲁图恩。“他还问,今晚我过得是否愉快。”
哈鲁图恩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真不简单。”
她回复了短信,约定在9点见面。
他回复:
好的。期待与您单独见面,丹斯探员。
9点整,凯瑟琳·丹斯准时在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一个空房间里与爱德文·夏普见面。不是审讯室,没有威胁性装修,也没有镜子。
地点是丹斯挑的,尽管谈不上舒适,至少可以让爱德文感到放松。房间里没有窗户,最惹眼的是一张灰色的旧办公桌,一条桌腿断了,用一摞书垫起来。三盆枯死的植物,一堆装文件的盒子。墙上贴着六七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家人在湖边度假,时间大约是1980年。
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她前面进了房间,深深地坐进椅子里,一双眼睛戏谑地看着她。她再次注意到他长于常人的手臂,大于常人的手掌以及突出的眉毛。他穿一件格子衬衫,紧身牛仔裤,厚厚的皮带正中是一颗硕大的银扣,典型的牛仔元素配饰。她不禁猜测,在19世纪堪萨斯和西得克萨斯的平原上,牛仔们真是这么穿着的吗?
尖尖的金属鞋头有些磨损,看得出来价格不菲。“你介意我做记录吗?”她问道。
“不介意,你还可以录音。”他环视四周,似乎知道有人正在录音;丹斯没有告之他的义务,鉴于他是多起谋杀案的疑犯,录音已经得到治安官的许可。
丹斯表面镇定,却被他的感知力或直觉震撼了。他的态度异常冷静,那一丝虚伪的笑容更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如果你想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或抽支烟,尽管说。”
“我不喝咖啡,”他说。对另一个提议不予理睬,他这是故作姿态吗?丹斯得另外想办法确定他现在的抽烟习惯。究竟是他觉察到了丹斯的用意,还是他忘记回答第二个问题,并不重要;这个问题她还会再提,但是在提问之前得先透露给他一点信息—正如马迪根在第一次审讯中的做法。
他继续和丹斯闲聊,让丹斯感到意外。“您从事执法工作多少年了,丹斯探员?”
这些正是她在审讯初期会问的问题,目的是建立行为分析底线。
“有一段时间了。请叫我凯瑟琳。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会意地笑了,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一段时间。啊,你看上去经验丰富。非常好,哦,你也叫我爱德文吧。”
“好吧,爱德文。”
“你喜欢弗雷斯诺吗?”
“喜欢。”
“和蒙特雷有点不一样,对吗?”
丹斯一点也不惊讶,她自己反而成了爱德文的调查对象,她倒想知道他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多深。
他继续说:“那里挺美。我不太喜欢雾。你喜欢住在水边吗?”
“好了,爱德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很忙,我知道,我们切入正题吧。我妈妈就喜欢用四字词语,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说出各种有意思的四字词语,很不一般的女人。”他的眼光扫过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腰,并没有挑逗的意思,然后再直视她的眼睛。“我想和你谈谈,因为你很聪明。”
“聪明?”
“我想和处理此事的聪明人谈话。”
“治安官办公室有很多聪明人。”她挥挥手臂,不知他的眼光是否跟随她的手势。他没有,他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她,分析她。
那笑容……
“你是最聪明的。百分之二百的事实。还有一个原因,你对我没有偏见。”他挤出一个笑容,眉毛越发地突出了。“你不讨厌那样的词汇吗?‘偏见、‘暗示、‘自大。陈腔滥调。我不应该说偏见,抱歉。换一种说法:你实事求是,你不会让……那种对凯莉的‘保护欲扰乱你的判断,不像这里的那些警探。”
她注意到他的遣词造句和邮件上的一样。大多数情爱幻想或爱情迷恋型跟踪狂都具有中等以上的智力和受教育水平,但是爱德文更加聪明。天知道,假如他是幕后真凶,该有多么高的智商。当然,智商高低与脱离现实的精神状态完全无关—比如认为要是他杀了她的继母和盗版歌曲的人,凯莉就真的会感动。
他继续说:“这里的警官,他们不会听我解释。就,这,样。”
“好吧,我很乐意听你倾诉。”
“谢谢,凯瑟琳。基本上,事情非常简单。我没有杀鲍比·普雷斯科特。我不认同非法文件共享,但我不会因此而谋杀任何人。我没有袭击谢莉·汤恩。”
他一定是从新闻里了解到第二起谋杀和第三起袭击事件。她注意到他没有说“和她一起的人”。新闻报道没有提到谢莉遇袭事件里有丹斯的存在。
“这是你的一面之辞,爱德文。每一个和我谈话的人都说自己没有犯罪,即使我们证据确凿—”
“嘿!又是我妈妈用过的词。”
“我的确不够了解你,无法判断你是否有伤害他人的能力或意愿。说说你自己吧。”
又是那种了然于胸的、诡异的笑容。但他照办了。他用了大约五分钟时间讲述了丹斯已经掌握的信息—不存在虐待、但依然不幸的家庭生活,他在西雅图的工作,他对正规教育的鄙视。他说自己经常感到学习无聊,老师和教授的脑子转得还没他快,这可能是造成他学习成绩忽上忽下的原因。
他得不到重视,但他的计算机天赋无可否认。
他没有提到过去和现在的感情生活。
“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当然有,凯莉·汤恩啊。
“去年我在西雅图谈过恋爱。我们同居了一段时间。萨莉挺好,但是她没有什么爱好,不会和我一起去听演唱会什么的。我不得已和她分手了。有点愧疚。她很想结婚,但是……我们不合适。我是说,要求另一半和你有一样的兴趣爱好,和你一起笑,有同样的感受,你懂的,心灵感应,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一点也不,丹斯心想,但是没有回答他。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圣诞节前后。”
“抱歉,你很难过吧。”
“的确难过。我不喜欢伤害别人。萨莉真是非常好的姑娘。只是……你懂的,有些人可以来电,有些人就是不行。”
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可以开始行为分析了。她再一次问,能为他做些什么,然后仔细观察他的行为。
“OK,我不是天上的耀眼明星。还是妈妈的话,哈。我没有狂妄的野心。但是我还不至于那么笨,我知道自己是嫌疑人,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仔细调查。有人陷害我—可能就是上周末监视我的那个人。他们藏在房子后面,监视我的行为,监视我的车,连垃圾都不放过。”
“明白了。”
“你瞧,我不是人人喊打的妖怪。马迪根警探和洛佩兹警探,呃,很抱歉害他们被抓,但这事不是我挑的头。他们拘留我、搜查我的住处,违反了宪法第四和第十四条修正案,以及多条州法令。那些纪念品对我很重要。犯法者必须承担后果。这不正是你的工作吗?我读过几年前你做记者时写的那篇报道,有关司法体系的?登在萨克拉门托的报纸上。出色的文章。全文写的都是无罪推定。”
丹斯不得不再次努力克制住心中的震惊。
“你看到监视你的人了吗?”
“没有,他们藏在阴影中。”说到“阴影”时,他的笑容是不是加深了?非常细微的感觉,她无法判断。
“你为什么不报警?”
“为什么你认为我没有?”
她知道他报过警。马迪根在审讯室拘留他的时候,他也告诉过马迪根,当时她在旁边的观察室。她想看看他的言辞是否前后一致。“你报过警?”
他眯起眼睛。“911,他们问我那人是否私闯民宅,我想严格来说,没有。”
“你确定是男人?”
他犹豫了。“呃,不,只是假设。”他露出诡异的笑容。“问得很好,凯瑟琳。瞧,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
“为什么有人要拿你做替罪羊?”
“我不知道。我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非常清楚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但是有人不遗余力地想让别人以为我是凶手。”他密切关注着她的表情。“所以,我来这里寻求你的帮助。鲍比和非法文件共享人被杀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但是谢莉·汤恩出事时,我有不在场证明。”
“你报告警方了吗?”
“没有,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所以我才要求今天和你见面。我拿不准这事是否合适—因为你是凯莉的朋友,但是我读过你的文章,又见过你本人,我认为你和凯莉的关系不会干扰你的判断力。也许因为你还是一位母亲。”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继续,也不期待丹斯有任何反应。丹斯不知道自己心中的警觉是否显示在脸上。
“告诉我不在场的证明。”她镇静地说。
“我准备去参加午宴,就是为歌迷举办的午宴。我觉得他们不会让我进去,但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也许能听见凯莉唱歌。但是我迷路了。我在加州大学附近停下来问路,时间是12点30分。”
是的,正是谢莉遇袭的时间。
“你向谁问的路?”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体育馆附近的住宅小屋。当时那女人在花园里干活。她进屋拿出一张地图,我站在门口。午间新闻刚刚结束。”
那时我正被子弹追得东躲西藏,还被灭火器的碎片砸中。
“街道的名称?”
“不知道。但我可以描述她的房子。有很多吊篮植物,鲜红色的小花朵,你们叫什么来着?”
“天竺葵?”
“应该是的。凯莉喜欢种花,我嘛,不怎么喜欢。”
这口气好像在谈论自己的太太。
“我妈妈也喜欢。她可是—妈妈的词语又来了哦!—园艺高手哩。”
丹斯笑了。“房子还有什么特征吗?”
“墨绿色,在街角。哦,她家有一个车库,不是车棚。她很热情,所以我帮她搬了几袋草种。她有七十多岁,白种人。我只记得这些。噢,她养了几只猫。”
“好的,爱德文,我们会调查的。”丹斯飞快地做着笔记。“你允许我们搜查你发现偷窥者的院子吗?”
“当然,当然。”
她没有抬头,很快地问道:“同时检查你的房间?”
“是的。”他是否有一秒钟的犹豫?她无法判断。他又加了一句:“如果马迪根警探事先征求过我的同意,我也会答应的。”
丹斯刚才虚张声势地试探他,但是没有成功。她说会安排时间让警员去。
她问了自己一个关键问题:他的行为暴露了什么?爱德文·夏普说实话了吗?
坦白地讲,她无法判断。那天做案情分析时,她曾经对马迪根等人说,跟踪狂通常都有精神问题,或处于精神临界状态,或精神严重失常。这意味着他会重复表达他自认为的事实,就算那统统都是假的,因此他在说谎时的行为会与行为底线一致。
再加上爱德华本身的特点—感知力、表达情感、承受压力的能力—使分析难上加难。肢体语言分析仅在说谎的压力改变了行为人行为的前提下有效。
因此,面谈是一门复杂的艺术,能够挖掘出比谎言欺骗更多的信息。对大多数证人和疑犯而言,最有力的信息通过观察获得,首先是肢体语言,然后是语言特征,比如音高、语速等。
人类交往的第三种方式:语言(包括交流内容和词汇本身)有时也能够提供有用信息,可笑的是这种方式也是最没用的,因为它最易被人操控及误读。
然而,在爱德文此类问题人物身上,人体动作分析无效,语言内容是丹斯唯一能够利用的工具了。
他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有用呢?
他摇摇头,笑意更深了。这么想很不专业,但她真心希望扯掉他的笑容。那副表情比杀人犯最凌厉的眼神更让人坐立不安。
“爱德文,你认为我聪明,你是否也认为我很直率?”
他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在允许的范围内,你很直率。”
“你知道,根据目前发生的一切,你不觉得自己应该放弃听这场演唱会,回西雅图吗?换个时间再去听凯莉的演唱。”
她抛出这个问题试探他的反应,看他的回答是否有关他真实的生活和计划,她可以利用这些实情作内容分析。
没想到,他竟然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然后说:“我做不到,现在不行,不是吗?”
“不行?”
“你知道她的歌吧,《你的影子》?”
从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这首歌就是谋杀预告的痕迹。她语气轻松地说:“当然,很火的歌。你认为这首歌是她写过最出色的歌曲。”
古怪的脸上突然现出狂热的神采。“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他两眼放光;他钟爱的人竟然谈论过他。“呃,歌曲写的是她自己,你知道的。”
“她自己,凯莉?”
“是的。第一段歌词写人们如何利用她的歌手身份。接下来讲了一场车祸—她妈妈死于那场车祸。凯莉当时15岁。毕晓普开的车,他喝醉了。”
不,丹斯不了解这些。
“他被判八个月监禁,从那以后就再不开车了。再下一段讲的是河边,对吧?”他终于不笑了。“我觉得,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在她16岁的时候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件。她消失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她精神崩溃了,企图自杀。溺水,你知道的,这是第二段歌词。”
真的吗?这事丹斯从来不知道。
令人不安的笑容终于不见了。“这有多痛苦?用写歌来安慰自己,因为再没有别人在身边。多么可怕……”他双眼牢牢盯住面前的人。“凯莉给我发了十几封邮件,几封信,你知道我从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读出了什么?她需要我,丹斯探员,她非常需要我。如果我走了,还有谁能保护她?”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迈克尔·奥尼尔和凯瑟琳·丹斯聚在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案情简报室里。在场的还有代理总探长丹尼斯·哈鲁图恩。
丹斯汇报了与爱德文见面的情况。“我实话实说,很难分析他的行为。他的表现完全没有说谎的痕迹,要么是他讲的的确是事实,要么是他太擅于伪装。”
“就是那狗杂种干的。”史丹宁小声嘟囔。
随着案情的发展,她变得敢于表达观点,也显得更加急躁,也许和马迪根的停职有关。
经弗马联合应急通信总部核实,爱德文的确曾向911报告偷窥事件,时间是星期六晚上7点整。他投诉有人从后院监视他,没有更多细节。接警员让他确定疑犯有闯入房屋的意图或确实威胁到他人身安全后再打来。
查理·尚恩的现场勘查小组刚刚出发去检查偷窥者可能待过的地方。有结果他会及时汇报。
奥尼尔问:“星期六—鲍比遇害前一天晚上。谁会监视他,谁知道他在本城?”
哈鲁图恩说:“我们一周前收到消息—从凯莉的律师那儿发来—他可能会来弗雷斯诺,可能会出事。”
但是丹斯指出:“任何人都有可能找到他的住处。”
“怎么找?”哈鲁图恩问。
蒙特雷警探继续道,夏普在歌迷网站发过帖子,说会去弗雷斯诺“待一段时间”。
哈鲁图恩接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分钟。“巡逻车开到斗牛犬体育馆附近,加州大学,人很多。车开得很慢。”
巡逻车去找谢莉遇袭时给爱德文指路的老奶奶。丹斯把她称为“不在现场奶奶”。
过了一会,查理·尚恩走进办公室。他向大家问好,然后简要汇报了现场的情况。
他操一口浓重的波士顿口音,在这个地区很少见。他说:“我们检查了他的房子,收集到一些痕迹,但是房间里很干净。我猜他在允许我们搜查之前已经清理过了。”他瞥了一眼丹斯。
她想起说同意之前爱德文脸上泛起的一丝迟疑。
“有香烟吗?”丹斯要求他们检查香烟。
“没有。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没有烟灰缸。也没有烟味……我之前已经查明在爱德文厨房里发现的乳胶手套和鲍比·普雷斯科特案发现场的手套不一样,褶皱特征不一样。至于外面,可疑人物监视他的地方。呃,我们在灰尘上发现一些鞋印,看上去像是牛仔靴,不属于当地维修工人通常穿着的鞋子类型。因为有风,鞋印变形了,不过至少没下雨,鞋印没被雨水冲掉,但是无法判断尺码、性别和年龄。我们收集到大约30个痕迹样本,根据初查,基本没什么价值。抱歉,丹尼斯—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否有用。
“我们确定昨天在酒店外面找到的香烟是万宝路。我们还有在谢莉·汤恩遇袭现场收集到的灰—我是说烟灰—但是我们没有仪器分析它的成分,无法确定品牌、点燃时间等等。”
此时丹尼斯·哈鲁图恩的助理走到门口,递给他一沓纸。“这些是您要的邮件,有关鲍比·普雷斯科特的,终于到了。”
警探读着邮件,哈哈大笑,他马上压低了声音,但这对他而言,已属极不寻常的表现。
他对大家说:“我一直在寻找除了爱德文之外,谁还有杀害鲍比·普雷斯科特的动机。”
“是的。”凯瑟琳说。
“好吧,我想我找到一个。”
“说下去。”
他说:“你们听说过这些人吗,约翰、保罗、乔治、林戈?”
丹斯和奥尼尔开始合作调查。
再次与他并肩工作的感觉真好。部分原因是和熟悉的人在一起,一个细微的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手势,都是那么默契,无需多余的言语。
部分原因是两人作为执法人员在技巧上的互补。格式塔理论—整体大于部分的总和。办案是艰苦卓绝的工作,绝不可孤军作战。如果不能与搭档交流,查案无异于一场噩梦—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不说,犯案者仍逍遥法外。
刑事调查是一门艺术,如同芭蕾一样,需要编排技巧及明确的目标。她觉得和迈克尔·奥尼尔共同工作,这项艺术日臻完美。
实践这场完美刑事调查艺术的现场是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房车,这次调查的起因是哈鲁图恩提到的披头四,即披头士乐队的四位成员。
丹斯已经知道鲍比遇害后的那天早上在他的房车里被人—被塔巴莎?纳伊史密斯—看到的人偷了什么。小偷的目标不是凯莉·汤恩的纪念品。实际上,偷窃与凯莉完全无关,与跟踪完全无关—从某种角度来看,爱德文·夏普可能的确是他自己一再声称的替罪羊。
“看这个。”她说,语气竟有些紧张。她正翻看一本文件夹,就在前几天她注意到少了东西的书架上,当时她在这里看到了P.K.马迪根。
奥尼尔走过来,和她一起翻看鲍比·普雷斯科特父亲的线圈笔记本,上面潦草地记录着在1960年到70年代之间,他在伦敦爱彼路工作室作为录音师灌制唱片的事情。
丹斯想起塔巴莎提到鲍比父亲的事业相当辉煌。
本子里记载的都是那个年代赫赫有名的人物:克里夫?理查德,康妮?弗朗西斯,蝎子乐队,冬青树乐队,平克?佛洛伊德,当然还有在那里灌录了《黄色潜艇》和《爱彼路》的披头士。笔记多为专业内容—合成器,功放动态,助声板,以及各种设备。
唯一有价值的是一份复印件,内容是鲍比父亲收到的一封信。
鲍勃·普雷斯科特:
嗨,伙计,多谢你的出色工作,你是最优秀的录音师,真心话。和你工作非常开心。为报答那些不眠之夜,我们把《爱彼路》完成之后录的那些歌赠送给你,全权赠送。曲目列表附在信后。谢谢!
“等一下,”奥尼尔说,“他们是……?”
丹斯轻声道:“我想是的,天哪,我想就是他们。”信的末尾列着四首歌名,都不是已知的披头士作品。
她解释说,《爱彼路》专辑歌曲的创作与录制从1969年春天开始,是该乐队的最后一张录制专辑。1970年发行的单曲《让它去吧》实际上在1969年1月已经录制完成。
被马迪根誉为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图书馆”的丹尼斯·哈鲁图恩为寻找作案动机,对鲍比·普雷斯科特及其家人的生活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很有收获。警探从网上挖出一些传闻,说他父亲几十年前在伦敦做录音师时,弄到了几首披头士乐队的歌曲小样。
但这些不是小样,是完整的歌曲,未曾发表的原创作品。
“披头士就这么把歌曲送人了?”奥尼尔问。
“当时乐队濒临解散。而且他们个个腰缠万贯,也许已经不在乎这些歌,也许觉得这些歌不够出色。”
“这封信没有任何一位成员的署名。”
丹斯耸耸肩。“笔迹鉴定专家可以鉴定信出自谁手。但是信里说‘《爱彼路》完成之后,还可能是谁呢?他们一定在工作室逗留了一段时间,一起处理了几首歌。没关系,这些依然是披头士的歌。”
“鲍比从父亲手里拿到了带子。”
“是的。”丹斯指指书架。“凶手得知此事,于是伺机杀掉他,偷走歌曲。”
“等待爱德文这样的人出现,作为替罪羊。”
“没错。”
迈克尔说:“那么此人认识鲍比,了解他的经历,知道有关披头士歌曲的传闻。”他看了看歌词。“凶手有没有可能卖掉这些歌?”
“我想他找到这些歌,至少能赚上几百万。他也可以卖给私人收藏者—像上个月新闻里报道的日本企业家,出价5千万买了一幅被盗的梵·高。他准备把画藏在自家地下室,谁也不让看。他只是想把画据为己有。”
奥尼尔指出:“好吧,我们了解了作案动机。第二个问题是,谁是凶手?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太了解这里的人。”
丹斯沉思片刻,四下环顾房车。
从A到B到Z……
“我需要你做件事情。”
“没问题。”警探说,“找证据?勘查犯罪现场?审讯你比我强,要论动手,还是我强。”
“不。”她说。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后推了几步远,然后自己略微离远,仔细打量着他。“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见她走出房车,奥尼尔看了看四周,说:“我能做到。”
一个小时后,丹斯、奥尼尔及一队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警探,在夏末午后的薄雾中,向41号高速公路边的一家旅馆飞驰。
红顶旅馆明亮整洁,但对于他们准备实施抓捕的客人的身份而言,略显档次不够。在他人生最辉煌时期住过的宾馆全部比这里高级。
四辆车静静地排成一列。
这里当然存在司法辖区的争议,不过丹斯和奥尼尔的介入不是为了抢功,只是协助调查。他们很乐意让当地警方实施抓捕。毕竟她曾经同意让马迪根处理新闻宣传事宜,功劳归在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头上,虽然他还没有复职。
三辆警车—再加上丹斯的尼桑车—悄无声息地开进旅馆停下。丹斯和奥尼尔相视一笑,绕到旅馆后面,哈鲁图恩、史丹宁和另外四名警员冲进大厅,直奔疑犯房间。
不出所料,仓惶不安的疑犯已经估计到警方会找上门来。他看到警车开近,果然从房间窗户跳到下面一堆乱草上,这堆草本来是给狗准备的排泄场地。他迅速站稳,把电脑包背在身上,正准备冲出去,随即看到丹斯和奥尼尔端着枪,对准他的脑袋,他立刻明智地停下脚步。
后面又上来一白一黑两位严肃的警官。啪的一声,他们给巴里·瑞格勒,凯莉的音乐制作人,戴上了手铐,架着他来到宾馆前面的停车场。凯瑟琳·丹斯拿下他的电脑包,他杀了鲍比·普雷斯科特之后又从他的房车里偷去的价值连城的歌曲可能就在包里。
“是你的身高。”丹斯对他说。
瑞格勒痛苦地坐在治安官办公室巡逻车的后座。门开着,他脸向外,双手被铐在身后。
她继续向他说明警方如何锁定他。“凶手非常了解鲍比,很可能去过他的房车,同时非常熟悉乐队里的每位成员。”
决定性的因素在她接下来的话里。“他个子极高。”
“极高?”
她解释了几天前住在马路对面的塔巴莎的证词。“她说早上看到有人在车里面。可惜她看不到凶手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胸部。”
所以刚才她才让奥尼尔站在房车的窗口。她想起来当天她和外面的P.K.马迪根面对面,当时她在房车里面。于是她让蒙特雷警探站在塔巴莎看到凶手的地方,然后她离开房车,走到马路对面,回头,她清楚地看到奥尼尔的脸。
这意味着星期一早上闯入房车的人比身高一米八的奥尼尔还要高。在最近她见过的与凯莉有关的人当中,认识鲍比又符合这样身高的,就只有巴里·瑞格勒。
“倒霉。”男人暗自骂道,放弃了抵抗。“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不起。”
这句话丹斯经常在审讯中听到。
对不起。
它的意思很明确:对不起我被抓住了。
“在凯莉家见到你时,你说刚从卡梅尔开车过来。但是我们问过这里的前台,你登记入住的时间是鲍比遇害的那天早晨。”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谎了,对不起。”
又来了。
丹斯说:“还有凯莉的歌《你的影子》的录音版。就是你把它作为谋杀预告的?是用高品质的数码录音机录的。只有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制作人和录音师—才会使用这种机器。”
“录音?”他不解地问。
她瞥了一眼丹尼斯·哈鲁图恩,他宣读了米兰达警告①,然后说:“你因谋杀罪被捕—”
“谋杀?你什么意思?”
丹斯和哈鲁图恩对视一眼。
“先生,你因谋杀鲍比·普雷斯科特被捕,”弗雷斯诺警探说,“以及弗雷德里克·布兰顿,还有对谢莉·汤恩和丹斯探员的人身伤害。你是否希望—”
“不,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伤害人!”制作人神色惊惶。丹斯见惯了疑犯的表演,眼前这个人演得最逼真。“我从来没杀过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生,你将被移送法庭。你是否明白自己的权利?”
“鲍比?你们认为我杀了鲍比?我没有!我绝不可能伤害谢莉。这是—”
“你是否明白—?”
“明白,明白,可是—”
“你是否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
“是的,放弃。这太荒唐了,这是天大的误会。”
哈鲁图恩问:“你是否星期天开车到这里,当晚杀害了鲍比·普雷斯科特?”
“不,不是,我星期一早晨到这里,11点左右,在凯莉告诉我鲍比出事之后。是的,我去了鲍比的房车,只是拿走一些私人物品。”
“那些歌,”哈鲁图恩说,“我们都知道了。”
“歌?”瑞格勒满脸疑惑。
“披头士的歌。”
“你在说什么?”
① 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被讯问时,有保持沉默和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来在法庭作为控告你的证据。你有权在受审时请律师在一旁咨询。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法庭会为你免费提供律师。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他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丹斯问:“鲍比的父亲在60和70年代在爱彼路工作室做录音技师。”
“没错,相当有名气。这和他父亲有什么关系?”
“披头士录制完成《爱彼路》专辑后,送给他四首原创歌曲。”
巴里·瑞格勒笑了起来。“不对,不对……”
奥尼尔说:“你杀了鲍比,偷走了歌。那些歌值几百万。”
制作人说:“那只是坊间的传说。传说中的小样和秘密录音,传说中保罗还活着。在音乐界,披头士的传闻传得最快。其实都是子虚乌有,不存在未曾发表的歌曲。”
丹斯分析着他的行为,瑞格勒的话也许可信。她说:“那么这个呢?”她把装在透明塑料袋里鲍比父亲的信拿给他看。
瑞格勒看过之后,摇摇头。“那些不是披头士的歌。是伦敦卡姆登镇当地一个组合,我记不清名字了。他们没什么名气。披头士完成《爱彼路》之后,是他们预约了工作室。他们录了十五六首歌,专辑里收录了十二首。我猜测他们很欣赏鲍比的父亲,所以把没有收进专辑的歌赠送给他,用来冲抵一些费用。这个组合后来一直默默无闻。事实上他们写的歌太烂。”
丹斯再次分析信中的语言:
为报答那些不眠之夜,我们把《爱彼路》完成之后录的那些歌赠送给你,全权赠送。曲目列表附在信后。谢谢!
的确有可能是披头士完成专辑之后的时间。
“你刚才承认当天早晨从鲍比的房车里偷东西了。”
瑞格勒脸色犹疑不定。他看了看奥尼尔和其他警员。“让我和丹斯探员单独谈谈,我只和她一个人谈。”
她考虑了几秒钟。“可以。”
其他人离开警车。丹斯双手抱在胸前说:“OK,说吧。”
“你保证决不说出去。”
“我无法同意,你懂的。”
男人的五官在长脸上痛苦地拧在一起。“好吧,你先看这个,再做决定。在包里有一个拉链内袋,里面有些文件。我从鲍比家拿走的就是那些。”
丹斯打开电脑包,找到内袋。她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份4页纸的文件。
“哦,我的天哪。”她低声惊呼。
“你现在满意了?”瑞格勒嘀咕。
他从鲍比·普雷斯科特家里偷出来的信是鲍比的意外死亡声明,上面写明他死后的财产分配。
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一个人:他和凯莉·汤恩的女儿,玛丽—戈登。
显然,凯莉16岁时生下一个孩子,苏埃琳和罗伯托?桑切斯夫妇在孩子出生后几周内领养了她。
信封里还有领养证明的复印件,几封写给小姑娘的信,留给她长大之后看。
“几年前他写的时候告诉我的,”瑞格勒说,“我不能让它公之于众。”
丹斯回想起鲍比和凯莉那天在餐厅里的亲密表现。她还注意到一件事情:玛丽—戈登的头发是金色的,她有着直率的个性,眼睛和凯莉一样湛蓝清澈,而苏埃琳的眼睛—可能她的拉美丈夫也一样—是棕色的。
她又想起昨天和爱德文见面时他说的话:
我觉得在她16岁的时候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件。
丹斯问他:“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她怀孕呢?”
“哦,凯莉17岁时才正式登台演唱,之前没有媒体关注她。但是毕晓普为她描绘了宏伟的蓝图。凯莉怀孕两个月后,他让她退学,请了家教在家教她。他做得很保密,对亲戚朋友说,凯莉因为母亲的去世极度悲痛、极度抑郁。解释了她八九个月不露面的原因。他对别人说凯莉精神崩溃。”
凯瑟琳·丹斯震惊至极。“然后强迫她放弃孩子?”
