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良婿,爷本佳人

2013-05-14 09:47莫卡
飞魔幻B 2013年10期
关键词:尺素婢女墨盒

莫卡

第一章

今日是上巳节,古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之说,因而今日城中男女老少大多都携伴赶去郊外河边游玩了。

尺素走在街上,微眯了眼看了看湛蓝的天,想象着今日金陵郊外的河水是不是也是这样清澈。

“少夫人当心!”

就在她愣神的刹那,一匹骏马突然冲过来,马上之人侧帽风流,襟带翻飞,眼角上挑得犀利而邪气,意气风发的眼神扫过被女婢拉着茫然跌在地上的尺素,毫不停留地扬鞭离开。

“哎哟,这洛家少爷怎么好好的突然纵马狂奔?”

旁边的百姓被吓了一跳,本来远远地见着那少爷悠悠驾马而行,众人并未在意,哪知他离得近了竟让那马突然狂奔而过。

尺素站起身,细细理了理裙角,将还呆呆跌坐着的婢女拉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账本抱在怀里,却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住,自己的婢女哭得梨花带雨:“小姐,少爷怎么这样……他干吗这样……呜呜!”

尺素赶紧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她这个婢女一旦哭起来,没半个时辰都停不下来。

“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不愿娶亲,便是娶,也是不愿意娶我的,被他父亲临终嘱托娶了我,他心里一贯是觉得委屈的。”适才突然纵马而过,想来也是因为看见了她,故意要吓她一吓吧。

小婢女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扯着尺素的袖子几乎要背过气去。

尺素好笑,想起她那不着调的夫君,眼前这还需她耐心哄劝的婢女,怎么一个个,都比她委屈。

“不哭了啊,你上次不还说想求个姻缘符吗?前面就是月老庙,我陪你去,好不好?”

小婢女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一张脸通红,边抽噎边点了点头。

尺素松了口气,带着婢女去了月老庙,却只抱着账本远远地站着,看那小婢女虔诚地叩拜求签,又一脸既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听解签人解签。

庙祝见尺素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走过来问:“姑娘怎的不去求一签?”

尺素见了礼,摇头道:“无所求。”

那庙祝笑起来:“既是如此,这后院桃花如今开得极好,姑娘不妨去看一看,也是那桃花与姑娘的一场机缘。”

尺素看女婢那里似还需段时间,便点了头,去寻后院桃花。庙祝看着她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既是红尘之中无所求,怎不舍了自己伴青灯古佛?无所求,不过是有求未得,强迫自己忘记罢了。这道家之风,必然是那宝物所显示的机缘了。

尺素绕到庙后,果见着一片灼灼桃花林,枝丫影影绰绰间,似掩着一间小屋。小屋在两间屋子的夹缝间,黑而狭小的门面,不注意看多半会忽略了去。

“姑娘,听说外面春色正好,桃花满枝,老朽不便于行,可否请姑娘代我折些桃花来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吓了尺素一跳,却还是选那开得极好的桃花,折了一枝,站在门口递进门去。

那门内也是黝黑一片,桃枝递进去,竟像是递进了一处虚空的所在。

在她愣神的刹那,那桃枝又从门内伸了出来,上面挑着一只玉镯,说是玉镯,更像是玉手链:手链主体部分是用白玉和青玉磨成的米粒大小浑圆的小算珠,串在银框里,做成的一个精巧可爱的小算盘。

且不论那玉色如何,只这般巧夺天工的做工,便是无价之物。

“这是桃花的谢礼,姑娘收了吧。”

尺素待要回拒,那桃枝却突然收了回去,眼看手链要摔在地上,尺素赶紧伸手去接,那手链竟然巧合地滑进她手腕,契合地贴在她左手腕上。尺素将手链转了一圈,竟然发现那链子浑然一个整体,并没有活扣之类,而且刚好环住她的手腕,半点也褪不下。

“你也不用急着褪,不过是借你戴段日子,等你愿望了了,便把它送回来。”

尺素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正见着两边的墙壁缓缓靠拢,那条狭小的门缝慢慢消失,最后墙壁上只留下一株桃花影。尺素吓了一跳,怔忪半晌,原地对着那枝桃花影拜了一拜,急急转身寻她的婢女去了。

第二章

尺素回到洛宅的时候,洛飞白居然已经回去了,他在庭中摆了一桌酒筵,抱着手臂坐在主位上对尺素挑眉。尺素走过去,见了礼,在一旁坐下。

洛飞白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今日是你生辰?”