瑞格勒的长脸抬起又低下。“鲍比那时22岁,她比鲍比还小6岁。OK,他犯了错,的确错了。可是,他真是一个好人,而凯莉就是喜欢成熟型的男人。她妈妈刚去世,她住在从心底里憎恨的房子里,爸爸整天在外巡回演出。她很脆弱。他们是认真的,他们计划要结婚,他们非常相爱。可是毕晓普听说之后,马上结束演唱会飞回来,说如果他们不同意送走孩子,他就起诉鲍比强奸,让警察抓他。”
“他真这么做的?”
“当然真的。凯莉同意送走孩子,但必须由她姐姐抚养,她就能经常见到孩子,并且坚持把鲍比留在乐队。毕晓普认为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于是同意了。”
丹斯想起鲍比、还有凯莉告诉她的话。“鲍比从那时起开始酗酒吸毒,是吗?”
瑞格勒扬起一道眉毛。“你发现了,嗯?对,是这样。不能和凯莉在一起让他十分痛苦。”
“她为什么不能留下孩子?”丹斯问,“我知道她想要孩子。”
“那可不行。”瑞格勒无奈地说,“那时候,毕晓普自己的事业日渐滑坡,他只能依靠凯莉。”
“他始终认为她必须凭借纯洁无瑕的乖乖女形象才能成功。”
“的确如此。他很有先见之明,一向如此。瞧瞧我女儿爱不释手的吸血鬼小说《暮光》,讲的就是只谈恋爱却不上床的高中生。那就是凯莉的形象。家长们—刷卡付钱的人—喜欢这样的形象。如果传出去她16岁怀孕生子,她的事业也就毁了。”
丹斯不置可否,她对观众的智慧和洞察力很有信心。她冷冷地说:“这事也与你有关,对吧?你不能失去她,尤其是今时今日唱片业发展到这个地步。”
瑞格勒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OK,OK,凯莉是我唯一的大牌明星了。别人都走了。失去她,我也玩完了。我今年45岁,我只会制作音乐专辑,我做不了自由职业人。另外,凯莉有着惊人的天赋。我很享受和她一起工作的时光。她是天才,独一无二的天才。”
丹斯看着领养文件和信。
“玛丽—戈登不知道?”
“不知道。毕晓普强迫苏埃琳和她丈夫签署了保密协议。一旦他们说出去,就丧失抚养权。”
听到这里,丹斯轻轻闭上眼睛,摇摇头。毕晓普·汤恩的所作所为令人憎恨,但并不出乎意料。
瑞格勒苦笑一声。“我不是这一行里唯一走投无路的人。”
她把文件装回信封,放进自己的包里。“我会考虑的。目前来看,你去鲍比家里寻找私人物品,你找到并拿走的文件与本案无关。”她冷冷地打量他,“但你仍是多起命案的疑凶。”
“鲍比死的时候,我在卡梅尔一家酒店里。”
“有人证明吗?”
他思索一会儿,然后说:“就我一个人,我很烦躁—刚刚被一个大腕明星解雇。对外联系就只有我给我太太留了一条口信。”他抬起眼睛,恳切地望着丹斯。“语音留言有用吗—像个10岁小孩一样哭诉自己的事业玩完了?”
“可能有用。”丹斯告诉他。
“不是披头士?”听到消息的丹尼斯·哈鲁图恩问,失望的情绪溢于言表。这是她见过他最激动的情绪了。
“应该不是。”
丹斯打电话给玛婷,她的网站合伙人,一位真正的音乐史专家。玛婷打了几个电话,证实了瑞格勒的话。有关披头士未曾发表的作品的传闻的确存在了很多年,不过最终的结论和制作人讲的一致。
丹斯、哈鲁图恩和克丽丝泰尔·史丹宁在红顶旅馆停车场内聚在一起。巡逻车顶的警灯不停地闪烁。也许这是规定,但丹斯真希望他们能关掉警灯。
奥尼尔在打电话。他终于结束通话,抬起头说:“他的不在场证明,证实了。”
手机通话记录和“10岁小孩哭诉”的语音记录证实鲍比·普雷斯科特在弗雷斯诺会展中心遇害当时,巴里·瑞格勒在两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闯进鲍比的房车?”哈鲁图恩问,“他要找什么?”
丹斯耸耸肩。“很明显是私人事务,与案件无关。我相信他。”
奥尼尔的眼光饶有意味地盯着她。她的行为是否偏离了自己的行为底线?毕竟,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哈鲁图恩说:“真不值得费了这么大劲来抓他。不过,要我说,错误的判断也应该算违法行为。”他走去自己的警车,把瑞格勒拉出来,打开手铐。丹斯不知道两人交流了什么,估计是非常严肃的主题。制作人瞟了丹斯一眼,背起电脑包,揉着手腕回房间去了。
丹斯决定把文件交给凯莉全权处理。
“好了。”哈鲁图恩回来之后说,“没线索,没疑凶。”
“我们有证据,”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说,“从三个犯罪现场和爱德文的后院收集到的。”
“证据,”哈鲁图恩嘀咕一句,“不好意思,你以为在看《犯罪现场调查》①吗?生活可不是演戏。查理他们是很出色,但我们要的是结果,结果。”
附近突然扬起一阵鬼影似的烟尘。丹斯把手遮在额头,仔细看去。
“怎么了?”奥尼尔盯着她的脸,他觉察到有事发生。
鬼影般的烟尘散去了。
凯瑟琳·丹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两小时后,四人再次回到治安官办公室—这次是在被停职的P.K.马迪根的办公室。这是刑事调查区最大的、唯一可容纳两到三人的办公室。
丹斯发现总探长习惯把西韦夫超市的发票钉在一起,她不禁有些悲伤。也许家里的东西归他采办。所有发票中只有一张是冰淇淋发票,买一送一。
她收到一条短信,看过之后问当地的警探。“能带我去员工通道大门吗?”
哈鲁图恩和史丹宁对视一眼,史丹宁说:“当然可以,跟我来。”
丹斯等人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便来到治安官办公室主楼后部运输区的大门。门口是上下货用的斜坡,通往停车场。
“不错,这里可以。”她打了一个电话,将这个出入口的方位告诉对方。丹斯挂断电话说:“这个周末我邀请了几位朋友到家里。他们到圣何塞开会,我就邀请他们顺路过来。我请加州警局借了一套警灯给他们,所以他们到得比我预计的快。”
① 一部受欢迎的美国刑事系列电视剧,由亚特兰提斯同盟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联合制播,从2000 年10 月6 日开始播映,内容是描述一组刑事鉴识科学家的故事。
正说着,一辆白色小型商务车开进来,停下。侧门打开,一条残障坡道从车里架到地面上。不一会,下来一位坐着红色电动轮椅的英俊男人,黑发,鼻梁饱满。他快速滑下坡道,来到员工通道门口。他穿着褐色宽松长裤,紫红色长袖衬衫,皮肤白皙,一看便是很少出门的人。随他一同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红发女士,穿牛仔裤,黑色T恤,黑色外套。还有一位发型整洁干练的年轻小伙,穿着合身的宽松长裤,白衬衫配条纹领带。
“林肯!”丹斯弯下腰,亲吻轮椅上男人的脸颊。“艾米莉娅。”她拥抱红发的艾米莉娅·萨克斯,林肯·莱姆的搭档。
“你好,汤姆。”她对莱姆的私人护理说。汤姆热情地拥抱她。
“好久、好久不见了。”男护理说。
“凯瑟琳……你是迈克尔·奥尼尔。”莱姆说,眼光迅速定位在他身上。
奥尼尔大吃一惊。“没错,是我。”他从未见过莱姆。“你怎么知道是我?”
“观察而已。你有佩枪,所以你负责公共安全。那几位是当地的—”他冲着哈鲁图恩和史丹宁点点头。“穿制服,工作牌上写着他们是警探。所以说,这里的警察,包括警探在内,都穿制服。你没有穿,所以你应该不属于这个辖区。外面有一辆车,有蒙特雷镇码头停车证。你晒得很黑,身材很健美—应该经常到海边划船钓鱼。我知道你经常和凯瑟琳一起工作。所以……你就是迈克尔·奥尼尔。其实,我从你们俩的肢体语言上就判断出来了。”像平时一样,莱姆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颇有深意的话。
莱姆的脖子微微动了动,轻松地伸出右臂,握住奥尼尔的手。丹斯了解到他最近动了手术,机能有所恢复—他本是高位截瘫,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几年前他在纽约警察局任犯罪现场勘查科负责人时因公受伤。手术很成功,右臂和右手的功能基本恢复,他可以通过脖子、肩膀和头部的肌肉控制右臂和右手。
他也和哈鲁图恩、史丹宁握了手,萨克斯向两人介绍了莱姆的私人护理汤姆·赖斯顿。
哈鲁图恩继续说:“凯瑟琳说请了一位专家过来,我真没想到会是您。呃,感谢您的光临。我听说您一直在纽约,为什么会到加州来?”
“来看人。”男人简短地说。千万别介意,他从来不善言辞—甚至比迈克尔·奥尼尔话还少。
萨克斯赶紧打圆场。“他在圣何塞的法证会议上作讲座,然后我们打算去帕西菲克格罗夫,在凯瑟琳家住几天。”
丹斯认识莱姆,和他一起工作过几年。她一再邀请他和萨克斯过来玩玩。莱姆对旅行很抵触—他当然有他的理由,他天生就是遗世孤立的人—但他又是法证鉴定和犯罪现场勘查圈里的顶尖人物,他决定接受邀请,去圣何塞作讲座。
她爸爸一直在做的房屋准备工作包括为莱姆建一条残障通道——一直通到前门,以及改装卫生间设施。莱姆请他们不要麻烦,他们可以住酒店。不过退休的斯图尔特?丹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他再次拿起木工工具的机会。
哈鲁图恩说:“好的,真高兴见到您,莱姆警探—”
林肯马上打断他:“叫‘林肯就行,我已退役。”哈鲁图恩对林肯不礼貌的打断有些意外,不过对他的回答倒显得有些高兴。
“我猜是艾米莉娅开的车吧。”丹斯笑着看了汤姆一眼。她的判断依据是时间。圣何塞距弗雷斯诺193公里,他们只用了一个半小时—还是一辆残障人士专用的小货车,这速度很不一般。和丹斯不一样,来自纽约的女警探是车辆发烧友,她自己就能改装汽车,还时常把车飙到时速280公里“松松筋骨”。
萨克斯笑了。“就一条路嘛,蓝色警灯也很管用。”
莱姆四下瞧了瞧这里的储藏设备,露出失望的表情,大概以为这里就是现场勘查科的实验室。“好了,你们有东西要让我看看?”丹斯想起来,这位犯罪学专家从来不善交际。
“我们的实验室设备很先进。”哈鲁图恩向他介绍。“真的吗?”他的话中藏着不屑。丹斯去过莱姆在曼哈顿中央公园西路的联排别墅;他把客厅改造成设施一流的法证实验室,自己做顾问,萨克斯及其他警探在那里完成城区重大案件的犯罪现场法证鉴定。
史丹宁没听出他的嘲讽,颇为自豪地说:“是的,先生,马迪根探长为建起犯罪现场勘查科费了好大劲呢。连贝克尔斯菲市的警探都把样本送到这里来。我说的可不是强奸样本,而是一些非常复杂的样本。”
“贝克尔斯菲市。”莱姆的口气更加不屑。汤姆不禁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这么傲慢。丹斯倒不觉得他的态度是出于对小城镇的偏见。莱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纽约警察局、苏格兰场,还有联邦调查局,尚且不放在眼里,州长和市长办公室更是不在话下。
“好吧,我们赶紧去吧。”
“这边走。”哈鲁图恩指着走廊内部说。
人们和轮椅一起走过通道,走出一扇侧门。丹斯介绍了案件情况,并且特别说明嫌疑人非常狡猾。“他叫爱德文·夏普。他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完全无辜的替罪羊。”
哈鲁图恩说:“他用凯莉的歌词作为谋杀预告。”
莱姆被勾起了兴致。“有意思,不错。”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兴奋。“他很聪明,是不是?一开始用手机放歌,然后采用其他手段,比如电台点歌?”
“说得真对,先生。”史丹宁说,“不是电台点歌,最近一次他用高中体育馆的扩音喇叭放歌。”
莱姆紧皱眉头。“没想到这个。有意思,我刚才就说了。”
丹斯补充道:“我们正在调查一位目击证人,他可能有不在场证明。他声称有人监视他,目的是陷害他。我们也想请你看看那些证物。”
萨克斯问:“你和他谈过吗?”
“谈过。很难解读他的行为,但我能肯定他具有跟踪狂的性格特征:情感缺乏,依赖问题,现实问题。”
纽约女警探点点头。凯瑟琳·丹斯的眼光移到她的脚上;她热爱各种漂亮鞋子,她无法克制自己对艾米莉娅·萨克斯脚上那双黑色高跟鞋的艳羡。这双鞋让身材高挑的前时装模特更是高得令人仰视。
莱姆问:“样本是从爱德文住处还是公寓里取来的?”
丹斯说:“住处。他许可我们进入,可能在我们搜查之前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了。”
哈鲁图恩提到上一次没有搜查令的搜查造成总探长和另一位警探被停职。疑凶还偷走一名警探的枪,造成这名警探也被暂时停职。
“老谋深算啊。”莱姆的评价似乎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感—或许他喜欢挑战高智商的对手,平淡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一行人很快走进实验室,见到了查理·尚恩。如果说莱姆的到来令哈鲁图恩感到惊喜,那么尚恩已是喜不自抑了,犯罪现场勘查领域的传奇人物竟大驾光临他的“陋室”。
莱姆则一改之前的疑虑,深深为此处先进的仪器设备折服。有些人的行为语言很容易解读,尽管莱姆的行为动作极其有限,但在丹斯面前,他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查理·尚恩开始向犯罪学专家简述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专业意见。“我们完成了搜索和分析。但大部分结果只是原始数据,我们不知道如何利用它们。如果您能给我们一些建议,我们将感激不尽。”
莱姆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天花板,但话他都听了进去。他突然开了口:“萨克斯,我们开始制表。”
莱姆使用图表分析案情—将收集到的证据逐一记录—他坐着轮椅来回审视,紧锁眉头,喃喃自语,或演绎,或推理,或者什么也不做。尚恩开始陈述证物,萨克斯做记录。
星期日罗伯特·普雷斯科特谋杀案,会展中心舞台/乐池/脚手架
—舞台照明灯
—无匹配摩擦脊纹
—无匹配工具痕迹(底架用翼螺母移除)
—15米电源线
—无匹配指纹
—乐池烟雾探测器,无效
—无匹配指纹
—确定为胶乳手套留下的污迹,品牌未知,与爱德文·夏普处所手套无关联
—受害人周围的纸板箱
—无匹配指纹
—确定为胶乳手套留下的污迹,品牌未知,与爱德文·夏普处所手套无关联
—舞台/乐池/脚手架处的特殊痕迹
—甘油三酸酯脂肪(猪油)
—色温2 700K(微黄色)
—熔点:4.5℃—12.7℃
—比重(40℃):0.91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德里克·布兰顿谋杀案,加油站,圣华金河附近
—9毫米弹壳2枚
—疑为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佩枪,无可比对弹壳
—无摩擦脊痕
—退壳钩①痕迹与谢莉·汤恩现场发现弹壳一致
—9毫米子弹1枚
—膛线与谢莉·汤恩现场发现子弹一致
—推进剂
—壳牌汽油,辛烷值89
—油箱毁损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德里克·布兰顿住处,弗雷斯诺
—无相关摩擦脊痕,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斯诺大学教学楼公用电话
—无相关摩擦脊痕
—采集到特殊痕迹
—钙粉,医用/食用?
—化学成分:褐铁,针铁,方解石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二谢莉·汤恩遇袭现场
① 枪机结构中用来将弹壳从膛室内拉出的抓钩,通常附在枪栓头上,钩住弹壳的底缘或退壳沟槽。
—香烟灰
—9毫米弹壳23枚
—疑为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佩枪,无可比对弹壳
—无摩擦脊痕
—退壳钩痕迹与加油站现场发现弹壳一致
—9毫米子弹7枚
—膛线与弗雷德里克·布兰顿现场发现子弹一致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二埃默森高中体育馆广播室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采集到特殊痕迹
—钙粉,医用/食用?
星期二山景酒店对面公园
—万宝路香烟,送DNA鉴定
—鱼线,常见品牌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三爱德文·夏普住处
—室外:
—鞋印,疑为牛仔靴,无法确定尺码、性别
—无车辙印
—特殊痕迹物质
—甘油三酸酯脂肪(猪油)
—色温2 700K(微黄色)
—熔点:4.5℃—12.7℃
—比重(40℃):0.91
—真菌
—化学成分:褐铁,针铁,方解石
—掺有石硫合剂的矿物油
—钙粉,医用/食用?
—草酸铵
—室内:
—乳胶手套,与普雷斯科特谋杀现场手套无关联
—家用清洁用品(用以清除痕迹?)
—无香烟,无火柴或打火机,无烟味
林肯·莱姆仔细研究这份表格。“不好,不坏,开始工作。”
“会展中心的出入口?”
尚恩回答:“共有29个出入处,包括窗户、建材出入处以及卸货口。收集到几千份痕迹样本。”
林肯·莱姆说:“是啊,是啊,有时候问题不是证据不足,而是证据太多……我很高兴你能知道出入口的准确数字,查理,做得好。”
“谢谢您,先生。”
“叫我林肯。”他随口纠正,又开始研究图表。
莱姆和尚恩继续工作。丹斯曾担心邀请莱姆来协助调查是强人所难。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完全多余。当他得知在爱德文的住所后面有两处监视者可能待过的地方,马上询问痕迹分别来自哪处。六只采集袋上的标签这样写着;痕迹证据,取自伍德沃德西环爱德文住处后。
“呃,我们没有区分证物。”
莱姆“哦”了一声,简直像狠狠打了他们一拳一样。“以后可以考虑这么做。”
莱姆曾经对丹斯说过:“物证的来源很关键,很重要。犯罪现场好比房地产,最重要的永远是地段、地段、地段。”
其实,尚恩的痕迹处理已经满足了莱姆的第一要求:分离现场的“特殊”物质—有可能是凶手无意中留下的。这项工作要求从现场附近采集各种样本,称为小样本。如果某些物质与常见物质有差异,可能就是源自凶手。
尚恩的小组在分离工作上做得很好—从所有现场收集了几百个小样本用于比对。
“非常能干。”莱姆说,又一句更加热情的赞美。他接着说:“现在,香烟灰。”
史丹宁说:“我们想知道烟灰的样本是否一致。”
“呃,好吧,它们肯定不一致。”他转向年轻的女警。“一致指两件以上的物证完全一样。”莱姆小声说,“极少物证能够完全一致。摩擦脊迹是可以一致的,包括指纹和脚印。DNA是独一无二的,还有子弹上的膛线、弹壳里的退壳钩,以及极端情况下的工具痕迹。至于其他的痕迹,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某些物质的半衰期分析能够显示一致,但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他转动轮椅,让自己面对史丹宁。“打个比方,你搜到可卡因,掺有18%的发酵粉和2%的婴儿奶粉,你手上的可卡因样本也以同样比例掺入同样的物质。我们不能判断二者一致,但可以说它们相互关联。陪审团可以据此推断它们具有相同的来源。在我们的案子里,一个人当然有可能分别在两天内、分别在相距很远的两个地方抽了同一支烟。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认为呢?”
“我也这么认为,没错。”史丹宁语气坚定,似乎已折服于莱姆的分析。
“我猜测,有您作证,认罪率一定非常高。”尚恩说。
“接近百分之百。”莱姆答道,同时也不忘适当地表现谦逊。“当然,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建议不起诉。我不会虚张声势,诱导被告认罪。好了,我需要做电感耦合等离子试验。”
尚恩说:“质谱分析。好的,我们能做到。”
“我太高兴了。”
“但是—呃,只是好奇—为什么要做,您要分析烟灰吗?”
“分析微量金属成分。”艾米莉娅·萨克斯说。
尚恩拍了拍前额。“测定烟灰里的微量金属。绝了,我怎么从来没想到。”
莱姆随口解释道:“在仅有烟灰时,这是最有效的确定香烟品牌和产地的方法。我个人强烈建议检测烟草微粒,这样就可以排除干燥因素及其他被吸收物质,从而确定存储地点和时间。”他又附带了一句,“在一定程度上。”
尚恩准备样本进行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
莱姆看着计算机屏幕,念道:“锌351.18,铁2 785.74,铬5.59,不含砷。没错,就是万宝路。”
“您确定?”哈鲁图恩问。
耸肩—法证专家仅有的、也是经常使用的几个动作之一。
他大声宣布:“我认为出现在两处现场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请注意,假如A在谢莉·汤恩遇袭时抽着万宝路。在山景酒店设圈套的B就是从A手上拿走了那支烟。似乎不太可能。DNA检测要多久?”
“还要几天。”
他撇撇嘴:“纽约也快不了多少。不过我认为找不到DNA。凶手很狡猾,他应该是吹着烟头点燃香烟,而不是含在嘴里。那么,这个夏普抽烟吗?”
“以前抽,”丹斯答道,“现在有时会抽,我们不能确定。”
莱姆无法分析脚印—只能看清一个大脚趾印。
萨克斯研究着打印出来的脚印图片,她说:“同意可能是牛仔靴。我很了解牛仔靴。几年前在伦敦很流行—当时人人都学跳排舞①。”她说莱姆做了一个鞋类数据库,但是这张图片太模糊,看不出品牌名。
“好了,这根鱼线……恐怕没什么线索。我痛恨‘常见这个词。我们来看看弹壳。”
尚恩反复强调布兰顿谋杀案现场的枪和谢莉遇袭现场的枪是同一支。
“可以说‘一致,”莱姆说,“目前情况下这么说不会出问题。但是,枪的来源呢?你刚才说,从你们一位警员那里偷的?”
“应该是—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他被停职了。”
“我听说了。”
“希望我们是对的。可以作为起诉夏普的证据。枪被偷的时候他正在盖布的车附近。但我们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让我仔细瞧瞧退壳钩和划痕,”莱姆说,“还有子弹上的膛线。”
① 排成一排排跳的舞蹈,它源于上世纪70 年代的美国西部乡村舞曲,也叫牛仔舞。
尚恩将这些物证放在桌上等待莱姆检查。“可是我们没有盖布的格洛克枪的样本。我问过他—”
“我知道你没有。”
“哦,好吧,不然我们就可以确定哪支枪了。”
“没错。”莱姆眯起眼睛,仔细研究面前的图片。“萨克斯?”
丹斯想起来,尽管两人既是工作上的伙伴,又是生活上的伴侣,他们仍喜欢称呼彼此的姓。
她也过来研究图片。显然她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说 4 000。”
“很好。”莱姆随即告诉大家,“我需要富恩特斯枪上的序列号。”
计算机很快搜索出结果。莱姆扫了一眼号码。“OK,这把枪是四年前咱们的奥地利天才朋友制造的。打电话给富恩特斯,问他什么时候买的,打过多少次?”
哈鲁图恩照办了。他匆匆记下几个数字,又抬起头。“林肯,还有什么要问盖布的吗?”
“没有了,暂时没有了,待会可能还要问。让他别离手机太远。”
答案是:枪是最近才买的—三年前—大概每月去两次靶场,通常射击50发。
莱姆望着大家出神,“50发,两周一次,三年时间,也就是发射过3 900次。根据子弹和弹壳的照片,萨克斯认为它们出自一支发射过4 000次的枪。好眼力。”他瞟了她一眼。
萨克斯向大家说明:“根据弹壳的膨胀度、壳颈①处的裂痕以及膛线,基本符合发射过4 000次的枪的特征。”
尚恩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忆。
“所以,就是盖布的枪。”
“可能性很大。”萨克斯说。
“显微镜!查理,我要一个镜!”莱姆大喊。
“呃,电子显微镜—”
“不不不,当然不是要那个。我们还没到分子水平。光学,光学镜!”
“噢,好的。”
他让技术人员推来两台重量级的组合显微镜—一台生物显微镜,从下方照亮半透明样本;一台金相显微镜②,直接从上方照亮不透明样本。尚恩正在准备机器,莱姆出声请他让开。他用右手拿起几张证物的幻灯片,一张一张分别放在两台显微镜下仔细观察。
“查理,痕迹分析做得不错。让我看看原始图片。”
尚恩把图片找出来。莱姆先看屏幕,再用肉眼观察图片。他盯着显微镜的目镜,嘴里念念有词。丹斯断续听见几个词。“不错,不错……这到底是什么?哦,什么玩意儿……呣,有意思……不错。”
莱姆拿开幻灯片,发出指示。“去真菌数据库里查这个,其他的马上做试剂测试。”
一名技术人员立刻去做试剂测试。查理·尚恩说:“我们没有真菌数据库。”
“是吗?”莱姆问。然后给了他一个网址、用户名和密码。五分钟后,尚恩登入莱姆个人创建的霉菌与真菌数据库,开始记笔记。
莱姆的眼睛盯在图表上。“‘哈鲁图恩,亚美尼亚人。”
警探点头,“弗雷斯诺这里有很多亚美尼亚人。”
“我知道。”
莱姆怎么知道这些?丹斯不禁疑惑。试图分析这位法证专家学富五车的头脑只是徒劳无益。有些连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他完全不懂,但那些艰深晦涩甚至冷门的知识,他都能对答如流。关键在于它们是否有利于分析证据,有利于将来的分析证据。如果有人说他连地球绕着太阳转都不知道,她也不会感到奇怪。
新测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莱姆对比了这次的结果以及之前尚恩的技术员做的测试。仍然是原始数据。可是林肯·莱姆就有本事把原始数据转化为有用的证据,这本事无人能比。“好了,爱德文住处外面的真菌通常用于替代传统有毒化学杀虫剂,矿物油也存在于类似替代杀虫剂中。
“另外,在他的住处和会展中心,甘油三酯……这种色温和熔点,我想应该是牛蹄油。用于擦拭棒球手套、皮革体育器具、马术用具和枪背带。狙击手经常使用。以前用牛骨制作—因此才有‘牛这个字—现在多用猪油制作,所以才会出现甘油三酯。”他再次查看图表,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怎么会有草酸铵,还得再查查。褐铁、针铁和方解石?是矿物渣。”
① 壳颈为弹壳前部接近开口处。
② 金相显微镜是将光学显微镜技术、光电转换技术、计算机图像处理技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而开发研制成的高科技产品,可以在计算机上很方便地观察金相图像,从而对金相图谱进行分析、评级等以及对图片进行输出、打印。
“矿物渣是什么?”奥尼尔问。
“是一种副产品—通常指工业生产中产生的废料。咱们手上这些常见于采矿和矿石加工。我在弗雷斯诺大学公用电话现场采集的证据里发现了相同的物质,凶手从那里给凯莉打电话做谋杀预告。”
“还不止呢。”莱姆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瞥了一眼证物袋。“在广播室、电话、爱德文家后面都有的钙粉,不是你的推测,查理—医用或食用。是骨粉。”
“好吧,难道不会有人吃骨粉吗?”
莱姆紧皱眉头。“我觉得不会有人吃,忘记告诉你了:是人骨。”
骨制材料有限,莱姆解释道,要确定其来源需要一台共焦激光扫描显微镜。他扫视四周,似乎想在这间办公室里找到这台有魔力的机器。
查理·尚恩说,他一听说这种仪器就打算买,但是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没有通过预算,真实原因是价格太昂贵。
“好吧,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根据这些微粒的形态以及灰尘的几何形状,可以肯定是人骨。不是才怪。”
但是莱姆承认,他不知道这条信息能引出什么结论。“不太清楚能对本案起什么作用。本案的涉案人员会有谁的工作是和骨头打交道的?外科医生,牙医?”
“没有。”
“殡仪员?”哈鲁图恩问道。
“他们不怎么碰骨头。我觉得还有体检员、病理学家。等一下,弗雷斯诺大学—凶手打电话的地方—是不是有医学院?”
“有的。”哈鲁图恩回答。
“啊哈,就是那里。教室里有人体骨骼,并且处理过程中会用到骨锯。在掌握更多证据之前,我想这个假设可以成立,凶手在学校里沾上骨灰之后去了爱德文的住处监视他。”
奥尼尔说:“至少我们确定藏在爱德文住处后面的人就是凶手。”
“也就意味着爱德文不是凶手。”哈鲁图恩说。
“除非,”丹斯指出,“爱德文自己就是骨灰的来源,他去后院查看监视者时留下了痕迹。”
“非常正确,凯瑟琳。”莱姆说。
哈鲁图恩低声抱怨:“这案子永远在原地转圈—有罪,无罪,有罪,无罪。”
莱姆推着轮椅回到显微镜前。“呣,我还有东西要看。草酸铵……威士忌?”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忍不住开了口:“你……你看出酒了?”
“不,不是,我想来杯威士忌。”
“哦,这样啊,其实治安官办公室里没有酒。”
“是吗?”莱姆显得很惊讶。
“林肯。”汤姆说。
“我问问而已。”他扮了一个鬼脸,重新回到显微镜前。
丹斯和奥尼尔一直研究图表,萨克斯把莱姆的推断标了出来。
星期日罗伯特·普雷斯科特谋杀案,会展中心舞台/乐池/脚手架
—舞台照明灯
—无匹配摩擦脊纹
—无匹配工具痕迹(底架用翼螺母移除)
—15米电源线
—无匹配指纹
—乐池烟雾探测器,无效
—无匹配指纹
—确定为胶乳手套留下的污迹,品牌未知,与爱德文·夏普处所手套无关联
—受害人周围的纸板箱
—无匹配指纹
—确定为胶乳手套留下的污迹,品牌未知,与爱德文·夏普处所手套无关联
—舞台/乐池/脚手架处的特殊痕迹
—甘油三酸酯脂肪(猪油)
—色温2 700K(微黄色)
—熔点:4.5℃—12.7℃
—比重(40℃):0.91
—确定为牛蹄油,用于处理皮革体育用品、马术用具及枪背带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德里克·布兰顿谋杀案,加油站,圣华金河附近
—9毫米弹壳2枚
—疑为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佩枪,无可比对弹壳
—确定为上述佩枪
—无摩擦脊痕
—退壳钩痕迹与谢莉·汤恩现场发现弹壳一致
—9毫米子弹1枚
—膛线与谢莉·汤恩现场发现子弹一致
—推进剂
—壳牌汽油,辛烷值89
—油箱毁损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德里克·布兰顿住处,弗雷斯诺
—无相关摩擦脊痕,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一弗雷斯诺大学教学楼公用电话
—无相关摩擦脊痕
—采集到特殊痕迹
—钙粉
—确定为人骨灰
—化学成分:褐铁,针铁,方解石
—确定为矿物渣,采矿及矿石处理副产品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二谢莉·汤恩遇袭现场
—香烟灰
—确定为万宝路香烟
—9毫米弹壳23枚
—疑为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佩枪,无可比对弹壳
—确定为上述佩枪
—无摩擦脊痕
—退壳钩痕迹与加油站现场发现弹壳一致
—9毫米子弹7枚
—膛线与弗雷德里克·布兰顿现场发现子弹一致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二埃默森高中体育馆广播室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采集到特殊痕迹
—钙粉
—确定为人骨灰
星期二山景酒店对面公园
—万宝路香烟,送DNA鉴定
—鱼线,常见品牌
—无摩擦脊痕
—无脚印/无车辙印
星期三爱德文·夏普住处
—室外:
—鞋印,疑为牛仔靴,无法确定尺码、性别
—无车辙印
—特殊痕迹物质
—甘油三酯脂肪(猪油)
—色温2 700K(微黄色)
—熔点:4.5℃—12.7℃
—比重(40℃):0.91
—确定为牛蹄油,用于处理皮革体育用品,马术用具及枪背带
—化学成分:褐铁,针铁,方解石
—确定为矿物渣,采矿及矿石处理副产品
—真菌
—确定为化学肥料替代品
—掺有石硫合剂的矿物油
—确定为有机农药
—钙粉
—确定为人骨灰
—草酸铵
—室内:
—乳胶手套,与普雷斯科特谋杀现场手套无关联
—家用清洁用品(用以清除痕迹?)
—无香烟,无火柴或打火机,无烟味
这时,丹斯的手机响起蜂鸣声。她读着信息,皱起眉头。
“我马上回来。”她对大家说。
她走出去,来到治安官办公室停车场。看见P.K.马迪根的打扮,她差点笑出声来—他今天穿着卡其布裤子,格子衬衫和背心,戴一顶渔夫帽和一副飞行员反光墨镜。
丹斯笑了。“你好,我—”
马迪根没等她说完,急急地说:“我们有麻烦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有麻烦了。”
“快说。”
“我花了16个小时上网查爱德文,查凯莉,查那些歌迷……的所有资料。”
这就是丹斯交给P.K.马迪根的“不好办的”任务,因为需要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对一位喜欢外出办案的总探长而言当然不是好差事。丹斯认为继续监视爱德文的网络活动非常重要,监控他新发表的帖子以及去过的网站。因为人力有限,她私下里让马迪根来办。
“爱德文现在在哪里?在监控他吗?”
“在监控,我来查。”丹斯打了一个电话,把问题交给丹尼斯·哈鲁图恩。他还在疑惑丹斯去了哪里,但他没有问,只是说:“稍等。”他很快回来了,语气急促焦躁:“奇怪,爱德文去了购物中心—肖氏时装展。停在东桑塔安娜停车场,警员认为在购物中心爱德文会甩掉他,所以等在停车场。已经两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出来。”
“他知道自己被跟踪,所以跑了。”
“有可能。”
“OK,我过几分钟就回来。”
挂断电话,她把情况告诉马迪根,他神色凝重。“糟糕。”他接着问道,“你应该有证据表明他有暴力倾向吧?”
“没有。”丹斯说起她和爱德文的会面,说:“像他那样的人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深,但有些事情能够瞬间逆转他们的情绪。”
“好吧,”马迪根急促地说,“我很担心。半小时前在凯莉的几个歌迷网站出现几个帖子。匿名,但这些网站都是爱德文曾经发过帖的。帖子内容相同,大意是说‘凯莉,看新闻,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约翰·欣克利。”
“答对了。我记得第一次案情分析时你说过的话。”
某些情况下跟踪狂完全与现实脱节,当他对爱情绝望时,会为了让对方永远记住自己而实施谋杀。
“这是那几个网站的地址。”马迪根递给她一张画着黄色横隔线的纸。“让电脑犯罪科追踪这些网站,查到真实地址。”
“谢谢,探长。”
“不用。”他说,同时无奈地笑笑。“该我谢你,探员。”
丹斯回到办公室,把纸交给丹尼斯·哈鲁图恩。“是什么?”他问。
她没提马迪根的名字,只说是几个威胁性的帖子。“我们得追踪这些帖子。里面没有出现爱德文的名字,但是这些都是他经常发帖的博客和网址。”
“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网站的?”艾米莉娅·萨克斯问。
“外面的线人。”
哈鲁图恩看着那张纸,沉思起来。或许他认出了笔迹,推测出线人就是他那被停职的上司。他依然没说什么,立即打电话布置电脑犯罪科开始行动,命令他们定位并追踪这些帖子。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上网查看帖子内容。奥尼尔说:“不一定是他。凯莉肯定还有其他变态歌迷,这点我们不能忘记。”
不一会儿,哈鲁图恩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去。“是电脑犯罪科。”他接起电话,仔细听着。“OK,谢谢。”他收起手机。“帖子从爪哇小屋发出。”
哈鲁图恩说:“在时装展示会里,就是现在爱德文在的地方。”
“也许他还在那里。”艾米莉娅·萨克斯说。哈鲁图恩立即通知调度派出警员前往购物中心拦截爱德文。他提示警员,疑犯可能携带武器。
史丹宁问:“他准备在购物中心大开杀戒?”
萨克斯说:“有这可能,但是典型的跟踪狂的谋杀模式更倾向于一对一,比如暗杀。”
“是的。”丹斯说,“对象通常是名人,以此吸引对方的注意。”
“谁会是他的谋杀对象?”哈鲁图恩大声提出自己的疑问。
奥尼尔继续阅读帖子。“没有提到具体的人名。”
丹斯也过来和他一起看,两人肩并着肩。
“那里,看。”丹斯指着屏幕低声说。她随即大声读道:“我看过你的帖子,写凯莉的。你说自己喜欢她,你说自己热爱她的音乐。但是你和别人一样利用她,你盗用离家,去讨好拉美人。你的该死的虚为小人。”
林肯·莱姆问:“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没错,我知道。”丹斯答道。
“放心吧,议员先生。”彼得·斯迈斯基说。
此刻的戴维斯不需要安慰,他需要保证家人的安全。他又打给妻子苏珊①,留言让她和孩子待在家里。安全上遇到小小的麻烦。待在家里,把门锁好,给我电话。爱你。
① 苏姗的昵称。
“彼得,一定让杰西找到我太太。”
“我会做的,先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夏普想伤害您之外的其他人。另外,我觉得他去不了洛杉矶。根据警方的消息,今天早上他在弗雷斯诺的购物中心。所有人都在找他。”
“他真的认为我利用了凯莉?”
“利用她—呃,因为那首歌《离家》—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拉美裔选民。”
“胡说八道!我一直是她的忠实歌迷。我在她的网站发帖、写博客已经两年了。那时她还没写这首歌。”
斯迈斯基提醒他。“哦,比尔,他神经错乱的。丹斯探员说他完全脱离了现实。”
“她说他准备效仿欣克利?”
“有可能。”
“上帝。一定让他们抓住他。如果他杀不了我,可能会更加激怒他,一发不可收拾。”
谈话的两人在科罗纳多酒店,弗雷斯诺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在戴维斯看来,只要远离窗户,此处相当安全。但是戴维斯的助理斯迈斯基和迈拉·巴比奇以及警方都认为他应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如果不是考虑到家人的安全,戴维斯会置之一笑。某些团体非常排斥他,多次因为他的立场问题威胁过他。他不过是在一次鸡尾酒会上提到应该略微放松移民政策,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这是总统候选人的竞选立场,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此时此刻威胁他的不是疯狂的右翼分子,而是个可能连“移民”两个字都看不懂的神经病。
有人敲门。戴维斯欲走过去,但助理示意他退后,然后高声问道:“谁?”
“凯瑟琳·丹斯和哈鲁图恩警探。”陪同他们前来的竞选班子保镖在门外回答。保镖是个粗壮魁梧的男人,名叫蒂姆·雷蒙德。
斯迈斯基打开门,请两位进来。助理向丹斯微微一笑。
看到几天前斯迈斯基在凯莉·汤恩家里向丹斯献殷勤,戴维斯觉得很高兴。聪明迷人的单身男人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年龄相仿的漂亮单身女人,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这次会面,二人都显得非常严肃。
“议员先生,彼得。”丹斯说。
她迅速冷静地观察了房内情况,确定是否存在安全隐患。那双绿色的大眼睛多看了窗户几眼。戴维斯发现她今天佩了枪,之前是没有的。这让他有些紧张。
斯迈斯基问:“现在什么情况?有消息吗?”
丹斯说:“我们仍在追捕爱德文。迈克尔·奥尼尔—蒙特雷的一位同事—还有其他警官在治安官办公室全力协助。他在购物中心发了帖子威胁议员之后就不见了。车还在,但他可能有别的交通工具。在我们确定他的方位之前,希望你们立刻转移到安全屋。你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安全屋在哪里?”
哈鲁图恩说:“在北面的林区,大约半小时车程。”
“好吧,好吧。”他苦笑着说,“我只是不想别人说我是被这浑蛋吓跑的。”
斯迈斯基说:“比尔,这种事情我们没少经历。没人会在乎的。大家要的是生龙活虎的候选人,不是牺牲捐躯的烈士。”
“我想你说得对。”戴维斯忽然想到了什么。凯瑟琳·丹斯在州调查局工作,于是他问道:“你能派洛杉矶的警员到我家里去吗?我……我担心家里。”
“当然可以,我打电话让加州调查局派一队警员和洛杉矶警局的特警一起去。我们经常有合作。”
“谢谢你。”说完,他略略有些放心。他告诉丹斯地址以及苏珊的手机号码。
丹斯打过电话后告诉议员,警员已经出发。戴维斯无比钦佩她的冷静和干练,正如彼得所说,如果她能成为他当选之后的政府成员,那就太好了。
感谢上帝,他太太终于打电话来了。“亲爱的?”女人急急地问,“杰西到学校来了。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是的,没事。”戴维斯向她说明情况,同时说明马上会有警官或巡警来家里。“安全上的小问题,可能没什么。除了警察,谁来也别开门。警察是洛杉矶警局和加州调查局的人。”
“为什么?那些独立分子又威胁你了?”
“不是,就是一个神经病。我们很有把握他不会去家里,我只想有备无患,你和孩子不能出事。”
“比尔,你的语气太镇定了。”苏珊说,“我最讨厌你这种语气,说明你一点都不镇定。”
他笑了起来。她说得对,他太冷静了。
丹斯指指自己的腕表。
“我很好,这里也有警察保护。我得走了,过会给你打电话。爱你。”
“噢,亲爱的。”
他不舍地挂断电话。
斯迈斯基打电话给戴维斯另一位助理迈拉·巴比奇,让她一起去安全屋。她正在当地的竞选办公室。
随后,由丹斯和哈鲁图恩打头,蒂姆·雷蒙德殿后,戴维斯和斯迈斯基迅速通过酒店走廊,进入地下停车场,从那里上了治安官办公室的雪佛兰塔赫越野车。
丹斯对开车的哈鲁图恩说:“我建议开警灯,开始四到五公里不要鸣笛。全速前进……不要走大路。然后关警灯,走常规道路到安全屋。”
“好的。”
“你认为他在附近?”斯迈斯基不安地望着窗外。
“他是隐形的。”丹斯隐晦地说,“我们无从得知。”
越野车提速很快,加州调查局探员紧紧抓住门把,像是晕车了。戴维斯不由得想到,假如她进入竞选班子,恐怕不适合坐高速游艇出海。
他不禁又想,苏珊和她会合得来。
十分钟后,确定爱德文没有跟踪,他们就减慢车速,驶上了高速公路。开了半个小时之后,警探转下一条无人路,开了大约两公里,一路上不见任何房屋。他们终于来到一幢漂亮的小木屋前。单层的褐色木屋伫立在一大片空地的正中央,如果有人想要袭击这里,他会非常显眼。
戴维斯注意到木屋的窗户不多,全部紧闭或拉上了窗帘。尽管他受到的威胁比其他政客多,不过安全是每个参选者都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每时每处,绝不松懈。
感谢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了公民持枪的权利。
凯瑟琳·丹斯迫不及待地从越野车里下来,贪婪地呼吸着松树宜人的香气。
一路颠簸造成的晕眩感虽然没有完全消退,但已经好转。
她看着哈鲁图恩走近木屋,在密码板上输入密码,绿灯亮了,他进了大门,接着解开另一个安全锁。丹斯和蒂姆·雷蒙德互相记下手机号码,保镖候在门外,她和大家一起进屋。哈鲁图恩打开灯,屋内设施完备,装潢普通:散发出旧汽车内部的那种难闻味道的褐色粗毛地毯,镶在廉价相框里的退色图片,地中海风格的台灯,式样繁复的家具。这是一间典型的出租滑雪屋,地毯上的汽车味道还混合着家具的霉味和液化气的味道。
再配上一只熊头或麋鹿的头,就俗到极致了。
地方很大,客厅和厨房后面有四五间卧室和好几间办公室。
大胡子警探哈鲁图恩关上大门,锁好,然后走进房内视查各处的安全。斯迈斯基跟在他身边。
几分钟后,雷蒙德打电话告诉丹斯周围一切正常。
丹斯打量着朴素的房间又看看戴维斯。得知家人已经受到保护后,他的情绪已转为困惑和气愤。一个变态就打乱了他的竞选行程,让他无法履行议员的职责。后来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喃喃道,他本应去另一个农场和那里的工人见面,现在去不成了。他让彼得和迈拉取消安排。“气死我了,我不得不说。”他坐下,不停地用手指关节揉擦自己的眼睛,然后又不停地上下翻看手机。
斯迈斯基和哈鲁图恩检查木屋周围的情况回来了。“一切正常。门窗关好了,还有人持枪把守。”警探汇报道,然后给大家分发瓶装水。
“谢谢。”戴维斯一口气喝掉一瓶。
丹斯的手机嗡的一声轻响,是新邮件。她没有在手机上浏览,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查看。一看到信件主题,她就笑了。
鸟屎。
发信人是林肯·莱姆,有关爱德文住处外现场痕迹的进一步化验结果。
终于分离了草酸铵里的其他物质。是磷酸盐和残留的动物有机物质,就是鸟屎。是哪种鸟类的屎,我还不知道,我的鸟屎识别工具包没有带来,也没办法得到鸟屎基因工程的帮助。但是我认为拉这屎的鸟应该生活在沿海地区,主要吃鱼类。不知是否有用。附上所有清单。搞不懂为什么这里没人喝酒。
信中附上完整的证物图表,丹斯看完忍不住又笑了。有人—应该是艾米莉娅·萨克斯—添加了新的发现,她的描述更为细致。
星期三爱德文·夏普住处
—室外:
—鞋印,疑为牛仔靴,无法确定尺码、性别
—无车辙印
—特殊痕迹物质
—甘油三酸酯脂肪(猪油)
—色温2 700K(微黄色)
—熔点:4.5℃—12.7℃
—比重(40℃):0.91
—确定为牛蹄油,用于处理皮革体育用品,马术用具及枪背带
—化学成分:褐铁,针铁,方解石
—确定为矿物渣,采矿及矿石处理副产品
—真菌
—确定为化学肥料替代品
—掺有石硫合剂的矿物油
—确定为有机农药
—钙粉
—确定为人骨灰
—草酸铵
—确定为生活在海滨地区的鸟类排泄物
她把图表读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
从A到B到Z……
丹斯闭上眼睛,任思绪飞散。然后,她打开之前发布威胁戴维斯帖子的网站,翻看着帖子。
哈鲁图恩问:“从帖子里能看出爱德文会去哪里吗?”
“也许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斯迈斯基叹气。“这人难道不知道他谋杀议员一定会被捕,在加州还有可能被判死刑吗?”
丹斯依然盯住计算机屏幕,解释道:“他不在乎,根本不在乎。”她瞄了一眼戴维斯。“杀死你是他向她表达敬意。”
议员苦笑。“所以基本上我就是他准备献给女神的祭品。”
这个形容非常契合目前的情况。丹斯突然想到什么,重新回到笔记本前。
缜密计划,果断行动。
彼得·斯迈斯基聪明的大脑不断地衡量比较目前的状态与预计状态。计划进展顺利。总而言之,事态发展完全符合他和迈拉·巴比奇十个月来的安排。
他站在客厅后面的小书房里,用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账号查看信息。他有很多这样的账号。他偷偷瞄了一眼客厅,聪明的凯瑟琳·丹斯、戴维斯议员和丹尼斯·哈鲁图恩都坐着,在看一台旧电视—也许只是把目光放在电视机上。电视上在放什么比赛。戴维斯不愿意到这里来,但他并不显得特别害怕。
斯迈斯基转身走进安全屋后部的厨房。
他的目标很简单:除掉叛国者威廉姆·加勒特·戴维斯议员。他把国家出卖给唯利是图的外族人,管他们是白是黑,那些人会把这个富饶的国度掠夺一空。真困难啊,对戴维斯假装钦佩、表达坚定不移的支持,在竞选团队谋一份差事,然后一步步挤进核心层。他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比戴维斯竞选团队里任何人都更拼命、更卖力。只要能进入核心层,他什么都肯做。这样才能收集到足够信息完成铲除卖国贼的任务。如果让他当选总统—此事很有可能—国家就完蛋了。
一年前,戴维斯的支持率不断攀升。斯迈斯基当时加入了得克萨斯州的一个智囊团。这个智囊团在华盛顿、纽约、芝加哥和洛杉矶都设有办事处,属于中西部和南部的地下富商组织。此组织运营各种公司、非营利性组织,甚至还有几所大学。这个男性组织(是的,成员清一色是白种男人)没有正式名称,但是非正式、带些揶揄的,他们选了一个自由媒体博客给他们起的名字。那名记者轻蔑地把这个政治阴谋集团称作“管家集团”,因为,他说道,集团首脑人物认为他们掌管着结束美国一切苦难的钥匙。
组织喜欢这种说法。
管家集团给他们认为能够坚持他们的理念并壮大美国的选举者以巨额投资:减少州政府权利,减少税收,减少参与世界地缘政治,最重要的是,禁止移民。管家集团认为茶党①的行动、要求宗教权利以及反对堕胎和同性恋是目的不明确且头脑简单的行为,对此不屑一顾。
是的,管家集团关心的头等大事是在社会主义影响下美国自立的终结,以及大量移民导致国民纯洁性受到影响。像比尔·戴维斯这样的领导人将直接导致国家的破产和道德沦丧。
总而言之,管家集团的工作包括对候选人的经济支持、宣传支持,对持不同政见的竞争对手及记者的污蔑、诽谤、打击。
但有时仅做这些是不够的。
于是彼得·斯迈斯基所加入的智囊团接到一个电话,请他处理一件至关重要的紧急事件。
不管采用何种方式。
不管采用何种极端行为。
管家集团深知,任何任务交给斯迈斯基,他都能制订出缜密且行之有效的方案。所以那个口不择言的自由派记者的确死于意外,那个环保积极分子的确死于自杀,那个改革派议员的确被一个暗恋歌唱明星的跟踪狂无辜暗杀了。
精密的计划往往需要一个替罪羊。
你好啊,爱德文。
利用跟踪狂这个主意是他和迈拉·巴比奇—他的同伙兼临时伴侣—成功渗入戴维斯阵营核心层之后的那个冬天才想出来的。彼得·斯迈斯基通过不懈的追查,终于得知戴维斯是凯莉·汤恩的超级歌迷。议员竟然买下这个贱人的移民歌曲《离家》在竞选集会和竞选广告里播放。
① 发端于1773 年的美国东北部的波士顿,主要参与者是主张采取保守经济政策的右翼人士。
斯迈斯基研究了凯莉的所有网站,找到了一个叫爱德文·夏普的疯狂歌迷。他发表了几百篇评论,其他歌迷都叫他“怪胎”。
就是他了。
管家集团掌握着大量重要资源,只用了一天就从互联网服务供应商那里拿到凯莉·汤恩和爱德文的邮箱地址。可惜爱德文的信件和帖子里没有任何威胁性内容。但是他的确有精神问题,的确执迷不悟,而斯迈斯基的计划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和迈拉以凯莉的身份给他发电邮、写信,说很感激他的关心,甚至提出和他见面。但是她表面上必须装得冷淡,不然她父亲会大发脾气。
删掉邮件,烧掉信。爱德文,千万记住。我很害怕我爸爸!
这些话表明,不论她在公开场合说什么,她真心盼望在周五的演唱会上见到他。如果可以,以后她会见他,私下里见。
爱德文,我昨晚一直在想你。你知道女生就是会这样的嘛……
这是迈拉·巴比奇编出来的。
爱德文的反应正合他们心意,一切举止完全符合精神变态者的特征,甚至表现得比他们的预期更疯狂、更危险。
是他和迈拉·巴比奇在爱德文的租住房外监视他的行踪,偷走几样东西准备放在刺杀戴维斯的现场,以便栽赃爱德文。好了,今天就是行动的日子。迈拉装成凯莉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爱德文,说歌星决定见他一面,但是必须避开公众视线,让他去购物中心的时装展销会,甩掉警察,然后到梅西百货的卸货口,凯莉的朋友会来接他。
迈拉把车开到他身边,对他招手。可怜的笨蛋跳上偷来的越野车,笑得没心没肺。等他低头系安全带时,迈拉用电击枪击昏他,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再把他的双手双腿用胶带绑起来。然后她进入购物中心,从爪哇小屋上传帖子,宣称某人要干一件大事,好让凯莉永远忘不了他。行文中明确透露比尔·戴维斯就是刺杀对象。
现在,迈拉和神志不清的爱德文正在来安全屋的路上。
不出几分钟,计划就将完成:迈拉到达,向保镖蒂姆·雷蒙德微笑,然后一枪结果他。与此同时,斯迈斯基进入客厅,射杀议员和所有人。他和迈拉再把爱德文拖进房间,用哈鲁图恩的枪打爆他的头,把射击残留物抹在他手上。
斯迈斯基会假装惊慌失措地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说他从跟踪狂手里夺下枪,把他杀了。
缜密计划,果断行动。
计划难免遇到意外。
凯瑟琳·丹斯。
她的出现应该能够帮他解决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人们会怀疑为何只有他和迈拉没有死。如果丹斯也没有死,那就好办多了。当然他必须保证不能让她看到真正的凶手。
斯迈斯基会从背后给丹斯一颗子弹,把她打昏,但不致命,然后他再杀了戴维斯和哈鲁图恩。等他们死了,他再大喊:“住手,爱德文!你在干什么?”
顺利的话,丹斯应该有意识,能听见他的话。等她向警方汇报整个过程时,就会确认只有爱德文一个凶手。
如果不顺利,她死了,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斯迈斯基恨恨地想,贱人,谁让你不和我一起吃饭的!我会把你吃了吗?
斯迈斯基扫了一眼劳力士手表。
还有三分钟。
迈拉·巴比奇应该已经到达安全屋附近,开进车道。他慢慢走回客厅,房屋的墙壁太厚,他听不见车轮胎的声音。但是,在电视节目的噪音之外,他听见丹斯说:“那是什么?你们听到了吗?一辆车?”
“应该是的。别急,不对,听不清。”是戴维斯的声音。
在凯瑟琳的背上打两枪,哈鲁图恩的头上两枪,两枪给戴维斯。
他应该喊什么?斯迈斯基想象着。“我的上帝,是他!跟踪狂!”够不够可信?要不这样喊:“爱德文,天哪,不要!”
客厅里,戴维斯的手机震动了。“你好……嗨,是的,我们在里面。”然后对其他人说,“是迈拉·巴比奇,她刚到这里。”
哈鲁图恩说:“知道吗,我们没有提醒她注意自己是不是被跟踪了。”
斯迈斯基听见丹斯说爱德文确实弄到很多信息,但是不太可能连迈拉的身份都知道,更别提跟踪她了。
哈,如果你知道真相……
一分钟过去了,劳力士表指针告诉他。
丹斯在说话:“不行,议员先生,请不要靠近窗户。”
“我们知道是谁。”
“还是小心为妙。”
斯迈斯基躲在小书房里,掏出乳胶手套,打开电脑包,取出手枪。一把偷来的枪。就这是伟大美国的伟大之处:想弄一把查不到来源的枪,你就能弄到,简直易如反掌。子弹已经上膛,一切功能正常。为了取得足够的GSR,即射击残留物,枪已经发射过十二次。残留物就装在小塑料袋里,准备涂在爱德文的手上。
两枪,两枪,再两枪。
“彼得?”议员在客厅里喊他。
斯迈斯基回答:“马上就来。有人想喝咖啡吗?”
“不要,谢谢。”戴维斯随口回答,“迈拉到了。”
“好的。”
“凯瑟琳,丹尼斯,要咖啡吗?”
两人都不要。
斯迈斯基蹑手蹑脚地从过道摸到客厅门边,背贴在门侧的墙上,避开屋内众人的视线,等待迈拉射杀雷蒙德的枪声。
哈鲁图恩说:“这里真的接待过总统,他和州长一起来参加会议。我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能说他的名字。”
“我们玩20个问题①,猜猜是谁好不好?”丹斯提议。
警探哈哈大笑。
戴维斯说:“上周我去了戴维营,那里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
这会不会就是他告别人间的最后遗言呢?
爱德文·夏普呢,他会想些什么,在他留在世上的、并不愉快的最后一刻?
“嗨,快看,比赛,”戴维斯说,“三人棒球!”电视机音量大了起来,传来观众的欢呼声。
再看一眼劳力士,正好该是迈拉开枪的时间。
斯迈斯基也应该走到客厅门口,开枪。
两枪。
再两枪,再两枪。
住手,爱德文!我的上帝!……
他在裤子上擦擦手,再次拿起手枪。
动手!
怎么没有枪声?
又是一分钟过去了,只有电视里观众的叫嚷声和棒球解说员的声音。
什么情况?斯迈斯基的额头渗出汗水。
终于,门外传来了枪声。
六枪,是轻型武器激烈交战的声音。
妈的,斯迈斯基暗想,这是怎么回事?他精心设计过武器的声音。难道这里还埋伏着一个事先到达的警探?还是当地警察碰巧路过,发现有个持枪女人,还是发现了被绑起来的爱德文·夏普?
声音又没有了。
果断行动……
斯迈斯基心想:有时候计划不如变化,你需要急中生智。要成功,首先必须有清晰的判断。
无从判断。
他决定冒险一试。房里的三个人应该被大门口的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保持冷静,保持镇静。
两枪、两枪,再两枪……如果雷蒙德还活着,他一进来就干掉他。然后迅速清理现场。迈拉太可惜了,直觉告诉他,她已经死了。
① 一种游戏,需要就某事或某物提出二十个问题,以便猜出事物的名称。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斯迈斯基紧紧握住手枪,轻轻将保险栓推向前,深吸一口气。他转身,迅速穿过拱门进入客厅,枪口直指哈鲁图恩和丹斯刚才坐的地方—他俩是最大的威胁。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加力。突然,他整个人呆住了。
客厅里没人。
门口报警器上亮着绿灯。有人解锁了安全系统,所以戴维斯、丹斯和哈鲁图恩跑了。可是,他没有听到门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踏进房间,看到侧面的窗户大开着,他们是从那里跑掉的。
斯迈斯基发现房间地板中央有一张黄色书写纸。上面草草写着:
要谋杀你斯迈斯基和迈拉可能还有人我们现在就走从窗户走马上
哦,不……
是谁?他在思索。
他突然回过神来:何必要问?肯定是凯瑟琳·丹斯。
小城镇走出来的足球妈妈,竟然打败了他和管家集团。
她怎么做到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重点是她做到了。也许她发短信请求支援,通知了雷蒙德,所以迈拉一下车、一拿枪就被他打死了。
也许—
他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是丹尼斯·哈鲁图恩。“斯迈斯基,放下枪,双手举过头顶。”
警探悄悄从后门进来,丹斯应该守在前门。
斯迈斯基迅速判断着形势。他认为哈鲁图恩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大概从来没在执行任务时开过枪。他斯迈斯基可不一样,他已经杀过八个人,杀人之后仍能每夜安然入睡。
他扭过头看他。“你在说什么呢?我在保护议员先生不受杀手的伤害。我听到枪声。我什么都没做!你疯了吗?”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扔掉枪。”
斯迈斯基仍在盘算。我在开曼群岛有户头,管家集团的任何一架私人喷气式飞机都归我调遣。
只要干掉你。转身,开枪。他肯定魂都吓飞了,慌了。该死的小镇警察。
斯迈斯基垂下握枪的手,慢慢转身,表现得不具威胁性。“我只是—”
他听见砰的一声,胸口传来烧灼般的疼痛。
很快,又一声响,又一次灼烧感,但这第二次的响声和灼痛似乎已经不那么真切了。
“两人都死了?”