尺素略惊讶,却点了点头。

洛飞白也给她倒了一杯酒,缓缓道:“所以本少给你办了一桌酒筵。”

“谢谢,你费心了。”

尺素干巴巴地答着,端起杯子敬洛飞白。

洛飞白喝了酒,笑得玩味:“你既喝了本少的酒,就去帮本少办一件事吧。”

尺素疑惑地看他。

“本少今日游湖,救了一个落水的姑娘。她在金陵无依无靠,本少见她可怜,准备将她接到府上安顿,你好好准备准备。”

尺素将酒杯放回桌上,力度之大,手链上的算珠都晃了几晃,没人发现,有几颗算珠,在被晃移位后并没有落回去,而是相互连成了一个奇怪的纹路。

“不行。”

尺素狠狠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手腕上华光大盛,她一惊,却觉得有人猛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两人便一起跌进了那华光之中。

再次醒来,居然是在洛飞白的屋子中。床外帏幕微动,竟然是洛飞白的小厮听到动静探头来看。

“放肆!”

急怒之下,尺素拿起瓷枕就砸了出去。

那小厮吓了一跳,倒没被砸到,反倒一迭声地问:“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尺素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总觉得哪儿不对,先让小厮退下,自己拿起一边洛飞白的外袍披上,正想找面镜子,房门又被哐的一声踹开了,尺素脚下一软,差点又摔倒。

她居然看见“自己”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把所有人赶出院子,又哐的一声关上门。

寝居内的气氛诡异而压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顶着洛飞白的脸的尺素,彻底摔在了地上。

有人走过来,不大温柔地将她扶到一旁椅子上,她看着那张自己的脸,颤悠悠地问了一句:“……洛飞白?”

“哼。”

尺素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摸着洛飞白的脸,大惊之后,竟忘了拘礼,呵呵地傻笑起来。

洛飞白皱着眉头,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尺素心中明白这一番荒唐遭遇想来和她手上的链子有关,便忍了笑,将自己今日在月老庙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洛飞白瞪了她一眼,拿起她手腕上的链子研究了半天,果然没见着接口和活扣,便使劲扯着想褪掉,却见着尺素手上被勒出了红痕时,又烫着般收了手,还是不死心地拿手在那算珠上不停拨弄,却始终没再出现那种华光。

尺素见他垂头丧气趴在桌上像个孩子,少不得安慰道:“那人说这链子只是暂时借给我的,等我愿望了了,还会收回去。想来,到时我们自然能换回来。”

洛飞白几乎把尺素原本的一双杏眼都瞪圆了,恨恨地问:“那你有什么愿望?”

尺素看着自己脸上那不容错认属于洛飞白的表情,忍着笑,对他眨了眨眼,瞬间让洛飞白觉着春去冬又来,寒风卷地起。

第三章

“少夫人,这是今日的账目。”

管事将厚厚一沓账本放在梳妆台旁,洛飞白瞄了一眼,又被婢女扯他头发的动作拉回了神。

“好了没有,你都梳了半个时辰了。”

婢女道:“少夫人,这是时下贵妇人们爱梳的发髻,您虽然不爱这个,但作为洛家的少夫人,不能被人给比了下去。”

说着又往他手上套了无数金银玉镯,直到外面来报少爷起床了,才算消停。

被人扶着刚跨出门,就见尺素站在院中的榆叶梅旁对着他微微一笑。他心中忽然漏跳了几拍,心想自己那张脸果然是俊美风流,连自己看了都怦然心动——完全没有想到,那日正是晨光熹微,尺素背光站着,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云霞笼了她一身,旁边半开的榆叶梅点缀着她一个温婉的笑容。

“夫人起了?”

洛飞白在一众女婢小厮的眼光下,不情不愿地回了声:“早。”

尺素哼笑一声,竟然将洛飞白平日的做派学了十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早?你身边的丫头没有告诉你,在洛家,只有本少爷能晚起吗?”

尺素又盯着洛飞白的脚,叹气道:“夫人的步子怎的迈得这样大,简直像个男子。”

洛飞白只好小步小步地扭捏着往前挪。

尺素忍笑,道:“夫人十岁的时候不就天天被老夫人拿绳子绑在脚上练走路了吗?说起来,飞白那时不知道,还非拉着夫人去爬树摘李子,夫人不肯,飞白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真是混账!”