“是的,”哈鲁图恩向治安官安尼塔·冈萨雷斯汇报。
十个人挤在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她的工作间里。
P.K.马迪根归队,不过是非正式的,因为他的情报协助摧毁了一起隐藏的阴谋。他正在享用一杯奶油山核桃冰淇淋,一下连吃两勺。
在场的还有本城公众事务专员。丹斯看出哈鲁图恩如释重负—新闻发布会终于有人替他出面了。这次新闻发布一定会火爆,非常火爆。
林肯·莱姆、汤姆·赖斯顿、艾米莉娅·萨克斯也在,还有迈克尔·奥尼尔和议员的保镖蒂姆·雷蒙德。安全起见,戴维斯议员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直接返回洛杉矶。
安尼塔·冈萨雷斯问:“斯迈斯基和巴比奇还有同伙吗?”
丹斯回答:“肯定有,但在这里的仅有他们两个。我们加州调查局,还有联邦调查局在旧金山的负责人艾米·格拉帕,正在追查所有相关的人和事。”
迈克尔·奥尼尔说:“这似乎和管家集团,一个政治阴谋集团有关。”
“政治阴谋?妈的,一帮浑蛋,怪胎。”马迪根嘟囔着说,又挖了一勺冰淇淋。
林肯·莱姆说:“有钱有势的怪胎。”
“他们在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冈萨雷斯问。
雷蒙德说:“没有。迈拉向我走过来时,我收到丹斯探员的短信,叫我小心她。”他耸了耸肩。“我举起枪,那时她离我约九米远。她在外套里面藏了一把45式手枪,她拔枪了,我只好开枪。”他有些后怕,但是丹斯认为,他的害怕不是因为双方的枪战,而是因为没有能够觉察到暗杀行动—暗杀者竟然伪装成他的同事和朋友。
哈鲁图恩说:“斯迈斯基不相信我的话,我说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他依旧从容镇定,枪杀议员助理的事件丝毫没有给他造成影响。
“爱德文呢?”治安官问。
“我们在迈拉偷来的越野车后座找到他。她用的电击枪功率很大,还给他打了镇静剂,不过医护人员说他没事。”
“凯瑟琳,你怎么查出来的?”马迪根问。
“不是我一个人查出来的。”她向林肯·莱姆和艾米莉娅·萨克斯点点头。
犯罪学专家立即接口:“一系列物证的结合。顺便说一句,你们的查理很有两把刷子。可别让他来纽约找我,我会把他挖走的。”
“这事他干过,不是吓唬你们的。”莱姆的私人护理汤姆·赖斯顿说,莱姆扬起眉毛看着他。丹斯立刻觉察到他的话是认真的,他的确非常欣赏尚恩。
既然犯罪学专家不再继续说明,那么就由丹斯来说吧。“查理他们对在会展中心和爱德文住所后面,就是他声称有人监视他的地方,所收集的痕迹存在一些疑问。”
“是的,爱德文告诉过我。”马迪根铁青着脸说,“我没相信他。”
丹斯继续说:“一个是海鸥的排泄物。”
莱姆纠正她:“准确的说法是‘生活在海滨地区的鸟类的粪便。提醒一下,不是本地的鸟类。我不知道它们的来源地和目的地。我的判断是,此种鸟近一段时间栖息在海滨,以海鱼为食。我们还化验了有机农场使用的油和真菌。”他向萨克斯点点头。“顺便提一句,她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我自己对花一窍不通,不过她种的西红柿很不错哦。”
丹斯解释道:“我想起来戴维斯议员、斯迈斯基和巴比奇曾经在蒙特雷作竞选宣传。蒙特雷滨海,鸟粪痕迹应该是从那里带来的。从沃森维尔到这里,他们在每个环保有机农场做巡回演说。”
“为什么你这么有把握,怎么你不怀疑爱德文呢?”马迪根问。
凯瑟琳·丹斯笑了。“还是鸟粪。你瞧,在主题栏,林肯只写了这两个字,‘鸟屎,但是物证列表上,他用的词是‘排泄物。”
“那是萨克斯写的。”莱姆小声嘀咕。
“好吧,这让我想起网站上威胁议员的帖子。我发现它的风格不像爱德文。”
“语言的人体动作学。”奥尼尔说。“太对了。”
她把那篇帖子展示给大家看。
“我看过你的帖子,写凯莉的。你说自己喜欢她,你说自己热爱她的音乐。但是你和别人一样利用她,你盗用离家,去讨好拉美人。你的该死的虚为小人……”
“这不像爱德文的口气。我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脏话,也没看他写过一个脏字。还有这些语法错误:多余的逗号,错把‘虚伪写成‘虚为,‘你这写成了‘你的。在他写给凯莉的邮件里从来没有这些现象。邮件里凡是提到凯莉的歌曲,都用书名号引上。在威胁戴维斯议员的帖子里,歌名什么标志也没有。我突然想到这个帖子很可能是某个模仿跟踪狂的人发的。
“另外,我和爱德文见面时也有些疑问。”她解释说自己使用基于内容的原则分析爱德文的回答,而不是人体行为和肢体语言理论。“由于无法使用传统的人体行为分析,我分析了他所陈述的事实。有些不一致。比如爱德文收到的凯莉发给他的信件和电邮数量。凯莉和律师说给爱德文的回信是六封—包括电邮和平信。但是见面时爱德文告诉我他收到的不止这些……他对派克所说的话也表现出受到这些信件内容的鼓励。
“开始我认为这是由于他的精神状态脱离现实所导致,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你们看,跟踪狂也许会对事实产生误解,但是事实仍是事实。不论爱德文如何误解凯莉在信中表达的意思,他应该肯定地知道他一共收到多少封信。这是否意味着,另外有人假冒凯莉的名义给他写电邮和信件?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看了迈克尔·奥尼尔一眼,“—我在疑惑,彼得·斯迈斯基为什么对我如此关注。他说议员希望我加入他的团队帮助他竞选。也许议员的确有这意思,但是我认为这个想法是斯迈斯基强加给戴维斯的。这样斯迈斯基才有机会打探我们的调查进度。迈拉·巴比奇也很想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我们第一次在凯莉家见面的时候她就问过我。现在想想,这话问得很奇怪,很不合时宜。那天他们俩和戴维斯一起到达旧金山,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在伯灵格姆购买了预付费手机,就在机场附近。”
马迪根喃喃道:“所以是他们杀了鲍比和非法文件共享者,再造成爱德文行凶的假象。”
“这个结论的确离奇,”丹斯说,“但事实如此。我认为这就是两名受害人真正的死因。”她望着莱姆。“我在安全屋收到你的鸟粪邮件后,便开始怀疑戴维斯身边的人。我给我的助手T.J.斯坎伦发邮件,让他好好查查戴维斯所有工作人员的背景。所有人都没问题—特别是斯迈斯基和迈拉。他们简直是模范竞选助手,太完美了。他们同一天加入团队,之前的记录一概没有。T.J.认为这很不寻常,他继续深查,终于查到了管家集团—他们高调反对戴维斯的政治立场,尤其痛恨他支持放宽移民政策的立场。
“我认为应该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我们从安全屋的窗户逃出来。这时迈拉已经到了,和蒂姆打了起来。”她向雷蒙德点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P.K.马迪根用手里的勺子指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你真的不吃点冰淇淋吗?”
“不吃。”犯罪学专家回答。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走进治安官办公室。“我们找到了良好市民。”
“谁?”马迪根不耐烦地问,显然忘记了自己目前还没有正式复职。
“爱德文迷路时给他指路的人。”
啊,不在现场奶奶。
“爱德文没说错,的确是谢莉·汤恩遇袭的同一时间。她认出了他的照片,很肯定。”
马迪根叹气。“好吧,各位,我们跟错人了。把夏普带进来。我应该向他道歉。”
片刻之后,爱德文被护送到办公室。他看着屋内众人,有些困惑。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看上去还有点眩晕,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莱姆和他的轮椅。
冈萨雷斯说明了情况—包括爱德文从凯莉那里收到的信大部分都是伪造,不是凯莉本人写的。
丹斯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得黯淡。“不是她写的?”
沉默片刻,丹斯说:“她写了几封,爱德文,抱歉,那几封都是格式信件,和写给其他歌迷的一样。”
爱德文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如果不是那些信……我不会……你懂的……太可笑了。想想看,像她那样聪明、漂亮、有才气的大明星对你有意思,说你对她很重要……我还能怎样?”
“爱德文,我很理解。”丹斯说。
马迪根说:“小伙子,我也很抱歉。”
爱德文没有回答,眼睛一直盯着轮椅。“那么,我不再是嫌疑人了?”
“不是。”哈鲁图恩说。
他点点头,看着马迪根。“好吧,探长,我对你的投诉不是认真的,还有洛佩兹警官。我也是不得已,我得保护自己,你知道的。”
“我明白,爱德文,你做得对。事实情况是,因为涉及到凯莉,我们都有点神经过敏了。”
“我想回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伙子。等一会儿,或者明天,我们给你录一份口供,说明当时斯迈斯基和那个女人绑架你的情况。现在我让人送你回去,你这样子不能开车,你可以明天来把你的车开走。”
“谢谢你,探长。”他耷拉着肩膀,佝偻着腰,离开了办公室。尽管分析他的行为很困难,丹斯依然从他的姿势里感受到深切的悲伤。
治安办公室的员工通道中,林肯·莱姆推着轮椅往残障通道去。身后跟着同来的纽约同伴,还有凯瑟琳·丹斯和迈克尔·奥尼尔。“我觉得可以先喝一杯,再回圣何塞。”
“可以在车里喝一杯咖啡。”汤姆纠正他。
“我又不开车,”莱姆立刻反驳,“我可以喝。”
“但是,”他的男护理反应更快,“在行驶车辆中用无盖容器携带酒精是违法的,就算你不开车。”
“不是无盖的,”莱姆大声说,“我的玻璃杯有盖子。”
护理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就站在这里讨论吧,不过到圣何塞的酒吧就会很晚喽。”
莱姆哈哈大笑,脸上已经没有了不满。他向警官们道别,轻松地举起行动自如的右臂,握住丹斯的手。她亲吻他的面颊,然后拥抱艾米莉娅·萨克斯。
奥尼尔说:“星期天再见,我会带孩子一起去。”他看了萨克斯一眼。“如果你喜欢,我们有新式的H&K①MP7冲锋枪。”
“可爱的小子弹。”
“是啊,比BB弹②还小,口径17。你愿意周一到射击场来练几下吗?”
“当然愿意。”萨克斯兴奋地说。
“凯瑟琳?”奥尼尔问。
“我就算了,我陪林肯和汤姆。”
和乔恩·博林一起吗?她心中暗想,又赶紧甩掉这个想法。
纽约三人组走出了大门。
奥尼尔也向警探们和丹斯道别。丹斯陪他出门,门外空气潮湿。
“你急着回去吗?”她没想到自己这么问。本来没打算这么问的,她以为他们会一起吃晚餐,就他们两个人。
对方沉默了,她感到他很想留下来,但是他摇摇头。“其实是安妮从旧金山开车过来拿一些东西,需要我在场。”他转开目光。“文件明天准备好,离婚协议。”
“这么快?”
“她没提太多要求。”
当然,一个背叛丈夫、抛弃孩子的女人没有理由要求太多,丹斯心想。“你没事吧?”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通常表示有事情的不是被问话者,而是问话者。
“解脱,悲伤,愤怒,担心孩子。”几个词,就是迈克尔·奥尼尔对自我情绪最完整的表达了。
① 即赫克勒?科克(Heckler&Koch),德国枪械制造公司。
② 玩具枪或仿真枪中使用的塑料圆形子弹。
两人都不说话了。
然后他微微一笑。“OK,该走了。”
不等他转身,丹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手搂在他的腰上,深深吻住他的唇。
她心里在想,不,不,你这是在干什么?退后。
来不及了,他立刻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用力地吻她。
终于,他放开她。两人旋即又拥吻起来,她搂得他更紧了。
她以为他不敢正视她—毕竟他还没有正式离婚—但是奥尼尔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中,她也深情地回望他。两人相视而笑。
兄弟,我做了什么?
吻我真心爱的人,她心想。这个意料之外的想法比刚才的热吻更让人心惊肉跳。
他上了车。“回家打电话给你,星期天见。”
“开车当心。”她说。这句话,在她十几岁的时候,父母一说就令她无比烦躁。好像他们不说这话,她就会开到马路外面似的。
可是,作为一个被高速公路夺去丈夫性命的女人,她无法克制不断重复这句话的冲动。他关好车门,再次望着她,抬起左手印在车窗玻璃上,她从车窗外将自己的手掌盖上去。
他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真是没想到。”毕晓普·汤恩一边小口喝着牛奶,一边说。
“是的,”在他家的前门廊上,丹斯对他和凯莉说,“爱德文·夏普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完全是被陷害的。”
“他依然是个浑蛋。”
“爸爸。”
“他就是个不要脸的浑蛋,他进监狱我才高兴呢。不过他不会再给我们惹麻烦了,倒是好消息。”抱怨个不停的过气明星斜睨了丹斯一眼。“不会再有麻烦了,对吧?”
“我不这么认为。听说凯莉没有写那些暧昧的电邮和信件,而是斯迈斯基捏造的,他非常伤心。”
“我们要起诉那些流氓。”毕晓普说,“管家集团?是他妈的什么人?”
“爸爸,真是的,别说了。”凯莉向厨房望去。苏埃琳和玛丽—戈登在帮谢莉做点心,飘出一股豆蔻的香味。过气明星沙哑的声音不可能传到厨房。
凯莉说:“爸爸,我谁也不起诉,我们不要这样的曝光。”
“好吧,不管你要不要,我们都会曝光的。我要跟谢莉商量商量如何炒作。”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嘿,这是好事儿嘛,K.T.。坏人死了,爱德文清白了。所以,不要再提取消演唱会了。说到这个,我重新看了一遍演唱顺序。我觉得应该改编《离家》,大家都喜欢听,掌声肯定最热烈。最后一部分我准备让童声唱诗班用西班牙语唱。”
丹斯注意到此刻凯莉的肩膀紧张起来。很明显,她本人并不确定是否该继续举行演唱会。杀手伏法,爱德文脱罪,并不意味着在经历过最近一连串的可怕事件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仍然适合开演唱会。
丹斯忽然感到凯莉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那意味着妥协。
“好吧,爸爸,好吧。”
谈话的气氛迅速转变。毕晓普·汤恩像是刚涉过小河,缓缓从水中爬出来的水牛,起身喊道:“嗨,M-G,烤什么呢?”
凯莉在他身后,痛苦又敬畏地望着他。丹斯趁这个机会从包里拿出封好的信封交给凯莉,里面是鲍比的意外死亡声明,以及玛丽—戈登的收养证明复印件。凯莉盯着信封。丹斯轻声说:“在调查中发现的,只有我知道,由你全权处理。”
“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
凯莉低头看着这小小的信封,紧紧捏着它,仿佛它有千斤重似的。丹斯明白,她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必须理解,我只是……”
丹斯抱住她。“这不关我的事。”她悄声说,“好了,我准备回酒店了。我得向上面作口头汇报。”
凯莉把信封装进口袋,感谢丹斯所做的一切,然后进屋了。
丹斯走向自己的越野车。她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厨房的一角里,苏埃琳和谢莉站在中间的料理桌前研究食谱。凯莉快步走到旁边的一张高凳坐下,把玛丽—戈登抱过来放在膝上。不需要运用任何人体运动分析技巧就能从小姑娘兴奋的扭动中看得出,凯莉是多么用力地抱着她。
丹斯开上漫长幽暗的车道,不再去想汤恩一家人,她在想自己面前充满了变数的人生道路。想起不久前和奥尼尔的热吻,她心中纠结不已—半是喜悦,半是警醒。
她在越野车的多媒体系统屏幕上翻看自己iPod播放器中的歌曲列表,漫无目的地选歌。毫无疑问,肯定是凯莉的歌。《是爱,不是爱?》,歌声从尼桑探索者的音响系统中缓缓送出。
向左或向右?向西或向东?
白天或黑夜?美好或最好?
我寻找答案,我寻找线索。
真相一定存在。
我渴望了解,我只能揣测,
我们相爱吗?
是爱,不是爱?
“非常感谢,丹斯夫人。”
“不用谢。”
在乔斯·比利亚洛沃斯的车库里,丹斯关掉数码录音机,开始收拾电源线和麦克风。整整一天,她的身份不再是执法机构的探员,而是录音师和制作人。劳动者乐队刚刚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墨西哥东北部的传统民歌,以音色明亮的八弦乐器如吉他、小型吉他、小提琴为特色。瘦高个儿的小提琴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华雷斯①人,表演了一段超炫的小提琴,甚至拉了斯蒂凡?格拉佩里在欧陆即兴乐团演奏过的浪漫爵士曲。
① 墨西哥北部边境重要城市。
丹斯很享受这段美妙奇幻的音乐之旅,忍不住合着激昂动感的旋律打起拍子。
现在是下午5点,她和乐队一起喝了几杯特卡特啤酒,然后漫步走回尼桑探索者。手机响起短信蜂鸣音,是马迪根询问她能否来一趟,过目她昨晚口述的彼得·斯迈斯基—迈拉·巴比奇案汇报文本。
她考虑片刻。她今天很累,但还是决定去一趟。翻阅手机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未接来电。
乔恩·博林。
她又想起了“圣迭戈事件”—这是她起的名字,随即立刻想到和奥尼尔的热吻。
理智告诉她,不能打电话给乔恩。
但是手指已经按下了回拨键。
一连串拨号的声音,然后……语音信箱。
丹斯感到一阵失望,有些气愤,继而松了口气。她没有留言就挂断了电话,心想,说不定能让凯莉写出一首好歌来:《转入语音信箱》。
半小时后,她到达治安官办公室。如今她已是这里的特聘警官。她迈开大步,门岗处的值勤警员和保安丝毫没有拦她的意思,还有几位不认识的警官向她挥手致意。
她走进马迪根的办公室。爱德文撤销了指控,总探长已正式复职。
“你从来不加配料吗?”她问道,坐在旧沙发上,看着他专心致志地从纸杯里挖冰淇淋吃。
“什么?”马迪根问。
“洒在冰淇淋上的?炼乳,糖浆?”
“不加,破坏口味,而且热量很高,像甜筒一样。有空我给你讲讲我对冰淇淋的研究,很有哲理的。你做过冰淇淋吗?”
“自己做冰淇淋?”
“没错。”
她说:“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些人做冰淇淋、做酸奶,做面条、做面包,然后让另一些人去买。我属于去买的那一类。”
“我和你一样,这是你的。”他又装了一杯冰淇淋。巧克力口味,配不锈钢勺子。
“不,我—”
“探员,你拒绝得太快。”马迪根低声嘟囔,“你喜欢冰淇淋,我知道你喜欢。”
的确如此。她接过杯子,连吃了几大口。她猜想她答应过来的时候,大约十分钟前,他已经把冰淇淋准备好了。略微有些融化的冰淇淋口感绵软细腻,正是她喜欢的感觉。“好吃。”
“因为冰淇淋就是好吃。这是报告,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告诉我。”他把几页纸推到她面前,她读起来。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根据丹斯的磁带录音整理的文字很准确。她在一两处添加了几句,把报告推了回去。
即使已是傍晚,办公楼内依然蒸腾着圣华金谷的热气。嗨,我得去梅西百货买件泳衣,在山景酒店的泳池里泡一泡。丹斯舒展一下身体,起身向探长道别。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按下免提通话键,“哪位?”
丹斯吃光了冰淇淋。她还想再吃,不过忍住了。
因为冰淇淋就是好吃……
“嘿,探长,我是米格尔·洛佩兹。”
“你在我手下干了四年,我听得出你的声音。”马迪根嘟囔了一句,一边瞄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像是在数还能再吃几口。“什么事?”
“有件事很奇怪。”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你听不听调频KDHT①?”
“广播节目?有时候听。说重点,怎么了?”
警官说:“好吧,好吧,我在回家的路上听广播,热线节目《晚间音乐汇》。”
“洛佩兹!”
“OK,是个男主播,播放观众的点播。五分钟前,一名听众要求播放一首歌。其实是一首歌的一部分,是凯莉的歌。”
丹斯愣住了,她坐了下来。马迪根大吼:“然后呢?”
“点播信是一封电邮,署名是‘凯莉的歌迷,要求点播《你的影子》,只点播最后一段。主播觉得只点播一段很有意思。他播放了完整的一首歌。所以我在想—”
① KDHT(调频107.1FM)是科罗拉多州本尼特市一个商业广播电台,主要对丹佛和科罗拉多地区广播。
“哦,上帝啊,”丹斯低声惊呼,“第四段没有放过—戴维斯议员的谋杀预告!”她回想起林肯·莱姆的评论。
他很聪明,是不是?一开始用手机放歌,然后采用其他手段,比如电台点歌?
“妈的。”马迪根点头。他询问洛佩兹点歌电邮内是否还有别的内容。
“没有了,就这些。”
马迪根连再见也没说便挂断电话。他立刻打电话到《晚间音乐汇》节目组,说明刚才的听众点播与警方调查的谋杀案有关,请节目组将点歌邮件转发到他的办公室。他和丹斯一起等待。他喃喃道:“见鬼,我们还在寻找斯迈斯基、迈拉·巴比奇和其他几起谋杀案的关联—鲍比、文件共享人布兰顿—还有谢莉·汤恩的遇袭事件,但没有任何发现。”
过了一会,他的计算机屏幕上亮起一个小旗子。点播电邮来自一个加密账户,由字母和数字组成,无法识别。除了洛佩兹讲过的,没有更多内容。马迪根打电话给计算机犯罪科并将邮件转发。几分钟之后,他们得知这是一个匿名免费电邮账号,从塔楼区某酒店发出。
“我们去查房客名单。”马迪根说。
丹斯紧锁眉头。“不会有结果的。他不会是房客。他可以在大堂或者停车场搜到无线网络,也许他只是在这个地区附近,但不在酒店。”
“你认为刺杀阴谋只是巧合?的确还有一个跟踪狂?”
“呃,我们知道不可能是爱德文,他有不在场证明。未必一定是跟踪狂,任何人都有可能利用爱德文掩护自己谋杀鲍比、文件共享人以及袭击谢莉·汤恩的事实。”她摇摇头。“或许这些行动只是为了建立某种模式……真正的目标是下一个人。”
“妈的,我们怎么忽略了这个?……可是,下一个目标会是谁?第四段歌词是什么?”
丹斯念出歌词。
笑容无边绽放,你幸福洋溢。
谁知困难一路尾随,来到家中。
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你做不到日日夜夜,小心谨慎。
马迪根叹气。“在受害人的家里行凶。和另一段歌词一样,关于路的那段—没什么帮助。”
“有一句提到了‘洋溢。小河?游泳池?水边?”
“我不知道。这周围有十二个湖泊,但是大的都不在附近。几百公里的河岸,几千个游泳池,可能还不止。”
“OK,也许和塔楼区有关。我们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丹斯沉思片刻。“你知道吗,查理他们发现的物证里面,有些我们还没有仔细研究过,因为已有足够的证据指证斯迈斯基和迈拉。”
马迪根打电话给现场勘查科的查理·尚恩,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记笔记。挂断电话后他说:“没有用到的物证有矿物渣……工业副产品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人骨灰、万宝路。斯迈斯基和迈拉抽烟吗?”
“从没见他们抽过。”
探长看着自己的笔记。“还有脚印,大脚趾非常清晰。牛蹄油—用于护理棒球手套。说不定已故的彼得·斯迈斯基效力于法西斯垒球联盟。”
从A到B再到Z……
丹斯抬起眼睛。“那只是用处之一。”
凯莉·汤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她的避难所。
哪怕只有几个小时。艾丽西娅·塞申斯发短信说想和她见面谈谈演唱会的几件事情,她不想在毕晓普家谈。
我知道啦,姐姐。当艾丽西娅提议在凯莉家见面时,她立刻答应下来。达瑟·摩根开车送她回来,然后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
“小姐,我想说,为您工作是我的荣幸。”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叫我小姐?”
“是的,凯莉小姐。”他咧开嘴笑了,凯莉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她笑着拥抱他,他紧张到全身僵硬,不过仍表现得彬彬有礼。
他的车离开后,只剩下凯莉一个人。爱德文不再是危险的跟踪狂,提心吊胆的感觉渐渐消失。她感到欣慰,取而代之的是悄悄滋长的挫败感—不是因为过去几天发生的不幸,也不是因为有人要以她的名义刺杀国会议员。
离家越近越严重的挫败感。
嘿,这是好事儿嘛,K.T.。坏人死了,爱德文清白了。所以,不要再提取消演唱会了……
为什么她不能对父亲说不?为什么不能坚持取消演唱会?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取消演唱会的原因不是为了一个变态的跟踪狂?鲍比死了,谢莉受了伤……她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依旧上台引吭高歌。
我不是女超人啊,爸爸。
你的理想不是我的理想。
为什么他就是无视这一点?整个行业就像一台巨大的推土机,不断地向前,向前,碾碎脚下的一切—比如鲍比的性命,凯莉的快乐—那又如何?它不会停下。
是的,毕晓普·汤恩当然无法理解。他只要凯莉去赚钱,养活乐队、工作人员、家庭,满足如饥似渴的歌迷,还要讨唱片公司和广告商的欢心。
她甚至怀疑,他真实的目的是想让人们,包括那些从来没听过他唱歌、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的年轻人,永远记住毕晓普·汤恩。
为了这一切,不惜毁掉亲生女儿的幸福。
不惜毁掉亲生女儿过平淡生活的心愿。
为什么他……?
唔,她忽然想到《平淡生活》做歌名不错。她立刻记下来,还写了几句歌词。然后看了看手表,艾丽西娅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到,凯莉上楼去了自己的卧室。
脑海里出现《你的影子》的歌词。
@ 你端坐河岸,不知做错了什么,
@ 一路走来,错失过多少机会。
@ 困难将你磨砺如石般坚硬,
@ 河水轻声低语,何不归去?
哦,16岁的痛苦时光,思念妈妈,思念孩子。刚刚出狱的爸爸强迫她出席他的演唱会,替她选择了这条她自己并不想要的职业歌手的道路。所有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堪重负的她一个人来到约塞密提。她低头凝视清澈的河水,冲动地走了进去。不是蓄意,不想真的想伤害自己—其实她已经伤痕累累。当时她神思恍惚,现在仍想不起当时的情形。一分钟之后,一位过路的背包客把她从水里拉上来,送到医院。她一度生命垂危,不是因为溺水,而是因为体温过低。
凯莉坐在床上,再一次读着鲍比的意外声明。在声明里他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了玛丽—戈登,几件东西留给了凯莉。她不知道这是否算合法遗嘱。如果送到律师那里,恐怕玛丽—戈登的亲生父母是谁的消息立刻便会传开。
毕晓普会暴跳如雷。歌迷会怎么样?会唾弃她吗?坦白地说,凯莉不怎么在乎歌迷的想法。现在如此,将来也一样。
还有一种可能,小姑娘自己发现真相。等她到了一定年龄就会知道,但不是现在,她还太小。苏埃琳是妈妈,罗伯托是爸爸,凯莉不会打扰她的生活。她把信封放进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里,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小姑娘能够得到生父给她的遗物。
是的,凯莉永远亏欠玛丽—戈登和鲍比。但是,追寻自己梦想的生活为时未晚。找个男人成家,生几个孩子,在门廊里唱歌—时不时地办几场演唱会。
当然最不容易的部分就是“找个男人”。
鲍比之后,她没有再对谁动过心。虽说那时她只有16岁,但她认为那个年龄对爱的感受正是最纯洁的、最诚实的、最真挚的。
一串音符跃入脑海。啦和升咪后面接5个音符,组成一句“十六岁的感受”。
她唱了出来。
感觉不错,有很多词可以和“感受”压韵。这一点在歌曲创作中很关键,比如不能用“橘子”作为一句歌词的结尾,“银色”也很难配韵。凯莉绞尽脑汁才在最新专辑里写了一首以“银色”压韵的歌。
她在卧室里的梳妆桌兼书桌前坐下,拿出一本黄色书写纸和几张五线谱,三分钟就完成了旋律和几段歌词。
@ 回忆十六岁的感受,
@ 你是国王我是皇后。
@ 那时我们纯真的爱,
@ 唯愿此景重来,
@ 十六岁的感受。
哦,鲍比……
凯莉哭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抓起几张纸巾,擦干眼睛。这星期她已经用掉两盒纸巾。
好了,哭够了。
她打开博士iPod专用音响,点中播放列表中的洛雷塔·林恩。
她走进浴室,把浴缸放满水,挽起长发,脱掉衣服,将自己淹没在水中,一面听着歌曲。
舒服极了。
找到答案了。
丹斯、丹尼斯·哈鲁图恩和派克·马迪根正在艾丽西娅·塞申斯狭小的寓所中检查刚刚找到的证据。尖头牛仔靴,很符合爱德文住所后面的脚印痕迹。厨房里有艾丽西娅用来护理马术用具的牛蹄油,丹斯想起她的福特皮卡上夸特马的贴纸,她热爱骑马。寓所里有好几盒万宝路烟。这间寓所就在塔楼区,附近就是发送点播歌曲电邮的酒店。
最明显的证据是从弗雷斯诺偷来的两大袋属于爱德文·夏普的垃圾,里面有收据,还有几封寄到他在西雅图的地址的信—准备放在凯莉家,让警察和陪审团相信爱德文就是幕后凶手,是爱德文杀了凯莉。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官的枪套被藏在艾丽西娅的床下,枪不在。枪是她趁警官跟踪爱德文时偷走的。
“艾丽西娅知道盖布里埃尔在哪里。”丹斯提醒大家,“在总部做案情简报时,她也在场。”
起初他们找不到她陷害爱德文·夏普的动机。就在刚才,丹斯找到了答案。她向马迪根和哈鲁图恩展示了24张纸,全是模仿凯莉笔迹写的字条:
敬启者
假如我在演出中遭遇任何不幸,我想对我的亲人们说……不自觉地想到佩茜·克莱恩①的飞机事故……好吧,如果遇到不幸,请艾丽西娅出任乐队主唱。她和我一样了解音乐,她的高音非常漂亮。另外,我希望大家能尽情狂欢,请她一定演唱《感觉到了(摇滚版)》。这首歌是我为她而写。
在天堂等你们,爱你们!
“天哪,”马迪根喃喃道,“凯莉就是第四个目标。最后一段歌词,‘困难一直都在,在家的中心。艾丽西娅要在她家动手。”
丹斯立刻从手机套里拿出手机,按下凯莉的号码。
我应该把这些事情写进歌里,凯莉心想,全身心沉浸在泡浴、洛雷塔·林恩的歌声,还有香熏蜡烛散发出的紫罗兰香气中。
“小乐趣,”她唱道。不对。“小快乐”更有韵味。
内容就写生命中的悲剧,人们无法控制生命中的悲剧,但可以利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削减痛苦的感受,尽管痛苦不可能完全消失。
“痛苦解药”。
这句太妙了,她心想。据她所知,没人在歌里用过解药这个词。不错。但是……别急,你用不着每五分钟就写一首歌。
实际上她不是在写歌。她从不写歌。这是个秘密,那些歌本来就存在。
她听见放在另一个房间的手机响了。凯莉犹豫再三,没有接。铃响四声,然后转去语音信箱。
“我爱夏天的雨……那是痛苦解药……”唔,她自嘲地笑了。帅呆了!有些歌词来得很快,并不代表它们不完美。专业歌手具备判断好歌词与烂歌词的能力,她还在练习。
① 美国上世纪50—60年代歌坛第一天后,1963年飞机失事丧生,年仅31岁。
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想到了玛丽—戈登。是不是苏埃琳打来的?她病了吗?想小姨买件新玩具去看她?一想到她,凯莉马上起身擦干,迅速穿好牛仔裤和衬衫,套上袜子,戴上眼镜。
也许是艾丽西娅。不能当着毕晓普的面,她到底要谈什么?
谁知道呢,她心想。这位助理和毕晓普从来不合拍。她爸爸只喜欢撒娇发嗲的女人。艾丽西娅完成了他规定的职责—他是公司的领导人—但是两人之间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张力,因为她不会对这个大块头男人惟命是从。
她拿起电话。啊,是凯瑟琳的号码。她按下回拨键。
铃声响起,她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但她看见艾丽西娅的蓝色皮卡就停在车道上。凯莉没听见汽车的声音,不过她自己能进来,她有钥匙。
丹斯的手机响了。
凯莉的声音:“嗨,你怎么—?”
探员急促地说:“凯莉,听我说,没时间解释,艾丽西娅正往你家去,她要杀你。马上出来,马上!”
“什么?”
“快出来!”
楼下厨房的门开了,艾丽西娅喊道:“嗨,凯莉,是我。你能出来吗?”
电话那头的凯瑟琳·丹斯听见凯莉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着电话。“她来了!就在楼下!艾丽西娅!”
哦,天哪,怎么办?
丹斯、哈鲁图恩和马迪根坐上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巡逻车,从塔楼区艾丽西娅的寓所一路飞驰。丹斯告诉他们艾丽西娅已经进了凯莉的家,她在电话里问凯莉:“达瑟在吗?”
“不在,他已经走了。斯迈斯基既然死了,我们觉得事情过去了。”
“快出来,你能跑到树林里吗?”
“我……不行。我在楼上,我跳不下去。如果下楼,肯定要被她看见。我能和她谈谈吗?她为什么—”
“不行,你必须躲起来,别让她看见,她有枪。我们马上派人过去,最快也得二十分钟。哪一间房门有锁?”
“我的卧室有锁,但没什么用。”
“你有枪吗?”
“我的枪在楼下,锁起来了。”
“找东西把门堵上,躲起来。”
“哦,天哪,凯瑟琳,这是怎么回事?”
“堵上门,东西越多越好。我们很快就到。”
警笛在干燥闷热的空气里来回啸叫,蓝白灯光不停变幻闪烁,警车在夜晚飞速狂飙。
“凯莉!”楼下的艾丽西娅又喊了一声。
她在哪里?凯莉疑惑。还在厨房里?在书房?
“马上下来。”她两眼盯着房门。
关上门,姑娘!你怎么回事。争取时间,锁门,堵死它。
她在门口喊道:“刚洗过澡,五分钟就下来。”她关上门,锁好。搬来一把椅子准备抵住门把手,但是椅子太矮了。梳妆台她拖不动,梳妆桌轻得连玛丽—戈登都能抬起来。
找武器,什么都行。
指甲锉行吗?台灯行吗?
别犯傻了,跳吧!
她跑到窗口。下面不是水泥地,而是铁栅栏。就算她没把背摔断,也会被铁杆刺穿。
她又跑去门口,耳朵贴在木门上听下面的动静。
“凯莉?”
“快点下来!来喝杯啤酒,煮点咖啡!”
从窗户跳出去,只有这个办法。
凯莉突然想起来了:坚决不逃!
我要战斗!
她抓起梳妆凳,一把撕掉优雅华丽的罗兰爱思①凳罩。这件实木家具有四斤重,不算太重,但是足够了。我要把她引上来,用这个砸她的脑袋。
凯莉走到门边,仔细听。她紧张地站着,像抓棒球球棒一样抓着梳妆凳。
① 英国家具品牌。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眯起眼睛看着来电号码,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等等……是爱德文·夏普!她想起了他帮玛丽—戈登挑的红杉树毛绒玩具商标上的号码。
“你好,是爱德文吗?”
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嗨,凯莉,听我说,我快到了。艾丽西娅让我过来,但不要给你打电话。但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要签什么补偿协议?我不要什么补偿。那个人要暗杀议员,不是你的错。”
凯莉心脏几乎停跳,她蓦然间明白了。艾丽西娅要陷害爱德文。她叫他过来,是准备把谋杀她的罪名栽赃给他。
“哦,爱德文,出事情了。”
“你说什么呀。什么出事情?我是说—”
“快走!艾丽西娅在这里,她是来杀我的,她想—”
对方沉默了。“你是,说真的吗?”
“她准备陷害你,她现在就在这里。”
“我打电话报警。”
她说:“我打过了,警察就快到了。”
“我五分钟就到。”
“不要,爱德文,不要来!去布拉德利路上的小超市,待在那里,待在人群里。这样就没人能嫁祸给你。”
就在这时,凯莉闻到了烟味。
爱德文还在说话。她放下手机,把耳朵贴在门上。没错,劈啪的火焰响声来自楼下。
啊,不!我的房子,我的吉他!被她烧掉了!鲍比,非法文件共享人被她烧死了,谢莉被她烧伤,现在她还要烧死我。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凯莉,凯莉?”手机里传来爱德文的声音。
“着火了,爱德文,打电话叫消防车。你不要来,无论如何不要来。”
“我—”
她挂断电话。
刺鼻的烟雾开始从卧室门缝里钻进来。
火越烧越大,烟越来越浓。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我的家,我的家,凯莉的泪水流下脸颊。半是因为悲伤,半是被烟雾所呛。我的吉他,我的照片……哦,怎么会这样!
门已经烫得不能摸,火光映红了窗外的树林。
凯莉不知所措。艾丽西娅在哪里?楼下有火,她肯定不会待在那里,她恐怕已经走了。
贱女人,去死吧,我要拯救我的家。
凯莉冲进浴室,抓起一只灭火器。从阀门上看已经有年头了,不过还能用。她拧开卧室门锁,慢慢打开门。火势最强的地方是一楼的走道和楼梯,都是铺着地毯的地方。烧着的尼龙逸出阵阵刺鼻的浓烟,空气里火星迸射。凯莉呛了一口烟,恶臭令她作呕。她急忙低下头,下面的空气多少干净一些,她吸了一口又再吸了一口。她站在那里,火势已经无法遏制。如果艾丽西娅已经离开,她可以扑灭一些火,然后去厨房,那里有一只更大的灭火器,花园里还有水管。
她小心地走出房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响彻整幢小楼。浓烟里有火花闪现。一颗子弹擦过她的脑袋,钉进了房门里,紧接着又来了两颗。
她尖叫着,逃回房间,用力关上门锁紧。没办法了,只能冒险从八米高的窗户往外跳。她会不会摔断腿,在地上痛苦地爬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艾丽西娅枪杀?
那也比被烧死强。她跑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张望,外面一点灯光也没有。她再向下看,试图判断下跳的角度和高度。
她找到一处可以着陆的地方,就在栅栏后面。正在这时,她预备着陆的地方出现了艾丽西娅的黑影,貌似悠闲地来回踱步。她在大门口,正对着那个位置,等着凯莉跳下来。
影子……
凯莉跌坐在床上,拿起玛丽—戈登的照片,紧紧抱在胸前。
事已至此。
妈妈,鲍比,我来了。
哦,鲍比……
她想起几年前为他写的歌,《真命天子》。
泪水哗哗流下。
突然,楼下又传来一声枪响……再响了两三声。凯莉屏住呼吸,会不会是警察到了?
她跑到窗前向外看。没有,没有人来。除了艾丽西娅的皮卡,没有别的车,远处也没有闪烁的警灯。
又是两声枪响。
楼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个男人。
“凯莉,下来,快!”
她打开房门,小心地向楼下张望。
天哪!透过浓重的烟雾,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爱德文·夏普,他在用自己的外套扑打楼梯上的火焰。艾丽西娅脸朝上躺在走道的大理石地面上,两眼空洞,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她的脸上全是血。她躺的地方是一片燃烧的地板,她的衣服已经被烧着了。
凯莉明白了:爱德文不顾她的劝阻,还是来了。
“快!”他喊道,“下来!我打了火警电话,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你必须出去!”
他扑打火焰的努力虽然无法阻止火焰上蹿的趋势,但也在楼梯上打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她顺着这条道走下楼。他指着小书房。“我们去那里,从那里的窗户出去!”
她答道:“你快走!我要把火扑灭。”
“不行,我们灭不了!”
“快走!”她大叫,转身用灭火器去喷火焰。
爱德文犹豫了,他拼命咳嗽,随即继续用外套扑打火焰。“我来帮你。”
她对他微笑,说:“厨房,还有一只灭火器,炉子旁边!”
爱德文呛了一口烟,他跌跌撞撞地跑去厨房,不一会就带着一只大灭火器回来,开始灭火。
凯莉惊恐地看了一眼艾丽西娅烧着的身体,从后门跑出去,把花园里的水管拿进来。她开始奋力扑灭大火,爱德文在她身边不断用灭火器喷出泡沫。他们呛着,咳着,拼命忍着被熏出来的泪水。
明星歌手和她的跟踪狂就这样并肩战斗。不一会,爱德文的灭火器里就没有了泡沫,花园水管也被火焰烧化。
来不及了……天哪!我的家啊!
此时,警笛响起,夜晚的静穆被不停闪烁的警灯狠狠撕破,消防车到了。身着黄色消防服的消防员带着水管冲进房里,开始与火焰搏斗。一名消防员蹲在艾丽西娅的尸体旁,摸着她的手腕,看有没有脉搏。她的身上仍有小火苗在跳跃。他抬起眼睛,摇摇头。
另一名消防员护送凯莉和爱德文到了大门口,两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凯莉走下台阶来到前院,拼命地咳嗽,要把吸进去的烟尘废气都吐出来。她蹲在草坪上,吐得天翻地覆。等她回头时,发现爱德文落在后面了。
只见他跪在门廊上,一只手压在喉咙上,接着又把手挪开,举到眼前仔细看。凯莉发现他的手指很黑,但没有烟熏的污迹,鲜血顺着脖子上的伤口往下流。
在他夺下艾丽西娅的枪之前,她已经打中了他。
他眨了眨眼,看着凯莉。“我想……我想她是……”他两眼一闭,昏倒在地上。
凯瑟琳·丹斯和凯莉·汤恩肩并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沐浴在蓝、红、白不断交错闪烁的灯光中,真是一幅美丽又诡异的画面。
年轻的歌手精疲力竭,她低着头,佝偻着肩膀瘫坐在台阶上。为了帮爱德文·夏普止住流血的伤口,她的身上沾满了他的血。从人体行为分析来看,凯莉的样子表示挫败和忍耐,这是每一个讯问者都想达到的目的。不过这样的姿势同时也表达了疲惫与怀疑。
P.K.马迪根在指挥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现场勘查小组勘查现场,消防员仍在仔细搜查是否有遗留的火苗。
“我不明白。”凯莉的声音细不可闻。
丹斯把对艾丽西娅的调查和在她寓所发现的证据告诉她。“在她的卡车里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她从爱德文住处偷来的东西。她准备放在这里。”丹斯接着说明了她的动机。“还有一张字条,她模仿你的笔迹,模仿得很像。如果你发生意外,你指名她接管乐队。”
“所以今晚她把爱德文也叫到这里,造成他杀害我的假象。他被捕,再怎么说自己无辜也没人相信他。”
“完全正确。”
凯莉揉揉自己的脸蛋,她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艾丽西娅想取代我,她想要名誉、财富和权利。那就是万恶的演艺业对人们犯下的罪行。扭曲人们的心灵,引诱人们去犯罪。我恨它!我恨透了它!”她抬起眼睛看着医护人员。“我叫他不要来,我知道如果出事,人们一定怀疑他,但他还是来了。”
几位医护人员将爱德文抬进一辆救护车,另一位向她们走过来。“丹斯探员,汤恩小姐……夏普先生失血过多,我们已经尽力稳定他的情况。很遗憾,情况不太好。我们必须送他去医院,立刻动手术。”
“他会好起来,是吗?”凯莉问。
“目前无法回答。他是您的朋友吗?”
凯莉轻声回答:“算是吧,他是我的歌迷。”
两小时过去了,面色疲惫的外科医生慢慢走进灯光昏暗的弗雷斯诺社区医院走廊,走向等候区。这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男医生是南亚人。
丹斯看了凯莉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来。
医生似乎不知该向谁汇报手术情况:弗雷斯诺的明星歌手,还是腰上挂着枪的高个子女警探。他同时对两人说,爱德文·夏普脱离危险了。
失血的确很多,需要慢慢调养。“子弹没有打中颈动脉和脊椎。”爱德文现在已经过了麻醉期。如果愿意,她们一会儿就可以进去探望他。
她们找到观察室,走了进去。爱德文睁着两眼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嗨,”他虚弱地说,“嗨。”他眨眨眼。“感觉像是扁桃体被割掉了。”他的嗓音没变,但说话的声音很轻,有点变调,似乎体力已经透支。
凯莉说:“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做得很棒。”
尽管子弹的孔径很小—肯定只有9毫米—深紫色的伤痕却很大,超过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
“不是,呃,不是很痛的。”他盯着手上的吊针—可能是吗啡—继续说:“医生说我出院以后再吃些药,呃,医生说的。
“明天早上我就可以出院了。”他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正常的笑容。“我想我还得待在弗雷斯诺,一个星期,可能还不止。”他垂下眼皮。丹斯以为他要休息了,他又睁开眼睛。“一个星期。”他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遍。
“知道你没事我真高兴,”凯莉说,“我很担心你。”
他皱起眉头,说得很慢:“没给我送花啊,我看到了,没有花。怕我误会吗?”他笑了起来。“开玩笑的。”
凯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也笑了。
爱德文的表情变得严肃。“艾丽西娅……为什么?她疯了吗?我是说,艾丽西娅是怎么回事?”
丹斯答道:“她计划谋杀凯莉,把从你家偷来的东西放在现场,嫁祸给你。她伪造了一张字条,内容是凯莉同意由她接管乐队。”
“是她干的?鲍比·普雷斯科特也是她杀的?还有袭击你的继母?”爱德文问。
凯莉点点头。
爱德文喃喃重复着几小时前凯莉的话,接着又说:“是她干的……她想出名,人人都想出名,我想。名气就是一剂毒药。写作的人都想写哈里·波特,演电影的都想成为丹尼尔·克雷格。人人都想出名。”
凯莉的眼眶湿润了,她轻声说:“我不知说什么好,爱德文,一切都乱了套。”
他想耸肩,却疼得龇牙咧嘴。“爱德文,你不需要过来。我告诉过你,非常危险。”“是啊。”他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也许误会了她的话,麻醉药的作用没有完全消失。
“你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丹斯问。他努力回忆,“到了之后?”
“到了凯莉家?”
“哦,到了凯莉家……嗯,她说了艾丽西娅的事,说着火了,所以我报了火警,但我不能不去。你叫我不要去,对吧?”
“是的。”
“我做不到,我继续往你家开。到了之后停下车—在外面的路肩上,这样艾丽西娅看不到。我从树林里走到你家。厨房门开着,我看见艾丽西娅在楼梯旁边。她没有看见我,我拦住她。她很彪悍,我是说,非常彪悍,出乎意料。我去夺她的枪,没成功,枪走火了。她向我扑过来,我开了枪。我不想开枪的,不由自主地扣了扳机。我都不知道自己中枪了,我只记得我们俩一起灭火,你和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努力睁开,望着凯莉。“我本打算在走之前给你寄一件东西,一张卡片。我打算给你寄一张卡片,里面有礼物。我的外套,在口袋里面,我的外套在哪里?”
丹斯在壁橱里找到外套。凯莉伸手掏了掏外套的口袋,拿出一只贴了邮票的信封,收信栏是她的地址。
“打开。”
她照办了。丹斯从她身后看到一张幼稚可爱的贺卡,封面上画着一只表情哀伤的小狗,一只气球飘在小狗头顶上方,上面写着“狗狗的道歉”。凯莉笑了。“我也向你道歉,爱德文。”
“看里面。”
她打开小小的方形贺卡,里面是三片吉他拨片。“哦,爱德文。”
“我在西雅图的典当行买到一只鹿角。那些是我用鹿角做的。”
“漂亮极了。”她把拨片拿给丹斯看,丹斯也同意。
“我……”他的眼睛在天花板上巡回半圈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以前寄给你的,你退回来。我是说,有人退回来了。如果你想收下,现在就可以。”
“我当然想收下,非常感谢你。我会用在演唱会上。其实,我要在演唱会上亲自感谢你。”
“哦,不要,我准备回西雅图了。艾丽西娅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他露出虚弱的微笑。
“回去?”
“对你比较好,我想。”他笑了。“对我也好,你懂的。你想想,像你这样的大明星,却有个疯子利用你去刺杀总统候选人,还有神经病偷我的垃圾陷害我。从没想过做歌迷也会如此危险。”
丹斯和凯莉都笑了。
“我觉得……觉得……待在西雅图比较好。”他的头垂了下去,喃喃说道:“那里不热,这里真的……很热。”
凯莉笑了,随即认真地说:“爱德文,你这样可不能开车。再过两天,好吗?如果你还愿意,来听演唱会吧。我给你留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
他昏昏欲睡。“不……最好,我最好还是……”
他很快睡着了。凯莉凝视着手中的拨片,这份礼物深深打动了她。
她和丹斯离开了医院。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凯莉突然笑起来。
探员不解地扬起眉毛。
“嗨,你听过金发乡村歌手的事吗?”
“说说看。”
“她很笨,笨到被自己的跟踪狂拒绝。”
演唱会当天。
乐队上午9点到达纳什维尔,直接到会展中心,凯莉和工作人员已经在这里等待。大家立刻投入工作。
两个小时后,凯莉宣布休息。她去后台喝了口茶,接着打电话给苏埃琳,和玛丽—戈登说了一会话。下午她要带小姑娘一起逛街,给她买一件听演唱会穿的新裙子。
放下电话,她抱起自己的马丁吉他,用爱德文送她的拨片继续练习了一会儿。
拨片非常合她的心意。顶尖的吉他平弹大师,比如多克·沃森、诺曼?布莱克、托尼·赖斯以及毕晓普·汤恩,绝不会用稍大但灵活的三角形拨片;真正的吉他艺术大师都用这样小而坚硬的拨片。凯莉算不上大师,但她依然醉心于那种控制力—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弦高怎么样?”泰·斯洛克姆问,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两眼盯在吉他上。
凯莉微笑。这位吉他技师问的是琴弦离开指板的高度。有些吉他有螺栓或螺母,拧动即可轻松调节弦高。马丁吉他不在此列,调节弦高需要高超的技巧。
“一点点低,D调时有点抖。”
“我带了一个琴鞍,可以换上。”他说,“骨头做的,有年头了,效果很好。”鞍对吉他琴音的影响很大。它是琴桥上白色的条状物,将琴音从弦传到琴体。从音效上来说,最理想的是硬象牙,即森林大象的长牙,其次是软象牙,即非洲大象的牙。骨材料排名第三。市面上前两种象牙材料都有—有些属于合法销售,有些属于非法交易—但是凯莉拒绝使用象牙,也不允许乐队成员使用。不过,泰有办法弄到古人的骨材料。骨鞍传出的琴音几乎可与牙鞍媲美。
凯莉顿了顿。“我在想,巴里今晚在调音台吗?”她瞥了一眼大厅后面的控制台,巴里·瑞格勒戴着耳机,双手在混音器上飞舞。
“是的。”
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OK,好吧,他挺不错的。”
鲍比·普雷斯科特不仅是巡演管理的负责人,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职业,负责现场演出的混音工作。所有巡演管理人都能够熟练操控巨大而复杂的米达思XL8调音台—泰的技术尤其出色—但她已经决定,既然瑞格勒在这里,就请他完成这项工作。她的制作人在摇滚明星梦破碎之后,正准备以混音师的身份重新进入演艺事业。能够做到将混音区(即剧场中主调音台所在的位置)音响与返送音(即乐队通过舞台边侧监听调音台听到的音乐)完美结合的,只有巴里一人。
斯洛克姆慢慢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那里摆满了调谐器、琴弦、功放和各种工具。凯莉走上舞台继续排练。
乐队成员都是全身心投入音乐的专业演奏家。他们当然未必都是最顶尖的乐手,不过凯莉需要的是能够理解她、理解她的歌曲、理解她致力追寻的曲风的乐手。乐手之间的配合必须天衣无缝;这一点非常重要,极其重要。很少有人能够独立完成合奏音乐。如果乐手之间缺乏协作,歌曲再动听,主唱再优秀,也是枉然。
主音吉他手凯文·皮布尔斯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个性随和,灯光照在他红褐色的头顶上,亮晶晶地布满汗珠。在唱过几年摇滚之后,他投身于挚爱的乡村音乐,要用这种音乐流派将自己的民族圆满诠释。
贝司手及和声歌手艾玛·苏·格兰杰是凯莉见过的最美的美女。乌黑闪亮的齐肩发,编了几绺辫子,戴着一两朵小花。格兰杰穿一件自己织的紧身毛衣和一条皮裤。凯莉的歌迷有60%都是女性,不过为了另外那40%,艾玛?苏也有很多走上台前的机会。
巴迪?德尔莫尔戴一顶破旧的、卷了边的牛仔草帽,穿着格子衬衫和老气过时的蓝色牛仔裤,他负责乐队的踏板电吉他,一种凯莉怎么也没有学会的乐器。她总觉得只有天才才能操纵这种乐器。巴迪还会弹琴音独特、带圆盘共鸣器的感声吉他琴和钢棒吉他。这位65岁的乐手来自西弗吉尼亚州,弹琴的目的是赚钱做他真正的爱好:养鸡。他有八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
鼓手是乐队新成员阿朗索·圣地亚哥,来自克斯菲尔德市的西语聚居区。随便拿起什么东西,他就能玩出节奏来。凯莉只觉得不可思议。圣地亚哥早就开始让自己的孩子学习架子鼓,很少父母会这么做,可惜女儿的理想是当宇航飞行员,儿子要去做漫画大师,令他大失所望。
还有一位是圆脸红发、活力充沛的莎伦·巴斯克维茨。她四十多岁,有个绰号叫“管弦乐队”。不管什么乐器到了她的手上,即便是从来没见过的,她都能弹得有板有眼。大号、大提琴、大键琴、马林巴琴、印第安长笛等等等等,莎伦都能让它们奏出美妙的乐曲。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扎染和蕾丝的衣服,戴许多亮闪闪、造型夸张的首饰。她就是这么张扬,而艾玛·苏却十分低调。
排练很轻松。这些歌曲他们经常弹奏,其实没有排练的必要。但是演唱会要求有新曲目。凯莉添加了帕齐·克莱恩、艾莉森·克劳斯/罗伯特·普兰特的歌,还有她新创作的两首歌,昨晚已传真给乐队。一首歌为鲍比而作;另一首歌,她决定不提艾丽西娅的名字。
唱完热闹搞笑的《感觉到了(摇滚版)》,她望向混音区的巴里。他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非常满意。凯莉也很满意,她对乐队和工作人员说:“OK,我想就到这里吧,6点钟回来做最后的校音。”
根据毕晓普·汤恩的理论,排练不必频繁,但一定要到位。他们现在需要休息,酝酿新的感觉。
她把马丁吉他递给泰·斯洛克姆去换新的琴鞍,慢慢喝掉一杯冰茶,然后拿起手机。她犹豫再三,然后做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凯莉·汤恩拨通了爱德文·夏普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上去仍不稳定。
“嗨,我是凯莉。”
“哦,你好。”
“你还在医院吗?”
他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没有想到,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感觉如何?”
“痛,痛,还是痛。”
“嗯,我希望你好了一些,能来参加演唱会。”她语气坚定,“我给你留了一张票。”
他没有回答,她以为他要拒绝,但是他说:“OK,谢谢。”
“票在我这里。一起吃午饭吗?”
她本可以把票留在预售票窗口,但是考虑到他为她付出的一切,这样做显得缺乏诚意。既然她能够与谢莉化敌为友,也能和爱德文做朋友。
他说:“我要去见马迪根警探做笔录,不过2点钟才去。我想,当然可以。”
他建议去一家他去过的餐厅,她同意了,两人结束通话。凯莉走向舞台大门,无意间看到泰·斯洛克姆。他已经调好马丁吉他的琴弦,正在修锉新的骨鞍,专注的神情仿佛雕塑家在精心雕刻传世杰作。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会展中心昏暗的顶空。今早在爸爸家醒来时,她一度觉得演唱会是她最不情愿做的事情。她甚至想以房子着火为理由取消,就说自己的嗓子被熏坏了,其实并没有。然而,一踏进这里,一见到乐队成员,一登上舞台,她的心态完全转变了。
现在的她一心期盼着演唱会的开始。无论如何,她要奉献给观众一场前所未有的、完美的演出。
调查结束了。
然而结案对凯瑟琳·丹斯而言,同时意味着是时候解决某个重大问题了。
一个她无法逃避的问题,她决定今天就解决。
她起得很迟,叫了一份墨西哥煎蛋作早午餐,然后回到山景酒店,和网站合作人玛婷通电话,商量给劳动者乐队录下的那些歌。录音已经发给玛婷。两人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决定选出24首歌放在网站上。
做决定是艰难的;每首歌都非常好听。
正如玛婷所说,讨论促使问题暴露。那个重大问题不时地浮现脑海,那个丹斯决定面对的问题:生命中的男人们。不对,不能这么说,她提醒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只有一个—乔恩·博林。就算他有分手的打算,他也是这个男人。目前她不能把迈克尔·奥尼尔考虑进来。这是她和博林之间的事情。
那么,我该怎么办?