眼见着尺素顶着自己的脸,骂自己骂得好不欢快,洛飞白也只能捺着性子做小伏低。只因那日问尺素有什么愿望,尺素说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两人约定,在变回去之前,一切都要顺着尺素,以便她不知是什么的愿望能早日实现。

尺素像是很满意洛飞白的顺从,懒懒地挥挥手,领着仆人往外走道:“那么今日的账目和店铺巡视就辛苦夫人了。”

洛飞白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小厮狗腿地领着尺素出了府。他知道她会去哪儿,按照自己平日的行程,早上是在茶楼逗鸟,下午去戏园子听戏,晚上去十六楼喝酒。

“夫人,我们也该去店铺了。”

后面的管事托着一个盒子来请示,洛飞白皱眉道:“盒子里是什么?”

管事愣了一下,还是恭敬回道:“是夫人您吩咐要自己备着的墨盒纸笔。”

“不带不带!哪里就能缺了墨盒纸笔,这般婆婆妈妈小家子气!”

第四章

尺素从茶楼出来,带着小厮在街上闲逛,心里却不无忧虑地想着这几日在茶楼坊间听来的传闻。

虽说坊间传闻多半不可信,但那小半可信的消息,可是比什么地方都灵通准确。这些消息传出来不是一日半日了,外面却依然平静得很,根本看不出来改朝换代兵荒马乱的征兆。

她脑海中突然一闪:这些消息洛飞白知不知道?他平日这般爱往这些地方跑,究竟是纨绔成性,还是为了这些灵通消息?

正想着,远远见着她身边常跟着的那个婢女分开众人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夫人带了一群人要去把钱老板的粮庄给砸了,您快去看看吧。”

尺素一惊,边往钱家的粮庄走,边让婢女把事情详细地说来。

原来几天前洛飞白借了笔银子给钱老板,白纸黑字的六百两借契写得清楚,今日洛飞白突然想起来翻看时,竟发现那借契上的字不见了,去找钱老板,那老板绝口不承认曾经借过银两。

尺素突然停住了步子,问婢女:“签借契那日用的墨盒,可是家里常备着的?”

“……这几日夫人都不曾带着墨盒。”

尺素点头,见粮庄前果然围了好些人,洛飞白虽然人多,但是苦于没有凭证,倒被那喊着冤枉的钱老板压下了气势。

钱老板见尺素进来,依旧撒泼哭号,金陵城中谁人不知洛家少爷是个纨绔,如今精明的夫人都栽在了自己的手上,这纨绔少爷根本不足为惧。

尺素也不去安慰一旁怒目圆睁的洛飞白,自顾自往主位上坐下了,悠悠道:“钱老板,您这里还做不做生意,怎的客人我来了这么久,连个招呼的都没有?”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弄得莫名其妙,钱老板也只能摸着鼻子上了茶,问尺素要些什么。

“本少听说钱老板店里进了批好墨,特意来买上一些。”

钱老板汗唰地下来了,道:“小的这里是粮庄,哪里有什么墨卖。”

“哦?不卖?那就是钱老板要留着自己用了?比如,用在给我洛家的借契上?”

钱老板仍要狡辩,却见着向来跟着尺素的婢女将一方小小的墨盒递上,尺素接过来,笑道:“就是这方吗?说起这墨的研制,小弟也略懂一二,钱老板可要一起切磋切磋?”

钱老板盯着那方小小的墨盒,几乎面无人色,最终无可奈何地转去柜台最里面,捧出六百两纹银,每一锭银子下面都有洛家的标识。

众人一片唏嘘。

尺素命人收起银子,环顾左右笑道:“昨日钱老板同我夫妇饮酒,喝得多了,想来都记得差了。我家夫人忘了收钱老板的借契,钱老板也忘了借银子的事,这番误会解开了便好。”

一行人出了粮庄,尺素皱眉,这样毁自己声誉生钱的手法,钱老板都用出来了,莫非那个传闻真的是……

她又唤过管事,问:“夫人向来心细,这金陵城里也没有几个人敢明着欺到我洛家头上,这是怎么回事?”