“嗨,你还在吗?”玛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好意思。”她对着电话说。她们继续讨论并定下了劳动者乐队的上网曲目。她放下电话,躺在床上,对自己说:打电话给乔恩,说清楚。
丹斯看着窗外,凝望着远处似乎应是山景的地方。如果天气晴朗,景致应该清晰可见。不过现在是弗雷斯诺的夏末,那里只是雾蒙蒙一片。
她把手机拿在手里转了又转,认真研究起来。
手机背面的贴纸上是带着天真笑容的孩子,还有两只卖萌的小狗。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的通讯录,乔恩·博林号码高亮显示,随时可以拨出。
她又翻到手机背面看照片。
然后盯着墙上一幅无聊的图片看—港口图片。难道在室内设计师的印象中,加利福尼亚家家户户都有帆船,就算住得离海岸几百公里远?
哔、哔、哔……她上上下下地拨动通讯录。她的辫梢触到左边耳朵,她随手把辫子拨开。
打,不打?打,不打?
她心里想的是直接问他搬去圣迭戈却不和她商量的原因。她心想,真是奇怪,穿上防弹衣,坐在气势汹汹的萨利纳斯少年黑帮头目曼纽尔·马丁内斯面前,问他把赫克托·阿朗索的残肢(尤其是脑袋)埋在哪里,她都不怕,偏偏问自己的男人这么简单的问题,却这么优柔寡断。
她突然愤怒起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对孩子好,走进他们的生活,成为家庭的一分子,融入得那么和谐。
她分析起来。答案可能是这样的:表面上来看,乔恩·博林是她的理想类型:英俊,幽默,善良,性感。他们从不吵架,更不打架,没有任何原则性的冲突—不像她和奥尼尔……喂,她提醒自己,这件事情不涉及奥尼尔。
和博林在一起没有争执吵架是否意味着两人之间没有真正擦出过爱的火花?
轻松愉快不是爱?吵吵闹闹才有情?
不该如此。
抓着手机,不停地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打,不打?
孩子的笑脸,孩子的笑脸,孩子的笑脸……
要不在床上抛硬币吧,交给命运来决定。
孩子的笑脸,孩子的笑脸……
凯莉在餐厅门前见到了行动缓慢的爱德文。
她喜欢这个餐厅,地段安静,可以避开狗仔队的骚扰。像她这样的小明星也得考虑这些事情。
他在门口微笑着欢迎她,让她先走进冷气十足、灯光明亮的餐厅。餐厅里还没有其他顾客,女服务员认出经常光顾的明星顾客,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凯莉了解各种各样的歌迷。她知道女服务员热情周到、笑容甜美,但是除了点餐、闲聊天气之外,她肯定紧张地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他们坐进包间,点了冰茶,又点了汉堡给凯莉,爱德文自己点了一杯奶昔。他说脖子上的伤口造成吞咽困难。“我爱喝奶昔。不过已经好多个月没喝了。嗨,至少,多少年都没减的体重,因为你要减掉了哦。”
“哇,伤口的瘀青真不小。”
他拿起餐巾纸架当镜子。“我觉得越来越糟了。”
“很痛吗?”
“是的。最大的麻烦是我必须平躺着睡觉,我从来都不习惯这么睡的。”
他们谈了一会儿戴维斯议员和艾丽西娅,然后聊起了弗雷斯诺和西雅图的生活。正餐上来了,他们开始享用。他问道:“你的房子怎么样了?”
“得买新地毯,很多地板要换,墙也要刷。最难办的是烟熏的痕迹,什么都被熏坏了。差不多要10万美元。一半衣服不能穿了,全是烟味。”
“对不起。”
两人都沉默了,显然爱德文不愿意谈论过去几天噩梦般的经历。她不介意。他开始谈论音乐,谈起几位创始乡村音乐的女歌手。他谈起自己收集的唱片。他现在还经常听黑胶唱片,并且斥巨资买了一台唱片机。凯莉也认为乙烯基模拟录音能够创造更为纯粹的声音,优于高品质的数码录音。
爱德文说起在西雅图一家旧唱片行找到几张凯蒂·威尔斯的单曲。
“你喜欢她?”凯莉有些奇怪。“她是我最喜欢的歌星之一。”
“她的唱片我基本都有。你知道她60岁的时候上过公告牌榜首?”
“是的,我知道。”
威尔斯50岁才进入歌唱事业,也是首批进入乡村音乐名人堂的女性之一。
他们接着谈起了纳什维尔、得克萨斯和克斯菲尔德的乡村音乐。爱德文提到洛雷塔·林恩的时候,凯莉笑了。林恩一直奋战在男性主导的演艺行业,成为一代乡村歌后。“在乡村音乐的世界,女性歌手的观点向来不受重视。”
爱德文认为,乡村音乐是整个商业音乐中最美好的部分,比流行音乐和嘻哈乐有意义得多。它讲求艺术,旋律优美,涵盖了人生最重要的主题,如家庭、爱情、工作,甚至包括政治。乡村音乐家不同于很多民俗歌手、嘻哈歌手和摇滚歌手,个个都是顶尖的艺术家。
在谈到更广范围的音乐时,他很担心日益萎缩的唱片业,认为非法下载问题将持续存在并造成音乐创作质量的滑坡。“如果艺术家的劳动得不到合理的回报,何来创作音乐的激情呢?”
“为这句话干杯。”凯莉把自己的冰茶杯轻轻碰在他的奶昔杯上。
吃完正餐,凯莉把票给他。“前排中间,我会向你招手。噢,那几个拨片好极了。”
“很高兴你喜欢它们。”
她的手机响起短信蜂鸣音,是泰·斯洛克姆。
马丁调好了,你怎么样?
奇怪,他很少发短信,即便发也只说乐器的事情。
“没事吧?”
“没事,是……”她没说下去,把手机放在一边,等一会儿再回。
账单来了,爱德文坚持要付。“好了,这次该我请客。我何曾想过能在凯莉·汤恩的演唱会上坐在前排中间。”
他们边聊边往停车场走。快走到她的雪佛兰巨无霸越野车前时,爱德文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老式红色别克车,就在她后面几个车位。“别克这个词不好压韵,你选凯迪拉克是对的。”
“丰田更难办。”凯莉打趣地说。
“嗨,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不是变态,能赏光一起吃晚饭吗?演唱会结束后可以吗?”
“按惯例要和乐队一起庆贺。”
“哦,的确是的。嗯,换一天呢……星期天怎么样?你至少还有两个星期才会离开,去温哥华办演唱会。”
“呃……你不是要走吗?”
他指指喉咙。“在吃止痛药。你说得对—药性确实很大,应该避免长途开车。我会在租的房子里再待几天。”
“哦,当然,你一定要当心。”他们来到雪佛兰车前。“OK,再次感谢你,爱德文。感谢你所做的一切。让你经历这些痛苦,我很内疚。”
她忍不住想拥抱他,亲吻他的脸颊,但还是忍住了。
XO……
“我会《重头再来》,”他微笑着说。那是她早期的名曲之一,凯莉笑了。片刻之后,他说:“嗨,能不能这样:我开车去加拿大。温哥华离西雅图不远。我知道那里景致很美。山上有漂亮的花园,那里—”
她笑了。“你知道,爱德文,我想我们不要交往会比较好,因为……我觉得会比较好。”
他咧开嘴笑了。“当然,只是……呃,经过这些,我以为……”
“我觉得这样最好,”她再次强调,“再见,爱德文。”她向他伸出手。
他没有伸手。
“那么……你这是和我分手了?”他问。
她笑了起来,心想他在开玩笑呢—就像昨晚在医院提到送花的事情一样。但是,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脸上的笑容又变成了从前那种诡异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的假笑。“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耳语般地重复。
“OK,再见。”她迅速说,然后拿起钥匙,打开车门。
“不要走。”他喘着气急促地说。
凯莉四下张望,停车场空荡荡的。“爱德文。”
他立刻接口:“等一会,对不起。你瞧,我们一起开车吧,再说会话儿,就说说话,现在就说话。”
现在,他什么意思?
“我想我该走了。”
“就说说话,”他固执地说,“我只有这个要求。”
她猛地转身,但爱德文快步向前,堵住她的路。“求你了,就开一会。”他看了看表,“距离演唱会还有6小时3分钟。”
“不要,爱德文!住手!放开我。”
“你喜欢爱说话、能记住你的歌的男人,《你一言不发》?我不是那种人。来吧,刚才在餐厅你喜欢听我说话。”他抓住她的胳膊。“多么愉快,我人生中最愉快的午餐!”
“放开我!”她伸手用力推开他,却像是推在一袋水泥上。
他恶狠狠地说:“我差点死掉。”他指着自己的脖子。“为救你的命,差点死掉!你不记得了?”
哦,我的上帝啊。是他自己开的枪,艾丽西娅是无辜的,是他陷害了艾丽西娅,是爱德文杀了鲍比,又杀了艾丽西娅!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的确是他。
“求你了,爱德文!”
他放开手,退到一边,伤感地看着她。“我对不起你!让事情变成这样。现在,你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你的房子被烧了,修好之前你可以住在我那里。”
他疯了吗?
她迅速转身,想拉开车门。他巨大的手掌突然伸过来,紧紧蒙在她脸上,一只胳膊箍在她的胸前,把她拖到别克车边,打开后备箱。她呼吸得越来越急促,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她最后听到的是—应该是真的听到了—一个声音悄声唱道,“永远追随着你,追随着你,你的影子。”
凯瑟琳·丹斯没有抛硬币。
她决定以成熟的心态面对“圣迭戈事件”。她起身,按下拨号键,同时扔掉手中的星巴克咖啡杯。
她盯着酒店房间的垃圾箱,博林的电话响了一声。
两声。
三声。
她果断挂掉电话。
不是因为她丧失了谈话的耐心,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从A到B到Z……
爱德文·夏普怎么知道艾丽西娅·塞申斯偷了他的垃圾?
他在医院里是那么说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提过垃圾,只提过艾丽西娅拿走了他一些东西,从她公寓里找到垃圾袋的事情从未讲过。
好好想想,她对自己说,想想。
他是从另外的渠道得知的吗?答案是否定的。昨晚在凯莉家,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只有医护人员和他说过话。知道垃圾事情的另外两人,马迪根和哈鲁图恩,都没有和他说过话。凯莉和丹斯是第一个去医院探望他的人。
是他自己的合理推测吗?如果艾丽西娅想找些东西陷害他,应该会拿走他的垃圾。
有可能。
另一种解释是,爱德文自己把两袋垃圾放在艾丽西娅的公寓。那些伪造笔迹的字条,其实是爱德文的杰作。他故意把证据放在自己住所的后面,比如牛蹄油和鞋印,以此来栽赃艾丽西娅偷窥他。
不,不不,这太荒谬了。他在凯莉家受伤又怎么解释?肯定是艾丽西娅打伤了他。
能肯定吗?
丹斯告诉自己,回想当时的场景。有关昨晚的袭击事件,凯莉是怎么对她、马迪根和哈鲁图恩说的?
有没有可能是爱德文精心策划了这场阴谋?
想想。
从A到B到Z……
加油,你分析过很多罪犯的心理,加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设计?
有眉目了。
他去艾丽西娅家,绑起了她。把自己的垃圾,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的枪套,伪造凯莉笔迹的字条放在那里。用她的手机发短信给凯莉,以及给他自己,要求在凯莉家见面,然后去艾丽西娅家附近的酒店,用她的电脑发邮件到电台点播第四段歌词。
但是凯莉家门口有两辆车。他一辆,艾丽西娅一辆。好吧,他可以找一个非法代驾把他的车开到凯莉家门口的路肩上,放在那里,然后离开。接着他开艾丽西娅的皮卡到凯莉家,艾丽西娅被绑在他的后备箱里。她那时可能已经死了—很难判断烧焦尸体的死亡时间。
但是凯莉听见艾丽西娅在家里喊她的名字。
录音机!
爱德文可能在她的公寓威胁她对着高品质录音机喊凯莉的名字—就是用来播放《你的影子》做谋杀预告的录音机。
假如闭上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原音还是数码录音。专业人员都有这样的录音设备。
丹斯记得当时她给凯莉回复:
或者是变态歌迷。
他应该预设了好几出“拯救”凯莉·汤恩的场景—根据他到达时凯莉所在的方位。如果她在楼下或门廊,他和艾丽西娅的搏斗就会发生在车道上或者马路外面。然而当他到达凯莉家时,发现她在楼上卧室,他才有机会进入房子,伪装成艾丽西娅—多亏了丹斯,是她让凯莉抵住楼上的房门,不要出来。
那么爱德文的伤口呢?如果当时爱德文在移动,那么枪击应该是致命的。现在看来,枪击并不严重。
子弹没有打中颈动脉和脊椎……
丹斯拽住自己脖子上的皮往外拉。对了,他这样就可以既打伤自己,又避开动脉。
她苦苦思索未曾得到结论的证据。
首先想到的是骨灰。
人骨灰。
吉他拨片!不是鹿角做的,是非法文件共享人弗雷德里克·布兰顿的手骨—没有被烧掉,爱德文在放火之前把他的手骨切了下来。他说以前寄给过凯莉,他在说谎;凯莉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助理把他送的东西全部退了回去,甚至连开都没有开过。
他为歌手实现了残酷的公正;用盗用她音乐的人的手骨做成吉他拨片。
难以置信啊!不过……
我认为合理。丹斯决定打电话给凯莉。无人接听。她留下信息陈述了她的怀疑,然后打电话给毕晓普·汤恩,说了同样的事情。
“哦,浑蛋。”男人怒吼道,“她正在和他吃午饭!谢莉在会展中心筹备彩排。她一个小时前出去和他见面。”
“在哪里?”
“呃,不清楚,等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回来。“圣华金餐厅,三号包间,你—”
“如果她打电话回来,让她马上和我联系。”丹斯挂断电话,犹豫着该打给911还是治安官办公室。打哪个电话需要的解释最少?
她拨出号码。
“我是马迪根。”还是那声音。
“探长,我是凯瑟琳,没时间细说,我认为爱德文才是真凶。”
“什么?”她听到啪的一声,是冰淇淋杯子被放下的声音。“可是……不是艾丽西娅?”
“以后解释。听我说,他和凯莉在圣华金餐厅吃饭,三号包间。我现在需要一辆车。”
“明白,没问题。他有枪?”
“所有涉案枪支我们都找到了,不过在这里买枪很容易。”
“了解,马上打给你。”
丹斯在地毯上来回踱步,然后冲到桌子前面,那里放着她的案情分析记录,整整几十页。如果这是她自己的案子,特别是这种任务型案子,她现在可能已经整理好记录并且排了序。既然案子已经破了,且由其他人负责诉讼,她可以少烦些神。她把和目击证人的谈话,林肯·莱姆和艾米莉娅·萨克斯做的法证分析,和爱德文的谈话记录一一摊在床上。
事实证明,凯瑟琳·丹斯不需要再去看自己的笔记来判断爱德文究竟是不是凶手。
P.K.马迪根打了回来,焦急的声音变了调,张口就说:“她和爱德文半个小时前离开餐厅,但是她的越野车还在停车场,她的车钥匙掉在旁边的地上。”
“她故意扔在地上,通知我们出事了。她的手机呢?”
“可能没电,可能坏了,追查不到信号。我派洛佩兹去爱德文的住所,他的别克车在。但房子空了,像是搬走了。”
“他换车了。”
“没错,但我没查到。他要么偷了一辆,要么租了黑车。没有他的购车记录,登记在册的租车行也没有他的名字。他开的不一定是车,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在现场奶奶没有说实话。
20分钟前,丹斯和她通了电话,72岁的雷切尔?韦伯太太再一次迅速证实了爱德文周二在她家门前问路的那番话。
丹斯只花了三分钟便了解了事件真相:那天早晨爱德文看到她在花园里,用枪胁迫她进了房间,逼她说出儿子和孙儿孙女的名字,威胁她如果警察来调查,要说他12点30分时经过这里。
现在,马迪根在和犯罪现场勘查科科长通电话,丹斯和丹尼斯·哈鲁图恩在一旁听着。终于,他哼了一声,猛地放下听筒。“在爱德文的后院,查理的人发现了人骨和工具。埋得很深,所以前两天现场勘查科搜查现场时没有发现。你是对的,凯瑟琳,他用非法文件共享人的手骨做了吉他拨片。”
丹斯坐在马迪根办公室的一把摇椅里,前后摇晃着。马迪根电话旁的冰淇淋已经化成了甜水。她仍在思索,她忽略了什么?哪里出错了?她没能识破他的阴谋,分析爱德文这类人的肢体语言的确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所以她重新查看了他的陈述,尝试分析他的言语内容,而不是动作语言。好了,仔细想想,有没有线索能够帮助他们找到爱德文会带着他爱的女人去什么地方?
到了那里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丹斯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实在不愿多想。
哈鲁图恩问:“他为什么不在前几天绑架她?”
丹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哦,他根本不想绑架她,所以他才会嫁祸艾丽西娅杀人,而他去英雄救美,赢得凯莉的心。和许多纵火犯一样—放了火再去救人,扮演英雄。这就是他的计划。
“他在吃饭时恐怕已经提示她了,是他救了她的命,为什么不能约会之类的。凯莉拒绝了。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于是只能绑架她。这不是冲动犯罪。相信我,他清楚这种可能性,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绑架是最后一步棋。”
真相慢慢变得清晰,呼之欲出。真相……言语内容,前后矛盾的真相。
是什么?
她叹气,思路又断了。突然:
等等……对了!就是这样!
她抓起手机,打给好朋友兼同事艾米·格拉帕,联邦调查局旧金山地区负责人。
艾米有着女性低柔性感的声音。“凯瑟琳,看到通报了—绑架及跨州逃逸。”
“正是为这事打电话。”
“真是那个歌手凯莉·汤恩?”
“恐怕是的,跟踪狂干的。”
“好吧,我们能做什么?你认为他到这里来了?”
“不是,我想调用西雅图地区的两名警力。我必须找到一名证人,没时间亲自到那里,但人必须马上找到。”
“电话不行吗?”旧金山调查局局长问。
“我试过了,不起作用。”
好了,凯瑟琳·丹斯盯着电脑屏幕,心想,看看这个。
电脑屏幕上的女人从西雅图通过Skype网络电话程序和丹斯视频通话,她看上去简直就是凯莉·汤恩的妹妹。
虽谈不上是孪生姐妹,但非常相像。金色直发,身材娇小,五官漂亮。
爱德文的前女友萨莉·道金紧张不安地盯着电脑屏幕,颤抖着声音说:“他们是谁,我不明白,我没犯罪。”在她身后站着两名联邦调查局探员,地点是她在西雅图家中的客厅。
丹斯笑了,“是我让他们带着电脑去找你,我们才能再谈一次。”
事实是,她认为萨莉会拒绝第二次谈话,所以派探员到场保证视频谈话的顺利进行。
尽管事态紧急,丹斯的语气仍显轻松。“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说实话。”
她没有使用“这一次说实话”那样的措词,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
“当然。”
凯瑟琳·丹斯觉察到了不一致—她有所隐瞒。既然爱德文·夏普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和萨莉·道金的过去就值得怀疑。她之前通过电话对爱德文做出的描述基本可信,但是人体动作专家不能光靠听,一定要亲眼看着证人,才能捕捉到可疑之处。
所以艾米·格拉帕派西雅图分局的两名探员到了萨莉的公寓,在该市打工人员聚居区。他们带去一台非常高端的笔记本电脑,内置高清晰度的摄像头。
丹斯坐在治安官办公室的会议室里。顶灯全部关上,只留桌上一盏台灯,就在她脸旁边。她仔细调节了灯的亮度;她需要让萨莉看清楚她的脸—在非友好的灯光下。萨莉周围的光线很强,不过镜头和通话软件把她的脸修正得很清晰。
“萨莉,你的公寓挺温馨的。”丹斯戴了一副粉框眼镜,显得很友好,不像不锈钢框或黑框的“威胁性眼镜”。那种眼镜只在她需要显示威慑力量时才戴。
“我觉得还不错吧,我喜欢这里,租金便宜。”
丹斯又问了几个问题,有关她的家人和她的工作,以此来建立她的基准行为。她只观察到一次极细微的紧张,萨莉说她不介意工作单位和公寓之间相差24公里。
很好,她基本了解这姑娘了。她在回答简单问题时通常很紧张、很不安,但她说的都是实话。
十分钟之后,丹斯说:“现在,我想再和你谈谈爱德文。”
“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她的眼睛瞪着摄像头。
这种情况不好办:迅速干脆的拒绝。丹斯既不能反应过度,也不能不反应,否则便会暴露她的意图。她继续冷静地发问:“好吧,当情况发生变化时,我们通常要再深入调查,获取更多的信息,如此而已。”
“哦。”
“萨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瞧,弗雷斯诺这里的事态变得……非常复杂。爱德文可能牵涉到一起谋杀案中。我在想,这对他可能是一个难关,他可能伤害别人,也可能伤害自己。”
“不!”
“没错。”丹斯事先已经确保爱德文绑架凯莉的消息绝不能外泄,萨莉·道金不会知道此事。“我们要找他,我们需要知道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非常重视的地方,也许他另有住处。”
“哦,我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她的双眼直视着电脑屏幕。
偏离行为底线。说明她知道,但是如何让她说出来要费些工夫。
“好吧,萨莉,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
回避问题。模糊的时间表明这句话可能是谎言。丹斯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不一定是指他想搬去的地方。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提起过什么地方?”
“没有。”
“没有吗?”
萨莉回答得很快。“我是说,他非常喜欢西雅图。他不怎么出门旅游。就是,你知道的,宅男。”
“从来没有提起什么,真的吗?”丹斯的眼睛瞄了一眼放在她面前的一张纸。
萨莉注意到她的动作。
只要你说实话……
“我是说,有时他提出去度假什么的,你知道的,我想你不是问这个吧?”
“他想去哪里?”
“他提过纳什维尔,去看音乐圣地大奥普里。可能还提过纽约,他想去那里听演唱会。”
爱德文·夏普也许的确这么说过,但他绝不会带着凯莉·汤恩跑到纳什维尔或者曼哈顿去过小日子,不管他的现实感有多么扭曲。
丹斯依然说:“好的,萨莉。我们想问的就是这个。你还能想到别的地方吗?你们在看电视的时候,他会不会说,‘嗨,这地方不错。之类的?”
“不会,他没说过。”眼睛盯着摄像头。
谎话。
丹斯苦笑了一下。“好的,感谢你的配合。我们现在毫无头绪,你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
“我?我和他早就分手了。呣,有九个月了,我指分手。”
“我的意思是,和爱德文这样的人交往很不容易吧。你也许不相信,他可是个虐待狂、强迫狂。”
“不是吧,真的吗?”
丹斯心跳加速,鱼儿就要上钩了。
仍然是轻松的语调,她接着说:“的确如此,谁要是拒绝他,谁就是踩到了地雷。爱德文不能承受抛弃和拒绝,他依赖别人。不过是他和你分手的,所以你对他不是威胁。其实,他告诉我,他对分手仍然怀有歉意。”
“你和爱德文谈到我了?是最近吗?”她问得很急,像倒豆子一样。
“是的。真有意思,从他的话中能够体会到他仍然想着你。”丹斯非常注意自己的用词。她从不故意欺骗被调查人,她让他们自己领会。“要说他很想了解你现在的生活,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萨莉咽了一下口水,迟疑地举起涂了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撩拨自己的长发—她的头发也像极了凯莉,只是没那么长,没那么柔顺。在她微微偏头的时候,丹斯看到了她的发根。她的金发是染成的。年轻姑娘开了口,音频略微有些高—这代表着紧张:“他想了解什么?”
“平常的生活吧。”
她又咽了一口口水。
丹斯再次低头看了看面前空白的纸,然后抬起头。她看到萨莉的额头上微微有汗,她想知道纸上是什么。
联邦调查局的设备果然不同凡响。
丹斯再次低头看纸,萨莉的眼睛追随着她的动作,仿佛也能看到似的。丹斯问:“你哥哥在斯波坎?你妈妈住在塔科马?”
“我……我哥哥,我妈妈?”
“爱德文和他们熟悉吗?”
爱德文对萨莉·道金的介绍仅有一两句而已,完全没有谈过她的家庭。自从她开始怀疑两人的真正关系之后,丹斯便在华盛顿州和联邦记录中找到这些信息。
“他说了他们什么事情吗?”萨莉问。
“他们不是认识吗?他们熟悉吗?”
“我……”
“萨莉,怎么回事?爱德文关注你的家人,会令你担心吗?”
啊,假设的威力。
关注……
“他说什么了?”萨莉冲口而出,“请告诉我!”
“萨莉,怎么回事?”丹斯摆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我……”眼泪流下来了。“他说什么了?”她身后的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调整了一下姿势,可能是觉察到萨莉的情绪濒于崩溃,丹斯也一样。“爱德文?我的家里人,他说了什么?”
丹斯平静地追问:“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她的眉头紧紧蹙起来。
“他会伤害他们的!他不相信我完全照他说的做了。如果他对你说起我的家人,那就代表他要伤害他们来报复我。求你了,帮帮我吧!”
“你别急。”丹斯换上担忧的表情。“我希望你不是在告诉我,是你提出分手的吧。”
“我—”
“哦,天,全乱了。我是说,我告诉爱德文……”她突然打住话头,不安地注视着萨莉。
“求你了!不要!你对他说了什么?他在哪里?爱德文是不是准备去塔科马,还是斯波坎?”
“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萨莉,我说过了。让我想想,OK,这是个问题。”
“不要让他伤害我妈妈!”萨莉在抽泣。“求你了!我哥哥有两个小宝宝!”
事情的进展正如凯瑟琳·丹斯的预期。她让恐惧的种子在萨莉的心里发芽,以此让她吐露真情。丹斯设计了问题的提法让她误以为爱德文打算伤害她的家人……可能还会伤害她。
她泣不成声。“我照他说的做了,为什么他还要伤害我们?”
丹斯同情地说:“萨莉,我们可以帮助你。但是你必须说实话,否则我们无法保护你、你妈妈和你哥哥。”
实际上,她已经通知当地警方,确保萨莉的母亲和哥哥的家在警方监控之下。当然,当事人并不知情。
萨莉拼命忍住抽泣。“求你了,我很抱歉,我说谎了。是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有人问我,我必须说他是好男人,从没纠缠过我,也没纠缠过别人,是他提出分手,不是我。我很抱歉,我很害怕。请派人保护我妈妈吧,还有我哥哥,他还有小宝宝啊!求你了!我告诉你地址。”
“萨莉,首先你要对我说实话,然后我们再谈派人的事情。你和爱德文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好吧,”姑娘说。身后的探员递给她几张纸巾,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去年,爱德文到我工作的那家商场当保安,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好像,一见钟情。”
因为你长得很像凯莉·汤恩。
“他开始疯狂地追求我,一次又一次,然后我们开始交往,然后他就变得古怪起来,处处管着我,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许做。有时候他就一直坐着,盯着我看,一直盯着我看。要么就是躺在床上,拨弄我的头发。简直让人受不了啊!他一遍又一遍地夸我漂亮。其实是把我当成了那个歌星—他真正喜欢的那个,我之前说过的,凯莉·汤恩。”
萨莉冷笑一声。“家里永远只能听她的歌,他每天都要说到她。口口声声地,小凯莉这样,小凯莉那样。没有人理解她,她爸爸卖掉了她钟爱的家,她妈妈死了,歌迷利用她,唱片公司没把她的歌录好,一直不停地说。我受不了。有天晚上,我就走了。一个月都没事情。他的确还纠缠我,但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他妈妈死了,他整个人全变了。我是说,完全变了。”
把他的精神推向崩溃的压力事件。
“他跑到我面前,又哭又闹,好像世界末日一样。我可怜他—也很害怕—所以我们又在一起了。但是他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强迫我断绝所有的朋友关系,和我有工作关系的男人他统统嫉妒。他觉得我和这些男人都上过床。好像……他一心只想把我关在家里,在他身边。他成天只做那几件事情,看我、看电视、上床。我们上床的时候他还放凯莉的歌。太恶心了!到最后……”萨莉犹豫片刻,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我只有这样,才能脱离他的魔掌。他发现之后把我送到急救室。因为这件事情,他最终放了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12月,去年。”
第二个压力事件,此事导致他开始纠缠凯莉。
丹斯做出决定。“萨莉,他绑架了她。”
“谁,凯莉·汤恩吗?”她轻声问,但没有表现太多的惊异。
“萨莉,我们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我保证。我们也会抓住他,让他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他还杀了人。”
“哦,不,上帝啊,不。”
“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抓不住他。你知道他可能会去哪里吗?”
她的心里在激烈地斗争。
她有话没说。说出来吧,丹斯心想,说出来吧!