管事偷偷地看了几眼阴沉着脸的洛飞白,小声道:“这几日,夫人连着收了一批假的金银玉器,一批假的象牙。”想是金陵其他的商家都听到了消息,当洛家是个傻的,便连钱老板这样多年合作的都动起了心思。

尺素便让众人都先回去,领着愤恨不已的洛飞白去了洛家的金银店铺。命人将那假的金银器取出来,选了一支金簪子,捏在手里,两只手使劲想把它掰断,却尴尬地手指都勒红了也没动那簪子分毫。

洛飞白接过来,鄙视地看着尺素,单手啪的一声就把那簪子掰了两段。

店铺里众人都“嗬”了一声,这洛家少夫人好力气,好豪杰。

尺素顶着洛家少爷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从洛飞白发上拿下一支金簪,示意他再掰,这支真的金簪却只弯不断,并且掰回去后,原本弯曲的地方有几道折痕。

“你看,断了的是假的,没断的是真的。没有折痕的是假的,有折痕的是真的。”

洛飞白挑眉,道:“难道以后每进一批货我都要一个个掰断看吗?”

尺素便又挑了一枚假的金戒指,往木桌上一抛,就见那戒指弹跳着滚远了。尺素又抬起洛飞白的手,从他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再往桌上一抛,却见戒指纹丝未动。

“看清楚了吗?不动的是真的。当然金子的成色也很重要,这个以后我……”

尺素回头,却见洛飞白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低着头在专注地看什么。尺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自己褪了他的戒指后,握着他的手还没放开,不由得满面通红,正要放手,却被洛飞白反手大力握紧了,一只手抱了一边的假象牙,一只手牵着她大步往回走。

那日金陵城的人们便都见着,洛家的少夫人牵着洛家少爷大步在前面走,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洛家少爷满面飞霞,扭扭捏捏地在后面跟……自那日后,人人说起洛家夫人都要赞一句:女中豪杰!

“象牙要怎么识别,嗯?”

洛飞白如今个头比尺素矮了一个头,回头说话时倒正像趴在她耳边,懒懒的语调又是从未有过的和缓柔和,极是暧昧。

尺素别开脸,结结巴巴地答:“真象牙上有细小花纹……假的也能做出来,但是放进醋中,浸上一夜,如同腐烂一般,可以精细刻作的为真……”

“那岂不是好好的象牙都变坏了?”

尺素不由得转回头,耐心解释道:“再用木贼草水用慢火煮一煮,便变回来了。”

见洛飞白戏弄的眼神,又想别开头,洛飞白却偏要逗着她说话。

“那钱老板的借据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墨汁里想必拌入了乌贼鱼所吐之墨……”

“所以夫人你每日才自带墨盒吗?”

尺素点点头,洛飞白突然就冲着尺素的嘴角亲了一下,笑道:“夫人真聪明!”

尺素指着洛飞白,颤声道:“你……你!”

“我怎样?”洛飞白挑了眉,戏谑地笑着问尺素,“我亲我自己还要得你同意?”

尺素正窘迫着,却见后堂转出一个人来。

第五章

那人正是洛飞白的长兄洛丈白,原本在洛飞白和尺素二人成婚后,便远走关外,做丝绸茶叶的生意,不想这番竟然回来了。

“大哥?你怎的回来了?”

洛丈白奇怪地看了开口的尺素一眼,道:“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旁边的洛飞白咳了几声,掩饰道:“飞白想是最近忙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洛丈白见洛飞白咳嗽,忙问:“尺素你不舒服吗?大哥从塞外带了天山雪莲回来,让人煮了给你……”说着就忙不迭地命人煮雪莲汤。

洛飞白脚下一跌,对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尺素丢了个眼神:你说我败家,你看看我大哥,咳嗽就用天山雪莲!

三人在庭院里开了一席家宴,洛飞白被婢女提醒着,要贤良地去厨房看着煮汤,好将地方留给兄弟二人诉衷肠。

洛丈白依依不舍地看着“尺素”的背影,闷头喝酒。尺素尴尬地坐在一边,也不知道该同洛丈白说些什么。好在洛丈白酒量不怎么好,几杯下去就迷糊了,自己趴在桌上咕咕哝哝。尺素正要找人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哭道:“尺素,你过得好不好?”

尺素吓了一跳,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变回去,却听洛丈白继续带着酒醉的大舌头道:“尺素,丈白……原本你刚被母亲领回来的时候,就是我去接的你,父亲又给你取名尺素,我就以为,你是我内定的妻子。”

他把尺素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哭又笑:“结果母亲问你的意思的时候,你却选了飞白……那臭小子有什么好,又臭屁又爱欺负你……尺素……尺素……”

尺素的心里一颤,一双手几乎都抖起来。

那年她初到洛府,紧张得不敢抬头,却有一个少年,排开众人走过来,第一个温暖地笑着唤她“尺素”,第一个牵着年幼无依的她迈入洛府高大的门槛。她待众人离去,才敢抬起头,偷偷拉着自己的婢女,指着离去的少年,问那是谁。她彼时却不知道,那婢女见她一路被大少爷洛丈白牵着,便以为二人已经熟识,因而以为尺素问的是与大少爷并肩离开的二少爷,就告诉她:那是洛府的二少爷,洛飞白。

从此,洛飞白就成了尺素心头唯一的光亮。所以即便从小洛飞白就爱捉弄她,她还是一直将眼光追随着他,等洛老夫人问她的意见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洛飞白。

而今,却告诉她,她认错了人?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却见着洛飞白站在亭子外看她。洛飞白冷冷地看着她被洛丈白拉着的手,幽幽问她:“你都知道了?”

他在多年前就知道尺素认错了人,却出于私心默认为她心中的少年,费尽心机,把当初答尺素问题的小婢女早早地送出府,送得远远的;又觉得愧疚,故意欺负捉弄尺素,想让她远离自己,回到丈白身边,却最终不肯把真相告诉她,不肯将她真正推离。

“你都知道了?”

他又幽幽地问了一遍,看尺素迟疑着点头,便游魂一般自己出了亭子走了。

尺素正惊疑,却见着那个走远了的人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一脚踹开烂醉的洛丈白,拖住尺素就跑。

等人跑远了,洛丈白自己揉揉屁股站起来,叹息道:“还是不行呀,原本以为装疯卖傻跟飞白摊了牌,还有些可能,没想到,竟被尺素踹了一脚……”

这厢洛丈白哀叹着自己被所爱抛弃,那厢被“洛夫人”拖着跑的“洛少爷”在自己寝居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滚……”

第六章

洛飞白看清来人,一句“滚开”生生地吞了下去,原本紧紧捉着尺素的手也忽然甩开了。

尺素疑惑地打量着来人。

来人着一身湖纱绸衣,梳着精致的流苏髻,皓齿明眸,眼角下一点木樨花印,亭亭玉立,清雅可人。

“姑娘是?”

“洛少爷不记得小女子了?幼卿蒙少爷前日湖边相救……”那女子低着头,一番话说得娇娇滴滴委委屈屈。

尺素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想起那日两人在互换身份前洛飞白同她说的事,这几日各种烦扰,竟然一时把这事给忘了。再看自从这姑娘出现,洛飞白就离自己远远的,心中不免一番伤心,又听洛飞白说:“慕姑娘是骠骑将军的幼妹,身份尊贵,又一直养在深宫。前日在湖边,我家少爷对您一见倾心,蒙姑娘不弃,愿以洛府为媒,迎娶慕姑娘。”

尺素愣愣地看着洛飞白,却见洛飞白又转过脸来,用尺素的那张脸,缓缓道:“洛府不敢以慕姑娘身份为妾室,妾身尺素,愿求一纸休书。”

尺素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然抑制不了痛苦,却颤声道:“好。”

书房内,洛飞白将众人都喊了过来,聚集在屋中做个见证。

尺素坐在案边,强笑道:“没有墨……”

洛飞白沉默着将一盒墨递了过去,尺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用洛飞白的脸,洛飞白的手,为自己写一封休书。

她低头写休书,没有看到洛飞白想要给她擦眼泪的手落在半空,无奈又不甘心地举着,却在她抬头前快速地收了回去。

洛飞白将休书折好,收到袖袋里,在尺素耳边硬声道:“……哭什么,你不是从小就喜欢丈白,今次我叫他回来,就是让他带你走的,你……”

尺素扑过来,她那样矜持自重的女子,许是一生都未这样放纵,她抱住洛飞白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为什么?你以为,十三年的爱恋追随就比不过当年他的一个眼神吗?却原来,十三年的耳鬓厮磨,也比不过如今她拈花一笑吗?”