“我……”
“萨莉,我会派人去你家。但你必须帮助我们。”
“好吧,他曾经说过他有,什么,宗教体验,在第一次听凯莉唱歌的时候。那是一次露天演唱会,我想是两年前。他说如果能够选择生活的城市,他就搬到那里去,住在附近树林里的小木屋。”
“哪里?”丹斯问。
“加利福尼亚的什么地方,在海边,蒙特雷。再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丹斯终于不再看着屏幕,她与马迪根对视一眼。然后重新回到屏幕前,看着满脸泪痕的萨莉。“很好,萨莉,我知道是哪里。”
爱德文·夏普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唱着歌,唱来唱去都是一个调。
@ 别的车计算每加仑多少英里,
@ 她要算每英里多少加仑。
@ 排气管隆隆作响,
@ 空调基本没用,更别提凉爽空气。
@ 身体到处缠满胶带。
@ 但是她宽敞,快速又结实,只要我需要,
@ 她是我永远的依靠……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 她就是我的红色凯迪拉克……我的红色凯迪拉克。
@ 她伴我离家,又伴我归家。
@ 我的红色凯迪拉克,我的好姐妹。
“我们得和她说再见了,”他对着货车后排大声喊,“我的红色别克,对不起了。”
凯莉拼命忍住不哭。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鼻腔已经塞住,十分危险,如果流眼泪,她必定会窒息。一条胶带牢牢封在她嘴上。她的眼睛没有被蒙住,她躺在货车后部的地上,周围没有窗户。他脱掉了她的鞋子,陶醉地吸嗅皮革的气味,她只觉得恶心。
离开弗雷斯诺已经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车往哪个方向开。她感觉车一直在爬坡,可能是沿着通往约塞密提或山区的山脚开。如果向西或向南,路都是平坦的。中途停过一次车,因为爱德文偶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立刻皱起了眉头,把车靠边停下,爬到后面。凯莉瑟缩到一边。只听他说:“哦,不,犯错了啊。”封在嘴上的胶带缠住了她一绺头发。爱德文无比小心地把头发从胶带上拿开。“这可不行。”他再次念叨着凯莉的长发留了多久,“十年零四个月。你应该写首歌,多好的主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温柔地替她梳理长发,凯莉吓得浑身发抖。“你真美,”他喃喃道。
然后他继续开车。
现在他唱的是:“她伴我离家,她伴我归家。她就是我的红色凯迪拉克。喜欢听,就喜欢听这首歌。”
凯莉的双手被铐在胸前。她希望自己能够到后门的门把,打开门,滚到路中间,至少还有逃生的机会。
但是车门上没有把手,他拆掉了把手。爱德文·夏普的计划十分周密。
他一直在唱歌。她感觉车子从大路转到小路开了一段,路况十分颠簸,肯定是上山的路。十分钟之后,车轮开始碾上泥土和石子路面,路面越来越颠簸,车子又费力地爬了几公里的坡,才平稳起来。十分钟后,车停了。
爱德文下了车,很久没有回来。
这不公平,凯莉心想,这他妈的不公平。
@ 你走上舞台,为人们歌唱。
@ 你让人们笑容绽放。
@ 这会有什么错?
“嗨!”爱德文打开了侧门。车外是一片空地,四周松树环绕。他扶她下了车,撕掉她嘴上的胶带,动作轻柔,但她从心底里厌恶再次被他的手碰到。她闻到须后水的味道—没错,和她爸爸用的一样—还有他身上的汗味。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浑身颤抖,她觉得自己就要被闷死了。
爱德文退后一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他的眼光中却不是欣赏和赞美,他垂涎地盯着她的胸脯和小腹。
“我的鞋子。”她说。
“不要,我喜欢看你光脚。”他低头看去。“指甲油的颜色得想办法去掉,有点太红了,你懂的。”
然后他指了指一辆小型单层拖车。车子盖着布,停在长满草的空地中央。“认出来了吗?”
“喂,你放了我,我不会报警,我会给你时间离开,六小时,十小时。我还可以给你钱,100万美元。”
“认出来了吗?”他再问一遍,她不听他的话让他有些恼火。
她四处张望,这地方是很眼熟,是的,不过—
哦,天哪。
凯莉明白了,她目瞪口呆。在她脚下的,正是她从小生长的土地!她爷爷开垦了这片土地,在上面盖起了房屋。拖车停的地方就是当时房子的位置。多年来这里变化很大,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儿时的标志物。她想起来了,爱德文知道她对毕晓普卖掉祖屋的行为很气愤—他同样失去了童年生长的房屋。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一定是费尽周折,她想。
凯莉还知道,因为买下这里所有私人住宅的公司破产倒闭,方圆30公里之内没有人家。
爱德文的语气无比真诚:“我知道它意义非凡。这片土地,我想重新还给你。你要带我去看你小时候骑小马和遛小狗的地方。我们一起重温过去,多么有趣啊!今晚吃饭前就去吧。”
她觉得自己应该配合他,假装感动,等他一转身,就抓起石头,打碎他的脑袋,然后赶紧跑。可惜她装不出感动,她的心中只有厌恶与愤怒。“你竟然这么对我,还口口声声说爱我?”
他咧嘴一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她迅速别过头,他似乎没发觉。“凯莉……第一次在蒙特雷的演唱会上听到你唱歌,我就知道我们是灵魂伴侣。可能你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终究会明白的。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那么爱慕你。”
他用车衣盖好小货车,用石块抵住轮胎,然后搂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搂住,带着她往拖车走去。
“我不爱你!”
他哈哈一笑。快走到拖车前,他的目光从爱怜变成冷酷。“你和他上过床,对不对?鲍比,别否认。”他深深凝视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发问,是真的吗?心底却希望听到否定的答案。
“爱德文!”
“我有权利知道。”
“我们只是朋友。”
“噢,哪条法律规定朋友不能上床?你知道哪条法律规定的?”
凯莉发现他之前在谈话和邮件中表现出的文雅的遣词造句都是伪装,只是为了营造他无辜的形象。
他们已经来到拖车前。他的脸色平静下来,再次微笑。“对不起,一想到他,我就心情不好。”
“爱德文,你—”
“我要抱你过门槛。婚礼上都这样,你知道的。”
“不要碰我!”
他面带遗憾地看着她,然后推开门,一下就把她横抱起来,好像她只有羽毛一样轻。他抱着她进了车门,凯莉没有反抗,他的一只大手始终掐在她的喉咙上。
“我们正往那里去,”凯瑟琳·丹斯对手机那端的迈克尔·奥尼尔说。
她突然惊叫起来。丹尼斯·哈鲁图恩挤进两条车道之间超车,副驾驶一侧几乎就要擦到旁边车道的卡车身上。他重新回到车道,继续加速前进。
“你没事吧?”奥尼尔问,“你还在吗?”
“没事,我……没事。”哈鲁图恩又开始超另一辆拖挂货车,她闭上眼睛。
奥尼尔坐在自己辖区治安官办公室的办公桌后面。丹斯微微睁开眼睛,问道:“都到位了吗?”
“派了两架直升机到海狼角①附近。两年前爱德文第一次看凯莉的演唱会就在那里。另外有一架正搜索从莫斯到圣克鲁斯的地区,重点搜查沙漠地带。高速巡警在帕西菲克格罗夫、卵石沙滩和卡梅尔设置了路障。我们调用了蒙特雷镇大约40名警力。”
“很好。”
“你的老板在做他最拿手的事情。”
加利福尼亚调查局蒙特雷分局局长查尔斯·奥弗比,新闻发布会的高手,正在发动广大市民提供爱德文·夏普和凯莉·汤恩的信息。
所有的歌迷网站都炸开了锅,夏普和凯莉的照片铺天盖地。其实丹斯认为,只要看过电视、用iTunes软件听过歌,都知道凯莉·汤恩的模样。
“你怎么样?”奥尼尔还在问同样的问题。
很奇怪的问题。
不过想起他返回蒙特雷之前两人的行为,也算不上奇怪了。
现在不是考虑那些问题的时候。
“挺好。”她说。其实是一点都不好,不过这样的回答给问题画上了句号,她希望奥尼尔明白。
他应该明白了,问道:“你们的预计到达时间?”
她瞄了哈鲁图恩一眼,把问题告诉他。
“半小时。”他说。
① 美国加州包括海狼角自然保护区及两个海洋保护区在内的地方。
丹斯把答案转告奥尼尔,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出发了,迈克尔。我们现在的时速是每小时320公里。”
听到这话,大胡子警探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通话结束,她靠回到头枕上。
“你想开慢点吗?”哈鲁图恩问。
“不,我想再开快点。”丹斯说。
他照办了,她再次闭上眼睛。
“你有什么想法?”爱德文兴高采烈地问,他在拖车里四处比画。车里干净整洁,就是极度闷热。
凯莉站在小厨房里,一言不发,双手仍然铐在胸前。
“瞧,高清晰电视,我有一百多张DVD。还有很多你爱吃的东西。”他打开橱柜给她看。“全麦食品,当然是有机的,还有你喜欢的肥皂。”
他说得不错,她注意到了。他的处心积虑让她的心沉到谷底。
她看到车里有很多条锁链,一端固定在墙上,另一端是一只铁环。看来爱德文是打算用羊毛缠在铁环上,然后套住她的手和脚。
今日先生。
他的笑容又突然消失了。“如果你愿意和我约会,像我说的一样,”爱德文说,“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顿晚餐而已。你的房子在维修的时候,在我家里住几天。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凯莉感到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爱德文脱离了现实。所有跟踪狂都一样。
他的声音又变得冷酷无情。“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不是跟什么人都上床,虽然这种事很平常。你和鲍比上过床,对吧?……不,我不想知道。”他思索片刻。“我想你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那种很恶心的事情。有时候好女孩—戴着眼镜、扣子全部扣好的那种,可是很开放的。你不会的。”他细细凝视着她。忽然间,好似电灯开关被打开了一样,他的神情又变得温柔了,他笑了起来。“嗨,没事了。你现在属于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车里各式物品指给她看。这里就是供奉她的神龛—海报、纪念品、服装、照片。
凯莉·汤恩无处不在。
没有任何危险品。
厨房里没锋利的刀子—她第一个念头就想找的东西,也没有玻璃或瓷器,全是不锈钢和塑料。她看到一包香烟,于是开始找打火机,没有打火机。
他一直跟随着她的眼光。爱德文飞快地说:“别担心,我不抽烟,已经戒了。只是需要几根来陷害艾丽西娅那个贱货。为了你,凯莉,我不喝酒,不抽烟,非常健康。我从来不碰毒品—不像你的老朋友鲍比·普雷斯科特。”
冷汗涔涔而下。“没用的,爱德文。难道你想不到,至少会有一万人来找我吗?”
“可能不会。他们可能认为你和一个真正爱你、关心你的人双双离开。他们还会认为艾丽西娅是幕后真凶,杀了鲍比之后还想杀你。”
他真的疯狂到这个程度吗?
“就算他们在找,也找不到的。他们以为我们躲在蒙特雷,离这里三百多公里远。跟我好过的贱人会告诉他们我们在那里。我知道她会出卖我的,很久以前就料到了。这里只有我们俩。他们过来了吗?头顶上一架直升机也没有,从弗雷斯诺一路过来也没有路障。如果他们认为我们往这里来,动动手指就可以把41号高速封掉。不,凯莉,他们永远找不到我们。”
“你这么处心积虑……为什么?为了得到我?”
“为了让你看清楚,除了真正爱你的人,谁会这样不辞辛苦?”
“但是……议员呢?我想不通。”
他哈哈大笑。“哦,是啊,很好玩吧。我也学乖了。我已经不再上网发帖,因为这些帖子才让斯迈斯基找上我和你。你不相信我,我说过全世界人都在利用你。”
我和你……
“不过结果还不错。星期六晚上我的确看到有人在我门外,应该是斯迈斯基,或者是巴比奇那个女人,不过当时我以为是小孩。这件事促动了我,我可以利用这件事,做成艾丽西娅在监视我的样子。我故意弄了些证据,让警察相信她才是跟踪狂。事情的发展有时还真要靠天意。”
爱德文变得有些烦躁。不停地看着她的头发、胸脯和大腿。“好了,来吧,是时候了。”他瞥了一眼皱巴巴的床铺,床边放着一台博士iPod专用音响。“看到了吗?我录下了你50场演唱会。我有台非常好的录音机,存了很久的钱才买得起。我们一边听你的演唱会,一边……”他关切地看着她。“哦,别担心,我是录了演唱会,但是我没有卖给别人,也没有上网共享。只录给我自己听……现在给我们俩听。”
“求你了,不要,爱德文,求求你。”
他痴痴地望着她的头发,然后靠在厨房的水槽上。“你不应该这样……冷漠。是我帮了你。弗雷德·布兰顿这个浑蛋盗版了你的音乐。艾丽西娅,哦,她可能真的想取代你。那个谢莉嘛,算了吧,不配当你的继母。她不过是个迷住了毕晓普的营业员,她配不上你,凯莉。他们都该死。鲍比呢?他只想和你上床。”他再一次盯住她,等待她顺从的回答。
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说:“至少让我把自己收拾干净吧?让我冲个澡,这样子我很难受。”
“我想不行。”
她厉声打断他。“你不是说自己是今日先生吗?胡扯。我不过想他妈的冲个澡,你都不同意?”
他皱起眉头。“好吧,不要再这么说话了,再也不许这么说话了。”
“好吧,不说了。”
“你可以洗澡。不过你得知道,只有我才有钥匙,这里也没有武器,所有的窗户都封死了。”
“我知道了,我的确想洗洗干净。”
他打开手铐,她揉揉手腕。
凯莉佝偻着身体,走进了浴室。
“哦,凯莉。等等。”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他神色异样,他的脸变红了吗?“刚才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西雅图那个。你不必嫉妒。我们之间不是认真的,我从来没和她上过床,真的,我发誓。”
凯莉看穿了他的谎言,让她震惊的是他似乎真心觉得她十分在意他的纯洁。
他笑了。“快点哦,宝贝。”然后走进卧室等她。
爱德文挑不出来哪一首凯莉的歌才是他的最爱。
他随即明白过来,这样的选择堪称无谓,又是妈妈说过的话。这就像你什么都喜欢吃,但没有最爱吃的食物(他的确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凯莉,为了她减肥,他估计已经胖到140公斤)。
他把空调温度略微调高—车顶盖着伪装篷布,车里热得像蒸笼。然而他不想让这里太凉快。他注意到凯莉去洗澡之前一直在流汗,她皮肤上的汗珠让他冲动不已。他想象着自己亲吻她的太阳穴和头顶,兴奋极了。一边听着凯莉·汤恩的歌一边和萨莉上床曾经让他觉得很美妙,今天还要再美上一千一万倍。
美梦成真。
嗨,当歌名不错哦,《美梦成真》。待会告诉她。他冒出一个想法,他们可以一起创作歌曲,她作曲,他填词。
爱德文对文字很有感觉。
他又想到:新婚午后。不是新婚午夜,是午后。
真有意思啊。
他又开始疑神疑鬼,她和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她写的歌词里有一句提到在老房子里的“青涩的爱”。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这念头几乎让他发疯。然后他想到毕晓普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卖掉了房子。因为她是个好姑娘,所以他估计她顶多就是和小男生亲亲嘴、抱抱摸摸。即便这样,也令他无比嫉妒。
鲍比……
真希望这该死的巡演管理人临死前尝尽了痛苦。在会展中心,他没有尖声呼叫,多少让爱德文少了些享受的快感。
爱德文听着水流的声音,想象着她光着身子沐浴的样子。他已经蓄势待发,他想起《滚石》上有过一篇报道她的文章。
《乖乖女迈向成功》。
他决定宽恕。
原谅她和鲍比。他要再问她一次,坚持让她说实话。他有权知道,但是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会原谅她。他脱掉衬衫,捏捏自己的肚子。减肥之后这里的皮肤变松弛了,不过至少没那么多赘肉了。
一切为了凯莉。
他要不要也洗个澡呢?不要,今天早上洗过了。另外,她得学会习惯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洗没洗澡,只要他兴致来了,她就得顺从他。
毕竟,他们是夫妻嘛。
他打开收音机,听到了新闻。警方似乎没有采用对凯莉失踪的浪漫解释。派克·马迪根严肃地宣布了绑架的消息,提醒广大市民爱德文·夏普和凯莉·汤恩向西走向蒙特雷地区。
“我们不知道他们驾驶的车辆,请登录我们的网站查询夏普的照片。”
哈,就知道是你,萨莉,你这个小贱人。他不禁猜测,是谁让她开口的呢,他想到了凯瑟琳·丹斯,只能是她。
当然,蒙特雷分局能帮他们节约不少时间。但他们也需要时间,所以这里至少有一个月是安全的。凯莉说过她喜欢奥斯汀,他们下一站可以去那里。在得克萨斯州,那里有很多荒地可以藏身。不过她在《在路上》的博文里说过她喜欢明尼苏达,那个地方更好,特别适合怀孕的准妈妈,气候更凉爽。在炎热的气候里怀孩子肯定很辛苦,他这么想象。
宝宝……
爱德文在谷歌上搜索过女性周期。不知道现在凯莉是处于什么周期。没关系嘛,他们至少每隔一天都要做爱,很快就会有宝宝的。
他解开牛仔裤,伸手握住自己跃跃欲试的身体。
淋浴的水声停止了,她现在该擦身体了。他幻想着她的身体,决定立下一个规矩,在车里两人都不许穿衣服,出门才许穿。
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潮湿的空气里香波馥郁的味道。
“爱德文,”凯莉挑逗地喊道,“我准备好了哦,来看我嘛。”
他笑了,走到门边,看到她站在浴室门前,穿戴得整整齐齐。
爱德文·夏普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大叫。
“不,不,不!你干了什么?”
她在浴室里的指甲套盒里找到一把平头小指甲剪。属于运输安全管理局允许携带上飞机的物品,因此不算危险品。
剪刀仍然是剪刀。她发挥了剪刀的作用:把自己的头发全部剪掉。
“不!”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浴室地面上一丛丛闪亮的金发,犹如看着爱人的尸体。
“凯莉!”
她脑袋上只留下两三公分长的参差不齐的发楂。她根本没有洗澡,她花了十分钟毁掉了自己的一头秀发。
她似笑非笑,尖着嗓子嘲讽地说:“怎么了,爱德文?现在你还喜欢我吗?你还想再纠缠我吗?……没关系的,对不对?你爱我,对吧?我是什么样子没有关系。”
“不,不,当然没关系,可是……”他觉得自己要晕倒了。他心里在想,重新留起这一头长发需要多长时间?
十年,零四个月……
她可以戴帽子。不行,他讨厌女人戴帽子。
“我觉得你很在乎啊,爱德文,你真的很生气啊。”
“凯莉,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实话告诉你吧。你爱的是专辑封面上的姑娘,录像里的姑娘,海报上的姑娘,《娱乐周刊》里的姑娘,你爱的根本不是我。记得那天我们两个单独在弗雷斯诺的剧场里吗?你说我的声音和头发是你最爱的两样东西。”
他可以让人把她剪下的头发编成假发,给她戴上,直到新头发长出来。可是,如何办到呢?人们会认出他,会举报他。不,不,不,不,不!他该怎么办呢?
凯莉咯咯地笑。“现在还想和我上床吗?我现在像个男孩吗?”
他缓缓走过去,盯着地上的头发。
“给你!”她尖叫一声,抓起一把头发扔到他脸上。发丝飘落,爱德文不由得双膝跪下,绝望地去抓那片片金色。
“我就知道,”她鄙夷地说,转身回到浴室,“你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蓦然间愤怒了。对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不,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马上要干死的贱货。
他准备起身。突然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什么—?哦,是一只杯子,应该是塑料的。这里没有易碎的物品,也不可能被用作凶器。
他早已想到。
但有样东西出乎他的意料。
杯子里的东西:
氨水,从水池下面弄到的。她倒了满满一杯氨水。
剪头发不是表明她的心迹,也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立刻转身,凯莉迅速跨步向前,一杯氨水全部泼在他脸上,泼进他的鼻子,他的嘴里。他想挡住眼睛,来不及了,氨水溅上他的眼皮,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脸上,一阵钻心的灼痛。他痛得大叫,他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痛过。疼痛像一只野兽,钻进他身体里肆虐,让他号叫,让他痛苦。
他尖叫着跌倒了,双手拼命在脸上抓挠,要把脸上弄干净!他拼命喘息,拼命咳嗽。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更大的疼痛来自于她猛击他的喉咙,就打在他开枪打伤自己的地方。
他再次尖叫。
他全身瘫软,倒在地上蠕动。他感觉到她从他的口袋里掏钥匙。他想抓她的手,她很快逃开了。
又苦又辣的氨水顺着鼻子和嘴巴流进他的身体。他开始打喷嚏、流口水、咳嗽,拼命挣扎着呼吸。爱德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脸伸到厨房的水龙头下,想用水冲掉火辣辣的感觉。
没有水。
凯莉把存水都用尽了。
爱德文跌跌撞撞地找到冰箱,拉开门,闭着眼睛去摸瓶装水。他摸到一瓶,立刻拿起来冲脸。冰凉的水渐渐平息了灼痛的感觉。他能够睁开眼睛了,尽管视力依然模糊。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她把门锁住了。他从钱包里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跑到门外揉擦眼睛。
他四处搜寻。他看到了,凯莉正往南边跑,她要跑到高速公路上去。
灼痛感逐渐减缓,爱德文不那么担心了,他居然笑了。
这条路有五公里长,全是石子地,而她光着脚。
她跑不掉的。
爱德文拔脚追上去,渐渐地越跑越快。
纵然氨水剧烈的灼痛减轻了他的热情,却不能让它完全消失。他要抓住她,把她按倒在地,扯掉她的裤子,爬到她的身上。
让她哭叫,像他刚才一样,让她懂得,谁才是这里的主宰。
他看到她拐了个弯便不见了,离他只有30米远,他迅速追上去。
20米,15米……
让她懂得,她是属于他的。
他跑过转弯处。
他又再跑十步,五步,三步,减速,减速,爱德文不跑了。他佝偻着肩膀,因为跑动和氨水的双重作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笑了起来,他不得不笑。
凯莉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穿制服的警官,另一个女人,手搂着凯莉的肩膀。
爱德文又笑了,笑得大声,笑得狂放。妈妈心情愉快、不吸毒时,就是这样的笑声。
他认得男人是弗雷斯诺的警探,长着大胡子的那位。
女人嘛,当然是凯瑟琳·丹斯。
男警探端着枪,笔直地瞄准他的心脏。
“趴下,”警探喊,“趴下,脸朝下,双手放两边。”
爱德文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再多走一步,必死无疑。
趴下,必然坐牢。
想想,再想想。
坐牢至少还有机会和凯莉说话,说不定还能见她一面。她或许会来探视他,甚至唱歌给他听。他们可以聊天,他会帮她认清楚她身边的人个个无耻,认清楚他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爱德文·夏普趴下了。
凯瑟琳·丹斯端起枪,男警探走过来铐住他的双手,把他拽起来。
“请让我用水洗洗眼睛,行吗?疼死了。”
警探拿过一瓶水,倒在爱德文脸上。
“谢谢你。”
警车陆续到达。
爱德文说:“新闻,我听到新闻了—你们以为我们在蒙特雷。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他垂下眼睛,对着地上的黄沙和石子说话,不过有人回答了他。
丹斯把枪收回枪套,答道:“没错,我们是派人去了蒙特雷,不过是为了新闻宣传而已。一旦你收听广播或登上网络,就会觉得自己愚弄了我们。就我的判断,你根本不可能去那里。为什么你只告诉萨莉·道金一个模糊的地点?因为你猜到她最终会向警方说实话,这就是你的手法,你知道的。错误信息及恐吓证人作伪证。
“为什么到这里呢?犯罪现场勘查科在你家附近发现的痕迹里包含来自矿区的微量物质。我想起了凯莉的歌《银矿边》。你知道她很生气毕晓普卖了房子,你很有可能把她带回这里。我们观察了这里的一些卫星图片,看到了这辆拖车,伪装车衣没什么效果。”
爱德文突然想到凯瑟琳·丹斯非常聪明,不过他一看到凯莉,心里就只有她了。她站在那里,高傲地、愤怒地、冷漠地、鄙夷地瞪着他。可是,他仍然觉得她的眼里有爱的火苗在闪动。
等她的头发留长,她又将美丽无比。
上帝,谁说他不爱她?!
当晚7点30分,凯瑟琳·丹斯站在会展中心的后台。
大家都在商量是否取消演唱会。奇怪的是,凯莉·汤恩本人坚持演唱会准时开场。观众挤满了大厅的过道。现场热烈的气氛让丹斯回想起多年前她登上舞台的感觉,那时她还是一位民谣歌手。
那种无与伦比的感觉,令人心醉神迷。音乐与人声汇成和谐完美的旋律,从话筒流淌而出,台下是只为你热情欢呼的观众。一旦站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你就会明白让几千名歌迷听你号令所带来的迷醉感。拥有力量、被关注、被热爱、被需要,都成了欲罢不能的渴望。
这就是像凯莉·汤恩这样的明星不断举办演唱会的原因,不管多苦多累,不管为家人带来多少麻烦……也不管是否会遇上某位爱德文·斯坦顿·夏普。
明星凯莉换好演出服—当然是邻家乖乖女的装扮。唯一不同的是,今晚她是刚和朋友们玩过软球的乖乖女;头上戴一顶加州弗雷斯诺斗牛犬的帽子,遮住她凌乱的短发。
此刻,她正在舞台侧面试一把新吉他。她不会再用她最心爱的马丁吉他表演,除非重新换过所有的琴弦,并彻底清洁—因为爱德文给她的人骨拨片。丹斯不迷信,但她不会责备凯莉。换作她,可能会扔掉这把吉他,再买一把新的。
“好了。”P.K.马迪根踱着步子上来,身边伴着一位40岁上下、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的女子。她的五官很漂亮,眉目依稀停留在高中时的模样,大而有神的眼睛,可爱的小雀斑,齐肩的褐色短发,发梢向内自然地弯曲。丹斯看到两人手牵手,非常温馨幸福。
他向丹斯介绍他的太太。
“弗雷斯诺随时欢迎加州调查局的协助,”马迪根对她说,“条件是由你负责。”
“成交。希望不要再发生类似案件了。”
“我们准备听演唱会吧。”他转移话题,“或者听一会儿,在观众情绪激动起来之前。哦,给你。”
他塞了一只盒子到她手里。丹斯打开盒子,不由得笑了。是弗雷斯诺马德拉联合治安办公室的警徽。
“纯锡的星星哦。”
她向他道谢,婉言谢绝他让她别在绿色真丝衬衫上的要求。
马迪根不耐烦地四下看了看,说:“那好吧。”带着太太回座位了。可能是丹斯的错觉,他似乎一直在向大厅的后面张望。是影子吗,是跟踪狂吗,还是冰淇淋贩卖机?
丹斯把注意力转回凯莉身上。她把新吉他递给泰·斯洛克姆,交待了几句。然后向乐队说明最终的一些改变,由谁做乐器独奏,什么时候做。她改了一首歌的歌词,那歌本是为鲍比而写,如今为艾丽西娅添了几句词。她告诉丹斯,她但愿自己在唱的时候不要掉眼泪。
泰·斯洛克姆腼腆地走过来,告诉她弦高已经按要求调好了。她谢过他,但大个子男孩没有马上离开。他闪烁的眼神不时地瞅着凯莉,最终还是走开了。从人体动作学上分析,这个动作有些可疑,不过丹斯认为,它源自纯粹的爱慕和崇拜,不求回报的爱慕和崇拜。
然而,他绝不会将隐秘的思想付诸行动—除了偷偷看她一眼,除了为她精心准备好演出吉他。
这就是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泰·斯洛克姆是正常人。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向凯莉和丹斯走了过来。他穿着丝光棉长裤,笔挺的礼服衬衫,没系领结。他35岁左右,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拳曲的黑头发,可惜已经失去了头顶的阵地。
“你好,凯莉。”男人也对丹斯礼貌地点点头。“我是阿尔特·弗朗西斯科。”丹斯和凯莉警惕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的通行证。
“你好,”凯莉淡淡地回答。丹斯以为他是毕晓普的朋友,前几天晚上在停车场好像看见这个人和毕晓普说过话。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也很难过。你父亲告诉我的。多么可怕的经历,那人已经抓住了,对吧?”
“是的。”
“谢天谢地,好了,我想说很高兴有机会与你合作。”
“嗯?你叫什么名字?”
他皱起眉头。“阿尔特。阿尔特·弗朗西斯科。”没人说话,她还是不知道这个名字,于是那人又说:“你父亲说过我今晚会到场的吧?”
“恐怕没有。”
他笑起来。“这就是毕晓普啊—天才,天才不拘小节。”
他递来名片。
丹斯用不着运用专业知识,就已经感受到凯莉的震惊。她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名片。上面印着JBT环球娱乐公司。
“你刚才说什么,合作?”
弗朗西斯科舔了一下嘴角。“呃,不好意思,可是—”
“是什么意思?”凯莉打断他。
“呃,我以为你父亲……他没说你不知情,我刚才说—”
“我要知情什么?”
“哦,天啊,你看,我很抱歉,他说今天早上我们签约之后,他会转告你。不过出了那些事情,可能他分神忘记了。”
“签什么约?”
“好吧,是你,签你。他……我很抱歉,凯莉,哦,全乱了,我以为你知道的。”弗朗西斯科看上去焦急万分,“你为什么不先和你父亲谈谈?”
凯莉上前一步,她刚从杀人跟踪狂手里捡回一条命来,绝不想被洛杉矶来的什么高管男随意摆布。“你告诉我,现在。”
“我们环球签下了你,他不再和巴里·瑞格勒和你的唱片公司续约。”
“什么?”
“他有权这么做吗?”丹斯问。
凯莉气得瞠目结舌,她恨恨地说:“是的,他有权,我没出名的时候,就是这么操作的,一直没有变过。但是他从不会做违背我心意的事情,直到现在。”
弗朗西斯科说:“凯莉,合约条件非常优厚,数额巨大!……你想都没想过。你拥有百分百的自主创作权。毕晓普和他的律师为合约条款费尽了心力,合约是全方位的。我们安排你所有的巡回演出,唱片灌制,发片,CD发行,下载平台,市场推广,广告宣传……全部在内,你会扬名世界。我们已经和乡村音乐电视网、MTV①达成协议,HBO②也对我们有兴趣。都是在他今天签过和约之后达成的。星巴克和塔吉特超市都想要专辑的独播权,这会把你推向国际。我们会安排你到露天剧场演出,维加斯,伦敦,你不必委屈在这样的……小地方。”
“真不巧,这样的小地方是我的家乡。”
他抬起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事业将要腾飞。凯莉,我很遗憾事情变成这样,让我们重新再来吧。”他伸出手。
她装作没有看见。
毕晓普·汤恩看见了这一幕,拉长了脸,缓步走过来。他说:“阿蒂。”
“抱歉,毕晓普,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告诉她。”
“是啊,”他低声咆哮,“今天事情太多,没机会说。”正如丹斯所料,毕晓普双眼凝望着舞台,久久不肯离开。“让我们谈谈,阿蒂。”
“好的,很抱歉。”
凯莉转身面对父亲。“你怎么能?我对巴里说过我不会和环球接触,我说过的!”
“K.T.,”沙哑的嗓音透着柔和,“巴里属于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唱片公司也是过去。”
“他是忠诚的,一直支持我们,没有他,我拿不到白金唱片奖。”
“过不了几年就不会再有白金唱片了,回不到从前了。取而代之的是网络下载,电视节目,演唱会,和商铺、航空公司、代理公司的合约。唱片业一直在改变,改变才有出路。我们处在全新的时代。”
“说得真精彩,听上去排练过很多次吧。”她眯起眼睛。丹斯读到她眼中的愤怒和轻蔑,这种感觉从未在和她父亲说话时有过。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不是为了我,全是为了你自己,对不对?”
“我?”
“你自己作孽毁掉了自己的事业,毁掉了自己的嗓子,现在你既不能唱也不能写,你一无是处。你还能有什么用?你摇身一变,成了万能的经纪人。环球拿什么作宣传语?‘冉冉升起的……毕晓普·汤恩之女?”
① 全球最大音乐电视网,以创立播放音乐录音带的单独的电视网。
② 总部位于美国纽约的有线电视网络媒体公司。
“K.T.,当然不是这样,那是—”
“巴里该怎么办呢?”
“巴里?”毕晓普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要么适应时代的改变,要么改行,要么我们托阿尔特在环球给他找一份差事。看看怎么操作。”
“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对吧?你逼迫我放弃……”她说不下去了。丹斯知道她想说什么,凯莉没有说出来。“你逼迫我放弃,就为了你自己能继续留在这舞台上,这是你唯一可以留下的方式。”
她猛地转身,走开了。
他大叫:“K.T.!”
她停下脚步。
“你等一下。”
凯莉转身,轻蔑地看着他。毕晓普走上前。他凝视着她的眼神不是把她当作孩子,而是地位平等的伙伴。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怎么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好吧,你想知道真相吗?是的,是我让你姐姐和戴维斯议员过来,我不想让你取消演唱会。是的,是我和环球签约。但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你。你想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吗?”
“是的,说吧。”她不耐烦地说。
毕晓普指着坐无虚席的台下。“是为了他们,K.T.,为了听众。他们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的天赋几百年也不会出一个。你的声音,你的音乐,你的台风,你的创作。你知道有多珍贵吗?有多重要吗?”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K.T.,音乐才是真实的存在。宗教、政治这些从来不能给我们答案,更别提什么电视新闻了。答案来自音乐。小小的耳机让音乐进入人们的大脑,世界才随之转动。为什么?为了寻求真理!必须有人将人们需要的真理转化为文字和音乐,必须有人安抚他们的悲伤,让他们明白人生道路不总是平坦,告诉他们希望仍在,让他们欢笑。
“对你来说,做到这些易如反掌。我没有这样的天赋,但是你有。告诉我,K.T.,过去这几天你写出了多少首歌?都不用费力去想就写出来了?多少首?我敢说,12首。”
凯莉眨了眨眼睛,丹斯知道他说对了。
“宝贝儿,这是天赋。”他泛起悲伤的微笑。“我从来不愿强迫你,但我知道你拥有这样的天赋……我知道你会成为所有人的影子,K.T.。我很遗憾,你不喜欢这样,但这是你必须面对的一切,你一定要唱歌。”他指着台下的观众。“他们需要你。”
“那么他们今晚要大失所望了,这场演唱会我不会出场。”
说完,她走了。
后台二十几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毕晓普。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故意不告诉凯莉和环球签约的事情,好让她顺利唱完演唱会。丹斯深深地同情他。他脸色铁青,心烦意乱。
丹斯对汤恩一家的同情被打断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嗨,你在呢!”
她转身。
哦……
这是乔恩·博林的惯用语,和他的个性一样,随意、友好,还带一点小性感,丹斯总是这么觉得。
直到现在。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尴尬地笑了,大概是猜到她在后台遇上了戏剧化的情节—大家的表情异常严肃。他走上前,双手搂住她。
她挣脱掉他的拥抱,心里只觉得他不辞辛苦地到这里来—三个小时的车程—不过是为了告诉她,他准备离开她,去圣迭戈。
至少他有勇气和我面对面地谈这件事情。
丹斯自嘲地想,这句话倒是很适合配上乡村音乐的旋律,不过这样的歌词恐怕不会出现在凯莉·汤恩的音乐中。
“你看上去很惊讶啊,我没想到。”博林说,放开抱着她的双手。
他四周看了看,脸上一片狐疑。“你肯定藏了情人在这里。而且,我买了一张票,亏了,你肯定给他弄了一张免费票。”
丹斯笑了,心中只觉得更加忧伤,她想起了两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走去后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博林打量着她。“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好吗?”
“不好说。”她只能含混地回答。
他细细凝视她。“我们在走电话霉运啊。我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你呢,你妈妈说你在调查一起绑架案。你不是来度假的吗?”
我妈妈,我的线人。
“林肯和艾米莉娅到这里了?”
“没有他们破不了案。”她告诉博林现场痕迹中的微量元素给了她灵感,凯莉的那一首歌一定深深印在爱德文心里,那首讲述在银矿边长大的歌曲。“我们就是这样抓到他的。”
博林低头飞快地吻住她,嘴唇牢牢地压在她的唇上。
她的手机震动了,她低头去看,是迈克尔·奥尼尔。
好吧,事情可以不要这么凑巧吗?
“要接电话吗?”
“不用接。”丹斯说。
“坐无虚席啊。”他指着台下的座位说,“我在来的路上听了一张凯莉的CD,实在太想听现场演出了。”
“这个啊……可能有突发情况。”
她告诉他凯莉父女之间的争执。
“不!你是说整场演唱会都取消了?”
“应该是的。”
工作人员、乐队成员、当地的和声乐手、儿童合唱团……所有人都站着,局促不安地四下张望,焦灼地等待着演出开始,气氛十分紧张。凯莉从来就不是喜怒无常、滥发脾气的明星。一旦发起脾气,那一定非同小可。她坐在车里,等人劝她回心转意。她的离开可以用她早期的歌曲作诠释:《永远消失》(消失真美好)。
毕晓普·汤恩一个人默默地在裤子上擦手。演出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观众没有表现出烦躁不安,但坚持不了多久。
丹斯感到自己的肩膀紧张地绷起。她回头看到博林英俊的脸庞,飘逸的棕色头发,漂亮的嘴唇。
她心中百感交集,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在悲剧中失去一个男人,绝不能就这样再次失去他。每个人都应该向前看,健康快乐地生活。有些事情还是留给时间去解决吧。至少他还没有别的女人,她自己这么认为。她可以确保博林和孩子继续保持联系。幸亏还没有真的搬到一起住。
“给,拿好。”
他递过来一只星巴克杯子。她立刻闻出红酒的味道,既然是博林调的,必定非常好喝。果然是上好的马尔白克。她品了一口—是他们之前在蒙特雷和卡梅尔发掘的品种之一。那些夜晚是多么美好……
凯瑟琳·丹斯告诉自己:不要哭。
都过去了。
“你没事吧?”
她回答:“案子很棘手。”
“我们总是错过电话,我很担心你。”
不要这么说!她心中怒火中烧,不要让我恨你。
他觉察出她的情绪,退后一步,放开她的手。
这个动作更加剧了她的愤怒。
然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从他的姿势很容易判断。是啊,他可能在等待机会,但是现在不想等了。男人都是这样,要么从来不说真话,要么就在错误的时间说错误的话。
博林说:“嗨,想和你说件事情。”
啊,这种语调。
天哪,她多么痛恨这种语调。
她耸耸肩,喝着酒,不小的一口。
“OK,我知道可能有点奇怪,但是……”
看在上帝分上,乔恩,直说了吧。我还有两个孩子,两只狗狗,纽约来的客人……还有一个即将让3万5千人失望的朋友。
“抱歉,说这事我有点紧张。”
“乔恩,没关系。”她说,真奇怪自己的声音竟然很温和,“说吧。”
“咱们不是说好,不带孩子一起旅行吗?过夜的那种。呃……”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忽然冒出一句,“我在想我们应该一起旅行。”他转开眼光。“这次做顾问的时候,他们希望我能去圣迭戈工作半个月—在拉霍亚。公司替我在海边租了一套房子,租期一个月,但是他们说我可以在工作结束之后多待一两个星期。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开车过去,看看赫斯特城堡,然后带孩子去乐高公园和迪斯尼乐园。呃,其实是我自己很想去玩。乐高不怎么好玩,我想去迪斯尼。嗯,你觉得如何?在圣迭戈住一星期,我们四人一起?”
“一星期?”
他做了个鬼脸。“好吧,我知道你离不开工作,特别是你已经请了几天假。能不能想想办法呢……瞧,那房子有四间卧室。我们每人都可以住一间,每人一间。咱们俩可以分开住。但我觉得和孩子一起会很好。一起旅行,但不是住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星期?”丹斯也变得语无伦次。
他肯定想: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哦,天哪—搬家是暂时的。妈妈只听到只言片语。
他觉察到她的犹豫,坚持说:“没关系,如果时间太长,你和孩子可以坐飞机去,我们一起住几天。我是说,也可以就我们两个人,但是,我觉得还是全家一起旅行更好。”
“全家”这个词在丹斯听来,美得就像轻盈的蕾丝花边。
“我……嗨。”她扑上去搂住他,他差点站立不稳。她心花怒放,同时也为自己疑神疑鬼感到羞愧。作为一个执法警探,被错误信息误导的确难堪。
她用力吻他。“好的,好的,好的!我们一定去,我愿意极了。”她忽然皱起眉头。“提个要求行吗?”
“当然可以。”
她悄声说:“我们俩的房间可以连在一起吗?孩子有时很早就睡了哦。”
“我来安排。”
她再次吻他。
手机响了。这次奥尼尔发了短信。
离婚文件签妥。祝演唱会愉快,希望……早日见到你。
哦,兄弟,她心想。
唉,兄弟。
手机又发出叮的一声。她低头看去:
她收起手机,拉起博林的手。
“有事?”他问。
“没有,”她说,“什么事也没有。”
就在这时,毕晓普·汤恩庞大的身躯走了过来。他停下脚步,不看博林,对着丹斯抱怨,“没办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我真想喝上一杯。还是我去向台下的人们宣布这个坏消息吧。”
他缓步走上舞台。
台下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是乡村音乐的大哥级人物亲自上台了啊,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他那才华横溢的女儿。
他向人们挥手。
台下一片欢呼。
丹斯和博林走到舞台侧翼,那里看得更清楚。聚光灯打在汤恩身上,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颓废又悲伤的老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犹豫片刻,走向话筒。
他的眼光扫过台下的观众,似乎惊讶于人数的众多。丹斯总觉得这个精明的经纪人不可能不知道如何计算出售的门票和观众人数。
他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晚上好!我—”他的声音哽住了,很快又重新开始。“非常感谢各位今晚的光临。”丹斯注意到毕晓普在平常的言谈中没有南方口音,现在却明显带着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鼻音。
观众更加热烈地鼓掌、尖叫、吹口哨。
“各位,各位,在这里我想宣布一件事情。”
观众顿时安静下来,人们惴惴不安,似乎预感到了噩耗,是否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及凯莉今天被绑架的事件有关?
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再一次感谢大家的到场,感谢你们支持凯莉、支持乐队以及在这次不幸事件中支持我们。”
他又清了清嗓子。
然后接着说:“我想告诉大家—”掌声再一次响起来,观众持续不断地鼓掌,鼓掌,再鼓掌,声音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响亮,潮水般淹过了一切。过了几秒钟,观众全体起立,疯狂地尖叫、跺脚、吹口哨。
毕晓普不明所以,怎么会这样?
丹斯也不明白,直到她看到凯莉从舞台左侧走上前,背着吉他,向观众挥手致意。
她停下脚步,向观众飞吻。
整个音乐厅欢声雷动,荧光棒满天飞舞,明令禁止的照相机闪个不停,仿佛跃动在水面上的点点阳光。
丹斯看到苏埃琳带着玛丽—戈登和谢莉·汤恩一起站在对面的侧翼,注视着凯莉大步向父亲走去。不止他们,环球娱乐的阿尔特·弗朗西斯科也和他们站在一起。他和谢莉、苏埃琳兴奋地交谈。
在台上,毕晓普弯下腰拥抱女儿,女儿亲吻父亲的面颊。凯莉把另外一支麦克风拉低到自己的嘴边,等待观众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今晚我爸爸准备向你们宣布一个惊喜的消息。但是我决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出风头,他总是这样。”
热烈的笑声。
“好了,今晚我们将以多年不曾有过的方式开始今天的演唱会,父女二重奏。”凯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南方口音。
潮水般的掌声。
她把吉他递给毕晓普。“大家都知道我老爸的吉他弹得比我好,就让他来主弹主唱,我来唱副歌。下面这首歌由老爸创作。我小时候他常常唱给我听。我想这大概是我人生听到的第一首歌,歌名叫《我想你会很像我》。”
凯莉看了一眼父亲,毕晓普点点头,一丝微笑浮起在饱经风霜的脸上。
待观众热烈的掌声渐渐平息,毕晓普·汤恩背好吉他,开始调音,凯莉则在调整麦克风。
毕晓普回头看了看乐队,乐队已就位,他再看向台下热烈期盼的歌迷,凑近麦克风,轻轻用脚打起节拍,“一……二……三……四……”
附录:
《你的影子》
1.你走上舞台,为人们歌唱。
你让人们笑容绽放。
这会有什么错?
但你发现这事业需要代价,
人人都想占有你的灵魂。
副歌:
当人生无法承受,不要忘记,
当人生走投无路,不要忘记,
我就是你的影子,追随你左右。
无论沧海桑田,请相信,
我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你的影子。
2.你端坐河岸,不知做错了什么,
一路走来,错失过多少机会。
困难将你磨砺如石般坚硬,
河水轻声低语,何不归去?
副歌。
3.那天晚上电话忽至,你毫无预感
路对面的巡警在说些什么。
刹那间,人生从此改变。
一切都消失,计划被打乱。
副歌。
4.笑容无边绽放,你幸福洋溢。
谁知困难一路尾随,来到家中。
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你做不到日日夜夜,小心谨慎。
副歌。
重复副歌。
《是爱,不是爱?》
1.温暖的秋夜,甜蜜浪漫,
我们散步回家,一切如此完美。
清晨醒来,你依然还在。
头枕着我的肩膀,手抚摸我的秀发。
2.第二个星期,我们再次相约,
我相信我们已从朋友成为爱人。
那一次醒来,却面对空空床铺,
两个月后才见到你一面。
副歌:
向左或向右?向西或向东?
白天或黑夜?美好或最好?
我寻找答案,我寻找线索。
真相一定存在。
我渴望了解,我只能揣测,
我们相爱吗?
是爱,不是爱?
3.我看到你和另一个女孩走在街上。
看,我的朋友,我听见你说。
你说的朋友不是她,而是我。
你牵着她的手,甜蜜浪漫。
4.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在酒吧遇见。
我们一起聊天,我听到你自言自语,
如果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姑娘,
生活会是怎样。
副歌。
5.博客,报纸和新闻,
知道得越多,我越困惑。
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究竟是已经忘了你,
还是永远忘不了你。
副歌。
《银矿边》
1.我曾住在洛杉矶,我曾住在缅因州,
纽约城,还有中西大平原,
只有一个地方才是我的家园。
孩提时光—我们住过的老房。
完美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银矿啊……银矿
最快乐的时光,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2.记忆里的秋天,烤箱里的派,
一对小恋人坐在露台,
骑着小马驹,牵着小狗儿,
帮着老爸劈柴干活。
简单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3.闷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
地板上处处裂痕可见。
吹来一阵风,便把灯熄灭。
没有人害怕,生活就是这样。
温馨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4.我们偷偷来到银矿,
看着满载的矿车猜想,
哪一个闪闪发亮的银块,
会做成姑娘手上的戒指?
闪亮未来,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5.家里总有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那是爸爸的乐队,唱着蓝调和民谣。
拿一张桌子当舞台,
让我唱歌又表演。
快乐生活,幸福生活,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6.姐姐和我在这里出生。
爷爷八十二岁离去,
安详地盖着奶奶的被子。
他亲手建起这老房,
给我们美好温馨的家,
在那银矿边的大房子里。
副歌。
《男人的秘密》
1.注意听,可爱的男生,告诉你一件大新闻。
我们女生,有时很麻烦,真的,经常心情低落。
我们有时头脑发热,疯狂坠入爱河。
我们喜欢逛街,开车千里,只为寻一顿美餐。
2.但有一件你要相信,我们永远直言不讳。
我累了,我要离开你,我要迟到两小时。
也许是打牌养成的习惯,你们男人总是满嘴谎言。
难道你不曾听过这戒律:汝不可欺骗?
副歌:
男人爱说谎……[拍手五下]男人爱说谎……
上一次被我看到,一加一不会等于三,
如果这是你的定理,我无法接受。
男人爱说谎……[拍手五下]男人爱说谎……
3.你说早上会打电话告诉我,你说晚上八点钟会回家。
你说再喝最后一杯啤酒,你说我爸爸妈妈都是大好人。
你说你从没去过红灯区,你发誓发过那条短信。
你说需要的只是我的拥抱,没有别的企图。
副歌。
4.你们男生很可爱,带我们出去玩,让我们欢笑,
十次有九次,你们都是听话的小猫咪。
哦,我不得不承认,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但是你们必须解决问题第一号。
副歌。
5.我看到斯蒂芬妮的留言。你说你们曾是恋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记忆已经模糊。
我打了电话给她,聊聊你和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离过婚。
副歌。
渐弱:
你的小谎言……你的小伎俩……你撒了弥天大谎……你这个骗子。
或许你天生如此……或许你天性如此。
男人爱说谎……
[拍手五下]
男人爱说谎……
《没有你的日子》
1.我看到你在街上,牵着别人的手。
她是拥有你的人,真让我无法忍受。
我看得出你不快乐。就在你的眼中,清清楚楚。
你不爱她,你不快乐,你生活在谎言中。
副歌:
没有你的日子……哦,寂寥的时光。
再等一等……我才能将你拥有。
2.自从遇见你,我便不再是我。
你的笑容,才是我的天堂。
我们共度过美好时光,但我并不拥有你。
想到你和她同床共枕,我便疯狂。
副歌。
3.我要把你偷走,永远偷走。
永远不与人分享,只有我们两个人。
再等一等,我就能让你自由。
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放开。
副歌。
重复副歌。
《红色凯迪拉克》
1.周六的晚上,我来到这里。
音乐很大声,我喜欢这里。
你在房间的另一边对我微笑,向我靠近
我们说着笑着,你说:“嗨,咱们走吧。”
2.来到我的车前,加速开上道路。
这完美的夜晚,你却并不开心。
“怎么了?”我问你。
降低车速,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你说:“只是奇怪,为何你不‘换一辆新车?”
副歌:
别的车计算每加仑多少英里,
她要算每英里多少加仑。
排气管隆隆作响,
空调基本没用,更别提凉爽空气。
身体到处缠满胶带。
但是她宽敞,快速又结实,只要我需要,
她是我永远的依靠……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她就是我的红色凯迪拉克……我的红色凯迪拉克。
她伴我离家,又伴我归家。
我的红色凯迪拉克,我的好姐妹。
3.这辆凯迪拉克已有多年的历史。
我刚学会开车,爸爸便把她送给我。
她陪着我走遍大好河山,
她陪着参加婚礼,参加葬礼,
她陪我去约会。
4.她没有导航系统;挡风玻璃已经模糊不清。
镜子上也没有挂着松树汽车香水。
我从不在星期天给她清洁、打蜡、抛光。
冲冲干净就出门,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副歌。
5.这辆美国产的凯迪拉克,只为速度与激情而生。
开着她,我心中充满爱国之情。
我们一起走南闯北,从此岸到彼岸。
这个国家的自由传统,她便是其中之一。
6.那个星期六,如果你想知道后来如何。
我拉起手闸,对那男孩说,
“再见了,朋友,你得打车回去。
我这辆凯迪拉克就是最好的男友鉴别师。”
副歌。
《爱情似火》
1.仿佛飞蛾扑火,我爱上你。
自从我们相遇,我便失去自我。
为那光亮,飞蛾展翅万里。
那便是我,只为看你一笑。
副歌: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温暖心灵,照亮前路。
如太阳般灼灼燃烧。
让两个灵魂合二为一。
爱如火焰,爱在燃烧。
2.有些男孩圆滑抓不住。
有些的确非常可爱。
我才不管别人如何圆滑如何冷漠。
只有你能让我的爱情如火燃烧。
副歌。
3.有些人寻花问柳,只为摆脱寂寞。
有些人需要家庭,需要孩子。
这样很好,他们很好。
可我只想为你将爱情燃烧。
副歌。
4.有你的日子永远是春天。
我不喜欢惨淡的秋天。
不,我要的是太阳,是燃烧的热量—
亲密的爱人,只有你和我。
副歌。
《你的心永远是个谜》
1.安静的星期日,雨声淅沥。
嗨,想玩个游戏吗?
我四处张望。
书架上有一副拼图。
乡村景色,过时的图片
农舍,田地,干草堆。
斟满红酒,我们坐进沙发,开始游戏。
副歌:
一片拼这里,一片拼那里。
有些拼得恰恰好,有些拼错了地方。
我不知道
这些拼错的拼图,如何才能
拼出你的心,解开你的谜。
2.你想留下,却必须离开。
我爱你,却又迷惘。
我不知道。
有时你留下,有时却跑开。
过去那么美好,未来不知所措。
我们生个宝贝好吗,哦,还是算了。
我们买下这幢房子吗,不,我们应该搬家。
副歌。
3.几个小时过去,没有什么进展。
这游戏比我们想象得更难。
多么有趣。
雨已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
哦,你想看球赛?
我懂了。不,没有关系。
副歌。
4.我回到家,坐在客厅。
看到你的留言,你还是出门慢跑。
我又试了一两片拼图,
终于还是承认失败。
我想这就是生活,
有些谜题我们永远解不开。
副歌。
《离家》
1.行李箱装不下沉沉的行囊,
经年累月的记忆,如今全部带走。
从未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一切改变,不得不说再见。
副歌:
一切从头,从头开始,
努力适应新的生活,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岁月匆匆,我心谨记:
人生痛苦,莫过离家。
2.这里曾是女儿的房间,她还住在附近。
她也有了自己的宝贝,
哦,想到她们我便忍不住流泪。
这间房间,我和丈夫在此休息,
有时我们也不休息,我想你懂我意思。
副歌。
3.这里是我们坐过的门廊,每天吃过晚饭。
他说他的工作,我谈我的事情。
洗刷餐具,打扫房间,辅导功课,回房休息。
等待再一次看见日出的欣喜。
副歌。
4.哦,这里有过欢乐的聚会,铭刻美妙的时光。
圣诞节,复活节,独立日。
所有欢乐的日子里,我永远忘不了的,
是女儿毕业那年的晚会。
副歌。
5.我们拼命工作,买下自己的房子。
我们回报社会,我们善良正直。
我竟是如此天真,看不到这事实真相:
何必费心用品德衡量人们?用规定岂不简单?
6.汽车离开了边境大门,
把我丢在华雷斯,只为惩罚我犯下的罪恶,
将伟大美国当作自己的国家热爱。
我转过身,向我唯一的家园说再见。
副歌。
西班牙语:
美丽的亚美利加!
辽阔的天空,
金色的麦浪,
耸立在富饶平原上的巍巍群山!
亚美利加!亚美利加!
上帝赐福于您,
为了你的善与美,
让全世界的兄弟姐妹都爱你!
啊,美丽的亚美利加!
移民的脚步,
充满豪情、坚定有力,
踏平荒野
开辟出一片自由的天地!
亚美利加!亚美利加!
上帝赐福于你,
为了你的善与美,
让全世界的兄弟姐妹都爱你!
《明日先生》
1.我们相识至今,你应相信,
你是我心中唯一真爱。
文件已准备好,她答应签字。
办妥需要时间,只要再等几天……
副歌:
他的话如此流畅,他的眼神如此悲伤。
为何不能多点耐心?再等几天又能怎样?
只是有时她会想,继续相信他的话,
她只有明日先生;她要的是今日先生。
2.喜欢这件新衣服,你真漂亮。
我们出去跳舞吧。哦,不行,我忘了。
我和哥儿们有事情要办。
下星期吧,我保证,只有我和你。
副歌。
3.嗨,我和她不熟,普通朋友而已。
吃过一两次饭,仅此而已。
如果我心里有鬼,
为什么还把发票留在口袋,
我何必如此冒险?
副歌。
4.昨晚发生的事情,是我不对。
我不是存心,我心情很差。
再不喝酒,我保证,由你监督。
我怎会对你动手—那不是真正的我。
副歌。
5.是的,我想要孩子,我发誓那是真心话:
漂亮的女孩长得像你。
不如再等等吧—我觉得这样更好,
等到我俩充分准备,不是更好?
副歌。
《感觉到了(摇滚版)》
(舒缓地)
1.夜深人静,我俩坐在沙发上,
你我两人,多么难得。
你打开一瓶好酒,烛影朦胧。
若有所思,情深意浓。
副歌:
哦,宝贝,宝贝,宝贝—相信吧这是真的
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要摇滚!
(渐强地,快速地)
副歌:
只有这样才能治愈伤痛的心:
加快速度,调高音量,我们摇滚吧。
摇滚吧,
摇滚吧。
如果你心情低落,脾气失控,无法被安慰,
就让自己进入摇滚的感觉吧。
2.你知道我是乖乖女,从不做傻事。
真诚待人,努力工作,弹琴又写歌。
但是我的内心,你很少见到。
我多想踢掉鞋子,尽情疯狂。
副歌。
3.我的iPod里有流行乐、爵士乐、迷幻摇滚和蓝调。
还有灵歌、民歌、嘻哈,更不要提乡村民谣。
有时我依然情不自禁,我需要更多,
高悬的话筒,聚光灯光芒万丈,
我要站在舞台上。
副歌。
4.高高的云端,端坐着天堂的唱诗班,
弹起竖琴,吹起小号,奏响天籁之音。
但愿会有那么一天,
圣彼得也抓起电吉他,唱给全天堂听!
结尾副歌:
哦,宝贝,宝贝,听呀—相信吧这是真的,
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要摇滚!
只有这样才能治愈伤痛的心:
加快速度,调高音量,我们摇滚吧。
摇滚吧,
摇滚吧。
如果你心情低落,脾气失控,无法被安慰,
就让自己进入摇滚的感觉吧。
美国长篇小说
斯蒂芬·米勒 著
一名举止优雅、打扮时尚的女子在柏林登上了前往纽约的航班……
达莉亚原是中东地区的一名难民,经过某恐怖组织多年的培训和包装,她摇身一变,成为意大利贵族的后裔。她加入恐怖组织的原因是她的父亲和兄弟均死于美军的枪口之下。为了复仇,她接受了死亡任务。她身上携带了一种致命的病毒,只要跟她接触的人就会被传染,其症状从一般的感冒开始,之后病毒会慢慢入侵大脑,致人死亡。虽然她自己体內也带有这种病毒,但因注射了延缓发作的药物,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发挥“武器”的效力。
科学家山姆·沃特曼先前就曾留意到此种病毒的存在,但一直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恐怖行动展开后,传染病很快在美国多地爆发,民众的恐慌情绪与日俱增。谁能够阻止这场浩劫的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