洛飞白想去掰开尺素的手,却在一阵乍起的华光中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她。

待他醒来,已经和尺素变换了回来。

他被小厮扶着坐起来,却听小厮说:“少夫人……已经带着休书和大少爷离开了。”

洛飞白仰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一笑:“那就好……”

房门被推开,慕幼卿冷笑道:“洛少爷好深情,这番为夫人打算,真是好叫人羡慕。”

洛飞白没有看她,笑着摇头;“你不懂……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

慕幼卿,长兄曾是三师太傅,后在西境殉国;二哥是本朝最年轻的骠骑将军,手握重兵;她本人更是在年幼的时候就被接进宫中,和公主养在一块。前不久公主病逝,朝中传出皇上与左相国一家不和,坊间渐有朝中不稳的传闻。

自慕幼卿第一次出现在湖边,精准地落在他的画舫旁,露出她脸上独一无二的木樨花印,他便知道,洛家,金陵几十年基业的洛家财富,已被两股势力看中。无论慕幼卿究竟是属于哪一方,她代表着的势力要洛家的财富,他就不能不给,若是落败,洛府跑不了乱贼的份,便是赢了,也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所以他便与钱老板他们私下商定,故意买进假的金银象牙,故意用掺了乌贼鱼墨的墨盒签契约,好将洛府的家产转移出去一些,虽然这样转移出去的不过九牛一毛,却足够尺素远走高飞安稳地过完下一生。他甚至将对尺素有意的兄长招回来,让他带尺素走,却没想到临到放手时,自己居然反悔了,好在慕幼卿的及时出现,如一盆雪水泼醒了他。

他逼尺素在众人面前写下一纸休书,好让人知道,尺素与他洛家是再无关系了的,将来便是有所牵连也与她无关。

第七章

尺素住在洛丈白外面的别馆里也有数十日了,眼见着洛丈白就要整理商队起程,尺素婉拒了洛丈白的陪同,自己去了城中的月老庙。

她还是在庙中远远地站着,还是当初那个庙祝过来,问她怎么不去求一签,她还是答无所求。

于是庙祝微微一笑,说城中桃花多已凋零,唯独这月老庙后面的桃花还开得灼灼,劝她去后面逛一逛,说不定还有一番机缘。

尺素深深对着庙祝拜了拜,独自往后院去了。

后院桃花根本没有春归将逝之态,枝枝繁茂如火如荼。她依着记忆找到当日那面墙,果见着当日那枝桃花影还在。她如福至心灵一般,下意识地将算珠手链放到了桃花影上,手链竟然顺着那株桃花滑了下去,滑到根部时没入了墙中。

那枝桃花影也缓缓地从墙中脱落出来,鲜嫩妖娆一如当日她折下时一般,她伸手去接,却给落下的桃花枝勾出了袖子中的一张纸。

她疑惑地将纸打开,却见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自己何时在袖袋里塞了一张白纸?

她忽然想起那日洛飞白逼着她用洛飞白的身份写了休书后,就是放进了这件外袍的袖袋。

这,莫非是那封休书?为何无字?

尺素抖着手,在自己袖袋里一番寻找,除了手上的纸,袖袋里果然再无他物。她一顿,想起那日洛飞白亲手递给她的墨盒,她彼时气怒,并未发现不妥,如今细细想来,那墨盒并不是府中常用的,倒是和那日在粮庄钱老板那里收来的一样!

洛飞白是没注意,还是,故意?

他为什么要给她一封昭告全城却没有字的休书?

她心不在焉地回了洛丈白的别馆,却还是对洛丈白说:“对不起,我不能同你一道走了。塞外飞雁,长河落日,我的确向往,却只想同一个人一起看,不管他,是不是也想同我一起。”

尾声

洛飞白推开房门,就见着一个人立在枯死的榆叶梅下,对自己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彼时已经空了的洛家宅府里,他清楚地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

晨光熹微,他却觉得眼睛被那光线刺得想要流泪。

“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在笑,却分明带了哭音。

“我是你的妻子,你在哪儿,我自然在哪儿。”

她将那张空白的纸递过来,胡乱给他抹眼泪,不怎么柔软的纸张划过洛飞白的脸,疼得他直皱眉,却舍不得躲开。

“夫君好计谋,倒把我当成傻子,十三年前就算计我,现在还是算计我。”

“我……我只是……”

未完的话湮没在洛夫人女中豪杰的强吻中。

她知道,她都知道。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是慕幼卿把洛飞白做的一切都告诉了尺素。

要问她为什么?

嗬,她就是蛇蝎心肠看不惯有人能带着谁的深情安稳地活下去。

相爱?那就死在一块好了。

慕幼卿执了一壶酒,坐在洛府高大的门栏上,狠狠地给自己灌下去。

猜你喜欢
尺素婢女墨盒
秋枫
婢女与羊
同窗
婢女与羊
蝶恋花·秋日忆双亲
婢女与羊
春天的早晨(短篇小说)
李亦文
王春书
佛教小故事